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身世


    四人在荟萃楼落座,状似古道热肠的主人款待来客,一道道精美佳肴流水似的被跑堂端上桌。


    “菜齐了,您慢用。”


    给在座各位都倒上茶,瞧着几人间气氛有些微妙,小二麻利地关上了包房的门。


    小昭应该会喜欢吃这个,邹黎看着中间那道金黄鲜亮的松鼠鳜鱼,心道他就爱酸酸甜甜又酥又嫩的东西。


    但眼下,邹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到小昭身上,她看对方心事重重,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仿佛也没有多少动筷子的兴致。


    “邹大人是在何处认识小昭的?”


    喝了口茶,世女慢悠悠开口:“舍弟走丢这大半年,我几乎在京中掘地三尺,恨不得将路上跑的老鼠都抓来问问他的行踪,却没想到,人竟然会出现在青州。”


    京城和青州距离遥远,诗家常用“三千里山河”象征国土幅员辽阔,但仔细论起来,从京畿策马至边关,要度过的却不止八千里云和月。


    为了搜寻到桓昭的下落,桓曦甚至将做皮肉生意的倡馆都扫了一遍。当然,考虑到桓昭日后的名声,她没把动作做的大张旗鼓。


    奕王府世女对她成见颇大。


    “邹大人”,邹黎心想,连她这种钝感力比较强的、放在学校里都不一定听得出老师好赖话的人都能听出这句称呼里没多少好意。


    不待邹黎说话,小昭却先坐不住了:“是妻主把我从……”他看了眼坐在旁边的沈可均:“反正我是被妻主救出来的。”


    妻主?


    桓曦才听到这个称呼,脸色就肉眼可见地变差了许多。


    “殿下,”沈可均寻了个借口离席,“家中尚且有事,请恕沈某先行一步。”


    这顿饭原本是世女准备和州牧联络感情用的,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桓曦就算在京城借着奕王府的名头呼风唤雨,但她此番身负皇命,照样需要青州本地官员鼎力相助,才能把差事漂漂亮亮地办下来。


    再说,沈可均、方闻章、贺兰姝,个个都是简在帝心的重臣大将。


    沈可均不必说了,再过两年任期一满,永熙帝必定是要提拔;刑部主事的人最近不太得力,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都没人比方闻章更合适。


    至于贺兰姝,边关这一场胜仗打下来,虽不说百世无忧,十年的稳定总是能换得的。然而,将长期在外,君多少会心生隐忧,要让桓曦来看,不超出半年,贺兰姝应当会奉召回京一趟。


    此番来青州,桓曦实在是筹划良多。见的每个人,说的每句话,用的每顿饭,桓曦都力求有所得。但今日突然找到小昭,桓曦看着沈可均离席的身影,却也说不出挽留对方的话。


    常言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事未平,世女也的确抽不出更多精力给正事。


    “邹黎,眼下只有你我。”


    桓曦给小昭夹了块鱼,再放下筷子时便是连名带姓:“小昭到底是你在何处遇到的?你实话实说,本世女不会为难你。”


    倘若邹黎够聪明,桓曦盯着她的脸,就该知道要说实话。


    不为难她?


    想想小昭是怎么出现在院子里的,邹黎自觉不该是犯怂的那个:“疑罪从无,殿下这是已经把我当犯人审了?”


    不说她穿越才多久,退一万步讲,就凭她给小昭治脑子花的那么多钱,桓曦也不能用这种口吻和她说话。


    “长姐,这确实不关妻主的事。”


    见她二人如此,身体往邹黎的方向侧了侧,小昭连松鼠鱼的滋味也尝不出来了:“我当初去京郊骑马,回程路上在金鸣寺歇脚,本想和住持师太讨口水喝,没想到听见有人在寺院后房的桃林里密谋。”


    隐约听着是什么换孩子的事,总之都是些后宅阴私,小昭察觉到不对想走——毕竟他孤身一人,没有护卫随侍——但桃林地面多有碎枝落叶,小昭不留神绊上一根手指粗的断枝滑了脚,发出的动静立时就把对面的注意力引了过来。


    “是谁?”


    “谁在那儿?”


    小昭转身想跑,奈何对方比他以为的还要人多势众。


    他跑回寺庙前院,见到僧尼以为逃出生天,没想到整个金鸣寺都被人买通,他外出策马,穿的只像是普通富贵人家的郎君,加之平时也不怎么出门招摇,是以对方一众人只当他是富商之子,没多少忌讳便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大胆!”桓曦显然气得不轻:“金鸣寺离京城不过十里路,他们安敢如此造次!”


    她上下瞧了小昭好几遍:“你没和他们搬出奕王府的名号?”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小昭摇头,便被人把嘴蒙上了。


    领头的两个男子就是在桃林里交谈的人,小昭本以为自己要交代在金鸣寺,没想到他们最后转了主意,把他塞到寺院的厢房里关了几日,又在一天天没亮的时候把他推出去交到人牙子手上。


    那天起了雾,小昭被人推着走在庙里的石子路上,除了身前和身后的人谁也感受不到。庙里也没点亮几盏灯,唯一的光亮是人牙子手里的纸灯


    笼。


    经过宝殿时小昭本想找机会逃跑,但他刚一扭头,便看到大殿的向外开着,里面隐隐露出佛像的脸。


    不知怎的,平日里慈眉善目的坐像一旦没了香火和唱诵供奉,竟然现出一张有些阴森的鬼面。大片的阴翳垂在佛像眼下,嘴边若有似无的笑意也被向下的面纹尽数抹平。


    心脏发沉,小昭收回眼神,却发现雾气散了几分,刚才还空荡荡的台阶忽然站满了脸色麻木的僧尼。


    “人到了?”


    小昭听见有人在雾里问。


    “是个好货色,”另一人也是在雾里答,“老规矩,三七分。”


    什么老规矩,小昭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转脸去看,结果才瞥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后脑勺便猛然传来剧痛,整个人眼前一黑,无声无息便昏了过去。


    被人打的那一下受伤颇重,等小昭再醒过来的时候,脑子已经不大灵光了,除了最简单的话还能听明白有反应,但凡说话人转几个弯,他就什么都不懂了。


    途中究竟辗转了多少地方,小昭也说不太清,尽管他眼下脑子好的差不多了,但再回忆起那段经历,也只能记得好像是换了几辆车。


    再后来,走得越远天气越冷,最后停到青州的时候他已经害了风寒发起高烧,本来脑子就不清楚,再一烧更是成了浆糊,好在一张脸没受损害,老鸨这才勉强收了他,又抓了几贴药,治好脑子是万万不够,但至少把烧退了下去,捡回一条命来。


    退烧之后,老鸨就开始让楼里的伎子教他如何讨好客人,但小昭脑子实在不好使,来来回回换了好几个人教也没能让他记住讨好客人的勾搭话术,老鸨到最后气得不行,又不忍心花在小昭身上的银钱白费,干脆把已经赎身自立门户的云惜请了回来。


    云惜长得好看,说话也轻声细语的很温柔,小昭起初很喜欢他,恨不得黏在对方身后,没成想云惜只是面上看着好说话,但凡他重复三遍的事小昭还是没听明白,他就扯掉小昭的一件衣服再把人赶到柴堆边上挨冻。


    “后来我身上只剩一件单衣,夜里冻得受不了也不能进屋,没办法只能到处乱走,因为动起来会比僵在一个地方暖和一点。”


    要说小昭也是运气好,到处乱撞,竟然稀里糊涂绕到南风馆的小侧门,当时门也没落闩,奇迹般地也没人看着。


    小昭瞧着门缝看了半天,觉着走出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于是他当真从缝里挤了出去,走到静悄悄的街上,看着挂在门口的风灯式样各不相同,一排排高高的泄出光来,小昭站到光底下,好像浑身也会变得热一点。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灯笼底下站了多久,好像稚童在游戏,一盏灯抬头看久了就换一盏,直到听见有人敲锣经过,现在想想应该是打更人,小昭下意识担心对方发现自己,就拼命往最近的墙根上贴。


    那墙根恰巧就是邹黎破了一个洞的后院。


    一个使劲往墙上拱,一个干脆是空的根本不受力,两相叠加,小昭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蹭着一头草霜滚进了邹黎的地盘。


    其实邹黎如果不出来,小昭可能躲上一阵,又会摸到原路离开。


    但她那时候恰好想上厕所,邹黎想起自己和2023针对厕所问题进行的一番唇枪舌剑。


    “然后我就被妻主捡回家了,”小昭颇自豪的样子,“当时屋里除了妻主和我还有个哑巴,不过哑巴后来被贺兰姝带走了,家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了。”


    哦对,他的脑子也是妻主花钱请大夫施针才治好的,小昭一心只顾着说邹黎好话,半点也没注意到桓曦越来越黑的脸色。


    “妻主把我照顾的很好啊,而且二宝也——”


    小昭正要详详细细讲一番二宝是多么听话乖巧,只吃他喂的鸡蛋黄,就连做饭更好吃的哑巴去喂也闭着嘴一口不动,桓曦忽然重重拍上桌面,喝止道:


    “够了!”


    “我还有私事要忙,”许是受不了小昭这副被女人迷了心的样子,桓曦拉起他就要走,“舍弟既然找回,那就不劳邹大人费心。”


    你自便吧,满桌子菜肴几乎纹丝未动,桓曦按耐着做了个请的手势,便扯着小昭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是妻主还……”


    小昭似是在门外犹豫,可桓曦下一秒就将他无情打断:“妻主?别在我面前这么叫她!”


    提高了声音,桓曦有意让邹黎听清:“你是什么出身,她是什么出身?小昭,你给我好好记住,就算是下嫁,母王和我也决计不会让你下到此等地步!”


    第72章 警告


    “啥???”


    狮子猫听完后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你说小昭早就恢复记忆了?”


    真的假的,2023扫描着邹黎的表情:“不是吧?你是说他把你和我都骗过去了?”


    姥天奶,狮子猫一打滚摊开在坐垫上,连个小郎君的伪装都看不透,传出去它这个经验丰富的金牌系统还要不要名声了。


    “你说中国宿主不骗中国系统。”偏头瞧瞧邹黎,狮子猫仍想负隅顽抗:“你说你说你说呀。”


    确确实实是她亲耳听到的,面无表情,邹黎拨弄着碗里的勺子。


    碗底剩的一点米汤依稀带着点油润感,让邹黎想起小昭昨天刚把这锅粥端出来时的样子。饱满软糯的米粒,纯靠时间一点点熬出来的润润的粥油,吃到最后还有一枚流心荷包蛋安然卧在碗底。


    “那你为啥不把荟萃楼一桌子的好菜带回来?”2023简直恨铁不成钢:“要肉有肉要蛋有蛋的,再说他姐不是都说了吗?你自便吧。”


    有这便宜为什么不占,2023百思不得其解,邹黎该不会是故意的?想故意把自己饿瘦让小昭看了心疼再自己跑回来?


    而且退一万步讲,不打包那些菜,邹黎回来路上买几个烧饼啊包子啥的不是一样能吃?怎么就凄凉到这个地步了。


    “你认真的吗?”语调轻飘飘的,邹黎仰脖把最后一点米汤喝了:“世女不待见我到这个地步,甚至就差当面和我说,我,出身低微,配不上小昭。”


    还在那里阴阳怪气叫她“邹大人”,邹黎再回想起包房里的场景都觉得很没脸面,幸亏后来沈可均寻了由头先走,否则邹黎真是有种脸皮被刮下来扔到地上踩的感觉。


    火辣辣的,这感觉并不舒服。


    小昭倒是从头到尾在帮她说话,邹黎扯扯嘴角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桓曦比锅底还黑的脸色只能说明,她不但没因为小昭的维护而对邹黎改观,反而更笃定地认定邹黎不适合留在小昭身边。


    “我绝不可能为了几道菜而让桓曦再看不起我一次。”收拾好碗筷,邹黎平静道:“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我今晚吃这些就是故意的。”


    荟萃楼里发生的一切让她觉得被羞辱,邹黎不喜欢这种被人挑挑选选又被人随意刺痛的感觉。


    她的确在故意惩罚自己,惩罚那个只能束手无策,被动等待对方倾泻恶意的自己。


    “这让我觉得自己很不值一提。”


    斗升小民这个词第一次如此清晰打在邹黎脸上。在此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和人格都被照看的不错来着。


    “我努力维持和优化的生活状态被桓曦轻而易举的鄙视了,”邹黎一时间觉得她对小昭的喜爱也跟着淡了许多,“那桓昭呢?他是不是也


    是这么想的?恢复了记忆但是不离开,他是觉得我每天养家糊口的行为看起来有趣又好笑是吗?想留下来多观察一下民间疾苦是吗?”


    “邹邹,”狮子猫被她这番话惊呆了,“你……你是在说气话吧?”


    换2023到邹黎的位置上,桓曦办的事一样会让它不爽。但小昭和桓曦是两个人,狮子猫罕见地端正起来:“你因为桓曦就迁怒小昭,邹黎,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


    她有什么不知道的,邹黎十分反感2023用那种“你现在很情绪化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眼神看她,她现在很理智很清醒,她在为一个现代人的尊严而战。


    “我不会再和小昭有任何联系了,”邹黎宣布,“从一开始就是他主动贴过来的,我是没法无动于衷才对他有了回应。”


    但小昭,哦不,是桓昭,桓昭现在要过回他金枝玉叶的生活了,那她邹黎就要做比桓曦更先斩剑的人。


    “是我甩了他,”邹黎看一眼2023,“听到了吗?是我先决定断的。”


    今晚不能挨着妻主睡了。


    身上的锦被轻软又暖和,屋子里的地龙也烧到恰好的温度,小昭闭上又睁开眼数次,从薰炉里散出来的香气也是他喜欢的,可妻主不在身边,他始终没法睡着。


    好在明日他就能回去了,想到这儿小昭心里舒坦一点。卢纯是长姐院子里最会做点心的厨子,恰好长姐这次来青州也带着他,明天自己大可以拿着卢纯做的糕点说——


    不行,小昭眨眨眼,卢纯做点心的本领太高超了,妻主见了成品一定不会相信那是他做的。


    叹口气,小昭一边后悔没特意嘱咐卢纯把吃食做的难看些,一边想着邹黎在席间好像一口东西都没吃,也不知道晚上回去会不会饿?


    ……他当时怎么忘了给妻主夹菜来着。


    “呦,卢大厨这是在废寝忘食练手艺呢?”


    从房里转出来找卢纯,桓曦见他半夜了还在给糕饼表面刷油,语气自然不佳:“我不是让你陪桓昭说说话吗?”


    瞥一眼案板上已经倒模成型的花饼,桓曦便知道卢纯已经在厨房忙活了许久:“怎么?我让你做的事情你全当耳旁风?你和小昭聊了多久聊了什么,都说给我听听。”


    好脾气地笑一下,卢纯捏了颗蜜枣放到桓曦嘴里:“我知道殿下关心我,但昭公子说他心上人从没吃过京城的点心,这才叫我烤出些好让他明天带走。”


    不过昭公子明日准备何时——


    眼瞧桓曦的神色冷淡下来,卢纯便知道世女殿下不爱听他讲和邹黎有关的话。


    “殿下何不先去歇息?”卢纯转了话头,试图让不快的话题如小舟一般顺势离开桓曦的耳朵:“明日要去军帐看将士操演,若不养足精神,岂不受累?”


    然而,然而。


    “我有什么可累?”


    桓曦如果去当船工,一定是力拔山兮气盖世、能以一己之力扭转大宝船的那个:“不过是奉命到边关转一圈罢了,哪里比得上你们,谈情的谈情,做饭的做饭,一个个都忙的很。”


    “殿下何必赌气?”


    卢纯技艺娴熟地给桓曦顺毛:“能者多劳,朝堂上立着那么多高管臣子,陛下却偏偏选中您来巡检边关,可见殿下素日为人审慎做事周全,都是被陛下记在心里的。”


    真是因为她为人做事有多出挑?桓曦哼了一声:“卢纯,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敷衍违心的话?”


    她能被派出来,桓曦盯着卢纯的眼睛,难道不是因为她有个是当朝奕王的好母亲?


    “殿下何必自贬?”卢纯不赞同道:“我只知道有其母必有其女,奕王殿下英名赫赫,世女自然也一脉相承。”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勉强被卢纯哄好,桓曦胸中的火气总算是下去一部分。


    “我就是看不惯他念叨邹黎的样子。”把油刷连着碗递给卢纯,桓曦这会儿倒愿意多说几句:“方才在荟萃楼你可是没见。”


    那真是一口一个妻主,一句一次维护。


    桓曦想想桓昭那不值钱的样子就闹心。是,小昭流落在外又伤了脑子,遇到个好心人收留他又愿意出钱给他治病,桓曦也很感恩,但谁规定报恩就要以身相许,谁又规定报恩就是让小昭亲手又做饭又扫地又洗衣又照顾?


    “他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也知道,”桓曦把脸别到一边,“豆子不吃,嫌弃有腥味;鱼只要肉质紧的,不像蒜瓣的一律看都不看;身上的衣服件件和宫中的帝卿一个规制,其余小节更是不用说。”


    锦衣玉食把他养成今天这个样子,桓曦说着说着心里那股邪火又窜上来了,如今他竟为了一个女子变成这个忤逆德行?!


    “要是他看上的人是沈可均,”案板上的面粉被桓曦敲的簌簌作响,“行,没问题,我不但不拦我还格外乐意。”


    可他看上的人是谁啊,桓曦皱眉,小小官媒,既没才名,也没武学上的本事。“要是她长得格外好看,领出去有面子也行。”


    “可她的个子,”桓曦都要气笑了,“卢纯,不是我挑刺,她甚至都没母王的肩膀高!”


    桓昭到底看上她什么???


    “兴许是缘分到了,”卢纯劝到,“刚才昭公子还同我说,说从未在京中见过邹冰人这样的女子。”


    “他当然没见过这么矮的女子!”桓曦嘲讽:“你就等着吧,小昭的身量肯定还会长,到那时他和一个还没他高的女子出双入对,我就等着看谁是被其他郎君笑话的那个!”


    “明天你不许给他打包糕点。”桓曦敲打卢纯:“他自己吃就罢了,送给邹黎却是万万不行。要是让我发现你阳奉阴违,下场是什么你知道。”


    五百两银票?


    看看票面上的数字又看看被桓曦派来传话的亲信,邹黎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不要难看的太明显:“世女这是什么意思?”


    “殿下说,这是她感念邹大人照顾昭公子的一点心意(以后天长水阔一别两宽),还望请邹大人不要推辞(阳关大路各走一边),收下这张银票(谁也别挂念谁)。”


    没想到她也有被人用钱砸脸的一日,邹黎笑了下,原来霸总小说是真的,“500两,离开我弟”。


    “劳烦你转告世女,”邹黎不打算拿钱也不打算嘴上饶人,“邹某并非死缠烂打之辈,用不着世女如此费心提防。不过出于好意,邹某还是多嘴一句,日后世女再用银票开道,最好还是提前多攒几张,免得旁人生出误会,以为世女翻箱倒柜也只能找出这点家底。”


    太可笑了,邹黎转身就走,就算她现在没有五百两点存款,桓曦也休想用这点钱买她的尊严。


    第73章 绝食


    “听到了吗?”一脸早知如此的神情,桓曦特特加重咬字:“这就是邹大人原话。”


    他不听!桓昭负气扭头:“用不着你在这儿挑拨离间,我和她过了那么久的日子,我比你知道她是什么人!”


    你对邹黎什么样邹黎就对你什么样,桓昭气得脸都红了,分明就是长姐看不上邹黎先对她出言不逊,邹黎才会这样的!


    “你还管她叫邹大人!”桓昭难过道:“长姐忘了,你当年还没有被立做世女的时候,每每听到别人叫你殿下你都会不高兴。”


    “因为你自己也知道,她们叫你殿下是为了故意取笑!”


    桓曦虽是奕王长女,但她承嗣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其中诸多波折内幕,编成说书的故事情节都能赚得看客心急如焚,直呼加钱加钱,最好一口气讲到立世女,别在那一波三折的吊人胃口。


    “如今你好了,”桓昭避开卢纯的眼色,“你别拦我!”


    今天他就是要当着桓曦的面把话讲清楚,桓昭不甘示弱:“就是长姐你先过分的!好了伤疤忘了疼——你生什么气!你管人家叫邹大人的时候不是很开心吗?”


    啪!


    盖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桓曦脸色发青,盯着桓昭许久。卢纯见势不对,马上走到桓曦身后想给她抚背顺气,没想到桓曦尚未拒绝,桓昭却把矛头引到了卢纯自己身上。


    “你嫌弃邹黎出身,”桓昭指着卢纯,“那他呢?他连出身都没有,长姐,我没记错的话,是你帮他脱了奴籍吧?”


    良贱不婚,桓昭已然口不择言,脱了奴籍也不是旁人就都不认识他了。“否则你为什么不把卢纯纳进房里?”桓昭咄咄逼人:“长姐,是你不喜欢吗?”


    他瞧长姐可是喜欢卢纯喜欢的紧呢。


    “殿下,殿下。”


    卢纯听了这话当然不好受,但他知道再让这两人吵下去,最后昭公子非得挨上一顿,世女也会连着数天黑脸,最后所有人提心吊胆当差,生怕哪里出了岔子撞到这二位的枪头上。


    “殿下午后不是还和沈大人有约?”寻遍借口,卢纯硬生生把桓曦搬回书房:“殿下处理事务疲累,等下我端甜汤来给殿下好不好?”


    “卢纯,你长本事了?”桓曦狠厉瞪他:“连本世女做事你都敢干涉,我看你很真是有能耐啊?”


    好好好,卢纯给桓曦展开纸笔又站在一边磨墨:“殿下若说是,那便是吧。”


    甜汤里要不要放莲子?卢纯一番忙碌,立刻便把桓曦侍候的舒舒服服的,仿佛不提笔写几个字都浪费了布置出来的气氛。


    换做往常,桓曦就算有不快也都散了,但今时不同往日,方才桓昭那副鬼迷心窍的做派着实让她火大,胡搅蛮缠不说,还举例举到她身上来?


    “不要莲子,”桓曦说话都是咬着牙的,“少拿银耳汤糊弄我,去拿东西,今天我要喝燕窝!”


    好几日都没见小昭了,千雪万柳嗅出几分不对。邹娘子好像也有几番变化,具体哪里变了说不上来,但……


    “我觉得邹娘子比之前更有事业心了。”千雪思索:“之前邹娘子有点像掌柜,就是给东家打理生意的掌柜。”


    也不是说邹娘子之前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千雪碰碰万柳,但她现在确实更像个东家了。


    她好像知道邹娘子为何会这样,万柳悄声,她发小在荟萃酒楼后厨上钟,说前两天世女宴客,却不知怎地,除了桌上的松鼠鳜鱼,其它的一筷子都没动。


    掌勺的因为这事大受打击,四下打探为何自己做的菜这么不招人待见。没想到不打听则已,一打听打听出来个大事。


    “小昭是奕王府失踪的公子,”万柳打探消息的本领可谓一绝,“那天宴客,跑堂说在场女子只有三人,除了世女和州牧大人,还有个蓝衣娘子。”


    蓝衣娘子,千雪一下就想到邹黎常穿的蓝色棉袍:“该不会是世女找到小昭,顺带着也听说了邹娘子?”


    那不对啊,千雪疑惑,邹娘子也去了,若说世女为了答谢,这顿饭更不该谁也没吃啊?


    “我听说,”万柳再三表示她只是听说,“世女似乎不认可邹娘子和小昭之间的事,跑堂的亲眼看见世女把小昭带走,又过了一阵,邹娘子才从包房里出来。”


    啊?千雪惊讶,可小昭平日里妻主妻主地喊邹娘子,她二人也是经常听到的。“难道世女准备强拆?”


    千雪都有点可怜邹黎和小昭了:“怪不得邹娘子近日格外用心,想来是做出些成绩,好让世女改观,把小昭放回来吧?”


    “不对,”千雪猛地想起什么,“前儿我问邹娘子小昭去哪儿了,邹娘子说……”


    她说她和小昭和平……和平分手?


    那就是和离了吧,千雪挠头。


    啊?这下轮到万柳惊讶,真分了?


    “其实我觉得你还可以再争取一下……”跳到镜匣上,狮子猫抖了抖身上的毛:“而且桓曦也不是立时三刻就回京城,你还有机会。”


    恍若未闻,邹黎低头整理衣领。


    2023分析利弊:“而且小昭肯定是站在你这边,他姐不喜欢你怎么了?你又不和桓曦过。”桓曦爱喜欢不喜欢,狮子猫冷眼瞧着,觉得小昭真倔起来桓曦也没辙。


    “等下还有事。”邹黎听2023叨叨一堆也没表态:“先走了。”


    等等它,狮子猫后腿发力一下扑到邹黎肩上,正要像往常一样围成猫毛围脖,不料自己却被邹黎扒拉下去。


    “你压的我不长个子了,”邹黎淡淡,“桓曦再怎么说也是将近一米九的身高,你知道那天晚上我想生气都得抬头瞪她的感觉吗?”


    邹冰人邹冰人,顾行之一看到邹黎进了食肆,立刻像是见了救星一样迎上来:“你可算是来了,那不,人已经在里面聊上了。”


    楚绫和她和离后那叫一个门庭若市,求娶的人多如过江之鲫。顾行之不想让楚绫和旁人成婚,但她现在根本没立场管楚绫和谁见面。


    “我一早就打听好了,今日请他吃饭的是绸缎铺的老板。”顾行之招手让小二上一碟毛豆:“我们现在坐的位置视角最好,你瞧,都能看到绸缎商的后背。”


    剥一颗豆子放进嘴里,邹黎侧耳听着楚绫那边传来的动静。


    绸缎铺的老板还挺会关心人:“你瞧你,瘦了这么多。这衣裳还是几年前做的吧?宽宽松松的也不合体,以前在顾家的事就算过去了,往后还是要多关照自己才是。”


    鼻头喘出粗气,顾行之的嘴动了又动,终究还是忍下了没说什么。


    酒对顾行之还挺好的,邹黎重点看了看顾行之的脸,还行,不是那种酗酒过度的典型草莓鼻,皮肤也没有提前老化的迹象。许是顾行之平日除了喝酒就是画画,万事不操心,她看着可比楚绫还要年轻几分。


    一看就是平时更操心家事的那个,楚绫的眼角已经有几道浅浅的细纹了。


    唔,邹黎表情变了一下,新拿的毛豆怎么忘了剥直接放进嘴了。


    怪不得吃着毛渣渣的很奇怪。一些个味同嚼蜡。


    “哪里就像你说的这样,”楚绫似乎和绸缎商很是熟稔,“该照顾在意的我从来没有松懈过,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


    “你呀……”那绸缎商说着说着就往楚绫身边靠过去:“你瞧你,袖口和领口都磨白了。”


    又是几十下重重的喘气声传进邹黎耳朵。


    那有什么办法,邹黎蹭了蹭手指上的盐粒。说好了今天只是来打探情况,楚绫和谁干什么都——


    “是可忍,孰不可忍!”


    前后隔了没多久,像是阴沟的老鼠被车轮轧了尾巴,顾行之忽然拍案而起,气势汹汹冲进包间的样子像极了下一秒就要抡凳子动手。


    “顾行之!”


    邹黎被她惊了一下,没想到路上信誓旦旦的人这么快就破防了:“你冷静点!这是在食肆你要干什么——顾行之!”


    “楚绫!”顾行之已然大踏步走到那二人桌旁:“恰巧路过,我们聊聊?”


    不怪世女瞧不上邹黎,就算和顾行之这等经年泡在酒里的桓燕本土女子相比,邹黎也照样阻不住对方动作。


    连抓带拦也没用。


    “聊什么?”


    两相比较,楚绫倒是很镇定:“邹冰人,又见面了。”


    巧遇,巧遇。邹黎心下尴尬,刚发现绸缎商的座位空着,应该是出去上茅房,顾行之却见缝插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阿绫!”


    许是真的心急,顾不得邹黎还在场,又或许她是故意让邹黎也看到,顾行之抱着楚绫的大腿就往上贴:“阿绫,你就信我最后一次,我保证,我对天发誓,我指日为誓,信我,给我最后一次机会,你就回家吧,我一定改。”


    “你先起来!”顾行之不要脸皮,黏黏乎乎的好话说尽,楚绫却受不了她在邹黎面前这副德行,顾及着还在外面,只好压低声音骂道:“你松手,这叫别人看了算什么样子?”


    “我才不管她们。”顾行之抱着楚绫的姿势得心应手,一看便知以前没少使这招对付他:“行行好,阿绫,我们这么多年了,你不能一下子撒手不管了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


    “你……”楚绫被她这样子缠的烦不胜烦:“顾行之,你让我信你,你还


    让我怎么信你?这套话你来来回回说了小十年,我之前哪一次没信你?!”


    “顾行之!你干什么你?”气氛焦灼时自有相亲对象主持天理:“松手!放开我阿兄!”


    楚络?


    疼的她呲牙咧嘴,顾行之被人提着耳朵揪起来:“啊哈哈,阿绫你看这事闹的,原来是小妹?”


    “你走吧。”楚绫不愿搭理顾行之,更是看见她就心烦:“杜家提亲但我没答应,这下满意了吗?”


    “阿兄!”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楚络捏着一纸字据质问道:“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无论顾行之说什么你都别信他?!”


    那这字据是什么,上面白纸黑字写着的保证又是什么?


    “我早就说她顾行之是个祸害!”楚络气急:“阿兄你也是,这才和离几天,我看你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气撒过了不进脑子!”


    那冰人也是个缺德的,楚络要被气死了,还自诩官媒,官媒怎么了,官媒就不丧良心了?


    “你不许心软,”楚络指着楚绫一字一句,“你信她能改,不如信我能中状元。”


    还约法三章?楚络恨不得把字据直接当柴火烧了。


    “日后好好经营书铺,账目由楚绫管”。


    她呸,楚络见之冷笑,花言巧语,说的好像之前的账本顾行之管过一样。


    “她还知道家里有个书铺哪?”楚络挑眉:“那她知不知道书铺当年全是亏空,那么大个地方除了几本没人看的旧书烂书,架子全是空着的?”


    还不是靠她阿兄,先是一个人带着陪嫁把铺子从头到位打扫一遍,又把经年的库存老书一本本摊开来晒,寻了个学子们放小假的日子低价处理了,这才收回来一部分款子好进新书。


    “顾行之知不知道书款里还有你垫进去的嫁妆?”


    楚络想想就心里发堵:“就这,她爹还在那里哔哔啦啦,一会儿找茬说存了许久的孤本被你卖了,一会儿嫌弃处理的价格低了,和白送没区别。”


    顾父那么有本事,怎么不见把书铺经营的起死回生?


    问就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年纪大了管不了了,祖业就交给小年轻们守着了。


    “我也没见他守的时候守出什么花来啊?”


    楚络越说越气:“铺子交到阿兄你手里,当时是个什么破烂样子我们都长了眼睛,那是有目共睹,我当初就劝过你,不要太上心,否则生意转好,功劳指不定被谁抢走。”


    “你当时就是一昧敷衍我,说行,知道了,你自有分寸。”


    “哎呀你别喝了!”


    楚络劈手把楚绫手里的碗夺走:“油茶就这么好喝?就让你连听我把话说完都不能?”


    总之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楚绫再一次跳进火坑,楚络再三和楚绫强调:“你就是不为自己想,好歹也替娘考虑考虑。”


    这些年楚家没少受顾父的气,若不是看在楚绫还在顾家的份上,早和对方翻脸了。


    “我去书铺看过了,”楚绫终于开口,讲的话却不是楚络爱听的,“确实弄得蛮像样子。”


    书柜上的帘布换了,墙上的挂画顾行之也重绘了新的,都说用不用心一眼就能看出来,此话不假。


    楚绫不过混在人群里看了一眼,便听见有人愿重金求购那组梅兰竹菊的小品画。顾行之丹青出众、又常有巧思,但凡她肯用心,楚绫是不信她会把事情办砸的。


    “何止是这些东西,”楚络哼到,“你之前请人做的饮子挂牌,顾行之也一样样的重新勾到柜台前头了。”


    什么八宝饮,茉莉香片,红豆牛乳,不都是阿兄当年为了给书铺引流开源想出来的法子吗?怎么这会儿顾父不跳出来说书铺卖吃卖喝有辱斯文了,合着他女儿卖可以,楚绫干就不行?!


    更可恨的是顾行之这厮还懂得利用自己的名声,书铺里上了六款饮子,她就说,每月各选一个口味的放送福利。譬如这个月,买了八宝饮的都能去柜台抽签,抽中者可得顾行之画的一幅小品。


    顾行之那是谁,请她画幅画的润笔费是多少,为了提高中奖率买几杯八宝饮又能花几个钱?何况这些饮子里头最贵的也不过是红豆牛乳,大不了轮到买牛乳抽签的那个月看别人得意就是。


    再说她当年为了楚绫抗旨的事传回来,全青州哪个不说她有情有义,如今眼瞧着又为楚绫痛改前非,现在书铺里可有的是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一日日的去顾行之面前刷脸,就等着填房的位置落到自己头上呢!


    不对。楚络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不对头,她不是在劝阿兄放下过去朝前看吗?怎么劝着劝着好像她还生出几分不甘心来。


    “我是觉着,”楚络咂摸了一下,“阿兄,不管怎么说,顾行之那厮好了坏了也都是为你。”


    之前她混球磨人的时候都是阿兄受着,没道理眼下她开始当人了,这桃子却被旁人摘走了。


    寻思半晌,楚络问道:“阿兄,以你对她的了解……就她那嗜酒如命的性子,你觉着她能忍住几天?”


    字据上白纸黑字写着,顾行之除了日后好好做人振兴祖业(书铺),还会滴酒不沾,除非逢年过节楚绫允许她小酌几口。


    倘若楚绫同意,邹黎当见证人监督顾行之一言一行,绝不包庇。


    啧,楚络想挑刺却挑不出来,还有第三方,看着挺像回事儿的。


    坐在煮牛乳的小锅边上画画,顾行之觉着自己渐入佳境。


    整日保持清醒竟是这等滋味,顾行之吸溜一口壶里的六堡茶。


    她此前喝了太久的酒,口舌麻木不说,更是日复一日依赖那股辛辣的刺激,仿佛没了那几滴就不会做人了一般。


    说穿了,不过是仗着楚绫会替她料理好一切。就算顾行之晌午喝的烂醉如泥,不过半个时辰,她也就又被楚绫拾掇的干干净净,倒在床上大梦连翩是也。


    可楚绫人家现在不玩了,顾行之就像是躺在船上却猛然被人抽了底板,呛了好几口水之后终于在生死面前端正态度了。


    “我实在是没想道他能说和离就和离了。”


    顾行之对邹黎如此讲道:“他虽然因为我喝酒的事经常生气打摔,但从不像别家夫郎,动不动就把回娘家挂在嘴边。”


    正是因为知道楚绫不会拿大事开玩笑,顾行之才会在那天一身酒气醒来之后慌了神。


    “所以忌不了酒都是扯谎。”


    邹黎接过顾行之递给她的小画:“以此类推,任何做不成的事都不是真做不成。无外乎是觉得接着烂下去也无所谓,或是觉得对方不值得自己如此大费周章。”


    果然是女人最懂女人,一眼被邹黎看穿本质,顾行之打着哈哈把话题扯到别处:“邹娘子为何让我在纸上画此人?”


    蛮秀丽的小郎君,顾行之尤其满意她在人物发间落下的几笔金粉。只是看着颇有几分骄矜相,顾行之凑到邹黎身边观察她面色:“倘若娶回家,邹娘子怕是要到处奔波,才能赚得够他开销的银钱。”


    人家才不稀罕她赚的几两碎银,邹黎一语不发,只将画细心收进袖子里。


    “哎,”顾行之拖腔,“别不说话啊邹冰人,我这儿有奶有茶的,下午除了几个看书的熟客也没别人,和我唠几句呢?”


    默了默,寻了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邹黎拖来小板凳坐下。


    这才对嘛,顾行之掂起小锅给她倒奶:“请讲。”


    顾某洗耳恭听。


    叹口气,邹黎自己又往八分满的杯里注了点茉莉香片:“要是三言两语能讲得清


    倒好了。我就是……没想清楚该怎么办。”


    后日便要回京?


    乍一听到消息,桓昭的表情都愣了愣:“不是说长姐还有许多事情没办?如何这样快就要启程了?”


    被人关在房里闷了数日,他还没寻到机会和邹黎见上一面呢!


    “昭公子,”两个俾子一左一右拦住他,“殿下有吩咐,启程之前不许您随意外出。若是有什么想要的想玩的,尽管告诉奴俾们,奴俾替您去寻。”


    “都给我让开!”桓昭不耐:“我想要的东西你们听都听不明白,替我去寻,你们除了找些死物来糊弄我还能做什么?”


    一个个低头听凭桓昭斥责,屋里的仆俾们却和泥捏的一般纹丝不动。


    “你们!”


    把桌上的蝴蝶酥白玉卷通通撤走!桓昭大发脾气,不是喜欢关着他吗?好啊,关着就关着,大不了他一口饭都不吃,看谁能拗过谁!


    “都拿走!”


    “我还当谁有这么大威风,竟然敢在我这儿撒野。”桓曦刚进门就听到桓昭吵闹,面上的笑意立刻便淡了下去。


    “你要学人绝食明志?”桓曦打量他:“桓昭,话出口就不能咽回去了,你想好再说。”


    有什么想好想不好的,人为地和邹黎隔断联系,桓昭心口闷着一股劲,如何肯在桓曦面前让步。


    “好,”桓曦拊掌,“言出必行,倒真有王府出身的样子。”


    传她的令下去,桓昭一日不服软,便一日没有饭吃。


    生平最讨厌被人威胁,桓曦似笑非笑:“别让我发现卢纯在暗中接济你。”


    第74章 心意


    “邹黎!”


    一壶茶下肚,顾行之捏着颗五香花生,竟是喝出了不醉不归的气势:“你!”


    顾行之勾着邹黎的肩,把她的后背拍得啪啪响:“咱女的,最忌讳做事磨磨唧唧!”成天想东想西,顾及这犹豫那,弄得像个没经过风浪的小郎君,旁人看了难道不笑话?


    “你要还不舍,那就追上去试试。”顾行之拍自己的时候明显收着力:“你要觉得被伤着了,受不了人家看不起,那就趁早放手,省得和对方空耗年岁。”


    小郎君不比她们,顾行之苦口婆心:“万一真给耽误了,以后就不好嫁人了。”


    大女的顶天立地,行就行,不成就不成,一言以蔽之,不能做这缺德事。


    “难道你担心去京城没人帮你照看摊子?”顾行之思维跳跃,转眼就联想到旁的事上去了:“你不是有两个喜女吗?骑快马到京城,一来一回路上花大半个月,就算你们再用一整个月的时间互诉衷肠,两个月也够了。”


    如非必要,桓燕人不好冬天成亲。两个月里既没太多事务,又有千雪万柳顶着,邹黎完全可以抽出身走这一趟。


    “实在不行还有我呢?”顾行之毛遂自荐:“怎么样?和你利利弊弊讲了一通,我不醉酒的时候还算靠得住吧?”


    呼出一口气,邹黎没有立即做出决定。


    “昭公子。”


    卢纯轻轻碰了碰桓昭:“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水米不进,这样苦熬下去,身子可怎么受的了呢?”


    紧闭的睫毛抖了抖,桓昭宁可装睡也不想搭理卢纯。


    一猜便知桓昭在想什么,卢纯将他带来的食盒逐个打开:“今日做了豆腐皮包子,各色油炸小面果也都是你素来喜欢的口味。”


    桓曦虽说要饿着桓昭,谁都不许私下给她这个弟弟饭吃,但这酸笋鱼羹、荷包里脊、鸡汤白菜,个个都是桓昭平日爱吃,做起来又颇费时间的菜。不说别的,就说那荷包里脊和油炸面果,若真依着桓曦的喜好来,她是万万不会在膳单上圈中它们的。


    “昭公子,”卢纯放缓了声音,“就算你和殿下赌气,可殿下毕竟是你的亲姐姐。况且你现在不肯吃饭,拗到最后又是谁来心疼?”


    “你走吧。”


    转个身背对卢纯,桓昭惜字如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虽不算君子,也不会白白食言惹人笑话。”


    他也不用卢纯在这里假好心,桓昭重新闭眼。分明就是和桓曦一伙的,装什么大尾巴狼两面讨好,在桓曦那里刷了好感还不够,又来他这里显眼!


    他就乐意不吃饭,谁能管他?


    邹黎出的招数果然管用,顾行之哼起当年风行京城的小调。


    起初邹黎随口一提,说冬日天寒地冻,许多贫苦学生连买床被子御寒的余钱都没有,更别提买炭取暖。就连写字的墨都在砚台里结冰,她们还得忍耐着手上的冻疮修习课业。


    “为何不把书铺二楼辟作自习室?”


    邹黎道:“我看二楼原本就有桌椅,想来是供人抄写。”


    既然如此,干脆多摆些桌子椅子。书铺整日烧着炭火,不说温暖如春,至少不会把人冻出病来。囊中实在羞涩的就替书铺抄录新书换取入场券,有点闲钱的可以长期预约心仪座位;顾家这书铺位置也好,出门十步内有三个吃食摊子,要是愿意走远点,可供选择的范围更多。


    最重要的是冬天人心惫懒,邹黎说到此处眉头紧锁,创造一个能清楚看到别人努力的环境,也有利于这些学子们头悬梁锥刺股不是。


    “邹娘子竟有如此心胸!”顾行之一听便觉得可行,更惊讶于邹黎的关注点如此细微:“说来惭愧,书铺楼上空置许久,我竟没想到还能将它派上此等用场。”


    听闻此事,顾母亦是颔首:“莫说家中本就需人誊抄书卷,单是庇护寒门学子一事,便是功德无量。若真有人身处窘境仍不堕青云之志,老身便是供她一路修学亦无不可。”


    既然没人反对,事情就这样顺利办了下来。


    只不过,顾行之预料到会有人来这“自习室”,却没料到此事一传十十传百,收获一波赞誉不说,闻讯而来的学生更是愈来愈多,个个口中讲着什么“天道酬勤”、“不甘人后”,瞧那样子,似乎不学到最后一个走人都觉得羞愧一般。


    有了这些人缴纳的自习费,顾行之重整祖业的账本可谓好看。


    “阿绫,开开门那阿绫。”


    手里攥了钱,自觉腰杆更硬几分,顾行之拾掇一番,又去敲楚家的门。


    “你有何事?”


    只把门打开一条小缝,楚绫摆明了没有请人进去坐坐的意思。


    也不在小事上计较,顾行之从怀里掏出账本和银两:“这不是书铺盈利了吗,我想着卖饮子的主意是你先提的,再说这些账啊数的,历来都是你管着。”


    近来楚绫不在,顾行之把东西递给对方,她倒也尽心维护着楚绫之前的成果。


    “顾娘子莫不是忘了,我阿兄已经和你们家没关系了。”


    匆忙赶到,楚络瞧楚绫已经接过账本,便自己做了那个挑剔的恶人:“女未婚男未嫁,顾娘子如此堂而皇之将家中事宜告知我阿兄,岂不是让他难做?”


    “也就是我阿兄脾气好,”楚络瞟到楚绫点头,心下定了大半,“否则你满城打听打听去,谁家的男子和离了还愿意掺合前妻的家事?”


    上前几步,楚络长腿一深,别到顾行之和楚绫中间:“近来的事我也有所耳闻,怎么,顾娘子莫不是真转了性儿……还是说你故意惺惺作态,又想诓我阿兄跳回你这个火坑?”


    “顾行之。”不待顾行之开口应对,楚绫先叫了她的名字:“你在字据上说,愿意三个月内滴酒不沾,让我见见你的诚意。”


    倘若他要三月之期从今日算起呢?


    “醒了?”


    桓昭恢复意识时,眼前还是朦胧胧地罩着层黑雾。但这不妨碍他听到桓曦的声音,那声音很近,仿佛说话的人就坐在他手边的位置。


    眼眶有点酸,桓昭想起他每次早起做饭,他也会坐在邹黎手边看一会儿她睡觉的样子。


    “醒了就吃东西。”世女声调一般,听不出太多情绪。


    他不吃,桓昭本想把头别过去,奈何饿了好几天,已然没了力气。


    “桓昭,”桓曦的嗓音带上怒气,“为了一个女子寻死觅活,你到底有完没完?”


    桓昭以为他很有骨气是吗?世女气极反笑,是啊,多么的情深意重,身体发肤受之母父,为了一个才认识几个月的女子,桓昭竟连这样的教诲都忘了。


    若不是车马已经离了青州,桓曦真想掀开车帘将他踢下去。


    “你现在为了情意什么都肯做,连自己的身子也不放在心上。“桓曦放下文书:”“好,等我们回了王府,你自己向母王去解释。”


    非是她这个做长姐的刻薄,不给他饭吃或时短了他用度。说到底是桓昭自己要当痴情种子,什么都不顾了,只知道一心糟蹋自己给亲人添堵。


    “邹黎不过逢场作戏,若不是你失了记忆却美貌仍在,你以为她会好心管你的死活?”桓曦刻薄道:“你绝食这段日子,我倒把她查的一清二楚。”


    查?


    桓昭哼了一声,带着他察觉不到的有气无力。


    桓曦能查出来什么。


    邹黎把他捡回去之后几乎一直被他霸着,每天和哑巴多讲几句话都算稀奇,后来哑巴被将军府要走,宅子里更是他一


    家独大,再没有别的男子的影踪。


    攻讦女子,一是官途,二是私德。


    邹黎的官途有什么能指摘的,官媒品级虽然算不得高,可她每天照样仔细操劳,位卑未敢忘忧国,桓昭就瞧不上桓曦以官位论高低的样子。


    官位高,沈可均倒是官位高,她和方令仪的事讲出来才叫让人意想不到。


    至于私德,桓昭饿的浑身没劲,心里却仍是门清:但凡有他在邹黎身边,邹黎便是心里馋的望眼欲穿,那也必定吃不进嘴里。


    自然了,邹黎满心满眼都是他,从未动过出去打野食的心思——


    做媒可是个技术活,除了品德要好,行得正坐得端,不能因为哪一方塞了赢钱就替其隐瞒包庇,还要身体强健,否则给人牵红线,万一一个住城东一个住城西,光是一趟来回就把媒人累倒了,这之后可怎么办。


    一天天满城的跑,邹黎每天睡的比桓昭香甜上许多。


    怎么可能还有心思去别的男子床上挥汗如雨。


    不过……桓昭感到五脏庙里传来摇摇欲坠的灼痛,她也未曾和他挥汗如雨过。


    殿下,卢纯起身,让桓曦躺到他提前暖好的被子里,昭公子还是不肯吃饭吗?


    不肯吃,桓曦合上眼抱住卢纯的腰,倔得像头驴,也不知是和谁学的坏毛病。小昭走丢前分明不是这个性格,定是邹黎把他带坏了的。


    卢纯低头去看桓曦的眉毛:“可是昭公子已经饿出病来,要是再不肯好好将养……舟车劳顿,我怕他禁不住一路的颠簸。”


    “我哪里想让他这样呢?”


    桓曦抓着卢纯的手按压眉心:“可他是什么性子,想听的承诺得不到,你就是把药硬给他灌下去,他也照样会给你原封不动地吐出来。”


    “殿下何不成全她二人?”


    细细按着桓曦眉框,卢纯的头发垂下几缕到她脸侧:“我知殿下并非铁石心肠,所作所为不过是想让昭公子日后寻得好依靠。”


    可他瞧着,昭公子自己选中的人也没什么不好。


    “殿下曾与我说过,王府已是烈火烹油,昭公子的婚事,只要能觅得良人,不一定要让府中锦上添花。”


    锦上添花,桓曦扯了扯嘴角,哪有那么容易。


    “我从未想过让小昭寻个沈可均一般的妻主。”按住卢纯的手,桓曦缓缓睁眼:“身居高位的人,哪个胸无城府?”


    依她看,小昭实在不用找个过分聪明的女子。


    只要对方一心一意,能忍得了小昭的刁蛮脾气,不会暗地纳小、也不会自作聪明跟随朝中站队,桓曦便觉得足够了。


    此外,母王疼惜小昭,怎能忍心看他远嫁。


    “倘若如此,”卢纯任由桓曦将手探进中衣,“一条条地数过去,邹娘子不满足的唯独是‘京城人氏’这项要求。”


    这倒好办,桓曦正要开口,却发现她被卢纯绕了进去。


    “……”


    “京城虽远,找来倒不难。”良久,桓曦语气有所软化:“只要肯花心思,进了京城一打听,也能知道奕王府建于何处。”


    那便以百日为限,桓曦的手指向上探去,激得卢纯瑟缩着拱起脊背:“我倒要看看,她邹黎敢不敢来王府找人。”


    “有一说一,这间铺子挑不出毛病。”


    楼上楼下各转了几圈,邹黎已经有点舍不得离开:“这比我原先看中的地方还好。”


    契主要价多少?


    从万柳口中听到一个颇为实惠的数字,邹黎连连点头。


    房屋本身没有问题,邹黎敲了敲顶梁的柱子,结实。格局设计也很合理,邹黎一抬头就能看到阳光从门口直照到后墙,通透。


    “楼上的小隔间足够安静,”她越看越喜欢,“两边的走廊够让三个人并排走。”


    真是无一处不满意,无一处不合心。


    硬要邹黎鸡蛋里挑骨头,那就是这间铺子比她预想中大了将近一半。可是契主要价很实,没有狮子大开口不说,邹黎临窗瞧了瞧外面,周围的邻居也都是开了多年的老店。


    比预算贵了80两,邹黎用眼神询问千雪和万柳。


    这笔钱倒是能从别的地方节省出来,但那就要辛苦她们三人亲身上阵,小到一对门神贴纸要自己拿笔画了拿刀去刻,大到搬桌放椅,下地摆屏风上墙挂匾额。


    “我们没问题,”两位喜女笑到,“昔日在军中,训练起来倒比这些劳累。”


    只是每日饭要管饱,千雪挤挤眼,丢给万柳一个暗示:“小昭不在,邹娘子是顿顿请我们下馆子呢,还是……”


    这她自有办法,邹黎挥手,不会少了大伙肉吃就是。


    “所以你的办法就是让我做饭?”


    吹胡子瞪眼,狮子猫大声抗议:“你就不怕有贼进来行窃,顺着热气摸进厨房,然后被一只蹲在灶台上下面条的猫吓死?!”


    不止是煮面,邹黎埋头设计室内装修图,一个眼神都欠奉:“一天三顿,特别是中午,我要你顿顿不能少肉。”


    它做不了,狮子猫尾巴缠住脚爪,摆明了要当一樽沉默的雕塑。


    “我已经在系统商城下单该项服务了,”邹黎全然不怵,“你当然有摆烂的权利,我也有通知主脑,举报你消极怠工的权利。”


    干不干在它,邹黎吹吹纸上湿润的墨迹。


    不可置信地盯着邹黎,满腔悲愤无处倾吐,2023只好肩负起投喂三人一狗的任务,很快便从一个慵懒的蓬松毛团消瘦成精干的白色闪电。


    自打世女让步,和桓昭立下百日之约,桓昭终于肯结束绝食,撑起身慢慢喝半碗鸭汤。


    路途漫长,卢纯一直陪着桓昭说话解闷,除了晚上会有婢子轻声提醒,告诉卢纯该去世女那里侍候。


    赶路时的饮食自然没有太多花样,桓昭日复一日吃着差不多的东西,听着每晚从长姐那里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声响,终于在濒临麻木的边界看到了京郊的碑石。


    他回京了。


    一颗心像是忽然有了实感,桓昭鼻子一酸,母王的脸便浮现在眼前。


    奕王是个身长八尺有余的魁梧女子。


    严格来讲,桓氏之女没有矮的,但即使如此,当今圣上永熙帝和奕王,仍然是宗亲里一骑绝尘的存在。


    桓昭儿时怕黑,常常不愿一人独睡,即使床边守着可靠的仆俾也不行。但他只要隐约看到母王的身影,哪怕是一个背影,桓昭就会止住哭声,闭上眼安然睡去。


    摸准了桓昭的习惯,俾子们便用衣桁披上奕王的常服,使其在桓昭的视线中露出一角。此法格外有用,桓昭偶尔夜里醒来,迷蒙中瞧见,便喊一声母王,又乖乖转身睡下了。


    是以众俾曾玩笑,道昭公子将来必要找个可靠的挺拔女子。


    “昭儿看着消瘦不少。”


    给桓昭夹一筷青菜,奕王即使听说他在青州有了个“妻主”,面色也仍旧从容。


    “孩儿不孝,让母王挂心了。”


    历经桓曦狂风暴雨似的一通反对,桓昭学乖不少。张口闭口只说在外颠沛日日思念家中,幸得好心女子相助,收留他不说,更是谨遵礼节,二人相处时不越雷池一步。


    他可没有说谎——桓昭为了取得母王支持,甚至连一向不喜的青菜都抿着嘴吃了——青州天寒地冻的,邹黎和他睡在一张床上是为了取暖。何况,桓昭使了不少法子想和邹黎发生些什么,可惜邹黎是个心思正直的,小昭假装睡懵了翻身抱着她可以,再想进一步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了。


    换做之前,小昭一想起这些都觉得丢脸,仿佛是见到了他留不住女子的铁证。


    然而他现在是奕王府的公子桓昭,一言一行都要讲究法度矜持,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反而成了说明邹黎人品贵重的绝佳事例。


    咳嗽数声,受不了胞弟如此颠倒黑白苦苦倒贴,桓曦托辞案牍积压,敛衽一礼便离席而去。


    “前面的莫不是……邹冰人?”


    邹黎正热火朝天,选着能放到冰人馆里的绣饰,一道陌生的男声却从身后传来,似是有事相商。


    谁叫她?邹黎将砍完价的绣


    品收到小篮子里,是想托她说媒,还是有情人难成眷属,预备找她想想法子死马当活马医?


    待邹黎转过身看他,那人却着实让她愣了一愣。


    但见哑郎神情温润,眉目间不见昔日愁绪,透出一股平和通达之感,恰如磨去石壳的璞玉:“许久不见,邹娘子可还安好?”


    她竟是不知道宁音可以开口讲话了,邹黎惊喜,想着贺兰姝果然信守诺言,将人照顾得不错。


    “惊!官媒当街遇家猫,忆苦思甜交流领养人资质!”


    一天三顿地做饭,2023实在无聊。没想到刚一打开远程权限便见到如此场景,2023立马贼兮兮生成并发送给邹黎一篇震惊体小作文。


    没人喜欢看Ai讲的连篇废话,邹黎扫了眼标题便在脑中点了叉。


    哑郎不日要随着贺兰姝上京,且要住上一阵子才回。他在青州土生土长,乍一提起京城只觉空落,不料巧遇邹黎,两人许久未见,言谈之间竟有几分故友重逢之感。


    “不许糊弄了事!我和哑巴,妻主究竟更属意于谁?!”


    邹黎下午才和宁音聊了一场,当晚,小昭便在她梦中闹得人仰马翻、泪水涟涟、不得消停:“你说你说你快说呀!”


    “你是不是变心了?”


    小昭一抹眼泪,很决绝的样子:“我就知道你对我无意,以前若不是我日日缠着你不许你和其他男子接触,你是不是早就眠花宿柳,睡到旁人身上去了?”


    “自从长姐把我带走,你一次都没来看过我!”鬓发都湿了几分,小昭控诉:“我为了能见你一面,宁可不吃饭也要忍着,你倒好,转头就把我忘在脑后了!”


    她……


    邹黎正想开口解释,小昭却不听她说什么,自顾自捡了个更远的位置站着,问:“那日匆匆告别,时至如今,你还在因为若水道长和阿隼的事生气吗?”


    可他分明是好心,小昭说着说着眼前又蒙上一层水汽:“再大的气,生到现在也该消了吧?”还是说妻主并不想他,小昭仔细看着邹黎的表情,很是伤心。


    死脸!动一动啊!邹黎不愿让他误会,整张脸却不听使唤,冷沉得像块山里的石头。


    “不若我们……就这样吧。”


    许久没有等到回应,神色黯然,小昭擦擦脸便要往远处走:“京城和青州之间山遥路远,你以后多多照看自己,我们想来是不会再见了。”


    别走,邹黎心下焦急,想拦住他却伸不动胳膊,想开口喊他却无论如何都喊不出声音。后背冒出一层汗,硬生生把自己急醒,邹黎看着被面上交颈而卧的鸳鸯,耳边回荡起顾行之格外恳切的教诲。


    原来这才是她的心意吗?


    桓曦居高临下的模样和小昭百般不愿的挽留在脑中交替出现,直到窗纸后露出清晨的白光,邹黎仍然捂着脸一动不动,连狮子猫在她枕头上大摇大摆卧了半夜也没发现。


    它可真有本事啊,舒坦地躺成一张饼,歪过头,狮子猫津津有味地瞧着邹黎半宿没动的背影。


    苦情了吧?后悔了吧?认清内心了吧?


    它可真能耐啊,尾巴晃来晃去,满身的毛都要盖不住2023的得意,狮子猫略一回想自己的手笔就觉得惊天地泣鬼神,堪称古往今来助攻系统第一统。


    首先,在cp被迫分离天各一方时,它竟能想到及时利用自己的权限,本着先赊后还的人性化原则,预支宿主完成下一项任务后的部分奖励,让可怜的小情侣能够入梦沟通,扫清空间上万水千山的障碍!


    其次,它还创造性地关掉了一方的反应投射机制,这意味着被限制的一方就算干着急也只能气死自己,而另一方满怀欣喜而来,却在见到恋人冷若冰霜的模样后悲痛崩溃!俗话说,没有危机感就没有动力,你看,邹黎这不就端正起态度,仅用一场梦就得到了比顾行之话疗几个时辰更强的效果吗?


    妙啊,狮子猫陶醉地闭上眼睛,真是太妙了。


    顾行之当真信守了她和楚绫的约定。


    一连三个月滴酒不沾,酒娘子戒酒的消息已然传得到处都是。其间不乏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先开了赌局,又掂着好酒上门劝说。


    没想到顾行之淡淡一笑,抬手揭开盖子,不等旁人反应过来,便将坛中酒水尽数倒入家门前的洗墨缸中。


    “既有盛情,行之安敢不从?”


    不等对方发怒,她又取出银两:“可惜行之有约在身,不能与诸位同饮。”


    这些银子权当她出的酒钱,顾行之不欲与其再做纠缠:“请自便。”


    脸色青青白白红红变了又变,那人自知理亏,一拂袖子悻悻离开。顾行之倒是因为此事再度刷新一遍口碑,一时间上门寻她作画的人都多了不少,皆说欣赏她浪子回头的毅力心智。


    顾行之这只股票若是跌停后触底反弹,一路高歌猛进引得众人关注,邹黎便是稳中有进,进中向好,好中提质:冰人馆于一方认真筹划后开业、承办数场大中小型相亲联谊且匹配率不错、和本地私媒打好关系维护官民和谐、认真落实官媒除说亲之外的所有工作内容、在沈方两家之间穿针引线直接推动六礼进度……


    邹黎确实很忙,忙着在她上京寻人之前把一切事情都推入正轨,一改之前慢悠悠的养生模样,她那火力全开宛如天天赶ddl的行动效率着实把周围人吓了一跳。


    甚至于大年三十当晚,邹黎端着盘饺子坐在门槛上,和一猫一狗看着天上这儿点一簇那儿燃一朵的烟花,2023本来担心她心生落寞,正盘算着搜几句吉利话活跃活跃气氛,没料到邹黎鲸吸长川一口气吃完二十五个饺子,转身便回了屋点灯熬油继续汇总她当了小半年官媒的业绩。


    第75章 启程


    邹黎动身时,青州城刚下完一场大雪。


    尚未出正月,满地的鞭炮碎屑都在雪堆里透着朱红色的喜庆。和送行众人约好暮春再见,邹黎左手抱着煮饭煮出一身腱子肉的狮子猫,右手抱着鼻头湿润眼神圆溜溜的二宝,矮身钻进了马车。


    “邹娘子竟然连元宵节都不等,”千雪感慨,“怪不得这阵子提前干了这么多活,原来是为了腾出时间去找小昭。”


    是啊,万柳收好冰人馆的钥匙,遥祝邹娘子成功吧,这样她俩就不用每天从城东拉练到城西,从城南一路遛到城北,活像是重入行伍了一般。


    “阿绫,那我们也回吧?”打量楚绫的脸色,顾行之问道:“我答应你的三月之约已经做到……方才你在邹娘子面前也点头认可了。”


    顾行之颇有几分忐忑,所以楚绫今天能不在娘家住了吗?


    “急什么?”抽过那张盖了官媒印信的字句,楚绫似笑非笑:“自从我进了你家的门,没有一次在年节时回过家。”


    不过,楚绫思量一番,到底还是给了个期限:“出了正月,我去看看养在院里的腊梅。”


    邹黎心里究竟有没有他!


    从桓曦和他打了赌算起,桓昭垂着眼就是一日日的苦等。


    等啊,等啊,等到除夕的宫宴都过了,等到卢纯脖子上若隐若现的痕迹也散了,等到母王被他说服,只要邹黎找来,便会替他进宫请永熙帝赐婚——邹黎还是没出现在桓昭眼前。


    难道邹黎真如长姐所说,桓昭不禁胡思乱想起来,难道她真是看他主动送上去,才顺水推舟、与他温存一番?


    今日便是元宵,百日赌约的最后一天。


    天已经黑透了,桓昭在窗边一动不动,桓曦倒是没派人或是亲自来嘲讽他,可眼下这空荡荡的情景,简直比长姐讲一百句棒打鸳鸯的话还伤人。


    邹黎太过分了。


    心里装着许多酸苦,桓昭连小厨房特意做来的桂花汤圆都食不知味,草草吃了一个,便搁下了勺子。


    全然不管里头风味各异的四色馅料花了卢纯多大心思。


    有巧思也是用来讨好长姐的,桓昭拭了拭嘴角,脑中甚至闪过一个有些恶毒的想法:倘若父亲给长姐另寻了好儿郎做正


    夫,又把卢纯远远打发到庄子上免得让新过门的郎君看着心烦,也不知卢纯还有没有心思做这许多花样。


    “想什么呢?这样入神?”


    桓曦不知何时来的,或许她已经观察了一阵桓昭的失魂落魄,或许她只是随口一问,恰如她的随意一来。


    随意一来?瞥了眼碗里色彩斑斓的汤圆,桓曦显然不是轻易饶人的性子。


    只不过眼前的毕竟是她弟弟,世女这才勉为其难柔和了声气:“哈,我之前同你说过什么来着?今天她没来你难受,你就没想过以她的性格,她不出现才是情理之中的事?”


    邹黎不来,桓曦的冷哼都带着点胜利的傲气,她早知会如此!


    “马上又是裁春衫的时候了,”桓曦深知桓昭是不肯在衣裳花样上落于人后的,“到时我让绮罗春的人送了全部的新料子来给你选。”


    好好打理一番,世女心道,等到一年一度的赏梅宴开,自己正好带他去相看相看旁人。


    “你确定?”


    听到邹黎的话,狮子猫一下子睁大眼睛:“你真要买这个‘小马快跑’?”


    不然呢,邹黎躺在驿馆的硬木床上,图便宜买的二手马车才走了那么点路,轮辐就彻底坏了。而且它们坏的太严重,修好的钱几乎和买辆新的没区别。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邹黎打了打枕头让它变软一点,唯一庆幸的是坏的地方比较赶巧,往前走个半里路就是驿站。


    否则这天寒地冻的,她又拖家带口,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它怎么觉得邹黎是故意的,2023喵了一声:“我当时就提醒过你,我说马车价钱这么低看着又不错,大概率是有问题。”


    可邹黎当时是怎么回答的?邹黎说没事,邹黎说就买这个吧,邹黎不听系统劝。


    而且,2023翻了翻邹黎在系统商城的浏览记录,发现她确实在几天前就把‘小马快跑’加入了购物车。


    那,狮子猫吧嗒嘴,如此一来,它就要换个思路去看待马车报废一事了。


    如果邹黎是为了掩人耳目,以正常方式离开青州城,再在无人注意的时候,譬如现在——那驿丞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妪,颤颤巍巍给邹黎分了间客房便歇下了——从系统商城中兑换出她一早看好的服务套餐,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在不惊动旁人的前提下飞速进京,缩短路程时间。


    这很说得过去啊,2023点头,这思路非常邹黎。


    不过。


    良心尚存,2023提醒邹黎在下单前考虑清楚:“眼下倒是心急了,你确定想清楚了?”


    “小马快跑”一旦启动,一天只能让用户暂停两次。换言之,从商城里兑出来的“小马”本身有点类似于无人驾驶汽车,只不过输入目的地后,它将自动选择不会让用户在任务世界暴露的路线行驶。


    听着似乎还不错,但“小马”的确形如真马,这意味着邹黎将要在马背上颠簸数日,一日之内算上内急和恶心呕吐等情况,拢共只能暂停运具两次,一次至多30分钟。


    这商品自打上线在系统商城,买过它的人寥寥无几。


    ——由于运具的外形限制,连它行进速度极快的优点都变成了缺点。


    没人想在一匹疯狂奔跑的、时而上山时而下湖的“烈马”身上待23小时的。


    “当然想清楚了,”邹黎却以为2023在问她如果小昭不愿和她继续怎么办,“我仔细看了下你伪造的身份验传,官媒三年一述职,今年恰巧是第三年。这样的话,即使最后没成功,有正事的名头缀在前头,我多少能留住点面子。”


    进可攻退可守,邹黎对这个说法非常满意。


    嘁。狮子猫抖动胡子。既然邹黎都这么说,它一个系统总不能比活人更受不了马颠。


    两厢误会,邹黎和狮子猫就这么水灵灵地错过了小马启动前的最后一次沟通机会。


    “呕!!!”


    连滚带爬从马背上滚下去,邹黎这边刚吐完,那边马上就去看她的行李和二宝。


    出乎意料,也许是包袱和小狗被商城认定为邹黎随身携带的旅行物品,它们倒是被妥善安置,二宝更是神气活现没有一点晕马现象,见到邹黎便兴高采烈地摇起尾巴,好像它是蹲坐在汽车宽敞稳定的副驾位上。


    同样被折磨的脸色发绿,却因为并非真猫而只能忍着的2023:\(‘Δ‘)/!!!


    喵的,狮子猫前爪快速点击空气,它去看看怎么个事!


    购物界面响起甜美的解说音:“为感谢选择本服务的前三名用户,‘小马’制造商在此友情赠送‘邹黎’女士一套‘毫发无损’行李权益,如果觉得贴心请五星好评哦。”


    她想给自己也弄一个“毫发无损”。大脑放空眼前发黑,邹黎摸着已经麻掉一半的臀部神情呆滞。


    “有个‘出行伴侣’……”狮子猫眼前飞速刷过数据,“按说能让你更舒服,但是……”


    噩耗随之而来:“不行,它的作用是不让你被运具之外的任何环境因素干扰,比如感受不到寒风之类的,这已经包含在你买的快跑套餐里了。”


    狮子猫神色凝重,更坏的还在后头:“而且这个服务有排竞协议,未到达目的地之前买方用户不能使用其他有类似功能的服务或产品。”


    邹邹,2023火速把白猫的外观收起并化成一道流体回归数据库,路上时间还剩37小时51分24秒,你自求多福。


    嗡——


    “error,收到错误指令!”


    相同的警告瞬间叠了几十层,邹黎还没来得及斥责2023独自跑路的缺德行径,便看到一只白猫凭空弹了出来并嘴歪眼斜地仰躺在马鞍上。


    “看来你也逃不掉?”


    心里好受了点,一只手抵着胃按了按,邹黎边喘粗气边重新翻身上马:“早死晚死都是死,我启动了!”


    卢纯怎么天天来找他。


    乏味地放下话本,知道这是长姐的意思,桓昭瞧着对方和对方铺开的食盒,支着头猜测自己等下又会听到什么开解的话。


    左不过是隔靴搔痒,桓昭看了眼碟子里的松仁百合酥,卢纯一个成日跟在长姐身后的,如何能明白他思君君不至的愁闷。


    “昭公子不想吃吗?”


    卢纯的开场白可谓是万年不换,不是问桓昭想吃什么、就是问他不想吃什么,再就是这个东西你之前挺喜欢的、为什么现在不想吃了?


    长姐是如何容忍这么个蠢人在身边的,桓昭本想刺卢纯几句,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无趣。


    眼下能听桓昭讲心事的人不多,其中没有坏心眼的、不看他笑话的,又只有卢纯一个。桓昭也曾想找来几个名门郎君好让卢纯难熬,但想想折腾旁人不如将来当面折腾邹黎,是以某些念头在脑海中转了一转,也就跟着沉下去了。


    “她为什么还不来找我?”


    桓昭嫌弃卢纯翻来覆去只会讲几句重复话,殊不知他一开口,也只是在翻来覆去地问几句重复话。


    “到底有没有一点真心……还是她也信什么门当户对的鬼话。”


    一口气盘在胸腔里闷闷的吐也吐不出来,桓昭捏起桂花糕盯了半晌,突然不由自主地问道:“卢纯,你很喜欢我长姐吧?”


    卢纯对桓曦的情意也算有目共睹,可他这么多年无名无份地跟着世女,换个不了解内情的人来,只当是卢纯做得一手好膳食,这才赢得桓曦青睐。


    看见卢纯愣住,桓昭莫名想到,要是他成功撮合了长姐和小厨子,再算做邹黎一


    桩业绩——六根红线他帮忙牵成了两条,于情于理,邹黎总该上门来感谢他罢?


    第76章 拿乔


    如果人生是荒谬的,反抗的意义究竟在于过程,还是结果?


    邹黎木然摸着失去知觉的下半身,心想人类追求意义的欲望与宇宙的无意义性之间存在根本冲突,而她拥有一个鲜活的有感知的屁股和省钱之间同样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距离京城还有12小时45分钟的路。


    唉,这可怎么熬啊。


    想她穿越第一天,邹黎无奈之下试图忆苦思甜,抱着个破碗在城外的土坡上一躺就是两个晚上,冷飕飕的风钻心地凉,还要时刻提防敌军摸到城墙边放冷箭。


    如此一比,眼下的境况似乎还算可以。


    “呜汪——汪——汪汪!”


    提醒邹黎给它加粮加水,伸着爪子在货箱里翻来滚去,二宝大概是这趟旅程中最舒适的一个。“呜汪汪!”


    来了来了。


    强打起精神,邹黎几口吃掉蛋白,把蛋黄全数放到某只望眼欲穿的小狗崽碗里。


    “吃慢点啊,等下还有南瓜罐头。”


    世界破破烂烂,毛茸茸修修补补。邹黎本是一脸呆滞,满身的苦楚几乎要止不住地从皮囊里溢出来,仿佛已经装满却非要因为礼数原因而多浇一点的酒杯,二宝却摇着尾巴凑到她跟前,湿漉漉的鼻子喷出温热的气息,额上两个土黄色的小圆点更是通人性地贴到邹黎被马鞭磨出白痕的虎口上。


    二宝太可爱了,邹黎埋头和它玩了一会儿,自觉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下一秒便听到“小马快跑”催命式的提示音,告诉她“用户需在5分钟内登上运具”,又说什么“今日休息额度已用完”。


    好好好,邹黎深吸一口气,咬着牙跨坐上了马鞍。


    “别晕了!”来不及辨认大腿内侧传来的轻微刺痛感,她一伸手拍醒翻白眼的狮子猫:“等下跑起来呛到,你就算再有九条命也不够嚯嚯的!”


    怎么才能撮合长姐和卢纯呢?


    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香篆,桓昭望着绣屏上栩栩如生的画眉鸟出神。


    他瞧着卢纯没什么不好的:品貌端正,有一技之长,善解人意还知情识趣,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长姐也分明和卢纯行过亲密之事了,为何不直接纳他进房?


    难道这两人之间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内情?


    “昭公子找我?”


    卢纯乍一听还有几分疑惑,想着桓昭一路上绝大部分时候都把自己当空气,回府了也是一人默默待着居多,怎地突然就有话同他聊了。


    听这俾子的意思,桓昭似乎还叫他叫得颇急。


    卢纯尚未应答,啧啧几声,厨房里却有旁人酸上了:“哎,要我说有些人就是不一般。满心里算计着怎么往上爬,平时看着不声不响,真有事了那可都是上赶着凑上去。”


    左右逢源哪,说话人上下刮了卢纯好几眼,仿佛恨不得用眼神把他身上的衣服划破划烂:“得陇望蜀,一边勾搭世女一边讨好公子,竟是个不怕贪多嚼不烂的。”


    听到了也当没听到,卢纯擦净了手,冲寻来的俾子笑了一下:“我们走吧。”


    “别急啊,”那人阻住卢纯,“该你干的活都干完了吗?”


    午膳的单子里圈了开水白菜,若是没人找来,卢纯本该在吊汤。


    新换来的俾子到底不行!


    等了半天也没见卢纯过来,桓昭一生气丢开灰押,银质的祥云头磕到桌上,一道断续的粉末便像雁群一样落了下来。


    “你今日倒乖巧。”


    下了朝,桓曦照例来看一眼弟弟,确保这几个时辰的空档里,他没被人又拐走一次。


    桓昭竟有耐心做这等事,桓曦看见模具里填满的香粉,颇为惊奇地夸了他一句,便看到胡乱倒在一边的灰押。


    “长姐。”


    卢纯迟迟不来,让俾子把一片狼藉的方几清理干净,桓昭索性直接问上桓曦:“你为何不直接把卢纯给纳了?”


    为何忽然问起这个,桓曦饮一口蒙顶含翠,没给原因,也没对桓昭说此事不许打听。


    随口一问而已,桓昭装模作样:“关心一下你还不行?”


    微眯眼睛,桓曦倒是不吝于和桓昭说实话:“我如何不想呢?此前也曾提过,替他脱了奴籍也是为此,是卢纯自己不愿意。”


    什么?桓昭举到嘴边的茶杯停了停,竟是卢纯不愿?


    卢纯脑子里究竟装的都是些什么,桓昭难掩错愕,卢纯知不知道他拒绝的是谁,那可是奕王府世女、未来新帝的左膀右臂、永熙帝都称赞的年少才俊,全京城不知道多少郎君公子做梦都想和她发生一段情缘的人!


    “为何?”桓昭不禁追问:“可是他顾及家人,这才……”


    非也,桓曦摇头。卢纯的父亲重女轻男,为了给家中换口粮,他趁着卢母不在时将卢纯卖走,契书一签,卢纯才七岁,懵懵懂懂便从良家子变成了奴籍。


    “以前我也以为是他思念亲人的缘故,未料到同他母父一见,却发现事情并非如此。”


    卢纯和血亲关系淡薄,即使当着桓曦的面,卢父盘算着唾手可得的好处对卢纯百般殷勤关切,卢纯仍旧不予回应,只站在一旁环顾阔别十余年之久的家中,将这些年攒下的月例银子留于卢母。


    “那这更不应当。”桓昭蹙眉:“既与家中不睦,换做我是卢纯,更该想抓住机会跃进王府。”否则等他年岁渐长,色衰而爱驰,岂非赔了夫郎又折兵。


    莫非,桓昭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兵书上讲以进为退,卢纯该不会是不满足夫侍的位置,才故意有此作态,目的是想要更多?


    端详桓曦面色,话在嘴边滚了几转,桓昭终于是把疑问压在了舌头底下。


    倘若卢纯真的别有他想,长姐这样精明的人,岂会看不出他的心思?


    硬被留在原地一个多时辰,等到卢纯从厨房脱身,桓昭已经将午膳用了大半,正拣着炒好脱壳的糖栗子含进嘴里。


    黄澄澄的又甜又香。


    “舍得来了?”


    抬了抬眼,桓昭哼道:“卢掌勺越发了不得了,竟是连我也要等着。”


    知道桓昭历来喜怒不定,卢纯只是默不应声,取了新煮好的桂圆醪糟递到这挑剔的昭公子面前。


    谁少这一碗醪糟!桓昭拧眉,却在闻到飘来的香气时缓了脸色。


    活像只吃饱喝足,开始有一搭没一搭舔罐头的猫,桓昭清了清嗓子:“卢纯,今日我问你的话,出了这个门,你不许和任何人说。”


    想了想,桓昭又补上一句:“告诉长姐倒是无妨的。”


    屏退左右,桓昭抬手让卢纯过来坐。


    “你是有暗疾在身吗?”


    全然不讲技巧,桓昭套话的本领和2023逗狗的本领一样直来直去:“天阉?还是因为什么旁的原因,没法助女子坐胎?”


    卢纯被这毫不修饰的盘问震得一愣。


    “昭公子……”卢纯有些迟疑,但更多是茫然和不解:“昭公子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勺子在碗里划了划,桓昭懒得和卢纯兜圈子:“关心那么多做什么?你就说你是不是。”


    ——卢纯只怕是个天阉,还是外表与常人相同,但内里派不上用场的那种。


    送走长姐,桓昭仔细分辨认真求索大胆假设,终于得到了这个略有离谱但十分说得通的谜底。


    倘若他卢纯不是身患隐疾,抬进王府做世女夫侍这样的好事,他为什么拒绝?换做桓昭是卢纯,他都把持不住,卢纯难不成比他还见多识广,还懂得欲拒还迎待价而沽?


    倘若他卢纯不是身患隐疾,他为什么殷勤侍奉,那动静偶尔落到桓昭耳朵里,都让他这个经历过南风馆惊魂时日的人脸红。


    普通男子顶天也就会避火图里画的那几样,抿抿嘴,桓昭咽下口中的桂圆干,但他可不信卢纯进了屋上


    了床落了帐还是那种木讷呆笨的人。


    况且长姐平日并没发觉出不对,桓昭越发觉得他的推断合理,可卢纯却百般回避,这不摆明了就是心虚的证据,卢纯就是怕日后被长姐发现缺陷、被长姐一怒之下冷落甚至赶出王府,这才忍痛装作云淡风轻之态,至少换来长姐的兴趣,让她觉得“这男子的确与凡夫俗子不同”。


    连上了,逻辑连上了。桓昭一叩案几,简直是严丝合缝,滴水不漏啊。


    “奴俾并不是昭公子想象的那种……”卢纯唇舌打结,许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天残之人。”


    卢纯的脖子底下隐隐泛出羞红:“奴俾是想着,做了夫侍就只能每日等在后宅,盼着殿下回来,可奴俾若是接着做个厨子,至少能时刻陪在殿下身边。”


    而且殿下还命人悄悄给他裁了数套女装,卢纯只消把发髻重梳一下,便可瞒天过海,扮做殿下身边的书童随她出入厅堂。


    走!都给他走!!!


    卢纯告退之后,桓昭像是被谁戳了肺管,又像是被一柄冷箭捅了心窝子,脸一沉便把屋里服侍的人都赶了出去。


    “昭公子这是怎么了?”


    特意离屋门远些,有仆俾小声问道:“分明卢纯没走之前还好好的?”


    “谁在外面嚼舌根!”


    瓷器的碎片嘣到门外,伴随着清脆的破裂声,桓昭怒火中烧:“一个个平时偷奸耍滑,这会子倒耳清目明了!”


    都给他拖到外面去挨板子!


    都是邹黎害的他变成如今这般!桓昭咬牙躺倒在榻上,分明恨的想要立刻飞过八千里路把她从青州抓到眼前,一摸脸,却感到指间湿漉漉的像是有水淌过。


    他才不会为了这等负心的女子流泪,桓昭闭眼叹气,却碰到枕下藏着的纸张,上面是他担心长姐反悔,特意写下来的百日之约。


    谁花一百天等她了!


    谁真等她了!!!


    原来人崩溃到极致真的会想笑。


    笑什么呢?


    邹黎坐在客栈的床边,小心翼翼把一只脚搭到另一条腿的膝盖上,又用格外轻的力道将脚上的布鞋剥下来,整个过程慎之又慎,唯恐碰到脚上的擦伤、指甲盖上的断裂、还有皮肤表面蚯蚓一样鼓起来的血管。


    邹黎原本打算,到了客栈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小二给自己打上两桶热水,一桶洗澡,一桶洗干净了之后泡脚。


    但她的脚确实承受不起更多的外力刺激,邹黎把着床头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又在整个人呈现出无实物上厕所的奇怪姿势时颤巍巍地坐了回去。


    这样挺不礼貌的,邹黎满怀歉意地看一眼自己的脚,明明它们跟着她遭了一路的罪,眼下更是浮肿到有点吓人的地步。


    然而,然而。


    2023替她把话说了:“你像小腿下面直接接了两个蛞蝓。”


    邹黎呵呵笑了一声。


    “我看到你刚才在吃药丸,”她眨眼的样子像活了许多年的鳖,“才这么一会儿你就又有劲儿嘴贱了,什么好东西给我也来一粒。”


    狮子猫嚼嚼:“你吃不了,这东西我吃了恢复精力,你吃了想抓人上床。”


    虽说话糙理不糙,邹黎沉默一瞬,但这也太糙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找桓昭?”2023抖了抖尾巴,许多细小的浮毛雪一样飘在空中:“能把他约出来我就给你免费分几粒。”


    她还是缓一会儿再说吧,邹黎低头看着有点发青的脚尖,叹了口气重新坐回床上。


    系统商城里有帮人快速恢复的神奇药片,但是,首先它太贵了,其次它太贵了,最后它太贵了。


    “真的吗?”狮子猫的眼神在她身上扫来扫去:“也还好吧,又不用你砸锅卖铁抛售家业。”


    老实交代,2023凑到邹黎面前:“你是不是担心药片效果太好了,转头你身上一点痕迹都不留,万一被桓昭挑刺说你怎么一点都没变——你就只能张口结舌百口莫辩?”


    有这方面的考虑,邹黎淡淡挥开狮子猫的爪子,将近两天的罪不能白遭。


    臀部和腿上靠近马鞍的部分也磨红破皮了,邹黎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手一扯就把裤子彻底脱了下去。


    这倒是没必要忍着不治,邹黎整个人吃力地朝前栽到床上,左右小昭看不见这儿也不能看见这儿,卖惨讲究适度,过犹不及反而不美。


    “我要那个能定向消除全身60%损伤的膏药,”她双手交叉着垫在下巴底下,“二宝看着倒还行,你记得给它也做一个检查。”


    那它呢?狮子猫斜眼看邹黎,敲击空气的动作也中断了一下。


    别闹了,邹黎眼睛半闭的样子像个萎掉的中年男人:“现在是争风吃醋的时候吗?这才只是进了京,小昭在奕王府,想和他见面还有的磨呢。”


    赶紧恢复精力才是正事。


    是是是,狮子猫不情不愿喵了一声,它是配角怎敢吃醋,它是过客早有觉悟,它是宿主不值一提的可有可无。


    “查明身体各处损伤共计25处,主要分布在大腿内侧、尾椎骨附近和脚掌前侧。”


    “药膏主要缓释部位……我填喂你别睡啊?”


    算了,2023看着邹黎眼下的青黑,恻隐之心难得大发一回。


    “睡吧,”它一边勾选选项一边低声嘟哝,“还惦记二宝,少给二宝吃点蛋黄,别它一要就给,二宝的体检结果一准比你都健康。”


    都是溺爱出来的坏毛病!


    桓燕律例明文昭定,凡天下官媒机构,皆须奉京中司缘总司为尊。


    如今的司缘姓韩,由于官媒性质特殊,尽管她的品阶算不得高,但在圣上面前却很是得脸。即使在出宫路上遇见衣朱带紫的高官,照样也能得到对方一个颔首,外加一句“韩司缘”的寒暄。


    倘若不是最近各地官媒赴京汇报考核,韩司缘的日子还能过得更舒坦些。


    “邹黎,青州官媒,赴任三年。”


    打量邹黎一番,瞧她浑身上下没什么特殊之处,韩司缘态度平淡:“挑两桩牵成的好姻缘讲来听听。”


    两桩?


    邹黎松了口气,心想幸好不是问她三年内总共弄成了多少对鸳侣。


    贺兰姝和宁音算一对,邹黎数到,沈可均和方令仪又算一对。


    她却未曾听闻贺兰姝有婚配的消息。韩司缘正要拧眉质疑,忽听得邹黎说宁音只是夫侍而非正夫,心下顿时了然。


    “方令仪,”韩司缘沉吟,“可是睦州方氏的子弟?”


    不是,邹黎摇头,是方刺史的小儿子,虽然都姓方,但方闻章祖籍禹州,和睦州比起来是更中原的地界。


    “你倒是比看起来稳妥。”


    听得满意,韩司缘再端详邹黎时便带上几分欣赏:“青州私媒盛行,更有甚者,为了节省几钱聘金,竟委托私媒去关外买夫。”


    “私媒既盛,官媒便免不了落寞。”


    但眼前这人似乎做的颇有成绩,韩司缘问道:“你与当地私媒交情如何?平日可有冲突?审批婚书时若发现蛮族异人,是否及时登记造册?”


    她和私媒的关系,邹黎庆幸小昭离开后她沉迷工作,否则此刻真要哑口无言:“起初少有来往,偶尔遇到富户大举招亲,甚至生出几分龃龉。”


    迟家将选亲之事交与邹黎筹办,的确引得部分私媒不满。


    幸好后来迟家内斗时林泉没跟着裹乱,倘若他和陈辞一样自作聪明惹出事端,必得连着邹黎一起受人攻讦。


    官私历来两立,官媒大多嫌弃私媒为了赚红封无所不用其极,私媒则觉得官媒仗着自己有品级,整日拿腔作势,这个也看不上那个也要管。


    最可恨的是,两家若成亲事,无论是婚书登记还是男方户口迁移,统统都要报给官媒审核定夺,有时官媒故意拖延卡办,私媒就是气得跳脚也无可奈何,只能自掏腰包请官媒高抬贵手,别误了良辰吉日。


    双方有直接的利益争夺关系,官媒又天然比私媒高上半级,是以争端不断,若是那方抓住了对方弱点,必要小题大做,狠狠糟蹋一番对方的名誉再说。


    但邹黎行事确实无可指摘,加上能主动找官媒的人家大多殷实明理,一般也不会干出欺女霸男的事,所以她能才平安度日,除了方家怀疑她教唆方令仪离家出走的那一阵,从未陷入过被人挑剔攻讦的境地。


    但长期势同水火绝非好事,邹黎思索一番,决定将双方的部分利益绑到一条船上:新设的冰人馆需得有大量访客主动登门,但青州的官媒


    眼下只有她一人,号召力有但有限。


    本地私媒最耿耿于怀的无非是不受官方认可,那她便干脆借着身份便利召集私媒,让其共同推举五位代表入驻冰人馆,有了她们经年积累下的声望人脉,至少邹黎赴京的时日内不必担心冰人馆门可罗雀。


    姻缘观虽是青州传统的寻媒之地,但经年的祝祈还愿早让它不堪重负,邹黎此前去观中寻找合适的做媒对象,每每都要矮身穿过系得密密麻麻的红鸾布条。


    “我要把姻缘观的功能分一部分到冰人馆,”邹黎和千雪万柳仔细筹划,“吸纳知名私媒到馆中只是第一步,倘若顺利,我们便可以顺理成章,将姻缘观的寻媒功能迁移到冰人馆,只保留观中供奉月姥、还愿祈福的旧例。”


    此事做的倒不错,韩司缘频频点头:“初代司缘与私媒祖师义结金兰,京中更有‘合鸾庙’,左供官媒持法典,右奉私媒执红线,只是后人争利,竟渐渐忘了其中本意。”


    可以了,该考问的都已问过,韩司缘勉励邹黎几句,示意她叫等在后面的人进来。


    “怎么样怎么样?”


    邹黎才回客栈,2023便按捺不住跳了过来:“我刚才看到冰人馆的声誉数值时升时降,折腾好一阵子,最后又变回初始数字了。”


    能不能在这次考核里拿上上?狮子猫不错眼地盯着邹黎的表情:“实在拿不到,中上也挺好。”


    但中中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感到后脑有奇怪的热气传来,2023扭头避开二宝的舌头:“蠢狗!谁让你舔我的毛!”


    二宝能听懂什么,邹黎习惯性想摸颗蛋黄喂给它吃,一想到2023昨天出具的检查报告又将手收了回去。


    “谁知道韩司缘怎么想,”她挠挠二宝的头顶,“聊的倒是还行,但官媒考核的成绩不都是按比例来的吗?”


    大部分给中档,极少部分人给上档,还有一部分人渎职,不光要罚扣俸禄,还要降半级留看。


    这届宿主怎么回事,狮子猫瞪眼:“评优结果和猫咖声望相关的呀!声望高了有奖励的发钱发好处的呀!这都不知道上心,你真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


    嗯嗯,邹黎敷衍,你说的对你说的对,她马上连夜摸进司缘的办公室,趁没人注意给自己盖个鲜红硕大的上上佳印。


    ——也不看看这事现实么?


    “那,”狮子猫在桌子上趴下来,“评级的事管不了,你和桓昭的事呢?”


    总不能来了京城啥也不干吧。


    不找桓昭是因为她不想吗,邹黎挤出客套微笑:“2023,是你能进奕王府还是我能进奕王府?”


    而且世女挑剔她的点邹黎到现在也没法反驳,邹黎固然不喜对方看不起自己,冷静下来却发现客观事实确如世女所说,她和小昭的情况若是性转一下,邹黎第一个冲到劝分组问问女方到底在脑子里装了些什么。


    难不成是看多了王宝钏,忍不住要亲自去挖野菜了?


    还是钱多的没处花,准备随机挑一个玩“扶我青云志”的养成游戏了?


    “容我想想办法,”邹黎叹气,“当时意气用事,连话都没讲清楚,这次若能见到,至少先问清楚彼此究竟是什么意思。”


    “桓昭!”


    难掩怒容,世女将一摞画像甩到他面前:“我不记得说过任何让你操心我婚事的话。”


    这是什么,桓曦点着画像上姿容端正的郎君:“给我一个解释。”


    瞥了画轴一眼,桓昭状若无事,只管收拾棋盘上被打乱的白子。


    “说话,为何一言不发?”


    桓曦紧紧盯着对方,搜罗来这些小像,让同僚以为她有意娶夫的人不是桓昭吗?若不是今日卢纯看着神情低迷,她但凡少问两句都会成为全京城最后一个知道奕王府世女准备娶亲的人。


    迎上长姐的目光,桓昭倒是没多少畏惧:“如你所见,事实就是如此,我没什么好说的。”


    “你倒是坦荡。”桓曦见他面不改色,倒想听听背后的缘由:“怎么,难道是近来司缘考核官媒,你想起某人,便情不自禁也跟着牵起线了?”


    可惜他再怎么鼓弄,桓曦胸前的朝珠微微作响,这成绩也算不到邹黎的头上去。“等也等了这么多时日,难不成你还想着她会来见你?”


    眼神闪了闪,桓昭捏紧手中的棋子:“核考官媒……长姐是说,她可能因此赴京?”


    “你不知道此事?”桓曦一笑:“竟是我误会你了。”


    桓昭散布消息搜罗旁人画像,做出一副要帮她相看的架势,其实并不叫桓曦愤慨。卢纯成日的不开窍,像块腌在坛子里的石头怎么暗示都没反应,如今小昭歪打正着戳得卢纯消沉,桓曦在一旁看着都觉得解气。


    她早说了让卢纯名正言顺跟在自己身边,是谁不愿?


    现在觉得失落,桓曦勾起嘴角,眼下这境况都是卢纯自己闹出来的,与她没有半枚永熙通宝的关系。


    唯一让世女担心的,是小昭仍陷在旧情中走不出来。京城地暖,有些渠水经过的地方已然长出新绿,她这呆子弟弟却像被情圣下了甚么痴心不改的药,睁眼闭眼都想着和那微末官媒重修旧好。


    既然小昭张罗此事并非因为想起邹黎,桓曦便又变回那个宽容的长姐,只道一切随他心意,别累到自己就好。


    “新衣裳明日便能送来了,”世女心情颇为不错,“正好教你打扮一新去宫中赴宴赏梅,席间倘若遇见不想见的人,也不必勉强自己客气。”


    知道了知道了,这话长姐从小就教他。


    面上乖巧,桓昭答应的熟练,心思却早飞到别处——宴会来来回回就那一套流程,到时他假装身体不适提前离场,岂不是正好有机会在出宫路上截住司缘,问问她来京的官媒里有没有青州人士?


    韩司缘早年受过母王的恩惠,这点小忙她一定会帮。


    “您让我去布置赏梅宴?”


    邹黎刚得知自己是青州近几十年来唯一打了上上的官媒、今年唯一一个评了上上的官媒,还没高兴多久,便被飞来横活砸得一咧趋。


    这等活计不该落到她身上,邹黎虽然消息不太灵通,但基本的判断能力还是有的:宫中君后贵君小君众多,照她以前看过的宫斗剧套路,谁操办赏梅宴谁只能边上看着,都该掀起一轮争夺才对。


    何况这是连接内外的大宴,除了皇家人,还有外朝臣子的家眷。不管从东西南北哪个方向去想,这事都不是邹黎一个没根没底的小官媒可以插手的。


    但韩司缘只管笑眯眯看她,又在说了许多好听话之后单方面敲定了邹黎的工作内容。


    语气很温和,态度很坚决。


    数次


    推脱都没成功,邹黎无法,只好在司缘饱含鼓励的眼神中硬着头皮接下了布宴的任务。


    “这才对,”韩司缘赞许,“年轻人就该多些闯劲。”


    韩司缘当然不会告诉邹黎,操办赏梅宴本是中宫专属的事宜,恰如掌管份例、训诫侍君,是不能轻易假手于人的活计。


    可林贵君仗着圣宠一定要与单君后争个高低,永熙帝本不愿下君后的面子,但贵君一再提及恳求,惹得皇帝颇为头痛,好在君后主动递上台阶,说他近日身体不适,不如就将此事转交贵君去办,只是出于稳妥考虑,不妨多拨给林贵君几个有经验的内侍从旁协助。


    单君后如此大度周全,永熙帝纵然平日更偏爱林贵君,也知晓此事是委屈了中宫,是以一番思索之后,还是未将筹备赏梅宴的事情交与林贵君办。


    韩司缘有义弟在宫中服侍,听她那义弟说,林贵君为了此事生气,已经将博古架上放着的珍宝摔了一遍了。


    事情到此本来已经可以了了,谁料到单君后在永熙帝开口,让他继续备办赏梅宴后突发急病,仅仅一下午的工夫,竟然病成一说话便要咳血,若是没有人从旁扶着,便根本起不来身的模样。


    “君后晌午还好端端的,”韩司缘这义弟显然觉得事情有蹊跷,“午后除了习字练琴,也没做任何旁的事,怎么可能忽然重病呢?”


    况且,说句不该说的,为何时机如此凑巧,永熙帝刚开了金口驳掉林贵君的面子,单君后便立刻遭了殃——


    这里头的道道,岂不是长了眼睛就能看出来?


    满宫都知道单君后和林贵君不睦,君后出身簪缨世家,性情也是一等一的平稳端庄,林贵君呢,则是民间选秀入宫,走到如今的位置全靠皇帝宠爱。


    君后一出事,永熙帝面上没有明说,却独独将林贵君召到御前,问了好一阵子的话。


    “可贵君偏不承认,一口咬定自己冤枉。”韩司缘那义弟学得绘声绘色:“皇上派人搜宫查探,也被林贵君拦下不许,后来皇上亲临,贵君这才让开。”


    林贵君如此做派,许多人便觉得是他心虚。


    可谁能想到,侍俾也盘问了,宫也搜了,竟然没有一条直接证据指向林贵君,太医也说,君后的急病来的古怪,却不像是贵君动了手脚才导致的。


    宫里现在还因为此事风波迭起,有资格代替君后承办的主位个个避得三尺远,唯恐沾上戕害君后的恶名,但赏梅宴不能就此取消。


    ——西夲王子率使节来朝,言语间提及赏梅宴,说久闻此宴是京城一年一度的盛事,适龄的娘子郎君纷纷盛装前来,比纳乌河边成片的花海还艳丽。


    “不知我是否有幸参与此宴?”


    使者如此期待,我桓燕泱泱大国岂有不允之理?


    谁料到偏偏捅出这样坏的篓子。


    “你好牛哦。”


    听完邹黎知道的那点信息,2023木着一张脸站在枕头上:“哇,人家给你安排活你就干,好棒哦好厉害哦不愧是新时代打工人哦。”


    那是你能接的活儿吗,狮子猫恨铁不成钢。


    同样觉得焦躁,邹黎灌下一口茶水:“你马后炮的毛病又犯了是不是?”真叫2023见了韩司缘,邹黎毫不怀疑它会第一个卖了自己向司缘献媚。


    现在倒是智多星上身,纵观全局分析利弊起来了。


    行,狮子猫识趣改口:“那你打算怎么干?”


    宫里也没认识人,宫外也没认识人,眼前这任务摆明了有坑,做得好便罢,要是做不好邹黎就是头一个被押上去问罪的。


    “汪汪!”


    每根毛毛都透露着自由快乐的气息,二宝不识愁滋味,仍是一个劲拱着邹黎的腿撒娇。


    “走一步看一步吧,”邹黎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韩司缘说了,宫中历来备办赏梅宴的惯例都可让我查看,还给了块腰牌让我可以进出宫禁。”


    晚做不如早做,邹黎盘算着稍后吃过午饭就进宫,若是可以,顺势和内侍混个眼熟,探探此事可以找谁的关系求得指点,也算是有所收获。


    实在不行还有系统,她看一眼苦大仇深的狮子猫,左不过再背着倒霉buff过上三个月,活人总不能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宫里果然水深。


    面色凝重,邹黎想着众人神色各异的推诿,就算脚下的宫道弯了一折,将她引到被匠人精心养护的御花园中,她也依然紧锁眉头,无心观赏四周用温泉水养护出来的千娇百艳。


    有个俾子看着倒是面善,邹黎着重和他套了套近乎,得到的却也只是“大人何不想法子从中脱身”的答复。


    邹黎现下可以百分百肯定,她是被一群老滑头们拉来填坑做的炮灰。


    宫中一应侍俾无论品级高低她都无法指挥,这些人各为其主,虽然一个个嘴上叫的好听,但心中该是看不起她这从青州来的“乡下人”。


    多亏她的脸皮先叫桓曦刮了一遍,邹黎默了默,否则方才那绵里藏针的场景,换个玻璃心来一定承受不住。


    罢了,邹黎呼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想些好事。


    至少桓昭在赏梅宴的宴客名单上,她不用再想破脑袋也找不到机会制造两人间的偶遇。


    什么?你说邹黎官位太低恐怕不能出现在宴席上?


    这固然是很有可能的场景,邹黎被花园正中开得最盛的魏紫吸引了目光:可她已经悟出人生的真谛就是不要为了今天之外的事担忧、也不要为了6小时之后的事焦虑,既然怎么准备都难逃被人问责,起码她眼下还拥有了一瞬欣赏反季牡丹的美好体验。


    “大胆!此乃皇家宫苑,何人在此无故停留?”


    很好,邹黎不明显地耸了耸肩,多听道理总是有用,她现在马上要为下一秒的生死安危努力奋斗了。


    这俾子的声势颇为嚣张,想来主子是个得宠又不肯轻易饶人的。


    桓昭今日的心情算不得好。


    一早跟着长姐入宫请安,这是例行的礼数没什么可说。


    ——单君后身体状况有所好转,永熙帝面上的忧色也褪去几分。皇帝言谈之中透出不少宽慰,桓曦作为世女自然要关怀附和几声。


    宫中风波与奕王府无关,从臣子的角度讲,中宫无虞也是好事。


    但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了桓昭的身上。


    他不过是想着邹黎略走了会儿神,再收回注意力时便听见内侍姑姑笑道:“陛下岂能不为昭公子的婚事挂心?”


    猛然一惊,桓昭看了看桓曦,发现她神色不改,没有一丝一毫不悦的样子,可桓昭明明才和长姐说过不久,他说自己不想这么快议亲,他想多陪在母王身边几年。


    桓曦之前同他说,要桓昭打扮一新参加赏梅宴,桓昭虽知道这是京城世家大族们用来彼此相看小辈、考量联姻的场合,但他以为只要自己不愿,便能在宴会上做个可有可无的添头,由此争取出更多的时日去等邹黎。


    可眼下是在做什么?


    桓昭心中一片冰凉,若是家中执意给他说亲,他就是再不情愿也是无用的。


    思绪凌乱,桓昭连自己是怎么告退的都不知道。待他失魂落魄出了大殿,等在一旁的洗砚瞧出他神色不对,忙跟上来,提议不如去御花园散散再回府。


    洗砚是自小服侍桓昭的贴身俾子,其他下人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桓昭赶走,洗砚却凭着本事一直留在桓昭院中。


    “御花园有什么好看,”桓昭喃喃,“光秃秃的一片,还没到开春真正回暖的时候。”


    洗砚大抵猜到桓昭为何如此:“奴俾听闻宫中近来引了温泉水环绕御花园,公子不妨去看看。就算一时无法疏散心肠,能多走动几步也是好的。”


    单君后和林贵君一个养病一个禁足,近来都不会来御花园,其余小君即使碰见桓昭也都要客客气气,依洗砚看,再没有比现在更适合在园中赏花的时机。


    觉得有些乏力,桓昭心知他若是选择出宫,赏梅宴前便再无出门的机会:“如你所说,那便去吧。”


    不知是哪个匠人想出来的法子,御花园中的格局分明没有大动,那些娇贵的金枝玉叶却在热意的滋养下抽枝发芽,极其给面子地开出满园芳华。


    姚黄**虽未长到一尺,蜜蜡般的花瓣却已接踵而开,千叶黄花,映着朱红的宫墙显得煞是气派。栽在一旁的


    赵粉也极为好看,粉白渐变如美人酡颜,桓昭再没有心思游览,见了它也难免驻足观看。


    洗砚讲着小事逗趣:“都说姚黄魏紫一王一后,今年的魏紫却特特种到了另一边去。”


    说是林贵君发话,魏紫重瓣层叠如绣球,又是紫红带金蕊,和昆山夜光比邻而种,既能让陛下在白日欣赏重彩,又能在夜间见到荧如白玉的洁净之态。


    胡乱攀扯,桓昭听完后不以为意。


    不过是单君后宫中常养姚黄,甚至为它吟诗作赋赢得一片赞誉,林贵君却喜欢魏紫,不愿自己赏花时还要忍耐旁边碍眼的黄色,这才吩咐匠人调了今年栽种的位置。


    无聊的很。


    “前面是谁?”


    桓昭正漫不经心看花,却听见洗砚忽然喝道:“此乃内宫禁苑,寻常外官不得擅入!”


    青衫?


    瞧见对方身上官服颜色,桓昭还没来得及判断出对方到底是位阶多么微末的小官,那人一转身,一张朝思暮想的脸便出现在他眼前。


    邹黎?!


    面上不动声色,桓昭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一别数月,邹黎没想到再见小昭竟是在宫墙之内。


    她该庆幸小昭是桓家人,事情没有恶俗到小昭入宫侍奉、她在宫门之外百般不愿却无可奈何的境地么?


    小昭制止了身边的侍俾。


    小昭面色变了又变。


    小昭向她走过来了。


    邹黎果然入京了。


    在王府里等了许久她都没有出现,桓昭心中怨气冲天,如今为了考核仕途,某些人倒是一刻也不肯错过地来了。


    说到底,原是自己不值得她专程跑一趟而已。


    邹黎别想再看到他的好脸色,桓昭哼了一声,端起王府公子的架势,她不仁就别怪他不义,普天下没有一个被辜负的郎君见到苦主还能欣喜若狂的!


    不发些脾气,邹黎还真当他是喜欢倒贴的。


    心中如此想着,桓昭的身体却诚实地往邹黎的方向走了几步。


    他可不会轻易看她,桓昭别过脸,眼神盯着邹黎的影子一眨不眨,以前是他上赶着围在邹黎身边说个不停,今时今日也该换一换了!


    但这影子……桓昭有点不是滋味,瞧着怎么像是变瘦了。


    许是京城比青州暖,她换了更单薄的衣裳?也可能是日头的角度变了,人还是那个人,照出来的影子却更细长。


    要不,桓昭抿了抿嘴,他看邹黎一眼?


    一眼,就一眼,桓昭刻意换了下手上的姿势——原来他是右手放在左手前,现在他左手不舒服,要被右手托着才舒服。


    洗砚怎么不告诉他,桓昭将目光落到手边才猛然发觉,他袖口的花纹不知在何时翻乱了?


    所以他方才一直乱着袖口站在邹黎跟前?


    洗砚到底是怎么当的差!桓昭的火气腾一下涌上来,一张嘴叭叭的又是单君后又是林贵君,谁在乎宫里那档子乱事!


    他方才一直乱着袖口站在邹黎跟前呢!


    邹黎是不是觉得他不细心了?邹黎是不是觉得他邋遢不体面了?邹黎是不是觉得奕王府的公子也不过如此,心里不知道怎么瞧不起他呢?是了……从遇到开始到现在邹黎一句话都没说过,桓昭连骗骗自己都做不到,她摆明了就是在看他的笑话!


    到底谁想看见邹黎啊!!!!


    满园的牡丹决计料想不到,一炷香前还在夸赞它们美丽大方的昭公子,此时自顾自气得如何都平静不下来,要不是规矩拘着,他甚至想当场把御花园里的花一株株都连根拔起来。


    “见了贵人还不行礼,这就是邹大人的修养吗?”


    桓昭仍在暗自抓狂,见这两人谁也不说话,洗砚只好判断一番形势后向邹黎半是发难半是提醒:“这位是奕王府的昭公子,才封了郡卿的。”


    要说洗砚也是不容易,他是桓昭的贴身侍俾,当初桓昭失踪,他恰逢回乡探亲,躲过一劫,可桓昭杳无音讯之时,洗砚岂能有好日子过?被人排挤陷害不说,主子们见了他也都是冷脸。


    后来桓昭被世女带回来,不少下人都以为洗砚熬出头了苦尽甘来,重又一个个贴上来讨好卖乖,可谁知道桓昭回府后日夜牵挂一个青州的女子,世女看不过桓昭请迷心窍的样子,又舍不得真拿亲弟怎么样,洗砚就自然成了被世女敲打要求的那个。


    但这既没有让洗砚被桓曦另眼相看,也没让洗砚在桓昭那里重新得脸。


    “长姐又要你怎么拘着我?”


    被桓昭用话头阴阳怪气地刺着也只能点头称是,洗砚眼下不单要受双方的夹板气,还要承受桓昭久候意中人不致而越发喜怒无常的脾性。


    ——让画师在宣纸上仔仔细细描摹邹黎的人是桓昭,嫌弃画师画的不像翻脸发怒的人是桓昭,不给卢纯面子的人是桓昭,心血来潮要帮卢纯成为世女正经夫侍的人是桓昭,独自在窗边失神不愿出门的人是桓昭,一觉醒来摔被扔枕大吵大闹要出去闲逛的人是桓昭。


    昭公子不许旁人猜他的心思,可他的所思所想都明明白白落在旁人眼里。


    譬如眼下,洗砚虽不知道桓昭好端端地怎么又生起气,一双手还半掩不掩挡在袖口的金通花纹上,但他能瞧出这两人之间,更别扭的那个是桓昭。


    桓昭分明就是想开口又觉得不忿,洗砚想,不过依昭公子过去的性子推断,他眼下越是紧绷着不自然,日后和这位邹大人重归于好的可能便越大。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让桓昭把闷在心中的邪火发了,但这火气却又要拿捏着分寸。女子在外哪有不要面子的,此处又是皇宫禁内,万一对方觉得昭公子无理取闹直接拂袖而去,洗砚日后更是要过的提心吊胆、如履薄冰。


    “和她说这么多话做甚?”


    扬了扬头,桓昭明显被洗砚捋顺了一部分的心气:“左不过是青州来的,日后人家再回青州去,一辈子也见不了几面,何苦让人家费力认人?”


    借着说话的机会,桓昭颇为傲气地瞧了邹黎一眼。


    可还不等他为这名正言顺、相当自然的动作感到满意,邹黎瘦了一圈的脸却先映到桓昭眼里。


    她怎么一下子瘦了这么多?!


    脸上的冷淡差点挂不住,桓昭欲盖弥彰咳了一声,眼神又忍不住地飘到邹黎身上。


    不会是故意装给他看的吧。


    虽说打探到他进宫的时间不容易,恰好踩着点和他在空无一人的御花园也很困难,但这个猜测就像是鞭炮引线上的一星火花,桓昭几乎立刻就要控制不住地春暖花开,从屋檐下一块尖锐的冰凌化成滴滴答答的融水。


    看来邹黎心中还是有他的。


    那她之前迟迟不来找他,是不是因为被要紧的事情绊住了?终于露出重逢后的第一个笑脸,桓昭状若无意拨了拨瀑布似的长发。


    早上刚让洗砚帮他用栀子花水梳发,那点清淡的香气被体温一笼,合该能漫到邹黎的面前去才对。


    第77章 赌气


    最近邹黎倒总是能见到桓昭,2023独自对着数据板喵喵咪咪,可这俩人竟然谁也不理谁?


    桓昭不主动2023还能理解,小郎君嘛面皮薄,都是要等着女子主动的。


    可邹黎一声不吭是在干什么,狮子猫歪着头舔爪子,女追男隔层纱,摆明了一哄就能解决的事,她倒好,成天打着赏梅宴的幌子早出晚归,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邹黎是当朝一品大员,永熙帝墙都不扶就服她。


    吃吃吃,2023白一眼自己和自己玩得欢腾的二宝,一天天除了吃就是睡,这屋里总共就三个喘气的,一个闷葫芦似的不知道在盘算什么,一个脑子里装不了一点多余的只晓得吃喝玩乐,狮子猫惆怅叹气,看看,它早说什么来着,没它这个老牌系统从中斡旋,这场穿越任务肯定绩效垫底,这家迟早要散。


    “啊嚏!”


    手里


    拿着宴会的膳食单子,邹黎突然打了个喷嚏。


    谁在嘀咕她,邹黎甩甩头,这几天她办差倒是顺利,内宫侍俾们一改之前爱答不理的态度不说,她叫他们做事竟也没人阳奉阴违、推三阻四了。


    这里头的道道邹黎清楚,她一个从青州来的小官媒,无凭无据无依无靠,能让这些油滑宫人勤勉起来,背后必定少不了有人从中出力。


    可小昭仍然躲着她。


    上次邹黎在御花园偶然碰到小昭,他身边的随侍才装模作样放出几句狠话,小昭却像是承受不了一般,匆匆打断那俾子便走了。


    亏得邹黎瞧他一开始气势汹汹,以为两人之间再不济也要她单方面听一顿挤兑,谁料到小昭竟是个撑不久的纸老虎,邹黎才要开口,他便扬着下巴跑了,空留邹黎对着一园子的姹紫千红发愣。


    罢了罢了,邹黎心想,就让他先躲着吧,等到了日子,这赏梅宴小昭总归是要来的。席上她总能找到机会道谢。


    “你说昭公子近来颜色不错?”


    听见卢纯的话,世女微微侧开面前的书卷:“怎么,他最近又寻到了什么有趣儿的新鲜事?”


    “还是说,”桓曦眯眼,“他和邹黎私下里见面了?”


    殿下为何猜的如此之准,卢纯吓了一跳,分明他才提了一个话头,半点深入的东西都没讲。


    卢纯来找殿下之前,桓昭千叮咛万嘱咐,让卢纯别像竹筒倒豆似的,桓曦看他一眼,他就嘴皮子一突噜,把所有话都讲完了。


    “试探一下长姐的口风,”桓昭从他新得的彩缎里分出一匹送与卢纯,“先看看她神色如何,若是已经不高兴了,你也别直愣愣往下说。”


    可世女一下子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猜中了,卢纯也不知道他的嘴巴该张还是该闭,昭公子摆明了不想让人知道他和邹黎在宫里遇见的事,是以这消息拢共就桓昭、卢纯、洗砚三人听说过,一旦走漏出去,桓昭必然不会给他二人好果子吃。


    “来,过来。”


    看出卢纯面上的纠结,世女勾勾手让他坐到身边。


    “你若是担心小昭责怪你泄漏秘密,”桓曦循循善诱,“接下来我问你什么,你都只答‘是’和‘否’。如此一来,即便我知道了什么,也都是我自己猜中的,与你无干——如何?”


    想了一会儿,卢纯自觉挑不出错,便点头答应。


    “她二人见过面了?”


    是,卢纯老实点头。


    王府守卫森严,邹黎又没有武功在身,不可能在不惊动府兵的前提下潜到桓昭的含月苑。


    至于其它能让这两人碰面的地方,桓曦用膝盖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小昭是在请安出宫的路上遇见人了?”


    算是吧,卢纯又点点头。


    “他的心思是死灰复燃了。小昭给了你多少好处?”


    迎着卢纯有点惊愕的眼神,桓曦摸了摸他的头发安抚道:“无妨,你照实说就是。他请你帮忙是欠你人情,没点表示可说不通啊。”


    一下子就把只回答“是”“否”的约定抛在脑后,卢纯磕绊道:“有、有的。”


    昭公子给了他一匹织金缎,是今年新染出来的藕合色,比之前的同色缎子显得更清淡日常,站在日头底下却水光粼粼的十分好看。


    就这?桓曦耐心等着,以为能听到更多的名目,没想到就这一样东西,卢纯还颇为不好意思,好像受了桓昭天大的恩惠。


    “我赏你的东西还少吗?嗯?”


    桓曦忍不住捏卢纯的脸:“他让你过来试探我,这差事就这么好做?你也是见识过好东西的,竟没趁机多要几样?”


    呜呜说不出话,卢纯脸上很快被桓曦掐出几个红印子。


    桓昭大概想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卢纯便被长姐盘问了个底掉。但这是没法子的事,谁叫卢纯对上桓曦,实在不比阿隼在若水那里聪明多少。


    “小昭,你过得还好吗?”


    不行,邹黎退后抹脸,这话问的忒没水平,像花一块钱就想谈朋友的校霸小学生。


    清了清嗓子,她看着面前的墙柱想象这就是小昭。


    “我从青州来找你了。”


    更差了,邹黎拍腿,这句式太有年代感了,仿佛下一秒就要苦尽甘来包饺子了。


    “小昭,”邹黎想了又想决定保留这一声名字,“嗯,当时是我冲动了,不该因为若水和阿隼的事和你发脾气。事情都是可以好好说的,这点我承认是我的问题。”


    可以可以,邹黎深吸一口气,准备渐入佳境:“后来你被世女带回京城,其实我是想和你再见一面的,只是太要面子,我——”


    宫墙的另一侧传来一阵喧哗,邹黎听见叽里咕噜的异族话,猜到应该是西夲来的使节。


    她分明特意找了个僻静地!


    闭上嘴,邹黎不由得生出功亏一篑之感。她已经打探清楚,小昭每每出宫,一定会走这条路线,邹黎原本打算再制造一次偶遇,把两人之间没说清的话讲开,谁想到这群西夲人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小昭即将经过的时候出现。


    这些使节能不能快点走,邹黎有些焦急,却听见西夲语中偶尔夹杂几句生硬的汉话,像是丢了件重要的东西。


    ……得。


    使节若是在周围寻找,邹黎在的地方很难不被发现。


    只能认命,邹黎叹气,所幸小昭近来每天都入宫请安陪同帝卿,下次再寻个机会蹲守他不算很难。


    叮当一声,邹黎正要绕过宫墙出去给对方见礼,鞋尖却先踢到了什么,发出珠子在地面弹跳滚动的轻微声响。


    是副长而华丽的耳坠,镶嵌在黄金上的青金石和鸽血红不是中原工匠仔细打磨过的样子,沉甸甸地坠在链子上,粗犷的原石不是桓燕喜好的风格。


    漂亮倒是真的,邹黎小心将东西捡起,想来主人地位不低。


    “下班了?”狮子猫懒散睁开一只眼睛:“今天和桓昭说上话了没有啊?”


    如说,眨了眨眼,邹黎只管拿起桌上放冷的茶往嘴里灌。


    怎么个情况啊,2023打呵欠的模样活脱脱就像寝宫里的老嬷嬷,一大早就仔细打理好仪容出门上工,难不成又媚眼抛给赌气精看了?


    邹黎平淡道:“我刚才见义勇为了。”


    哦?狮子猫来了几分兴趣:“何时何地干了啥?对方是女是男?”


    给锦旗了嘛做匾额了吗承诺要报恩了吗?


    “要是女的,”2023躺回窝里,“都见义勇为了,怎么着得给你点钱聊表谢意?”要是个男的,2023摆明了对这种可能更喜欢:“长得好看吗家世怎么样性格好不好?”


    最重要的是,狮子猫瞄一眼邹黎:“他有说‘大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之类的话吗?”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2023异色的大眼珠子转的滴溜溜的,邹黎最后能和桓昭成那固然很好,但万一没成呢?


    确实是个男的,邹黎伸伸胳膊做后扩胸运动缓解疲劳,等下还要出门遛二宝上厕所,她先没劲儿了可不行。


    真是男的?2023一听可就精神了,飞速爬起来不说,立刻就把它最关心的问题问了出来:“好看吗?和小昭比谁更好看?”


    这两人根本不是一个风格,邹黎想了想,力求评价客观:“小昭你见过,今天这个是西夲王子,他的耳坠掉了,我恰巧在宫道上捡到。”


    不算黑皮吧,邹黎吃了块桃酥垫肚子,褐皮。


    皮肤看着没有小昭好,小昭和能透出芝麻馅的白玉汤圆一样,也不知道私底下怎么保养的,一张脸明显比邹黎有水光的多。


    倒是比小昭壮,但西夲人骨架都大,又喜欢穿毛蓬蓬的衣服,横向看起来很有体积感,一行使节走在一起,像堵移动的巧克力皮草墙一样。


    性格么,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邹黎把王子丢失的耳坠还他,对方颇为害羞地道谢离开。


    “他比我高两个头,两个头!”


    和小昭分开的三个多月,邹黎已经能平静地接受自己个子不高的现实,以及这个身高是她择偶时减分项的事实:“2023你能明白吗?你在林子里捡到个装满蜜的蜂巢,检查一番发现里面只有蜜没有蜜蜂,正想着该怎么办,发现它是一头熊的所有物。”


    然后她客客气气地把蜂巢还给熊,心想给完东西拔腿就走吧,出于安全考虑人一般不和熊打交道。


    然而熊是个外刚内柔的(?)二话不说开始褐皮泛红,操着不慎流畅的中原官话和人道谢,拿东西时不小心碰到人的手便呆立当场。


    很壮很老实很肉脸长的


    很好看。


    噫,2023挤眉弄眼:“你想嬷他?”


    嬷什么嬷,邹黎发现自己真是跟不上狮子猫的变态:“我说没事没事,正准备先走一步,结果小昭正好从另一条宫道转过来,问我怎么不继续了,是不喜欢吗。”


    简直可笑!


    气冲冲回府,桓昭一进含月苑便彻底把脸拉了下来。


    他不过是考验邹黎几日,桓昭心烦意乱,她倒是懂得变通,竟然明目张胆找上新人了!


    那西夲王子有什么好?莽夫恶汉!


    眼下出使上国倒是打扮的人模人样的,回了西夲还不一定是什么邋遢样子!


    没准还要自己杀羊才能吃得上肉!


    怒气冲天,桓昭选择性遗忘了那些西夲进贡来的奇珍异宝,也选择性遗忘了西夲处在十字路口的地理位置,那里往来的商队每天都在吞吐着巨量的金银和货物。


    “我早该知道全天下的女人都一个德行,”桓昭气得发哽,“见到年轻漂亮的男子就走不动步,有我一个还不行,巴雅尔只比我晚出生了几个月!”


    他竟然还想着,邹黎近来修了不少台阶,不如他顺势便下了吧。


    谁知道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装出一副想和他重修旧好的深情样子,结果扭头就勾搭上新人了!


    太过分了,桓昭气得连新制好的奶香酥鲍也不肯吃了,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太过分了!!!!


    由于桓昭单方面的拒绝,邹黎到底没在赏梅宴前和他说上话。


    “回大人,”司膳派来的小宫人报了一连串的菜名也不打磕绊,“除了最后一道雪霞羹,其余的菜式都已上齐。”


    另外,小宫人捧着雕漆食盒,压低声道:“司膳大人特意嘱咐,这青梅胭脂冻是昭郡卿素日最爱的点心,方子只有宫中才有。若邹大人得空,宴后劳烦亲自转交郡卿,才不枉冰鉴里镇了半日的功夫。”


    司膳是个心肠厚道的人,邹黎知道这是对方在隐晦帮她,正要让小宫人代她转达谢意,宴席上却忽然响起杯盏破裂的声音。


    竟是桓昭的酒杯里泡着一只还在动的虫子。


    “……给我换杯新的来。”


    默念这宴席是邹黎操办的是邹黎操办的,桓昭脸色变了又变,终于按捺下脾气,装作失手的样子让宫俾给他换盏新的。


    “呀,竟有人胆敢对昭郡卿如此粗心?”


    有人递来一张帕子,桓昭顺着看过去,只见对方身着和邹黎同品级的青色官媒袍服,嘴边还噙着一缕故作风流的笑。


    “你是何人?”桓昭皱眉,没有回应对方的示好。


    面不改色收回帕子,来人笑意不减,只说自己姓王名捷。


    王捷?桓昭对这名字有点印象,韩司缘命人张贴官媒的考核结果,此人似乎只差一名便可以评得上上。


    “倒眼生得很。”大致猜出对方目的,桓昭连眼皮都懒得抬:“你有话便说,不要白白误了本郡卿消闲的兴致。”


    席间无趣,桓昭漫不经心,听这蠢货搬弄是非也算消遣。


    第78章 抓奸


    不好,邹黎看到王捷跟在桓昭身边嘀嘀咕咕便觉不妙:


    这人因为考评不如意已经在她面前拈了许久的酸,眼见她筹备赏梅宴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如今甚至堂而皇之跑到小昭那里说三道四,邹黎虽然不清楚王捷具体讲了什么,但直觉不是好话。


    “邹冰人,韩司缘信任你才找你做事,可你瞧瞧酒杯里是什么,你就是用这样的态度做事的?”


    邹黎才在事发现场站定,王捷便迫不及待发难:“你可不要推说是侍俾犯的错,昭郡卿这样高贵得脸的人,宫中可没有人敢含糊的。”


    瞧一眼溺死在酒杯中的虫子,邹黎心道同事间的恶性竞争也是叫她碰上了。


    王捷是个蠢人,竟在这种场合自作聪明。


    冷眼旁观她二人间的交锋,桓昭本想直接出言驳斥王捷,让这个自以为无懈可击的小人狠狠吃上一回瘪,可若是他忍住先不说话……


    会不会能趁机听邹黎讲上几句软话?


    心中算盘打得欢腾,桓昭故意没有开腔,王捷见桓昭没有给邹黎撑腰的意思,一时间更是得意,恨不得把千百口黑锅都一并罩在邹黎脑袋上。


    “@#%*&#@@!”


    西夲使团中忽然有人出列,似乎分成两派各执一词,一时吸引去不少宾客目光,但西夲语实在难懂,大部分人听了半晌也似懂未懂,空有一腔八卦之魂,却不知使节们究竟为何事纠结。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众人试图判断形势,力求仪态端方地吃个到位瓜之时,一件金光闪闪的宝圈却从使团中凌空飞起,像是民间传说中降伏妖魔的神仙法宝,带着沉重的昂贵的质感划过梅园中树型奇绝的绿梅,正正好好套到了邹黎的发冠上。


    啊?


    事发突然,邹黎一时愣住,下意识左右看了看,没想到那宽大的宝圈却正好沿着头脸顺到邹黎的脖子上,将人彻底扣了进去。


    使团席间陡然炸开几声喝彩,邹黎尴尬笑笑,正要将东西取下来,阶下却倏然静了。


    永熙帝在内侍的唱颂中入席,那褐皮的西夲王子也像雨后一瞬间长出来的草菇,大踏步走到邹黎旁边面对圣驾,一套按胸躬身的礼数做的行云流水。


    “免礼。”


    赏梅宴本就不是气氛严肃的政治活动,永熙帝神色和煦:“方才听见席间笑语欢声,朕心甚慰。”


    皇帝的目光落在邹黎身上:“想来是爱卿操持得力,当赏。”


    “陛下!”


    巴雅尔的官话讲的生硬,却不妨碍他叽里呱啦一顿输出。


    这哥们好像忘了她还在边上杵着没退下去,长长一席话邹黎只听懂了开头的陛下俩字,她表面装得稳重,但脚趾已然在暗暗抠地,活脱脱就是一个因为主持人失误而站在汇演舞台上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的倒霉蛋。


    姥天啊,能不能让打工人先回座坐下再开始歌功颂德啊——


    “邹黎不能和西夲王子成婚!”


    猛然打断巴雅尔的长篇大论,桓昭一拂袖子也站了出来:“禀陛下,我桓燕向来讲求顺应天理,先后有序,王子殿下虽然情深意切令人动容,可据臣所知,邹黎在青州已有家室。”


    桓燕向来以礼义治国,且两国睦邻修好,议亲一事更该重视。若是强拆鸳侣,只怕反而不美。


    桓昭嘴上讲着冠冕堂皇的话,实际上后槽牙都要咬烂,只恨当初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把邹黎也绑上回京的轿子,这才让邹黎有机会拈花惹草,染了一身的是非徒添波折!


    方才也是,桓昭横了邹黎一眼,王捷那点小手段下作但却有用,倘若今天换了旁人发现杯中掺有杂物,邹黎非得吃不了兜着走,被人捉住小辫子狠狠治上一壶。


    没了他某些人可怎么办才好,桓昭发现邹黎没接收到他的眼神更是气的要死,他从青州一走,邹黎马上就吃不上好饭,上京固然辛苦,那也不至于让人瘦的下巴都尖了。


    考核拿了优评当然是好,可转头就被老油子选中背锅,宫里的事哪里是好掺合的,要不是他特意疏通,王捷之流还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至于巴雅尔,桓昭忍不住冷哼,皮肤那么黑!


    阿隼都比他白,巴雅尔怎么有自信提要求的。


    还是说……


    桓昭眉头一蹙,难不成他给若水送人那事,邹黎表面上是不高兴他私下自作主张,实际上是见了优伶之后觉得好看,不满到手的鸭子飞走?


    若是这样,桓昭用余光瞥向巴雅尔,这人倒是个不好料理的。


    “巴雅尔说,愿意成婚后留在京城终身不返?!”


    他莫不是疯了,桓昭难以置信:“使者团里又不是只有他自己,旁人呢?那几个西夲的长姥呢?”


    “去查,”桓昭气极反笑,“巴雅尔明面上是第一次来我桓燕,但私下里呢?他有没有和邹黎见过?他是何时知道有邹黎


    这一号人的?他又为何一定要与邹黎成亲?”


    把巴雅尔的所有底细都给他查得清清楚楚,桓昭面色极差,他不过拿乔几日装装样子,结果一个个的闻风而动,再不仔细些,他竟是连妻主都要拿没了!


    一定有什么法子能让巴雅尔主动知难而退,桓昭挨个翻阅架上的书籍,只说邹黎在青州有家室太不稳妥,睦邻友好事大,永熙帝倘若真动了允准的心思,区区一个乡下的夫郎算什么。


    让友邦的王子做正夫,原来的正夫做夫侍,比强拆姻缘更有人情味,这种处理方式前朝用得飞起。


    何况邹黎那个乡下的正夫是桓昭自己,这段关系究竟有没有婚书保障,旁人不清楚,桓昭难道还不清楚?


    他和邹黎的确吃住在一处,看起来和普通妻夫没有两样,可真计较起来,她二人只能算得上是无媒私情,没走六礼不说,家中也不知晓,邹黎更是没对他做什么过分的事,桓昭到现在还是完璧之身呢!


    不行,不行!


    像是有一千只鸡鸭在耳边叫唤个不停,桓昭翻书也翻得心烦意乱。好好的女子岂能拱手让与旁人?邹黎明明只是他自己的。


    他定要想个法子让巴雅尔无功而返、讪讪而走、偷鸡不成蚀把米!


    “嗯……哈哈。”


    时不时尬笑两声,盯着巴雅尔的口型,邹黎拼尽全力猜测这位西夲王子到底在说什么。


    大部分还是能联想到的——邹黎当年考四级听力都没这么仔细地猜过词——小部分实在无法理解,以至于邹黎盯着盯着思路就会跑偏,偏移到“巴雅尔的嘴竟然是他身上除了眼白之外最白的地方”。


    有点像之前流行的吃土色,但是更浅一点。小昭的嘴巴就从来不会是这个样子,要么是正常的淡粉色,要么吃了辣椒籽变得通红通红,要么生病了显出几分怪可怜的白。


    几个月没被小昭贴着耳朵吹醒了,邹黎想想还有点可惜,早知道……


    等下,巴雅尔什么时候闭麦的?


    是轮到她发言或者给意见了吗?轻咳一声,邹黎正襟危坐面色稳重,任谁都想不到她刚才神游天外,青天白日就开始想郎君。


    “籽大人,”巴雅尔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你刚才,在看少么。”


    哗啦啦的响声从他的衣服里透出来,巴雅尔按了按胸口,甚大的王子气派险些就要从襟内鼓出来。


    异域男子的胸部都有着相当的事业心,上至王子,下到优伶,无一不是观感极佳——


    手感嘛,这年头时兴的还是自然美,填充假体的诞生日更是遥遥无期,如此一来,就是用脚趾盖想,也知道摸上去的体验定然不会差。


    “你,喜欢?”


    目光始终落在邹黎身上,巴雅尔官话说不利索,一双眼睛倒是清楚锐利。


    不不不,邹黎连连拒绝,她不是下半身支配上半身的人,再说喜不喜欢的,她喜欢的东西多了,也没见哪桩好事被自己的喜欢显化成真。


    ——和小昭歪打正着处成对象不算。


    她该走了,邹黎起身欲行礼告退,这里是邹黎西夲使者落脚的驿馆,屋舍里不论什么东西都带着浓重的香料味道,邹黎刚一进来便感到鼻腔受了不小的刺激,过了一会儿更是觉得大脑缺氧昏昏欲睡,待得越久越难受。


    “登一下。”


    邹黎乍一起身还有点站不稳,手指抵了一下桌面才撑住重心,正要听巴雅尔还有什么话要说,两只手却忽然被一股蛮力拽着一下向前方冲去。


    姥天奶,邹黎被这突来的变故弄的一愣。直到手马上就要碰上障碍物才猛然惊醒,她拖着腕子使劲往后退,巴雅尔的力气却和爆冲的獒犬一样始终不减。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嘴上说着话胳膊也不敢卸力,邹黎百分百确信,这位殿下的事业线她绝对碰不得。


    “别别别,”邹黎拉锯出一脑门的汗,“不是假客气,真不是客气,别,可别别别。”


    “为何?”鲜少在拔河时输,巴雅尔皱眉:“我知道中原、有个俗语。”


    身上恰好戴着被邹黎捡到的金饰,巴雅尔一用力便把她整个人扯扑过去:“口是心非。”


    胸口一下被捂住,西夲王子仔细观察着邹黎的表情:“就在这个地方,衣裳下面。”


    啊啊啊啊啊啊啊碰上了啊啊啊啊不对衣服下面怎么有东西还是细细细长的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又软又硬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神情五彩纷呈,邹黎脑中乱作一团。


    “砰——”


    刚得到消息就带着洗砚匆匆赶来,桓昭窝着怒气重重推开房门,却没料到眼前一幕更是让他火冒三丈,恨不能让巴雅尔当场暴毙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