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什么烤鸡?
作品:《芍药月季[花滑]》 没有话题,叶绍瑶换下冰鞋,擦拭刀刃上的水。
冰鞋、护膝、手帕,整齐归置在鞋包里,她无事可干了。
那就坐在板墙上。
带队老师全身心关注场内孩子的安全,完全忽视某个灵活胆大的学生,小小身板搭着矮凳爬上墙,像站在十字路口指挥交通的警察。
“别站直了呀,小心摔屁股。”
叶绍瑶拦下身前的男生,那腰板,直挺挺的,一看重心就没压低。
锌钢墙裹了防撞击的围挡,叶绍瑶盘腿坐在上面,把保温杯里的茶水喝得呲溜响。
她也没想到,优越感在这里实现。
看同学们战战兢兢的模样,就像六年级的哥哥姐姐看幼儿园里笨拙的小孩儿。
“孜美函,记得保持平衡呀。你不是会滑冰吗?”
“刀刃与冰面平行,别上刀齿。”
“就是这样。”
“哎哟,快站起来。”
叶绍瑶放下水杯,手在嘴边卷成小喇叭,越说越起劲。
这些是教练平时常挂嘴边的,她现在恨不得把每个人都拦下来耳提面命。
“叶绍瑶!”
声音由远及近,叶绍瑶一怔,条件反射道了歉:“老师,我没破坏公物,我马上下来。”
“你爬那么高做什么。”
平行视线里没有人影,声音从下面传出。
叶绍瑶低头,才看清对方是季林越。
场内的灯光打在他脸上,衬得瞳仁像曜石般亮。
“你唬我?”她反问。
季林越反驳:“你说话就像院里收废品的大爷,等会指不定是谁来唬你呢。”
叶绍瑶瞄了眼体育老师。
这角度,自己真挺显眼。
不情不愿往边缘挪,才发现爬墙工具被人搬走,她头脑风暴一番,只能和季林越商量。
“我跳下来,你接稳点。”
季林越没搭理,抱着垂在外缘的双腿,双臂发力,将她抱离板墙。
乍然失去重心,叶绍瑶身体绷得板正,双手紧紧扣住他的后脑。
“你别晃,你看路呀。”
“我看不见路。”
小孩子的力气到底有限,等她的体重全部落在季林越身上,后者没有防备地连退几步。
趁手还没脱力,他堪堪把人放回地面。
叶绍瑶心脏猛跳,拳头下了狠劲:“你吓死我了!”
季林越别过脸:“我怕你跳下来砸死我。”
叶绍瑶的腿还在发软,抱着他不肯松手。
“你怕高?”
她撅着嘴并不承认。
“其实怕高也没什么的,又不丢人。”
但谁知道她连这点高度都怕呢,板墙才一米四。
叶绍瑶哼声:“你练冰舞的,连女孩子都举不起来。”
她捏了捏季林越的胳膊。
还不如自己跳下来呢。
……
两个都是窝里横的孩子,脾气犟起来谁都不服谁,索性分道扬镳。
叶绍瑶抱着水杯回到座位,回想黑白漫画里的故事,猜想季林越是不是被附了身。
她那躲墙角的弟弟不见了。
很难过。
但有必要让这家伙知道姐弟分明,叶绍瑶又跑过去打扰:“我是姐姐,你是弟弟,你要学会尊老爱幼。”
比如刚才的行为,就很不尊老。
“好幼稚。”季林越如是总结。
小孩子在自己的世界说风是风,说雨是雨,仇没隔日就被装进垃圾袋丢走。
很快,新的情绪占据叶绍瑶的小脑瓜。
她在较真弟弟说她幼稚。
哪里还有绝交的雄心壮志,排队放学时,叶绍瑶窜去一年级(3)班。
“我哪里幼稚?”她堵在他面前。
季林越认真回:“我没说过。”
没说过吗?
坚定的眼神让叶绍瑶开始动摇。
大概是真听错了?
或许,他前天是在夸自己的小辫好看?
小孩子……是一群没有长性的生物。
床头的日历又揭过去一天。
叶绍瑶小朋友盼了一年的生日终于到了,不过不巧,赶上周六的滑冰课。
以为求了小半年的游乐园一日行落空,小姑娘躺进被窝赖床。
真奇怪。
自从滑冰课挪到周六上午,妈妈总在八点就叫她。
而此刻,叶绍瑶拉开窗帘,阳光从玻璃窗投进来,在牡丹被上形成曲折的半圆。
楼下晨练的老人收拾回家,少说也九点了。
骤然剥离温暖的被窝,被暖气浸润一整个冬天的叶绍瑶突然感到寒气扑面,暴露在外的胳膊起了层小疙瘩。
暖气说停就停了,一点预兆都没有。
她揣着心虚换回毛衣,趿拉着鞋找妈妈。
邵女士惯例在阳台看晨报,似乎对女儿的自然醒有些意外:“不多睡会儿?”
叶绍瑶说:“滑冰课要迟到了。”
可把她急坏了,“哒哒”直跺脚。
邵女士投来眼神刀,抖了抖手中的报纸:“谁教你把鞋帮踩下来的?”
这完全不是叶绍瑶想要听的重点。
她急迫地重复一遍:“教练最讨厌迟到的学生,我会被罚的。”
穆百川为人严肃,有时也是只笑面虎。
他自有一套教学手段,最痛恨自暴自弃的学生,迟到早退的次之。
随着热情消减,青年组的学生在课堂怠慢,其他教练只肖批评两句,穆百川直接让人回家调整心态,下了道无限期驱逐令。
总有几个心性高的受不住气,一走再不回来,也有家长说情的,穆百川只表示,如果把滑冰当做终身事业和追求,绝不该心有旁骛。
叶绍瑶肃然起敬。
“这周末有考级,停课一周,”邵女士反问,“教练不是跟你说过吗?”
“烤鸡?什么烤鸡?”
她还没吃早饭,说实话有些馋。
合着啥也没记住,邵女士耐住心解释:“考级类似于学校的考试,是对你这段时间学习成果的考察。”
叶绍瑶点头,原来考级就是考试。
那她不喜欢考级。
可孟壮壮仗着绘画六级自诩天才,她要超过这个讨厌鬼。
几乎是一锤定音:“我也要去考级。”
“那得等秋天了。”
秋天,叶绍瑶鼓着腮帮子,她都七岁半了。
想法弯弯绕绕,最终回到原点。
今天是她的生日诶,游乐园一日行诶!
叶绍瑶高高兴兴翻出彩虹毛衣,嘴里哼着新学的《种太阳》,调都要飘起来。
在穿衣镜前臭美半天,她还不满意,别上太阳花发卡,全身红红绿绿。
现在像小寿星了。
游乐场在岸北城西,距离市区不远,叶绍瑶的记忆里,它断断续续修了好多年,今年春节才开业。
但等邵女士带她下公车,眼前的游乐场依旧是闭门谢客的状态。
“为什么?”叶绍瑶控诉。
门口张贴了公告,她恨自己不识字。
邵女士回答:“停业维护一天。”
回程路上,叶绍瑶木讷地看着绿化带倒退,连同颜色一起消减。
“我特意在昨天写完了作业。”她托着脸颊失落。
真是越想越委屈,越来越觉得自己是故事书里不受待见的公主。
不对,白雪公主还有七个小矮人呢,她连朋友都没有。
比公主过得还惨。
“没关系,我们明天再来。”
大概是真伤心了,叶绍瑶觉得妈妈格外温柔,居然给她买街边刚炸的爆米花,像镀了层金光。
“前方到站市体育馆,要下车的乘客请带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售票员坐在前门,惯例握着塑料喇叭报站。
叶绍瑶突发奇想:“妈妈,我们去看考级吧。”
因为被征用为考点,体育馆的门槛快被踏破了,但为保证考试顺利进行,内场封闭,不对外开放。
好在今天的运气都搭在这会子上,叶绍瑶一眼认出放风的穆教练。
穆百川和邵女士打了照面,低头摸了把小姑娘光生的头发:“你这丫头,平时滑冰不积极,看别人滑倒起劲。”
嘴上虽然嫌,还是带母女俩顺顺利利进了场馆。
对面墙上挂着红色横幅,叶绍瑶能磕磕绊绊认出“2001/2002年度第二次国家花样滑冰等级测试”的字样。
冰场外有张长桌,坐了五六位穿着古板的考官,一提录音机摆在手边,那是放音乐用的。
观众席稀稀拉拉坐着家长,候场考生换上表演服做准备。
肉眼可见的紧张氛围。
考官摇铃示意休息结束,下一批考生排队入场热身。
叶绍瑶观摩整个流程,侧头问:“为什么他们要比上组哥哥姐姐小?”
“因为现在考的是二级步法,考生相对年幼。”
测试开始,第一位小选手缓缓起步。
前内/外刃弧线、左/右脚内刃急停、连续左/右前交叉步、拖冰停止。
准备小半年,就为这两分钟的展示。
看着小妹妹顺利完成,叶绍瑶对未来的自己充满信心:“好像没什么难的。”
穆百川敲她一记:“你什么时候能够记住伸直手臂,再说其他。”
叶绍瑶小朋友不长记性,在课上不犯大毛病,但小错误总是改不掉。
就蹬冰时的膝盖韵律和上肢平衡,几乎是每周的固定话题。
她讪笑,另起话头:“教练,我也想考级。”
“为什么?”
叶绍瑶被问住。
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考级不是为了炫耀和攀比,它只是你在这个领域成长的台阶,是你每进步一点就可以得到的奖励。”
穆百川鲜少谈及无关训练的事,更不论讲这些道理。
他目光注视着场上的孩子,直接挑明:“你妈妈不想让你走专业,所以我不支持你考级,会耗费太多精力和财力。”
叶绍瑶听得半懂,不敢随便接话茬,只能揪着专业不专业的事情反复澄清。
“可我想成为专业的花滑运动员。”
小姑娘的倔脾气又上来了。
“好,你一定会成为专业的花滑运动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