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又见面啦

作品:《芍药月季[花滑]

    在野湖公园遇见季林越,在叶绍瑶的意料之外。


    他依旧背着那只皮书包,在小路上踢石子,步履磨磨蹭蹭。


    如果是在去补习班的路上,这一定是逃课的表现。


    叶绍瑶单方面和他绝交,压根没想叫住他,甚至怀疑岸北是不是特别小,怎么天天都能和小叛徒遇见。


    她忘了,这只是他们认识的第二天。


    “哼。”


    就像故意哼给他听一样,叶绍瑶梗着脖子走过。


    谁让他有新朋友了呢。


    感受到莫名的攻击力,季林越也觉得奇怪。


    昨天她还主动牵着自己去见教练,没一会儿功夫就龇牙咧嘴。


    真让人捉摸不透。


    他想问问她为什么生气,于是叫住她:“叶绍瑶。”


    叶绍瑶拥着棉袄回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像倒豆子一样涌出来,好不争气。


    她带着哭腔转身:“你好烦!”


    虽然是责怪,委屈却更多。


    好朋友转学,班上没人笑呵呵地围着她转。


    被孟壮壮推到,伤口迟钝地隐隐作痛。


    相机摔坏了,她没办法给爸爸妈妈交代。


    总之,她把所有伤心事倾吐,好像季林越突然就成为唯一能分享委屈的人。


    近水的大鹅游向苇丛又再度回返,她坐在湖边哭了二十分钟。


    季林越没见过天生喜欢掉眼泪的人。


    衣兜里空空如也,他只能随着消减的哭声沉下气,最后牵出一截里衣的袖子,借手腕的力递过去。


    “你擦擦吧,吸水的。”


    他也是个小孩子,没有哄人的天赋,只能干巴巴地说:“你别哭,我没有惹你生气。”


    “我知道。”


    “只要相机胶卷是好的,就还没坏。”


    外衣的兜浅,他很容易就瞥见相机斑驳的刮痕,猜想这是不是她最伤心的原因。


    “嗯。”


    小珍珠不要钱地掉,好不容易把泪痕擦拭干净,脑袋里的水又从鼻腔流出来。


    叶绍瑶抬不起头。


    刚才是因为种种而伤心,这会儿纯粹是怕丢人。


    她可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鼻涕一把泪一把。


    “给你喝,”季林越从书包的网兜掏出来一瓶牛奶,“喝完就别哭了。”


    叶绍瑶用手背揩掉眼泪,带着一腔鼻音开口:“我家也订了牛奶,我早上才喝了一瓶,现在喝不下。”


    牛奶厂工人每天在居民区穿梭,提着牛奶给家家户户的信箱填上报纸旁的空缺。


    虽然婉拒了,她还是问道:“但你能把奶瓶留给我吗?我还差一个凑齐五毛钱。”


    以前,牛奶厂还会回收玻璃瓶,后来厂家没有特别要求,送奶员对空瓶视而不见。


    也就从那段时间开始,吆喝回收旧家电的大爷在黄头白皮儿的大喇叭里多添了句“收牛奶瓶”,一无是处的玻璃瓶有了销路,左邻右舍都搬着箱子等换钱。


    叶绍瑶觉得好玩,也学着攒瓶子,一斤半能卖两分钱。


    不过老人稀罕小孩,每次都给她抹零头,算一斤两分钱。


    这钱是叶绍瑶唯一的收入来源。


    叶先生和邵女士秉持严格的育儿理念,从没给她灌输过零花钱的概念。


    有钱的孩子喜欢奔粮油店消费,装一兜零嘴回来,叶绍瑶煞是羡慕。


    等换了钱,她也要去粮油店当阔绰人。


    掉钱眼里的叶绍瑶挣脱回忆,才发觉身旁的季林越一直皱着眉头看自己。


    “你看我做什么?”


    季林越觉得这人真奇怪:“你怎么又哭又笑的。”


    叶绍瑶哽住,收回视线,直视眼前边际模糊的野湖。


    这湖真大,远处的冰没消融,上面还有冰鞋滑过的痕迹。


    她强词夺理:“弟弟不可以说姐姐坏话。”


    他们的生日都在四月,叶绍瑶虚长季林越一天。


    如果精确到时分秒,或许还不足一天。


    但这并不妨碍叶绍瑶占据微弱的先天优势。


    季林越撇嘴,刚才的恻隐之心都是驴肝肺。


    叶绍瑶看他不情不愿,反倒特别高兴,多叫了两声“弟弟”。


    季林越是家里的独生子,这辈子还没在称呼上吃过亏:“你才是弟弟。”


    “你别不承认,我真比你大一天。”


    叶绍瑶越喊越来劲,季林越想起身远离。


    哪知道她就像橡皮糖似的,走哪跟哪。


    “你跟着我干嘛?”


    “我家也在那边。”


    两个孩子没有和好的迹象,又各自闹起别扭。


    那日,叶绍瑶早早和同学道别回家。


    邵女士原本责怪她没有保管好相机,但听完女儿解释后,扭头斥责孟壮壮粗鲁。


    “但妈妈没办法管教别人家的孩子,也没办法让所有人都学会谦逊。”


    言外之意是,母亲不是万能的,她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


    ……


    星期一,孟壮壮在办公室道歉,叶绍瑶隔他三尺远。


    进行完你不情我不愿的仪式,她系着红领巾回教室。


    枯燥乏味的学习周又开始了。


    好在痛苦的情绪没有蔓延。


    星期三下午,叶绍瑶盼星星盼月亮,等来学校的上冰实践课。


    操场浇的冰早就化了,实验小学暂时借用隔壁实验中学的体育馆。


    这是叶绍瑶第一次走进名为中学的神圣殿堂,主路尽头就是体育馆,室内分冰场和球场。


    冰场是刚翻新的,吊顶的白炽灯洒在冰面上,反出纯净的光。


    “哇,这得有好几个我家大了。”


    “居然还有观众席。”


    冰场比一千八百平的标准还要大,简直能用“宏伟”形容,叶绍瑶也觉得震撼。


    一个年级百十号人,分散在体育馆四处,冰上空间富有余裕。


    只是入口有些逼仄拥挤。


    会滑冰的孩子居多,但仅限于能滑走,颤颤巍巍抓紧板墙,怕迎来开门摔。


    叶绍瑶倒是在冰上过惯了。


    按照完整流程,上冰前绕场跑两圈,不紧不慢开韧带做拉伸,只差把“专业”俩字写脸上。


    热身完毕,上冰滑行。


    叶绍瑶屈膝小跳调整脚踝,正要开始练习步法,避让不及,身边掠过的人将她扑倒。


    她着实被吓了一跳,撑在冰面的双手触电般缩回:“你还好吗?”


    对方绑着麻花辫,道歉说:“对不起,我刚才只是想脱手试试,没想故意把你撞倒。”


    叶绍瑶摆手:“没关系,我摔惯了。”


    冰场人员密度小,但并不安全。


    冰刀刃又粗钝,划伤皮肤绰绰有余,叶绍瑶深受其害,提醒她把手收回。


    “谢谢,”搀扶起身,麻花辫问她,“你会滑冰?能教教我吗?”


    虽然自己也是个半吊子,但叶绍瑶慷慨解囊:“你先试试在冰上走路,膝盖别内扣,再学蹬冰滑行,注意别上刀齿。”


    叶绍瑶指指脚尖。


    “谢谢。”


    暂别麻花辫,她再次释放天性,在中心复习步法,四种用刃的转三步,还有前外开式莫霍克。


    不过论舒适度,她最喜欢简简单单的蛇形步。


    那是她在刚接触花滑时就学会的步法,因为太过基础,组合练习都不带它玩。


    但她爱在偷懒时用,毕竟这步法连脚都不用抬。


    场馆内暖气充盈。


    热气开始上脸,叶绍瑶脱掉外套,只穿了件单薄的春季校服衫,侧身压步从冰上掠过,留给其他人瘦瘦挑挑的背影。


    小孩子认为总自己才是世界的主角,这不全是无意识的个人英雄主义作祟。


    叶绍瑶只是觉得,自己对滑行足够熟稔,起码是此时此刻的翘楚。


    别人看她,一定带着朦胧的光环,像故事书中的公主万众瞩目。


    ……


    滑冰课穿插灵活的休息时间,学生可以在馆内自由活动,身体不适或有畏冰心理的同学也可以自行调节休整。


    叶绍瑶没想滑满两小时。


    将步法组合来回复习几遍,冰鞋挤得脚疼,她开始划水躲懒。


    踩着与冰面触感截然不同的橡胶地,叶绍瑶满山堆里找书包。


    拨开保温杯小扣,一只透明吸管弹出来,叶绍瑶抿嘴一吸,一颗泡软的枸杞入口。


    “呸呸呸。”


    她平时千拒绝万抵触,居然还是没能避免妈妈的养生茶攻击。


    水杯摇地哐啷闷响,还好只有半杯。


    小山另一边突然多出摩擦声,有人从堆里抽出书包。


    那人还嘟囔说着话:“你的滑速很快,很危险。”


    锁住温度的茶水烫舌头,叶绍瑶口齿不清:“季林越,你能不能别吓人。”


    她怎么总能遇见他!


    “我一直在这里写作业,是你没看见我。”


    身为冰场冰舞扛把子的季林越居然没上冰。


    叶绍瑶的脸色好看得很,猜测和挑衅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季林越用铅笔挠挠后脑勺:“忘带冰鞋了。”


    他不想穿冰场提供的均码鞋,只能在体育馆写题解闷。


    叶绍瑶抱着水杯寒暄,余光在侧方?了眼,是几个又圆又方的图形。


    她猜测:“又是奥数题?”


    “嗯。”


    “奥数能当饭吃吗?为什么你这么喜欢。”


    叶绍瑶撇着嘴,实在不理解作业有什么好做的。


    她恨不得把一天掰成八瓣,把自己也掰成八瓣,从游乐场的旋转木马到公园抖空竹玩个遍。


    季林越倒满心满眼都是学习,在车站能写作业,在体育馆也能写作业。


    除了长相,一点弟弟的样子都没有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