瑄王府气氛格外诡异，正厅门外，一群小丫鬟小厮扒着门缝偷听，个个竖着耳朵，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阿嚏，阿嚏——！”


    屋内，正座上方雪鸢因为方才跑得急，又在冷风中嚎啕大哭，冷风灌进了嗓子眼儿，现下一个劲的打喷嚏。


    芝杏拿了鸡蛋给她揉着哭红的眼睛，左侧檀木椅上，慕璟懒散地靠着，一手支着额角，一手漫不经心地拨弄腰间玉佩，视线始终落在鼻尖通红的方雪鸢身上，琥珀色的眸子里情绪难辨。


    右手边椅子上福全公公则仰着头，像只翻了壳的老乌龟，方才晕过去还未醒来，旁边的管家小心地观察着他的情况。


    “殿下，这是厨房给您熬的姜汤，您快喝了吧。”芝桃快步进来，将青瓷碗递到方雪鸢面前。


    刺鼻的姜味让方雪鸢皱了皱眉头，她抿了一口，还好，里头掺了红糖，甜丝丝的勉强能压住那股子冲劲儿。


    她一仰脖，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喉间顿时火烧似的热起来。


    “福全公公醒了！”老管家看到福全公公的眼皮翻动，轻呼了一声。


    福全公公眼皮颤了颤，终于悠悠转醒，他茫然四顾，目光在厅内众人脸上转了一圈：“刚才……”


    慕璟一个眼神，风青上前将圣旨双手奉上：“公公，您的圣旨。”


    “……”福全盯着那卷轴看了半晌，才颤巍巍伸手接过，这时方雪鸢已经起身，提着裙摆跪在了青石地上。


    “臣女方雪鸢，领旨谢恩。”方雪鸢磕头，语气平静，双手举过头顶。


    福全愣怔片刻，在管家搀扶下站起身，将圣旨放入她手中时，眼里满是疑惑。


    “芝桃。”方雪鸢轻唤，芝桃立刻捧上个沉甸甸的锦囊，塞进福全手里。


    “公公辛苦来一趟，这点心意请您笑纳。”


    福全机械地接过福袋，在手里掂了掂，少说也有五十两，他脸上堆起笑容道：“多谢瑄王妃……”


    “既然陛下下了旨，此刻开始方氏就不再是瑄王妃，而是方小姐。”慕璟忽然开口，语气冷得仿佛刚才在河边挨冻的是他一样。


    福全后颈一凉，连忙改口：“是是，方小姐，方大小姐！是老奴糊涂了。”


    玉佩被慕璟收回手里，他站起身垂眸扫了福全一眼：“本王送公公出去。”


    “这，这怎么敢当……”福全受宠若惊正要推迟，却看慕璟已经先一步跨出了房门，只得小跑着跟上。


    方雪鸢望着几人离去的背影，纤细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圣旨。


    “守孝期满三月后改嫁与昭王。”几个大字刺得她胸口一阵烦闷。


    “三月……”她想了下，自己还有一个半月的快活日子，想到慕璟那句“日后和离随你”的承诺，心情又轻松了不少。


    这位传闻中玩世不恭的昭王殿下，此刻倒成了她唯一的指望。


    “小姐，”芝桃红着眼眶将她扶起，“既然圣旨已下，咱们得早些搬出瑄王府才是。”


    方雪鸢望着外面云雪初霁的天空，点点头：“好，去收拾吧，”


    瑄王府朱红大门外，福全亦步亦趋地跟着慕璟踏出瑄王府大门，看到一辆紫色马车停在面前，他一眼就认出这是昭王的座驾。


    “福全公公，请。”风青抱拳行礼，惊得老太监连连后退。


    “使不得使不得……奴才怎可僭越。”福全公公连连摆手。


    话音刚落，就见慕璟唇角噙着笑，可那双凤眸却似淬了冰：“今日辛苦公公，本王车上有暖炉，这天寒地冻的，若是染了风寒……”


    福全突然打了个寒颤，他伺候御前多年，最是懂得这些贵人话里的机锋，当下再不敢推辞，手脚并用地爬进了马车。


    待他在车内坐定，慕璟走到车窗旁轻声道：“听说人在受寒发热时，容易记不清事？”


    “殿下明鉴！老奴方才在瑄王府就头晕目眩的……”福全立刻接话到，“瑄……方小姐接旨时分明欢喜得很，半点不曾犹豫！”


    慕璟眼底终于泛起一丝笑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看得福全脊背发凉。


    直到马车驶出百米，老太监仍能感觉到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冻得他手脚发麻。


    福全的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回宫复命，皇帝听完禀报，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叩击：“方氏当真二话不说就接了旨？”


    福全低着头：“千真万确，方小姐立刻就接了旨，奴才瞧着她倒是很平静。”


    圣上眯起眼，这姑娘倒是奇怪，他隐约听过这丫头还是有些小脾气的，可如今竟这般温顺？


    也罢，只要方家没有异议，他这道圣旨倒也不算勉强人。


    瑄王府内，方雪鸢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之前夜市上慕璟给她的兔子玩偶，等着芝桃芝杏给她收拾东西。


    她伸手抚摸着睡了三个月的床铺，又摸了摸软枕，慕璜在的这两个月，几乎夜夜都是自己一个人待着，除了每月固定的两日，慕璜都不会来与她同寝。


    “小姐，东西都差不多收拾好了，”芝桃来汇报道，打断了方雪鸢的回想，“方才奴婢路过库房，可要看看有什么需要带走的？”


    库房？方雪鸢摇摇头，那里哪会有她的东西。


    “哪……王爷送的首饰呢？”芝桃又问。


    听到这话方雪鸢苦笑了一下：“哪里有什么珠宝首饰。”


    她嫁进王府之后慕璜就从未给她买过任何东西，她穿的用的，头上带的，皆是从娘家带来的。


    她以前不在意，现在也不需要了。


    她晃了晃手里的粉兔布偶：“我就拿这个就行。”


    方雪鸢踏出房门，院中慕璟正与管家说着什么，见她出来便停下了交谈。


    她看着挺拔俊美的男人朝自己走来，再过一个半月，这人就要成为自己的夫君了。


    以后的日子……


    “怎么了？”她呆立不动，慕璟上前两步，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毛领，修长的手指擦过她的下巴，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没什么。”方雪鸢慌忙移开视线，余光注意到府内其他下人也在收拾东西，“他们是……”


    “我把兄长的下人们遣散了，”慕璟说，“现在瑄王府没有了主人，他们也不用留在这里了。”


    “遣散……”方雪鸢看到远处的姜婶，那位总是笑眯眯的厨娘正吃力地拎着两个大包袱，“姜婶她也走吗？”


    慕璟顺着她的视线朝那边望去，心底闪过一丝了然：“舍不得？”


    “没有，只是……她做的菜挺对我胃口的。”方雪鸢说，“尤其是糖醋排骨……”


    话音刚落她立刻反应过来，又赶紧解释：“我最近没吃那个！是以前吃的……”


    慕璟低笑出声，那颗泪痣在雪后阳光下显得格外惑人：“无妨，若你喜欢，以后我府上常做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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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大将军府门前，积雪被扫得干干净净，方明虎和方夫人已经在这里候了许久了。


    望风的小厮一溜烟地跑回来，气喘吁吁道：“来了来了！小姐回来了！”


    方夫人立刻伸长了脖子往巷口看去，只见一辆华贵的绛紫色马车踏雪而来。


    方夫人和方明虎忙迎了上去。


    马车旁随行了两个骑着白马的侍卫，身着锦绣制服，方明虎略一打量，语气一沉：“昭王府的人？”


    很快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将军府前，风白上前掀开车帘，先是一双金线云靴迈了出来，接着是墨狐大氅的一角，那人弯腰出来时，头上代表身份的白华玉簪十分显眼。


    方明虎忙带着家人们跪下：“参见昭王殿下！”


    慕璟抬手虚扶：“方将军，方夫人免礼。”


    接着他回头冲马车内的人伸出手：“鸢儿，到了。”


    方雪鸢盯着那骨节分明的手犹豫了下，还是将手搭了上去，他立刻收拢的手指，将她从车上稳稳带下。


    “鸢儿！”方夫人眼眶一红，顾不得礼数上前一把搂住女儿，“担心死为娘了……”


    “娘……”方雪鸢被母亲搂得踉跄，眼尾也红了起来，“女儿没事。”


    “瞧瞧，瘦了这么多……”方夫人心疼得不得了，泪花在眼里打转，“这脸上骨头都突出来了。”


    “娘，我真的没事，”方雪鸢笑着用袖子擦了擦方夫人的眼角，眼角余光瞥向一旁长身玉立的慕璟，“有外人在呢。”


    方夫人这才收起姿势，方明虎上前冲慕璟一拱手道：“多谢昭王殿下送小女回来……”


    慕璟淡淡一笑，伸手虚扶了一把方明虎的手臂：“方将军客气了，毕竟，我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


    这句话像块冰似的砸在方家人心头上，方夫人搂着女儿的手一紧，方明虎脸上表情僵了僵。


    慕璟恍若未见，微微一笑道：“方才行了一路，不知道能否向将军讨碗热茶喝？”


    方明虎立刻会意，侧身引路：“殿下请。”


    正厅里，炭火烧得正旺。


    方夫人陪着方雪鸢去了她以前的闺房，方明虎则带着慕璟来到了正厅，等下人看茶后，方明虎几度欲言又止。


    慕璟慢条斯理地掀起茶盖轻嗅，眉梢微挑：“……嗯，西山白露？好茶。”


    方明虎视线在地上和慕璟身上来回游走，握着茶盏的手紧了又松，慕璟微微一笑：“方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殿下，鸢儿和您的婚事……圣上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方明虎终于是踌躇着开口。


    “嗯？方将军这话何意？”慕璟交叠起双腿，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搭在太阳穴的一侧，身上散发出慵懒的气息，“圣上指婚是天恩，将军多虑了。”


    “这个臣当然知道……只是……”方明虎想起方雪鸢嫁给慕璜后的模样，心里难过，“鸢儿可能并不适应王府的生活。”


    方明虎说着情绪有些激动：“臣曾经向圣上请旨，待三年守孝期满后，放鸢儿回家归养……万万没想到……”


    慕璟眼底似有暗流涌动，他不是不明白一个老父亲的心，他垂下眼睫，光在他眼底投下一层阴影。


    半晌，慕璟轻声道：“将军爱女之心，慕璟明白。”


    方明虎怔怔地看着慕璟站起身，只见这位金尊玉贵的亲王整了整衣袖，竟在方明虎面前直挺挺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