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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芍药月季[花滑]

    第41章 她要和他们成为可以随时聊天的好友。


    叶绍瑶发现妈妈最近不太对劲。


    邵女士平时工作忙碌,一天的生活几乎在家庭和学校两点一线,偶尔会在下班后顺道去菜市场,现在却多了个习惯,逛集市。


    集市有什么逛的,无非是卖些锅碗瓢盆日用品,当然,也有很多大爷用三轮车拉着糖糕炸串现做现卖。


    但妈妈从来不给她买。


    这就没意思了。


    “妈妈,你最近总到这来干嘛?”


    这里离家可不近,来来回回得半个多小时的公交车程,集市开张得又早,想要赶上人少的时候来,还得掐着点出门。


    邵女士让她少打听,只需要跟紧就好。


    “到了。”


    到了?叶绍瑶抬头一看,眼前是集市后面普通的住宅楼,一楼向大街开了扇门,旁边放了块木板,用毛笔写着——杨师傅专业磨刀。


    “杨师傅?”邵女士掀开门帘,小姑娘跟着往里探。


    门微敞开着,里面就是客厅,只开了一盏灯,还有电视机配合穿堂风发出的怪笑声。


    虽然能看见暖色的光束,但叶绍瑶还是躲在邵女士身后打了寒颤,她站在晒不着太阳的屋檐下,感觉有些阴森。


    屋里很快出来了人,是个中年妇女,微白的短发烫了卷:“您是来磨刀的?”


    对方一边说,大方地迎母女俩进门。


    甫一坐下,邵女士就开门见山:“杨师傅您好,我是来学磨刀的。”


    “我姓黄,我丈夫姓杨,磨刀铺是我们夫妻一起开的,”黄女士向她解释,简单介绍了家里的磨刀铺,“但他现在正在大集摆摊,还回不来。”


    “难怪我之前都看见门关着,”邵女士从包里拿出磨刀铺的宣传单,展开陈放在矮几上,“还以为你们搬家了呢。”


    “以前我们把家里腾出一间工作室,但在家待着没多少生意,老头子一把年纪才想通,知道要出门接客才能赚钱。”


    本来都不是健谈的人,黄女士说完就无从讲起,拍腿给客人倒水去。


    “你刚才说,你是来学磨刀的?”


    “是,我女儿正在学滑冰,隔三差五刀刃就平了,冰场的磨刀师傅收费贵,我就寻思来找杨师傅学。”


    “当杨师傅的徒弟是要交钱的,”黄女士人还风趣幽默,“我也会磨冰刀,我教你。”


    她把造访的母女带进一间逼仄的房间。


    其实房间并不小,只是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只留出两张木桌的空隙。


    她熟稔地按开壁灯,室内突然被灯光充盈,叶绍瑶看到工作台上收纳了很多圆盘状的东西。


    “那些是磨刀石,很锋利的。”


    听到会被割伤,叶绍瑶像触电般收回手指,打消了好奇心。


    磨刀下的是功夫,一时半会还学不到真手艺,邵女士拜师的第一节课,只认识了各种磨刀工具。


    从杨师傅家出来已经大中午了,集市散得差不多了,卖东西的商贩都赶着回家做饭。


    叶绍瑶的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不过这不是她最焦虑的问题。


    她斗胆问:“妈妈,我们家最近是不是没钱了?”


    虽然她不懂磨刀这门技术,但根据妈妈的话,冰场配备磨刀的叔叔手艺不好,还张口漫天要价。


    但以前妈妈也没动过亲自上阵磨刀的念头呀。


    她继续大开脑洞,猜测道:“是不是爸爸丢工作了?”


    她也是前段时间才从温姨嘴里知道,冰场每学期的滑冰课得花上千元,现在教练不好找,磨刀的师傅也不好找,人工费又是另一回事。


    自己一年的压岁钱才小几百呢,得攒好多年的钱才够滑一年冰。


    沉思了很久,小姑娘做出了取舍:“要不我不学滑冰了。”


    邵女士终于有所动作,首先狠狠拍上她的后脑勺:“妈妈学磨刀是妈妈的事,你只顾自己努力学滑冰。”


    说得也对,妈妈学磨刀不也是为了让能自己继续滑冰?


    叶绍瑶吃痛捂着脑袋,起码能够放下一半的心,爸爸妈妈都没有被大老板开除,真好。


    “你现在脚长得快,冰鞋换得勤,刀也一两个月就得磨,有些冰刀刚磨好,鞋就穿不下了。”邵女士捏了捏女儿的骨节,让她别被街边的糖葫芦勾走,“妈妈是觉得磨刀这事自己也能做,没必要花这些冤枉钱。”


    这话说得她不是滋味,太阳已经升到头顶,叶绍瑶抬头望,阳光刺进眼睛,麻麻的。


    虽然邵女士已经尽力安抚女儿的猜疑,但一旦有了这个想法,叶绍瑶总有意无意觉得家里没钱,某天打碎盘子也一声不吭,悄悄从一元店买了差不多的白盘充数。


    好歹也是工薪家庭,哪有工薪家庭的孩子天天泡一元店给家里淘日用品的。


    这阵子叶家的洗头膏快用完了,小姑娘又自作主张买了两瓶洗发水,五元两瓶,贴的还是一元店的标签,用料和生产日期一个没有。


    叶绍瑶放学冲得像头牛,季林越根本劝不住,只能默默发表意见:“你还不如拿这些钱买作业本呢。”


    以前她买文具喜欢收集一个系列,每个颜色的花花姑娘笔记本都要买,她说这些女孩都有自己的名字。


    橡皮擦也要粉色蓝色买个遍,虽然最后的结局都是不翼而飞。


    今天就邪门了,她做到了三过小卖铺而不入。


    她向他吐吐舌头,故作神秘:“你不懂。”


    她才不屑与季林越比财力,他家可是早几年就买小轿车的大户人家。


    难怪自己家里没有车,连满街跑的摩托也没有。


    也难怪爸爸妈妈很少给她零花钱。


    叶绍瑶恍然大悟,自认为一切都想明白了。


    回到家,小姑娘首先翻开密码本,郑重地写下日期,开始今天的日记。


    “2004年9月24日,原来我们家没有钱,但是爸爸妈妈依然鼓励我学滑冰,我一定要好好学习,报答爸爸妈妈。今天,家里的洗头膏用完了,我给爸爸妈妈买了洗发水。”


    她把洗发水从书包里拿出来,放在卫生间的壁龛里,事了拂衣去,做好事不留名。


    叶绍瑶不会知道,邵女士发现来路不明的洗发水时脸上扭曲的表情。


    她不知道该怎样解开女儿对家庭经济状况的误会,哭笑不得的时候,叶先生难得提前下班回家。


    叶绍瑶听到客厅的动静,立马锁紧密码本,胡乱放在手边的书架上。


    挂在椅背的书包发出劣质洗发水的味道,她索性把书包放在窗台上散味,当个彻底隐姓埋名的好心人。


    房门被敲响。


    “瑶瑶,来看爸爸带回来的好东西。”


    处理好一切,刚好她回答一句:“来啦。”


    小姑娘洗洗手,很快融入到一家三口的温馨氛围里。


    爸爸妈妈的相处太平常,压根看不出贫穷的线索,也难怪自己一直发现不了。


    她现在是个大孩子了,需要思考如何安慰爸爸妈妈。


    但一段短促的音乐打断了她。


    这段旋律很熟悉,和上微机课时的开机声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她用手掌模仿这个东西的开合,能够折叠,还能发出声音,比复读机还厉害。


    “是计算机,俗称笔记本电脑。”


    叶绍瑶左看右看,这和学校微机课的计算机完全不一样,没有标志性的方屁股,虽然足有两本数学书那么厚,但只需要夹在腋下就能随意带走。


    她想学爸爸酷酷地把电脑夹住,但掂一掂份量,还挺重。


    “刚才是没电了。”


    叶先生连接电源重新开机,笔记本又响起那段熟悉的旋律。


    邵女士也来看稀奇:“你什么时候买的电脑?”


    “我大学同学在冀河省搞金融,他说现在很多行业都不兴做手工账,首都更是在前几年就全方位落实电算化了,现在改革的风吹到咱们这儿,也开始兴用电脑办公了。”


    “你们领导可真阔气,还一人给配一台电脑。”


    邵女士多少有些嫉妒,还是学经济更先接触行业新风。


    叶先生扬起嘴角:“领导配的电脑可揣不走,这是我自己买的。”


    知道这是花大价钱买下的,邵女士十分不能理解,惊讶到有些语无伦次:“笔记本电脑多贵,都能比得上电视机了。电视机还能看电视剧看新闻,电脑能做什么?”


    叶先生温柔地揽上妻子的肩,用行动示弱,但嘴上却不含糊:“宛郦,报纸上说二十一世纪可是电子的时代,未来几十年,互联网一定会飞速发展。”


    “就算你说得对,妈知道也得唠叨你几个月。”邵女士嗔怪,“我就说该在花钱方面约束着你。”


    待机了很久,屏幕终于亮起,背景还是黑漆漆的,中心显出一串英文。


    叶绍瑶凑过头来,逐字认读:“T—O—S—H—I—B—A?”


    “英语有进步,能认清字母了。”


    邵女士叉着手臂在沙发上夸她,但小姑娘怎么都感觉是妈妈把爸爸惹的火撒在自己身上。


    她不敢发言了。


    叶先生倒像个没事人似的,耐心当起解说员:“这是外国的牌子,中文名叫东芝,咱们家的冰箱也是这家产的。”


    屏幕切换到下一个画面,是四个彩色的格子,下面同样是一个单词。


    叶绍瑶激动地指着,证明自己英语课上有学到知识:“这个读成window,是窗子的意思!”


    虽然学艺不精,平时都难得遇见认识的单词,她满心欢喜地向当英语老师的妈妈邀功,这下可挑不出自己的错了。


    邵女士难得点头承认:“是,你聪明。”可这应该是一年级就学到的单词。


    “这是Windows98,是这个电脑装载的系统,不过瑶瑶现在能记住‘窗子’已经很棒了。”


    “那是当然,”得到了父母的夸奖,叶绍瑶还想展示更多,“其实我很懂电脑,我还知道秋秋号,是可以和朋友聊天的东西,你们知道秋秋号吗?”


    邵女士看女儿不怕露怯,也没打算拆台。


    叶先生看软件一栏已经自带Q|Q,想打开给她展示,但圆圈转了很久,始终无法进行接下来的操作。


    “你说的那个软件需要网络才能使用,爸爸改天研究怎么给咱家装上网络。”


    叶绍瑶追问:“那装上网络后,我就可以用秋秋号和容翡姐姐聊天了吗?”


    叶先生向她保证:“爸爸给你申请一个账号,只要添加了好友,就可以用自己的账号和所有朋友聊天。”


    文具盒里还收藏着容翡写了秋秋号的纸条,叶绍瑶很期待可以和她成为好友的一天。


    哦,还有季林越、向琴琴、聂心、张晨旭哥哥……


    她要和他们成为可以随时聊天的好友。


    第42章 叶绍瑶从没听过有人这么夸她。


    叶绍瑶最喜欢秋冬之交,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学校可以一连放假好多天,周末后刚上一天课,次日就是中秋,再过两天,又是国庆七天黄金周。


    难得起大早,她和季林越在上学半路上遇着。


    “季林越,你放假要去哪里玩?”


    季林越还是背着四四方方的黑皮书包,手里攥着书包带,摇头说没想好。


    “我想去城心广场看喷泉,听说因为今年是建国五十五周年,所以特别设计了很好看的喷泉。”


    一想到接二连三的假期,叶绍瑶脚步都轻快许多,路边豆浆店老板养的猫没躺在门口晒太阳,她还颇有兴致地去店里找。


    “可是教练说国庆节不放假,滑冰课一连上三天的。”季林越提醒。


    十月二号是星期六,刚好错开了国庆节,课程照常上,还上三倍。


    一道天雷劈下雷,叶绍瑶声音有点发颤:“啊?”


    那岂不是列好的假期计划都作废了。


    其实她偶尔也不是那么喜欢滑冰。


    街口对面是H大附属中学,已经过了初中生到校的时间,难得还能在校外看见番茄炒蛋配色的校服。


    两个初中生又推又搡,没张望路口就敢闯红灯,从叶绍瑶身边一闪而过。


    “这儿有网没?”


    “我瞅瞅。”


    “有了有了,快试试能不能玩游戏。”


    与两人一墙之隔就是一家网咖,单层小平房,里面只有二十来平,但确确实实是个有网络的地方。


    原来是在摆弄半路捡来的小灵通。季林越拽了拽小姑娘的袖口,提醒她绿灯通行。


    “季林越。”


    “嗯?”


    叶绍瑶问:“我们今天是不是可以玩电脑?”


    四年级新开了一门微机课,上课在综合楼的机房,电脑都是九成新的,估计刚引进学校没几年。


    四年级的微机课统一安排在星期四下午,但季林越所在的三班比一班早一节。


    “你又想干嘛?”


    他下意识抱紧自己。


    上次可有人也这么没打预防针就一拥而上,抱着他晃了好一阵,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当时的肇事者正闪着眼睛,面露讨好:“我想继承你的课堂作业,可不可以?”


    果然是这样,季林越叹了声气,现在发生的对话和上个星期如出一辙。


    “你还没学会打字?”


    打字是老师从第一节课就开始教的,左手食指放在“F”键,右手食指放在“J”键,手指在键盘上灵活机动的按键。


    但叶绍瑶学不会,在老师的视角盲区用两根指头来回戳。


    老师在每节课都会安排相应的打字任务,包括但不限于手打课文和通关打字游戏。


    她每节课都犯愁,金山打字通*不仅名字不好听,她还得当小偷当**,数不清被警察抓了好多回,苹果一共也接不到几个。


    “你一定要坐在最后一排,上课前告诉我座位号,”跨进教室门前,她强调,“千万别关掉打字通哦。”


    下课后,她要去抢座位,抢到那个不受老师视线管辖的风水宝地。


    不过计划哪有变化快,一天的风平浪静根本没有延续到下午第三节课。


    今天没有课后兴趣班,离放学还有两节课。


    体育课回来,聂心的水杯不知被谁碰碎了,玻璃溅了一地都是。


    抓不住真凶,聂心和叶绍瑶只能自认倒霉,忙着去教室后拿扫把清理。


    “野芍药,你挡着我了!”身后传来孟壮壮的声音。


    孟壮壮比她大一岁,已经有了发育的苗头,声音也开始变得奇怪。


    叶绍瑶正烦心,说话也像吃了火药:“干嘛。”末音还没收住,身上便多了个牛奶印。


    是孟壮壮学姚明*投三分球,不偏不倚砸在了她身上。


    正愁没处撒气的叶绍瑶一点就着:“孟壮壮!”


    这可是妈妈刚洗好的校服,她才穿了一早上!


    “你自己笨得走不动路,怪谁?”孟壮壮一个跨步,把狭窄的过道死死拦住。


    班主任收到小报告赶到的时候,教室围了不少人,也有别班来看稀奇的,中间是孟壮壮和叶绍瑶在掐架,聂心手里还握着一柄笤帚,快要急哭了。


    “我要告诉老师,你数学习题根本不是自己写的。”孟壮壮的校服被破了个窟窿,反手就把人两条辫子拽住,一个劲往旁边扯。


    脖子猛地一仰,叶绍瑶下意识痛呼。


    “都干什么呢!”


    班主任办公室外,有两个小孩均有负伤,谁也没整出胜负,在微机课被罚了四十分钟的站。


    运气好,赶上放学前最后一节课,老师们也心心念念着放假,没做出请家长的严肃处理,但写检讨多半是逃不了的。


    走廊吹过一阵风,阳台外的臭椿树结了很多扁长的果,在重重叠叠的树叶中摇曳。


    两方怒气都消了,但各自都在为玩不了电脑忿忿不平,靠墙站了老远,偶尔隔空打嘴炮。


    “哼,都怪你。”


    “才怪你呢。”


    下课铃响了,校园里都在为七天假期沸腾,水泥地偶尔传来飞奔的脚步声,多自由啊。


    班主任临时被叫去开会,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又是一串脚步声,没有鞋跟摩擦地面的拖踏,只是轻轻的,很有规律性。


    “你的书包收拾好了,需要的书本都在里面,”熟悉的声音从旁边说,“黑板上的作业也帮你记了。”


    叶绍瑶看着逆光的季林越,一时间觉得他的身影特别伟岸。


    他是不是又长个了。


    她压不下心里的雀跃,笑容满面:“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让我把座位号告诉你,但我去一班没看到你。”


    哦,那时候她已经被老师缉拿归案了。


    “你知道我闯祸了啊。”小姑娘讪讪地撅嘴,刚才还没觉着多丢人。


    “是聂心说的,说你和同学打架,被告到老师那里了。”看到她脸色越来越僵,季林越找补说,“她偷偷告诉我的。”


    “你就是季林越?”孟壮壮叉腰,眼前的男生身形瘦削,他根本不放在眼里,“野芍药天天都抄你的作业,我要告诉老师。”


    季林越显然也没把对方放在眼里,语气没什么波澜:“你不也天天抄作业,期末考试才六十分。”


    听见自己老底被掀,孟壮壮没好气,大声嚷嚷着什么,随后被隔壁办公室的高年级班主任吼了一通,彻底哑了火。


    叶绍瑶也不敢放声说话,凑近季林越的耳朵:“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平时也没见他和谁玩得好,怎么消息这么灵通。


    “记性好。”


    同楼层的会议室后门终于打开,老师们完成放假前最后一个事程,三个两个讨论假期约会。


    但四年级一班班主任还有两个不省心的学生。


    “叶绍瑶,孟壮壮,你俩回家后写三百字检讨,我收假回来后要见着字。”


    检讨倒没什么,用笔那么一写,在班会课那么一念,小脸一红就过去了。


    叶绍瑶只是惋惜:“你的微机课作业真是便宜别人了。”


    “阳光钻进把小巷,把影子拉得很长,她试图踮起脚尖走路,让腿影更长一些。


    “你以后别打架了。”季林越告诉她。


    “为什么,他老欺负我。”


    以前老师也说,让她对同学以礼相待,但对付这种调皮大王根本没用。


    “你辫子都被揪歪了。”


    叶绍瑶捂住脑袋,咋咋呼呼:“我辫子歪了?”


    这可是早上妈妈费心编的,要是辫子散开,可不就是凑在她跟前说:妈妈,我在学校鬼混回来了吗!


    怎么办,她也不会编辫子呐。


    她向季林越发出求救信号。


    季林越也摇头:“我更不会。”


    快到家了,路是一步不敢往前走的,她就近坐在墙边的石阶上。


    愁人。


    干坐着也不是办法,热心市民季小朋友说:“要不我试试吧。”


    有一簇希望之火燃起来。


    “好啊!”叶绍瑶迫不及待拆掉发尾的皮筋儿,把头发的命运全权交给他。


    季林越握着头发,首先发布免责声明:“我只是试试。”


    “你随便试。”


    有办法总比没办法强。


    “我记得我妈妈会在编辫子前,把头发分成三股。”


    “这样吗?”


    “……我看不见。”


    季林越把她的脑袋背对太阳,让她从影子里看:“这样吗?”


    “可能是吧。”


    剩下的时间全靠他一个人揣摩,叶绍瑶上了体育课又打了一架,枕着温暖的夕阳快睡过去。


    睡泡被戳破的时候,气温已经有些下降了,太阳落在了楼房后,脚踝没在阴影里。


    “我编好了。”季林越捏紧三股辫,从叶绍瑶的指尖套出皮筋,在发尾挽了三圈。


    叶绍瑶晃了晃脑袋,感觉真不赖,让他立马把另一边也编上。


    “季林越。”她叫他。


    “嗯?”


    “你怎么学什么东西都很快?”


    数学也是,滑冰也是,编辫子也是,还有很多她举不出来的例子,他肯定还会很多很多东西。


    但问过之后,她已经猜到他的答案,记性好。


    “你也会很多东西啊。”


    “啊,我吗?”


    叶绍瑶有些受宠若惊,有人夸过她可爱,有人夸过她笑起来好看,还从没听有人这么夸她。


    她会什么呢?自己也说不出一二三。


    “你的体育很厉害,是班上的体育课代表;还会写作文,得过学校作文比赛的奖状。


    “你还是班里的小队长,老师也很喜欢你。我还看见你帮班级出过黑板报。”


    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了这么多闪光点。


    但是,“你不夸我好看吗?”


    “因为这点你知道。”


    第43章 “现在短节目都进化成这样了?”


    叶绍瑶原本和季林越约好了,国庆节要一起去冰场,但因为最近天气回寒倒冷,叶绍瑶断断续续烧了两天。


    回到冰场只赶上最后一天课,脑袋还有些晕乎,小姑娘拍了拍脸,尽量逼自己早点进入训练状态。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有了最新发现。


    病一场回来,蹲转出现问题了。


    除了正蹲转和掖腿转还能拿捏,变直立姿态根本够不着冰刀,接反蹲转更有意思,左腿还没伸出去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试一个准。


    她不信邪,一定是腿长长了。


    “你是不是又没练平衡?”季林越在她面前刹住脚。


    叶绍瑶忙捂住他的嘴,教练就在旁边巡视呢,自己能容他揭老底?


    “我平衡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小声回答。


    “你不是在学舞蹈吗?”


    没错,叶绍瑶在这学期还是选择了舞蹈课后兴趣班。


    “舞蹈老师不爱搭理我。”


    “因为我之前带你逃课?”


    季林越回忆,那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老师应该不至于这么记仇。


    她摇头,呼出一口气:“老师嫌我问题多。”


    季林越不接话,静静聆听她的下文。


    “老师每节课都说我韧带差,我有天没忍住,就问她什么是韧带。”


    “就因为这?”


    “就这……吧。”


    她表情怪起来,有意隐瞒了一些。


    事实上,当时老师正在给她压腿,叶绍瑶为了分散注意力,拼命给自己找话题,从韧带长什么样问到韧带有多长。


    “你俩向后伸展运动都做好了?”身后传开一声大喝,穆百川的鹰眼抓到两个讲小话的同学。


    大难临头各自飞,叶绍瑶迅速和季林越拉开距离,撇清关系。


    节假日是大班教学,大家各有各的练习重点,叶绍瑶囊中羞涩,她那小伎小俩,放在里面根本不够看。


    那就先从拿手的后外点冰两周开始吧。


    许久不跳跃,叶绍瑶光准备进入的压步就滑了两圈。


    在自己都不耐烦的时候,点冰起跳。


    啪——


    她摔得猝不及防,掌根条件反射撑在冰上。


    小姑娘坐在冰上难以相信,自己居然摔了最简单的2T。


    一定是出门前忘了给自己抽一签,或者说,今天根本不宜出门。


    经此一跳,她顺利成为闪亮的存在,穆百川果然过来发表了意见:“小叶,你今天的两周跳都缺了三四十度,是不是没睡醒。”


    缺周她认了,但她要澄清:“我睡醒了。”


    冰场就那么大,她搓着泛红的手掌靠边缓神,好巧不巧又和季林越遇上。


    找心理平衡的时候到了。


    她对他说:“你还比我多上两天课呢,不也没长进嘛。”


    她刚才可看见了,季林越的阿克塞尔两周也一直摔。


    这可不是幸灾乐祸,这是维系冰上友谊最重要的信条——朋友一生一起摔。


    当然,穆百川不会放过任何人。


    “你俩的跳跃高度都像脚上绑了石头似的,一起去练深蹲跳。”


    复健失败不说,叶绍瑶和季林越还临时增加了一节陆地课。


    熟门熟路摸到练功房,冯教练居然不在,叶绍瑶有些意外,估计是那对双人滑学员又出了问题。


    “这里也装了电视。”


    从一进门她就发现了,公共健身区装了一台落地电视机,有人用它放着健身CD。


    没想到单间也有这个待遇。


    季林越看见她在机顶盒上找到遥控器,毫不客气地按下开关。


    他说:“你还挺会享受。”


    叶绍瑶找补:“就咱俩一个劲猛跳,也太干巴了。”


    电视机的默认频道是央1,正在放吵吵闹闹的动画片,她余光瞄了眼季林越,他应该不喜欢看这些。


    一连换了几个台,屏幕一直黑着,右上角的方框跳到“5”,音乐首先溢了出来。


    她停下动作。


    体育频道正在播出花样滑冰大奖赛分站赛女单短节目。


    画面里正好是俄国选手索卢诺娃。


    “这不是那个教练姐姐嘛,”叶绍瑶兴冲冲地说,“我还留着她送给我的冰鞋!”


    陆地训练就这么临时变成了观摩顶级花滑选手比赛。


    画面里的索卢诺娃将头发盘在脑后,一身暗红的裤装表演服很少见。


    少女配合着音乐,开场就是一个3Lz+1Eu+3F连跳。


    叶绍瑶向季林越求证:“现在短节目都进化成这样了?”


    身边人回答:“国外的选手技术难度要比我们高很多。”


    电视解说说,索卢诺娃要在本场短节目挑战阿克塞尔三周,如果成功,这将是本场比赛第一个落成的3A。


    不过众人期待的场面并没有如约而至,索卢诺娃的3A轴歪得离谱,侧身摔在了冰面上。


    这一跳损失了大量分数,让夺冠热门在首轮短节目后只屈居第五。


    错过其他选手的表现,叶绍瑶很难想象,前四位的节目得完美成什么样。


    解说在评价完索卢诺娃的表现后继续介绍:“接下来出场的是东道主何茵秀。”


    镜头切到选手面部的近景。


    “她是M国人?”叶绍瑶瞪大了眼睛,“为什么和我们长得一样?”


    老师在品德与社会课上讲过,世界上有三个人种,华夏人是黄种人,M国应该是白种人。


    但这名选手完全长了一张华夏人的脸,连名字也像。


    季林越说:“因为他们的祖先就是华夏人,但后来移民到了其他国家。”


    “移民?”好新颖的词,叶绍瑶认真问,“那他们还是华夏人吗?”


    “不是,”他冲屏幕里的人扬了扬下巴,“她代表M国参赛。”


    语言间,何茵秀已经开始自己的节目表演,滑的是经典曲目《罗密欧与朱丽叶》。


    “她也有3A。”


    见识过索卢诺娃的高级连跳,叶绍瑶已经不意外了,只看了两个短节目,人人都有3A。


    或许是东道主有神秘力量的加持,何茵秀一口气滑下来,半点失误也没有,赢得了满座的掌声。


    因她是最后一位出场,她的短节目分数出来后,将奠定整场比赛的格局。


    “ShirleyHesscoreis——”


    屏幕下方显示出打分板,五位裁判,技术分一水的5.9分,内容分也在5.7分左右,毫无悬念地位列所有选手的第一位。


    现场又是一阵喧嚣高潮。


    叶绍瑶看得热血沸腾,但化为语言只剩一声感叹:“哇。”


    总分表出来,索卢诺娃已经掉到第六位。


    她在去年和索卢诺娃短暂接触过,只知道教练说她是欧锦赛的冠军,没想到国际比赛更是高手如云。


    她简单回忆了何茵秀的技术动作,只是一个短节目,配置全是三周跳。


    国内全锦赛冠军的分数与她不相上下,但难度低得却不是一星半点。


    自己距离全国冠军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如果想要走向国际,还有更大的成长空间。


    身边的季林越起身,面向墙壁做起跳高训练。


    叶绍瑶坐舒服了,还不想挪屁股:“接下来是男单比赛,你不看了吗?”


    他摇头:“有这时间不如多练两组动作。”


    她表示理解他的心情,人外有人,看到高手竞争难免会想强迫自己努力一把。


    “你也觉得他们太厉害了,对吧。”


    季林越不承认也不否认,而是说了句:“是我们还不强大。”


    叶绍瑶用自己的逻辑想了半天,一直到三组深蹲跳做完都没想明白。


    这两句话不是一个意思吗?


    ……


    扳着指头算,假期已经过了一大半,叶绍瑶紧赶慢赶,终于赶在收假前完成了作业。


    “还有日记?”


    和聂心扇pia叽*的时候惊闻噩耗,叶绍瑶差点没脚滑跌进野湖里。


    聂心想起来:“你那天是罚站去了吧?”


    叶绍瑶点头,是季林越按照黑板上的作业给她收拾的书包。


    但语文老师从来都是在课上直接布置作业。


    她还怪说呢,七天假期能没有日记?


    但在最后一天来临之前,叶绍瑶还是打算先畅玩一把。


    叶先生的单位给每个员工发了两张动物园门票,但碍于加班,带女儿去动物园的任务只能由邵女士完成。


    “假期人多,去哪不好。”


    邵女士嘴里嫌弃,到底半推半就踏上了开往动物园的公车。


    今天街上的车异常多,且越往郊区越堵,叶绍瑶怀疑,整个岸北的小轿车都在这里了。


    邵女士也被走走停停的车惹得不畅快:“假期返程的人太多了吧。”


    “是咱们岸北有熊猫了!”


    熊猫?


    叶绍瑶扒拉着前排靠背:“是‘国宝’熊猫?”


    热心乘客滔滔不绝:“你们不知道吗?南川省给咱们政府借了两只熊猫,今天正式在岸北动物园展出呢。”


    自从上只熊猫病逝后,H省已经多少年没见过熊猫的影子,人人都想再亲眼看看熊猫长什么样。


    但人实在太多了,熊猫暂住在东北虎园区,方圆百米都是人。


    等人潮有些松动,邵女士抱着叶绍瑶挤上前排,但除了一堆横七竖八的竹子,其他什么也没看见。


    小姑娘使劲扣住玻璃窗问:“熊猫呢?”


    “被饲养员抱进屋了。”有没能挤出去的市民回答。


    好吧,期待了半天,看了个寂寞。


    剩下的园区她逛过*好多遍,满树爬的猴子还是那几只,犀牛永远在水池边睡觉,一点新变化都没有。


    “但是你得写日记。”


    叶绍瑶难掩失望,传说中的熊猫没看着,还白搭一篇日记。


    “听说岸北来了‘国宝’熊猫,但我什么也没见着。”她在日记中直抒胸臆三百字,这是她的中心主旨。


    过完了国庆,一年所有的节假日也就都过完了,叶绍瑶的学习生活平平淡淡,但半期考试险些冲进班级前二十。


    还有值得一提的,班主任把她的座位调走,离孟壮壮远远的。


    哦,她精心写的检讨也根本没用上。


    班主任早把这件事忘了。


    她还有一些期待,寒假又要到了。


    第44章 这是他们长大前的最后一个寒假。


    到散学日,岸北已经下了好几场雪。


    “成绩单和各科试卷已经发给大家,希望大家能够在假期好好总结。”班主任正在讲台上学期最后一课。


    不过大家都心不在焉,教室里响起各种躁动的摩擦声。


    后排的同学口口相传:“孜美函又考了双百分。”


    大家的成绩都光明正大的印在纸上,全班唯二的三位数分数十分瞩目。


    叶绍瑶往下数着自己的名字。


    语文94分,数学77分,英语70分,排在第三十三位。


    聂心看她面如菜色,悄悄问:“你还好吗?”


    叶绍瑶摇头,她现在还好得很,但是晚上就不一定了。


    她给自己定的数学目标可是八十分。


    回到家,客厅里关着灯,爸爸妈妈又在加班,年关岁末,学校单位都很忙。


    说是开始放寒假,但她心里并没有放松,倒不是因为数学考得有多差,她成绩一向这样。


    考完数学的那个晚上,她握着爸爸的酒杯偷偷小酌了一口,邵女士说起岸北的中考改革,不知怎的,话题就绕到了学习成绩上。


    叶绍瑶当时迷迷瞪瞪的,拍着胸脯打包票:“数学考试特别简单,我一定能考得特别好。”


    听说她当时豪言壮语能考九十分,最后还是叶先生砍价砍下来的。


    电视里的动画片已经切到下一个新闻节目,冬天天黑得早,此时窗外已经没什么颜色,灯光下也没有行人路过。


    她有些心慌,把家里每一盏灯摁亮,最后拿起电话拨出号码。


    妈妈平时都有课,不让她打电话过去。


    她先敲响了爸爸的手机。


    “喂,宛郦?”


    “爸爸,是我。”小姑娘握紧听筒。


    “妈妈还没回家吗?”


    “妈妈应该有晚自习。我饿了。”


    叶先生说:“冰箱里还有很多饺子,瑶瑶会煮饺子吗?”


    话筒那头沉默了。


    “爸爸这里还有很多工作,回来应该已经九点钟了。”叶先生很抱歉,确实抽不出空闲时间为女儿做饭。


    “没关系。”


    叶绍瑶知道他很忙,也知道他做饭没什么水平,只是听到爸爸的声音会有安全感。


    “晚上会下雪,瑶瑶记得检查门窗,如果可以,爸爸会尽量早点回家。”


    电话那头响起遥远的呼喊,是大老板又要派任务了,叶绍瑶没有多说,匆匆挂了电话。


    按照叶先生的话,她随即把每个房间都转了一圈,原来是主卧的窗户一直呼呼灌风,难怪她觉得家里阴森森。


    关掉电视,她打开冰箱,新鲜蔬菜还有很多,但她不会做,只能束手无措的眼不见心不馋。


    她穿上棉衣,顶着风去季林越家蹭饭。


    温女士指使丈夫布碗筷,自己则在灶前盯着一锅菜:“今天家里随便做了些炖菜,瑶瑶将就吃。”


    叶绍瑶在餐桌前坐了有一会,一直没见着季林越人。


    “温姨,季林越呢?”


    刚刚还一起回家呢。


    “在卧室收拾行李。”温女士回答。


    “他要去哪?”叶绍瑶问。


    “他说他要去叶绍瑶的老家,”季先生反问,“你不回老家吗?”


    有这事?叶绍瑶愣了愣,她今天放学也没和季林越提过呀。


    门边站着偷听的人抠着门缝:“你去年说的。”


    去年过年的时候。


    叶绍瑶向他走过去,用手指卷着辫子:“我应该在春节之前才会回去,大概……还有半个月?”


    “还有半个月啊。”


    说完,季林越回到房间,把她关在了门口。


    叶绍瑶觉得他刚才那句话神神叨叨,还摆出满脸不乐意的样子。


    吃了饭,客厅里的中还没到八点,《焦点访谈》刚刚结束。


    虽说叶绍瑶来的目的就是蹭口饭吃,但这里人气儿旺,暖气足,爸爸妈妈也没打来电话催,她心安理得地躺进沙发,和温姨一起看电视台八点档。


    “她在下毒吗?”


    “这个徐盈盈*的眼神好恐怖。”


    叶绍瑶看电视剧话多且密,一旦角色有什么动作,她一定要一惊一乍说出来。


    广告时间,她终于舍得离开温暖的沙发,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不知不觉走到季林越的房门前。


    她刚才想了想,季林越是不是生气了,虽然他不会这么小气,虽然她也没冲他发脾气。


    她敲响了门,轻轻的,侧着耳朵听他的动静。


    不会还在收拾行李吧。


    “我没锁门。”她得到了入门许可。


    叶绍瑶拧动门把走进去,他正坐在窗前的书桌,伏案不知在写什么。


    “你生气啦?”她直说。


    季林越的笔顿了一下,但他头也不抬:“没有啊。”


    真生气了。


    为啥啊?


    叶绍瑶想不通,她来季家也就一个小时的功夫,和他也没说两句话。


    “是因为我说回老家的事吗?”她猜测,“你很想去我老家玩吗?”


    对方不回答,她有些笃定了。


    “其实我现在就可以去乡下,我姥姥盼我盼了好多天了,电话从国庆打到年底,手机每个月都欠费。”她解释,“我说我过年才能回去,是因为我爸爸妈妈那个时候才放假。”


    季林越终于放下笔,肯转过身:“我猜到了。”


    叶绍瑶“嗯”了一声,就当他是猜到了吧。


    床边还躺着合上的黑色行李箱,很好地和窗帘下的阴影融为一体。


    “你带这么多东西?”


    虽然没有估量这个行李箱的尺寸,但起码有她的腿那么高,相比她去年的轻装上阵,也太隆重了吧。


    事实证明,确实需要这么大的行李箱,叶绍瑶的小箱子只够装换洗的厚衣服,其他的玩具和作业都塞在季林越黑色的行李箱里。


    出行这天,她特意挑了件明丽的棉服,季林越和行李箱穿了同款,都是一身黑,像个行走的影子,衬得刚下过雪的城市更白。


    季先生开车载小孩子们去火车站,一路护送他们上火车,这班列车有他轨道专业的朋友,请了两顿饭让他多照顾。


    去往平家屯的人不算多,两人旁边刚好空着。


    列车员有季先生的托付,刚查完车票就来认人:“你就是季林越?”


    男孩点点头。


    列车员问:“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季先生只说两个孩子要去乡下奔亲戚,却没说孩子都叫什么。


    季林越他是知道的,小时候还抱过的交情,但他对面的女孩,是见也没见过。


    “我叫叶绍瑶。”


    虽然她真是姐姐,但面对这个陌生的叔叔,她不知道该不该这样明说。


    “我记得老季的媳妇姓温呐。”他纳闷。


    纠结完这一茬,车窗外的楼房已经不多见,迎面是稀疏坐落的平房,耕地和草垛被雪覆盖着,天色也是白茫茫的。


    “我上次和妈妈一起坐火车,景色比现在有趣多了。”叶绍瑶撑着脸,眼底是一片有一片呼啸而过的白色。


    再经过了几座山几条河,数也数不清了,因为起得早,她现在正在季林越的《仁华学校奥林匹克数学课本》*前伏桌酣睡。


    “各位旅客,列车即将到达平家屯站,请您提前拿取行李,做好下车准备。”


    叶绍瑶被季林越晃醒,举手投足间有些起床气,她刚梦见自己完胜屯子里那条四处撒野的野狗,还没来得及炫耀呢。


    告别列车员,姥姥就在候车室站着,小站的装潢特别简陋,根本找不到多余的空座。


    也不知道姥姥等了多久。


    “姥姥!”


    她扑过去,用双臂环住,姥姥卡着她的胳肢窝,却举不动外孙女。


    “瑶儿有长高了,姥姥都抱不动了。”


    “才没有,是姥姥力气小了。”


    前天才量了身高,这学期才长了两厘米,眼看季林越都要比她高半个头了。


    姥姥嘴里说着是,目光看向跟着她一同来的跟班:“姥姥见过你,你叫季林越。”


    季林越乖顺的走近,任叶姥姥揉乱他的头发。


    像鸡窝一样,叶绍瑶看着咯咯地笑。


    “姥,你怎么来的?”


    “在路上拦了辆三蹦子,给两块钱能走几十里。”


    但三轮车可塞不下这么多行李。


    “要不你跟在车后面跑吧,”叶绍瑶从三轮车的车篷下探头,“屯子离这里也没有多远。”


    “你怎么不跑?”季林越没想做出让步,把行李箱往她腿边又挤了挤,“你的往返跑成绩可比我慢了七秒。”


    叶绍瑶自认体育项目打遍全班女生无敌手,谁要跟男生比呀。


    “好男不和女斗,你懂不懂!”


    一路上吵吵嚷嚷,笑得姥姥眼尾的皱纹又多了一条。


    她说:“去年只瑶儿一个小朋友,家里过年都冷清,现在好朋友也跟着来,肯定忒热闹。”


    刚斗完气,叶绍瑶要和他划清好朋友的界限:“才不会,季林越平时都不理人的。”


    这倒是不假,季林越呛声,一个人闷了下去。


    “您看,就是这样。”


    她学着他愁眉苦脸的表情,双手握在膝上,眼睛往别处瞟。


    车夫拉下刹车,打断各有忧乐的婆孙三人:“是到平家屯吧。”


    “是是是。”叶绍瑶抢先答。


    接下来是一段掺了石子的土路,车夫不肯走,只能靠步行。


    季林越费劲把行李箱搬下来,一手拖着一只。


    石子路不方便一切带轮子的东西前行。


    但小姑娘满心都是不远处的小平房,撒手就跑了一里地。


    “我们瑶儿就是这样,家里人都管不住的野性子。”姥姥有些抱歉,伸手想帮忙。


    季林越摇头:“要是我能回老家,我也会这样。”


    “季林越,”远处小小的身影又跑回来,慌里慌张,“那只野狗又长大了,老长一条!”


    “什么野狗?”


    叶绍瑶指着屯子门口的小黑点:“看见没?土黄土黄的,见人就吠。”


    姥姥说:“它现在叫平平,已经被屯长养了大半年了。”


    嚯,还飞上了枝头变凤凰。


    平平钻进雪堆不见影,冬日午后的屯子安安静静。


    也不是很安静,隔壁屯有什么喜事,唢呐吹了老半天。


    “乡政府说要给咱们村开发旅游景点,今天正好赶在小年前试营业,”姥姥平时耳听八方,消息是灵通的,“咱们村民不花钱,你俩有空去看看。”


    有好玩的!


    叶绍瑶大摇大摆走在路上,对季林越故作玄虚:“期待吧,我们的寒假生活。”


    第45章 “我要去梦里的世界守岁,两头站岗很累的。”


    早上刚起床,屋外的温度计显示零下二十度,要比前两天还冷些。


    拉开窗帘,玻璃上都结出了与众不同的“窗花”,凉凉滑滑的,和红色的窗花映衬得特别好看。


    “你看,这才是窗花。”叶绍瑶向他介绍。


    季林越说:“我在家里也见过。”


    “不一样,你看这个花纹,”她随手指着一处,“像不像柜子上养的虎刺?”


    季林越点头又摇头,这样没有规则的纹路,说像什么都可以。


    等午后天气回暖,叶绍瑶就全副武装,拿着笤帚冲出屋,美其名曰帮姥姥扫雪。


    来时铺天盖地的白色,经这几个大晴天一晒,屋檐上的积雪薄了一层,露出房顶本来的颜色。


    她觉得这大红瓦在雪里晃眼睛,去年还不是这样。


    “姥姥,咱房子是不是新修过?”


    姥姥说:“是村里统一拨款给装修的,说屯子里的房子要整齐划一。”


    别说,这新瓦看起来要比灰扑扑的水泥瓦暖和。


    “在城里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好事呢。”叶绍瑶嘀咕。


    她去过季林越的家,去过聂心的家,他们家的墙都是白白净净的,只有自家墙上画满了小时候的涂鸦。


    怎么就没有人拨款给每家刷刷墙呢。


    “这不是附近的景点开放了嘛,咱们屯也要在面子上过得去。”


    “就是那个雪上乐园?”


    她刚才去屯子外晃悠了一圈,门口不知何时立了块指示牌,写着“雪上乐园由此去”。


    姥姥说是:“瑶儿想不想去看看?”


    听说村子里的人能免费游览,不去白不去。


    小姑娘怕冷,又多添了一件棉裤:“我准备好了!”


    屯子后有座山,从山脚到山顶都是划出来的景区,听说包含娱乐设施近十项,但雪山可不好爬,姥姥腰腿不方便,叶绍瑶只能拉着季林越一块儿去探险。


    “我那道题还没写完。”


    “等你写完天都黑了,上山只能喂老虎。”她说。


    穿过两个屯子,眼前豁然开朗,不同于一片平坦的田地,这里用麻绳划开景区与村民聚落,里面是人工堆砌的起起伏伏的滑雪道。


    “雪上冲浪、雪地摩托、滑冰场……”


    雪上还能有滑冰场?


    说起来,他俩已经好久没泡冰场了,还是逃课出来的。


    她问身边的季林越:“你想滑冰吗?”


    “不想。”


    “我也不想。”两人达成共识。


    第一次来见世面,就是要玩一些新颖的项目才好。


    “姨姨,有什么是小朋友可以玩的吗?”看见这里遍地跑摩托,叶绍瑶向工作人员询问。


    对方推荐:“可以去试试滑雪道。”


    他俩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有游客正坐在轮胎上,在小坡的最高点等待出发。


    “这个我玩过。”


    在这片景区开发以前,她已经在屯子里这么玩过好多年,姥姥家的废轮胎全让她造了。


    “那里还有高级滑雪道。”季林越对她说。


    指示牌藏在山脚下,叶绍瑶佩服他眼睛好,凑近去看,箭头却指着上山的路。


    季林越猜:“应该是从山上滑下来。”


    “你去吗?”叶绍瑶问他,其实脚步已经在往山上迈。


    “会有危险吧?”季林越拉住她,不肯走。


    “不会,这山不高,而且这路被走过很多遍。”


    整座山就是一片森林,冬季乔木落下树叶,阳光穿过树枝照进来。


    相比脚下被踩实的路,两边都是松松软软的积雪,他们无法判断雪有多深,可能每走一步都有危险。


    但叶绍瑶不听劝,她偏要从既定的山路往旁边岔开,因为不远处的树后躲着一只狍子。


    “是野狍子!”她悄无声息地偏离路线,向尚未察觉的狍子靠近。


    季林越抬脚不是,站在原地也不是,在身后按着她的脚印走:“别走远了。”


    “怕什么。”现在早不允许打猎了,哪里会遍地是陷阱。


    “啊——”


    正想追狍子的小姑娘被埋在雪里的粗树枝绊了个脸着地。


    小动物生性胆小,听见动静便跑没了踪影。


    “你没事吧?”


    她被季林越从雪里拉起来,从头到脚都是大块大块的雪点。


    她摇摇头,抓起垂在他胸前的围巾,把脸埋进去,汲取围巾毛绒绒的暖意,顺便挡住丢人的绯红色。


    “冷得慌。”她解释。


    看来村民特意开路不是没有道理,没有尖利的捕兽夹,谁知道会不会被一截树枝暗算呀。


    返回小径,一路上要安全许多,小朋友们爬到山顶,看见一个军绿色的大帐篷,旁边正是那条“高级滑雪道”。


    季林越被叶绍瑶推出去当发言人:“叔叔,我们想玩这个。”


    对方夹着烟的手上布满茧疤,应该就是山脚屯里的农民。


    村民见是两个小孩,眼睛都不愿多抬:“十块钱一张票。”


    “我们是平家屯的,我姥姥姓华。”姥姥说,报她的名字可以不花钱。


    “这个很危险,没有大人的陪同不能玩。”


    “山路和滑道指不定谁更危险呢。”刚才摔了一跤的叶绍瑶如是说。


    虽然说是高级滑道,但这座山本来就不高,滑道的坡度其实没有想象的大。


    邻里几个屯子都是几十年的老交情,再看这两个小孩身上也没几钱,村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帐子拿出两张门票,用红章盖上戳。


    “咱们这个滑道一直到山脚,有将近两公里远,”他介绍,“我晚上回村里都是从这儿滑下去的。”


    “你俩还小,别被雪圈甩飞出去,还是坐在一起更保险。”


    叶绍瑶看到,远处堆了很多供游客使用的轮胎,但叔叔从杂物堆给他们拖出来了一个盆。


    像小时候的浴盆,不过盆沿要低很多,浅底敞口,刚好够两个儿童坐下。


    “你俩互相挽着并排坐,身体往后靠。”


    大叔其实还怪热心,指导他们手该怎么抓,腿该怎么放,他俩就像坐在砧板上,任人摆弄。


    本来以为会是猛虎下山,但现在缩在一个盆里,叶绍瑶觉得自己一点也不酷。


    “准备好了吗?”


    “嗯。”


    大叔把盆推向U形滑道。


    乍一看,这山也不矮。


    季林越察觉到挽着的手在发抖。


    他想起来,叶绍瑶怕高。


    爬山的时候不觉得,但现在切换成下山的视角,一切在山顶尽收眼底,确实有些可怕。


    可况大叔还说,他们会像荡秋千一样滑下去。


    季林越说:“不看山下就不会害怕了。”


    叶绍瑶还没来得及接话,大叔使劲把他俩推出去,已经向下坡冲刺。


    嘴里还没成形的语句转化为无声的尖叫,滑行的速度越来越快,她闭眼也不是,不闭也不是,右手被季林越架着,左手还得握住盆沿不放,连捂都没得捂。


    “好晕啊。”她的世界天旋地转。


    叔叔也没说这会360度旋转啊。


    “把眼睛睁开会好很多。”季林越对她说。


    叶绍瑶努力把眼睛撑开一条缝,又迅速闭上:“风太大了,睁不开。”


    滑到半山腰,坡度更小了,滑速连同旋转都弱下来,她尝试逐渐睁开眼睛,并乐在其中。


    “好像的确没那么可怕诶。”


    但山脚的终点已经近在眼前。


    有个小朋友依依不舍地站起来,意犹未尽:“季林越,我们再滑一次吧,这次我肯定不会害怕。”


    免费的午餐哪有第二顿,季林越说她做白日梦。


    “你滑冰的时候能转二十圈,怎么连这种转速都怕?”


    “我没怕。”


    有雪从枝头落下来,正好落在他俩的头顶上。


    你看,连雪都不相信她说的话。


    ……


    更晚几天,姥姥家的过年装扮都布置好了,里里外外扫了灰尘,连院子里的树都有小灯笼。


    家外面的年味更浓,大概是为了宣传这里的冰雪特色,村子里的每条路边都摆上了鲜艳的塑料花,还有藏在花盆里的彩色小灯泡在晚上发光。


    “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来?”叶绍瑶问姥姥。


    越到年关,她越想爸爸妈妈,想到连作业都没心思做。


    绝不是因为玩心大。


    “季林越,你不想温姨和季叔叔吗?”她熟练地脱鞋上炕。


    炕上白天放着小几,以前都堆着针篮毛线,两个小学生一来,几上只剩下书,各个科目的书。


    季林越刚从猪圈回来,正在温习课本。


    “还好。”他说。


    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还好”是什么回答。


    “爸爸会催我不停地练习滑冰,妈妈会每天监督我写奥数题,所以不是很想。”


    “原来你不喜欢学习呀?”叶绍瑶是这么理解的。


    他摇头:“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但只要爸爸妈妈在身边,我就只能滑冰和学习。”


    “那你想做什么呢?”


    “……我忘记了。”


    忘记了?他可不是没有记性的人。


    但她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他的声音都快哽咽了。


    “瑶瑶!”窗外传来中气十足的女声。


    叶绍瑶擦掉窗上的水汽,兴奋地叫出声:“爸爸妈妈!”


    夫妻俩进屋放下年货行李,和正在厨房烧柴的姥姥说了好一会子回话,然后才进里屋和女儿说抱歉:“这几天岸北下大雪,一直出不了门。”


    一家子都到齐了,过年的礼数不能少。


    轮到小辈拜年,叶绍瑶拉着季林越跪下,向姥姥磕头:“祝姥姥一帆风顺,二龙腾飞,三羊开泰,四季发财,五谷丰登,六六大顺,七星高照,八斗之才,九九归一,十全十美。*”


    这是她前几天就和季林越一起想好的祝词,背了好多天。


    姥姥坐在炕上,被一串语炮哄得笑弯了眼睛:“姥姥要八斗之才做什么,你俩才要好好学习。”


    她使唤叶绍瑶从柜子里拿榛子,说让他们挑喜欢的吃。


    这是什么意思?按照去年的环节,她现在应该已经把红包拿到手了。


    季林越真在口袋里拣大榛子,直接抓了一捧。


    叶绍瑶说他:“你还真不客气。”


    但他只是示意往口袋里看,榛子的最底下藏着一抹红色,鼓鼓囊囊四个包,季林越也有份。


    叶绍瑶摸着红包的厚度猜测:“六十六块钱,谢谢姥姥!”


    她就说是六六大顺吧。


    一下就被猜中的姥姥佯装不满意:“小机灵鬼。”


    ……


    虽然还没到除夕,但外面的鞭炮已经放了一串又一串,响到大晚上还不停。


    叶绍瑶坐在炕边等热水,眼睛却不住往对门瞅。


    爸爸从岸北带了两箱炮仗,但妈妈一定要等到年三十才肯松口。


    明明今年家里人最多,却还是比别家冷清不少。


    “咱们今晚怎么分床铺?”客厅里响起邵女士的声音。


    去年家里只有三个人,更早时候是叶家夫妻俩一屋,叶绍瑶和姥姥一屋。


    但今年多出个季林越。


    叶绍瑶偏头看了看他。


    “你和我姥姥睡吧,”她说,“我去挨着爸爸妈妈。”


    季林越看着她,微皱的眉头似乎写着不乐意。


    叶绍瑶以为他是盯上了她的水:“这一壶是我烧的,别和我抢。”


    季林越问:“我真要和姥姥一起睡吗?”


    “你不乐意吗?”


    他不说话。


    “我姥姥那么稀罕你,你居然不想挨着我姥睡。”


    季林越该怎么解释,他只是过于拘谨,尤其是在不太熟悉的长辈面前。


    但他没办法这么说,因为叶绍瑶很喜欢姥姥,他也喜欢这个和蔼的长辈。


    “你是不是怕黑?”叶绍瑶自认发挥了聪明才智,给他找到了充分的理由,“那我勉强挨着你睡吧。”


    泡了舒服的热水脚,她把枕头被褥从妈妈手里夺回来,说是和他们挤不下。


    “这孩子,炕这么大,还短了你的。”邵女士直嘀咕。


    叶绍瑶赔笑:“我就是睡惯了西边那间屋嘛。”


    邵女士才不听她的谎话:“你要是困了,躺地上都叫不醒,还管东边炕西边炕?”


    躺地上这事儿是有说法的。


    当年小叶绍瑶还和爸爸妈妈一起睡,半夜曾被一脚踹下床过,但一家三口都睡得熟,还是邵女士大早上满床找孩子不见,才在地上发现了她。


    那时候的叶绍瑶才两三岁,按说正是感官敏感期,但她偏偏睡死过去,叫也叫不醒。


    从邵女士质疑的目光中遁走,叶绍瑶特意把枕头放在姥姥和季林越之间。


    她才想明白:“你之前都是一个人睡的呀,怎么会怕黑?”


    季林越说:“是你说的我怕黑。”


    “哦。”


    是这样吗?但她不想回想究竟是不是这样。


    每天都在田埂上疯跑,又是爬树又是爬山,偶尔还要学姥姥喂鸡鸭喂猪,她实在困得转不动脑子。


    或是在梦里,或是看见身边人的轮廓,她在心里说着,或者也说出口了:“希望你能想起自己喜欢做的事。”


    ……


    大年三十,大人们围着厨房处理食材,两个小孩子在翻找叶先生带来的行李。


    他们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叶绍瑶终于可以放炮了,她一定要亲自点火过把瘾。


    坏消息是,那两箱不是炮仗。


    “爸爸,你怎么买的是烟花?”


    箱子里各种烟花都有,就是没有炮仗,一小盒老虎炮*都没有。


    “可能是走得急,没看仔细,”叶先生闷头用火钳翻柴火堆,“烟花也好,烟花漂亮。”


    好吧,叶绍瑶兴致缺缺地合上盖子,开始和季林越研究怎么打开电视。


    “春晚都开始啦!”小姑娘向大人们发出实时播报。


    电视里唱歌的人她知道,刘德华*,爸爸妈妈收藏的海报里就有他。


    邵女士在熟悉的旋律中端上团年饭,叶绍瑶适时敲起小鼓的肚子向她控诉自己已经饿了很久。


    “终于可以吃饭了吗?”


    “林越,带着她去洗手。”


    自从夫妻俩到了家,季林越就变成行走的眼线,监督她运动,监督她写作业,甚至还要监督她饭前洗手。


    “你是我的朋友哦。”叶绍瑶提醒他,让他不要叛变。


    可季林越这么说:“洗手是应该的。”


    他们完全统一了战线!小姑娘故意把水龙头拧得特别大,翻来覆去把手搓干净。


    “干嘛呐!干嘛呐!”把高兴的不高兴的忘到九霄云外,叶绍瑶在饭间可算过了把戏瘾,“幸亏我躲得及,要不然我这个脸可就破了相了知道吗?”*


    歇了一阵子,她又放下筷子模仿千手观音,把自己逗得不行。


    邵女士脸上有些尴尬,对季林越说:“她高兴过头就是这样,以前每年看春晚巴不得自己上台演。”


    饭吃饱了,余兴未了,叶绍瑶又开始盼着下一个环节:“爸爸,我们什么时候放烟花呀?”


    回答她的是丢过来洗碗布。


    邵女士吩咐:“帮姥姥洗碗去。”


    果然爸爸妈妈一来,她就得天天干活。叶绍瑶顺带拉上季林越:“走,帮姥姥洗碗去。”


    因为今晚的饭菜都还剩着,锅里需要清洗的碗并不多,她打上洗洁精,在热水里乱薅。


    季林越看不下去,伸手帮她。


    “你洗碗好熟练哦。”她说。


    他不客气地回:“是你太不熟练了。”


    夸他还让他顺杆爬,叶绍瑶自讨没趣,撇了撇嘴。


    “瑶瑶,林越,快来放烟花。”院子里,叶先生已经布置好了一切。


    虽说没有心心念念的炮仗,但叶绍瑶还是期待着烟花张开的时刻,她用嘴助力:“快洗快洗。”


    “在快了在快了。”


    深夜的北风已经吹灭两根火柴,叶绍瑶终于赶上热乎的放烟花仪式。


    “爸爸,快点火。”她已经不自觉捂住耳朵。


    叶先生还不放心,用手挥退还在靠近的小孩们:“你俩站远些。”


    “站远啦。”


    一颗火苗从火柴盒擦出,季林越突然问她:“放烟花的时候需要许愿吗?”


    “在烟花下许愿吗?”


    叶绍瑶没想过这个问题,但现在提起,她觉得这是一件很童话般的事。


    第一朵烟花在空中绽开,她许愿:“希望寒假作业可以消失。”


    第二朵烟花在空中绽开,她许愿:“希望寒假可以延长一个月,最好和暑假一样长。”


    第三朵烟花绽开,季林越拦住了她:“你的愿望太不现实了吧。”


    叶绍瑶反问:“那你许了什么愿望?”


    “我没有愿望。”


    “那你好浪费这次机会哦。”


    说话间,已经有更多烟花从地面腾起,只身划入夜空,并在所有人的眼中开出一朵花、一棵树,最后像星星一样闪烁,湮灭在视线里。


    “烟花这么快就消失了,它会不会根本来不及听我的愿望。”


    所以叶绍瑶想,或许她只需要许一个愿望,把这个愿望分别寄托在每一簇烟花上,它一定能够被承载。


    该许什么愿望呢?


    要能够概括她所有的小心愿。


    “其实只要长大,你说的愿望就都能实现。”季林越说。


    对呀,只要长大,就不用担心寒假作业写不完,也不用在意短暂的寒假即将结束。


    她双手交握,在最后一朵烟花展开之前,虔诚地说:“希望未来能够快一点到来。”


    ……


    对叶绍瑶来说,年三十最值得期待的除了放烟花,还有守岁。


    但她一到点准时犯困,一年都没有坚持下来过。


    “季林越,你要守岁吗?”


    “嗯。”


    “那你在十二点钟一定要把我叫醒。”


    “为什么?”


    “这样就算我守岁成功。”


    “你这样算作弊。”


    “不是作弊,”她一本正经地说,“我是要去梦里的世界守岁,两头站岗很累的。”


    季林越说不过她,看她倒头就沉沉睡去,等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小姑娘已经从鼻间呼出浅浅的鼾声。


    “叶绍瑶。”他轻轻拍了拍她。


    被窝里的人翻了个身,继续睡着。


    他又推了推她。


    邵姨说得不错,她要是真的睡着,怎么叫也叫不醒。


    但在屋外年轻人零点高呼时,他也听到她的呓语——“季林越,新年快乐”。


    第46章 她是偷偷回到赛场的。


    “叶绍瑶,这只是省级的小比赛,如果身体不适,必须及时调整难度,”穆百川警告她,“不要逞强。”


    自从她决定参加这场比赛,这句话已经变成了穆百川的口头禅,她每次都郑重地点头:“我知道。”


    “你现在三周跳还没全捡回来,自己几斤几两要有数,别一复出就又挂彩。”


    她手里系着鞋带,将滑冰裤包裹住鞋帮。


    教练为了保险起见,给她的右腿套上了护膝。


    “比赛可以戴着护膝吗?”她问。


    “我向协会申请过,没问题的。”


    她皱眉,想甩掉这个累赘:“护膝会很限制我的发挥。”


    “你现在需要的是身体健康,不是难度和名次,”穆百川絮絮叨叨,“你现在的难度连倒数第二组都难进。”


    前年少锦赛备赛阶段,她在膝关节扭伤的情况下仍坚持高强度训练,能够站上赛场已经实属勉强。


    家里人甚至教练都在劝她退赛,但短节目后她排名第三位,这是她有史以来获得的最好名次,同时刷新了赛季最好成绩。


    她不想放弃。


    自由滑的完美开场让她没有降低难度的打算,只要完成3T+3T,就有了争金夺银的机会。


    但事故偏偏出现在这个连跳上。


    柴可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热情澎湃,原本应该卡着一串节奏变音连跳,叶绍瑶却罕见地摔了后外点冰三周。


    虽然她的难度在本场比赛算不上一二,但她的稳定性一向是好的,参加的全国比赛很少有失误。


    何况这还是六种跳跃中难度较低的点冰跳。


    音乐还在继续,但叶绍瑶一直侧躺在冰面上,支着上半身就没有动作了。


    “快站起来。”场外的穆百川着急地拍着板墙。


    她扭头,眼睛里是痛苦和迷茫。


    她惶恐地张了张嘴:“我的膝盖动不了了。”


    “什么?”


    四面八方袭来的琴曲让穆百川根本听不见,他走向裁判席协商,让工作人员切掉音乐。


    赛场配备的医生很快赶来询问:“还能走吗?”


    她尝试转动膝盖,但根本徒劳:“痛。”


    和把膝盖摔出青紫的痛感不同,是无力的、牵动着全身的疼痛。


    观众席有些躁动,主持人不得不出来维持局面。


    这还是第一次,有运动员在少锦赛上无果而终。


    在救护车上,穆百川告诉她,她没有自由滑的成绩,最终位列所有选手的最后一位。


    虽然当时有两个月无法下床活动,行动范围只限于床和卫生间,但几年过去,半月板的撕裂似乎没有在她的身体里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至少肉眼不可见。


    再次去冰场见教练时,穆百川是这么说的:“你确定要继续训练吗?”


    叶绍瑶知道,妈妈怕她再滑出什么伤病,把她的冰鞋藏了起来,像对付小时候的她一样。


    但她拎着旧冰鞋,依然给出坚决的回答:“我要回到赛场。”


    那时候正是升入初二的暑假,她瞒着爸爸妈妈,说是要参加班里组织的“课外补习”,但每次一出家门,她从来都只乘上通往冰场的36路公车。


    她是偷偷回到赛场的,偷偷训练,偷偷报名,连同容翡,连同季林越都没告诉。


    所以季林越在副馆看见她时,还有些许惊讶。


    但他并不意外。


    “欢迎你回来。”


    第47章 “加油,在没有第二个‘容翡’出现之前。”


    “各位冰迷,欢迎来到第十三届H省冬季运动会的现场,即将开始的比赛是女单短节目。”


    叶绍瑶跟随第一组进入候场区,眼睛看着比印象中要明亮许多的冰场。


    她已经快两年没有体会过这样极度紧张下的放松。


    “现在的花滑还是没有多少观众。”她自言自语。


    还是在岸北市体育场,南边的观众席依旧只有稀疏的几个观众,被工作人员邀请到前排观看。


    “这已经是主办方到处赠票后的结果,”身后的姑娘笑吟吟,“我们班上每个同学都有比赛的门票。”


    可这里不像有许多学生的样子。


    “今天不是周末,”她说,“我还是向学校请假来比的赛。”


    今天是星期五,不过也难怪叶绍瑶忘记了日子,为了这一场比赛,她已经有两天没去学校了。


    请假理由是要去医院复查膝盖。


    没错,她早上刚从医院出来,爸爸妈妈在中午回到工作岗位,而她在父母出门后直接让出租车捎到了这里。


    穆百川看见她真来比赛时,差点没把眼睛瞪出来,连连夸她‘拼命三娘’。


    “下面有请第一组参赛选手登场。”广播响起。


    小姑娘们摘掉冰套,来到赛场。


    “下面进行选手介绍。”


    洒在观众席的灯光逐渐向冰场收束,照射在跃跃欲试的选手身上。


    “叶绍瑶,来自星未来俱乐部,曾两次参加全国少年锦标赛。”


    叶绍瑶站在光圈里,向四周的观众致意。


    她在最需要比赛历练的年纪断出两年的空档期,相比于同组参赛经历丰富的选手,她的简历太过苍白。


    但不是所有人都在为她惋惜。


    比如刚才一直在她身后说话的小姑娘。


    “原来你真是叶绍瑶,”她在六练结束后对她说,“我还以为你退役了呢。”


    不仅如此,小姑娘还热心地给她跑老远拿回冰套。


    叶绍瑶有些受宠若惊,一个劲说谢谢。


    小姑娘说:“其实我也参加了前年的少锦赛,自由滑还和你同组,如果不是你在比赛中受了伤,我都不会站上领奖台。”


    原来是当年捡漏的第三名,叶绍瑶回忆着,似乎想起她当年那身红色的亮片裙子,她的名字也很特别,叫陈青梅。


    “那你怎么会在第一组出场?”好歹也站上过全国赛的台子,国内积分应该不会差。


    “我去年身高体重一直不稳定,丢了两个三周跳,没有出来比赛。”她吐吐舌头,用释怀掩饰遗憾。


    叶绍瑶问:“那你现在找回来了吗?”


    “你呢?”她的问题被打了回来。


    她可是打算在这场比赛重新一鸣惊人的,只能留下悬念:“敬请期待。”


    “你也期待期待。”


    两个半大不大的姑娘在这里比谁会绕圈子。


    穆百川刚好找过来:“下一个就是你上场了,还聊天呢。”


    叶绍瑶如梦方醒,前一位选手的节目已经进入中段,她赶紧起来压腿热身。


    “我知道你这丫头,只要学会了什么技术,恨不得把看家本领都拿出来,”穆百川替她拿着外套,一遍又一遍地耳提面命,“你今年的目标是全国锦标赛,可别现在负伤了。”


    叶绍瑶也学着他的腔调:“知道,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这几年,教练不仅长了年纪,连说话也越来越像中年的长辈。


    “走啦。”场上的选手已经退下来,她迫不及待接下这一棒。


    “下面登场的是叶绍瑶,来自岸北市星未来俱乐部。”


    叶绍瑶结束巡场,半跪在冰场中央。


    因为这个赛季打的是复出赛,她没有大张旗鼓联系编舞师,两套节目还是沿用了前年的《末代皇帝》和柴可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节目编排也没有太多改动。


    不同的是,她不知道自己会跳成什么样,比两年前还没有底。


    但我已经站在了舞台上,脑中另一道声音说,没有什么比重新开始更重要。


    音乐开始。


    《末代皇帝》这首曲子是当年穆百川挑的,当时他正带领岸北的学生去总部参加俱乐部队内赛,为学生构思下赛季音乐时,他们正好在故宫玩了一圈。


    看见一个小孩在墙根追宫里的小猫,他当即就说,滑滑华夏风也不错。


    一串基础步法后,叶绍瑶向后跳出3T,连跳3T周数不够会被降组。


    她在起跳时多少能够分辨自己的状态,包括在赛前的训练,她一直以三周接两周的连跳为主,这次她纯属是想试试能否在赛时激发潜能。


    毕竟在受伤之前,她的3T+3T还算不错。


    不成功便成仁,虽然勉强落冰了,但现在没有加分不说,估计还要被穆教练训一句莽撞。


    没关系,三三连跳已经重新向她伸出了手。


    转身后压步,她接上编排的舞蹈动作,开始第二个跳跃。


    原本在节目后段的阿克塞尔跳被提前,因为她不确定现在的体能水平能不能支撑她在结尾跳出一个完美的A跳。


    她卡着音乐,向前跳跃两周半,高度还不错,浮腿打开及时,分数应该很可观。


    作为逆时针选手,右腿是主要滑足,跳跃、旋转几乎都需要右膝强有力的支撑。


    相应的,膝盖磨损也会严重许多。


    在当年手术后,虽然她有循序渐进地进行康复训练,但系统的跳高跳远训练她不敢强上,所以在一系列技术动作后,她感觉到右膝有些酸胀。


    她不知道这是正常的反应,还是膝盖又有了积液。


    按说她的伤已经有两年多,最近没有复发的迹象,区区一个短节目,应该不至于这么立竿见影吧。


    所以在最后,她还是跳出了后内结环三周,将当年的难度原模原样地搬上来。


    一共三组跳跃,她把找回来的三周跳都放了上来,足以让她在平均实力最差的第一组鹤立鸡群。


    果然,第一组结束后,叶绍瑶以技术分28.45分,节目内容分22.31分,以超过五十的高分暂时位列第一。


    她算了算,比第二的陈青梅高了九分之多。


    “你这么快就找回来了五种三周?”陈青梅很惊讶,她以为自己能够保留两种三周已经算是上天眷顾。


    何况叶绍瑶还是残血状态。


    “秘密。”她不会告诉别人,其实在伤病前,她也没有掌握全部的三周跳跃。


    因为对方的眼里满是佩服。


    如果说以前的比赛是为了用名次证明自己能够出成绩,那么这次,她放宽心,因为挑战的对象是自己,她觉得自己已经在成功的半路上了。


    后场没有看见季林越的影子,他估计正在哪里陆地热身。


    容翡身在首都,也不在身边。


    叶绍瑶现在有很多话想要倾诉,但根本无人可说,憋得慌。


    “教练,我先回家啦。”


    她要赶在妈妈回家之前到家学习,最好还有时间打一通电话。


    因为鞋包被邵女士连同冰鞋一同藏了起来,她的旧冰鞋没有外套穿,只是用塑料袋包了一圈。


    “小叶今天没上学?”


    一路都很安全,如果没有遇上天天都爱在院子门口择菜的林婶儿的话。


    林婶和邵女士关系还不错,她又是个大嘴巴,叶绍瑶曾经多次深受其害。


    她条件反射把鞋藏在身后,打着哈哈:“林婶儿今天在择什么?”


    “这孩子,昨天不认识大白菜,今天连大蒜也看不出来?”林婶直嘀咕。


    叶绍瑶继续牛头不对马嘴:“我家最近只吃独头蒜。”一步一步挪向楼梯口。


    越过眼线,一路偷偷摸摸到家门口,她终于放心大胆开门进屋,藏好冰鞋,她终于拿到了心心念念的电话机。


    “容翡姐姐!”对方很快接电话。


    “瑶瑶,我正要去训练呢。”


    “我今天去比赛啦。”


    “比什么赛?”容翡还没反应过来,“哦,你之前说你向市里作文竞赛投了稿,有结果了吗?”


    这很符合叶绍瑶的心理预期:“我去参加了省里的冬运会。”


    “H省?”不,这不是重点,容翡惊呼,“你去比赛了!”


    “而且短节目就拿到了五十分。”叶绍瑶可太沾沾自喜了,这分数和自己受伤之前的少锦赛不分上下。


    “说吧,上了几个三周?”容翡问。


    叶绍瑶对自己的难度如数家珍:“两个三周,还有一个三连三。”


    “穆教练得骂你了吧。”


    “没呢,我趁他还没在气头上就溜了。”


    容翡被逗笑:“不愧是帮主。”


    什么陈年旧事,她都快忘了花生帮这笔旧账:“咱们不是叶季容张吗?花生帮难听死了。”


    她真想把关于这段往事的记忆全部消除掉。


    “那好吧,队长,”容翡不情愿地改口,“那你自由滑打算怎么办?”


    叶绍瑶恢复训练的时间并不长,平时又需要注重学业,很难保证每个星期的上冰时间,无论是体能还是难度,一定比不上两年前。


    “我还有时间,我的目标可是今年的全锦赛。”


    2010年的全锦赛在二月中旬举行,那时正在寒假,她应该有很多时间泡在冰场,或许还能有不小的突破。


    “也就在一个月后,”容翡还是在现实地替她考虑,“你难不成还指望在这段时间攻克阿克塞尔三周跳,集齐五种三?”


    跳出三周半是不可能的,就是叶绍瑶再自信,也不敢想象有天能迈入三周半的行列。


    “我等你哪天跳出三周半,我再紧跟你的步伐。”叶绍瑶坐在沙发上,脚后跟搭在沙发边,让自己保持一个舒适的放松状态。


    “那个……”


    “怎么啦?”


    “我不跳三周半了。”


    “为什么?”对方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她顿时正襟危坐,“你之前不是成功过几次?”


    “我现在已经专项双人滑了。”


    年龄越大,体能也会不如小时候,这些年容翡一直兼顾双人滑与单人滑,做出舍弃是迟早的事。


    但叶绍瑶没想到,她放弃的是单人滑。


    她反复问:“为什么啊?”


    容翡今年还没满十八岁,她还有好几年的花期去经营自己的国内女单一号位。


    叶绍瑶无法理解。


    “现在双人滑的竞争不是很大吗?”


    华夏队的韩薇/白崇洛在最近几年的世锦赛双人滑项目连中三元,是当之无愧的国内一号,任谁在短期内也撼动不了。


    “你要听什么样的解释呢?”


    “都要听。”


    容翡思忖一番,斟酌道:“如果是别人,我会说‘因为拿遍了女单冠军,再滑下去也没意思’,但问的人是你,我只能说我上个月刚犯了哮喘,队医让我别再挑战身体的极限。”


    “选择双人滑,是因为我现在的能力足够去应付里面的捻转和跳跃,而不用天天肖想阿克塞尔跳和永远在梦里才会出现的四周跳。”


    “你这是放弃了。”


    “但我应该再推迟一个赛季作出决定的,”她又笑起来,似乎是真的在笑,“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到赛场了。”


    如此说来,当年那场“明星杯”是她们最后一次,且唯一一次同台竞技。


    还没挂电话,两个姑娘都在说可惜。


    “其实也没什么可惜的,”容翡说,“我离开女单赛道,你可就少了夺冠的困难。”


    有个小姑娘曾经可说过要在十四岁拿全国冠军的豪言壮语。


    叶绍瑶自嘲:“我吗?靠我的膝盖吗?”


    她虽然敢想,但也知道这是不切实际的事。


    “你还有一个全锦赛可以达成你的目标。”


    “你根本不给病人恢复的时间!”


    她四月份就要满十五岁了,这目标谁能达成得了。


    “加油哦,”容翡说,“在没有第二个‘容翡’出现之前。”


    第48章 自己每天都在东窗事发的边缘试探。


    叶绍瑶没想到,这一通电话给她不小的打击。


    晚上她想着容翡的话辗转反侧,一直到体育馆都还心不在焉。


    她拎着冰鞋,直接到副馆热身训练。


    此时正是冰舞短舞蹈项目的比赛争夺,穆百川果不其然又在副馆发火。


    “你起跳前的下蹲呢?这么着急进入跳跃,是怕转不够三圈吗?”


    定睛一看,挨训的人居然是季林越。


    真是风水轮流转,活久了什么都能看见。


    “教练早!”她上赶着报道。


    “你今天来干什么?”


    “备赛呀。”


    “俱乐部的冰场不够你滑?”穆百川正在气头上,说什么都带着些情绪。


    还好叶绍瑶的脑子还能转,她突然想起赛程,今天可没有女单比赛。


    但她现在已经换上冰鞋,颇有和比赛选手争场地的气势。


    “我这不是需要您高明的指点嘛。”这回是骑虎难下了。


    小姑娘油嘴滑舌,三句两句把穆百川逗得不行,勉强让她在眼皮底下陆训。


    “季林越,好久不见!”


    小学毕业后,他们升入不同的中学。


    季林越因为数学竞赛被挑走,去了全市最好的学校。


    叶绍瑶呢,去体校的成绩差了点,不过她的毕业考试也不错,最后去了H大附中,两所学校隔了老远。


    “欢迎你回来。”他说。


    也是,她这两年总是有一阵没一阵的训练,已经好久没有在冰场见到他。


    难怪他不知道她比赛的消息。


    “我昨天短节目排名第七哦,准备接招吧,我要继续向你宣战。”她斗志昂扬。


    不说最初那场明星杯,后来叶绍瑶每次都对他这么说,但一次没有赢过。


    这次季林越也答应了。


    叶绍瑶补充条件:“要是我赢了,以前打的赌都不作数。”


    他们每次都赌了些什么,比如一包辣条,一次作业。


    但叶绍瑶从来都耍赖,一直到今天,她已经欠了三包辣条和两次作业。


    “那我赢了呢?”


    “就再帮你写一次作业呗。”她现在根本不怕附加条件,都可以加,随便加。


    “你一次都没有履行过。”


    “等着吧,总会有一次全部抵消的。”


    不拖到她名次翻身的那一天,可就亏大发了。


    穆教练总是喜欢煞风景:“等会儿就是男单比赛,你的后外结环纠正了吗?”


    其实季林越的三周跳本来没有问题,他从小学,基本功又扎实。


    但市队教练和穆百川的理论不同,他给每个教练都分一只耳朵听,久而久之就练迷糊了。


    市队教练说他三周跳缺,要早些起跳,穆百川说他起跳太急,根本没有准备好。


    “你按照自己的跳跃习惯来。”叶绍瑶告诉他。


    但他不太擅长中庸之道,上场全靠肌肉记忆随意发挥,跳跃质量时好时坏。


    工作人员来副馆提醒运动员候场,清退无关人员,叶绍瑶作为无关人员之一被请了出去。


    她向他做出口型:“我去观众席等你。”


    叶绍瑶随身带着参赛人员证,出入观众席没有限制,但如果遇到熟人,就很难解释过去。


    比如她居然在入场口看见了亲爹亲妈。


    虽然今天有双人滑明星选手出场,入座率比昨天好上太多,但从人群中认出自己的女儿,对夫妻俩来说没什么难度。


    只是很奇怪,“瑶瑶,你不是和聂心去肯德基吗?”


    叶绍瑶为了今早能溜出门,特意收买了聂心,串通口供说周末约在肯德基补习。


    “季林越说他今天有比赛,我学了习就来看他比赛了。”虽然来不及编出一个完美的理由,但把锅推给赛场上的倒霉鬼准没错。


    毕竟季林越是她最信任的伙伴,从小有事就拉他一起瞒着。


    邵女士将信将疑。


    “宛郦。”


    从场内出来接人的是温女士和季先生,看来两家在这里有个聚会。


    还好她刚才嫌手累,把冰鞋放在了季林越的鞋包里。


    叶绍瑶怕被看破心事,有些心虚地垂着脑袋,跟在大人们的身后进去。


    赛场上正在进行清冰工作,室内黑暗一片,两家男人是老冰迷,从阚玉那批光辉一代侃到现在的新生力量。


    “去年小季不是还拿了夏令营的优秀营员?”


    “那是他瞎猫碰上死耗子,参加夏令营的学员就数他年龄最大。”


    这话叶绍瑶不爱听,什么时候年龄也成了一个扣分项?她有必要告诉季先生关于季林越的光辉事迹:“他拿过俱乐部里的第一哦,还有岸北几个俱乐部的友谊赛,也是第一。”


    这些比赛都有实打实的奖牌,她曾看见那一串奖牌挂在书柜里,羡慕不来。


    季先生却没把这些当回事:“这些都是唬人的,俱乐部才多少人,含金量还没这个省冬会高呢。”


    才不是。


    叶绍瑶腹诽,虽然最近几年有很多新俱乐部冒头,但星未来俱乐部的教练组和配套设施始终是行业里的第一梯队,它的名字就是一张金字招牌。


    何况她在俱乐部的女单选手里也没有多靠前,更不能允许别人这样贬低。


    因为季林越有近两个赛季国内积分的加持,被安排在倒数第二组出场,叶绍瑶不想再听季先生好为人师的教诲,在场外兜了好大一圈。


    回场就座时,广播刚好提到季林越的名字。


    倒数第二组选手入场六分钟练习。


    和其他选手大红大黑的考斯滕*不同,他的表演服是灰色针织衫,没有特别的设计巧思,被她辣评很像秋衣。


    不过把他放在选手堆里很好辨认,那浅浅的一道影子,临比赛还在死磕他的后外结环跳。


    摔倒的跳跃数量很壮观。


    “请所有选手退场。下面登场的选手是季林越,来自岸北市冰上运动管理中心。”


    出乎叶绍瑶的意料,观众席居然有不小的欢呼声。


    观众基数是一个因素。但她昨天上场时一点动静都没听着,这小子在本土未免也太有人气了吧。


    “为什么感觉有很多人认识季林越?”


    只是比了几年的全国赛而已,不至于吧。


    “林越在学校就很出名,书包经常会被塞情书。”温女士偷偷告诉她。


    “啊?”


    叶绍瑶更一头雾水,他这么受欢迎了?以前小学的时候也不见得啊。


    她想不通,抱着手臂怪声怪气:“那我还是不给他加油好了。”


    自己都还没有收到过情书呢。


    没有她出风头给家长们讲解每一个技术动作,自然会有其他人接下这一棒,季先生看孩子在冰上滑行,给予了半专业的介绍。


    “这是阿克塞尔三周跳,最难突破的跳跃,落冰还行。”


    “这是内勾步、乔克塔加转三的定级步法,滑行很流畅,拿到三级没问题。”


    让叶绍瑶眼前一亮的是他屡战屡败的3Lo,虽然在赛前不知摔了多少次,但在正式比赛里居然稳稳站住了。


    遗憾的是他的贝尔曼,因为他的身体变化,柔韧性不及小时候,这是他这么多年首次把贝尔曼旋转丢出节目,而选择较为简单的圈手躬身转。


    长大都是有代价的。


    音乐在盛大的合奏中收尾。


    “没有摔倒,是不是表现得还不错?”温女士问丈夫。


    叶绍瑶抢先说:“我觉得他可以拿奖牌。”


    虽然心里有些小小的后悔,没事儿和他打赌干什么,季林越什么水平他不是不知道,就算摔了那一个跳跃,难度和分数也依旧能打。


    当然,她每次都会经历这样的心路历程,但说起好朋友能在比赛中有不错的表现,她肯定也会因此骄傲的。


    “岸北市冰上运动管理中心季林越,技术分31.99分,艺术表现分29.61分,总分61.60分,暂时排名第一位。”


    两个妈妈虽然都是门外汉,但看了孩子们这么多年的比赛,也察觉出端倪。


    “温纯,这分数是不是比林越上一场摔倒的短节目还低?”邵女士问。


    温女士认同:“我记得也是。”


    叶绍瑶见怪不怪:“正常,我的分数也很低啦。”


    选手的技术分和艺术表现分均由裁判席的五位裁判定夺,多少都会有各种因素的影响,尤其是标准灵活的艺术分,主观性很强。


    “你的分数也很低?”邵女士警觉。


    在看比赛出奇的时候,难免会说错话,叶绍瑶赶紧找补道:“我以前的比赛分数难道还不低吗?”


    “这不是你的能力问题吗?”她收获了一句反问。


    她虽然得承认,从小练到大的季林越确实比她优秀些许,但自己如果不是处处都拿他做参照,根本也不差!


    她多想趁着赛场热烈的氛围,向爸爸妈妈提出复出的决定,甚至更想直接挑明:“我已经拿到短节目第七名了,现在你们谁也阻挡不了我参加比赛了。”


    但她承担不起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的后果,只能咬碎牙把所有秘密往心里吞。


    有时候她真羡慕季林越,虽然最初学习滑冰是家长逼迫的,但他争气,现在也乐在其中,还源源不断得到了好的结果。


    而自己每天都在东窗事发的边缘试探,出门比赛就像在打游击战。


    膝盖呀膝盖,你快快好吧。


    第49章 她如春天一样,在这里新生。


    季林越很快换下表演服和冰鞋,披上外套找过来。


    正有选手上场亮相,叶绍瑶的耳边都是掌声。


    她向旁边让了一座,笑盈盈地说:“不错呀,你现在还暂列第一呢。”


    在最后一组全省高手如云的厮杀下,他居然能够以弱小的分差,将许多小有名气的选手甩在身后。


    但高手本人只是指了指脚边的鞋包,暗示有人的鸠占鹊巢,让他自己的鞋晾在外面。


    “帮我保密,求求你。”叶绍瑶双手合十,抵在唇边乞求。


    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季林越默默拉开拉锁,把自己的鞋装进书包里。


    随着最后一名选手的表演结束,所有男单都已完成今天的短节目比赛,季林越排在所有选手中的第三位。


    叶绍瑶首先堆笑,给恩人献上祝贺:“恭喜恭喜!”


    温女士尤其高兴,整理整理衣服起身,被邵女士打趣说像是要去发表获奖感言。


    但季先生却不急不缓地认为第三名是意料之中,让他不要骄傲。


    “你就端着你的架子吧。”


    温女士把丈夫甩在身后,拉着叶家三口一起下馆子。


    “姨,我们不看双人滑吗?”


    省冬运会花样滑冰比赛的首枚金牌将会在今晚的双人滑项目产生,这也将是本土世界冠军的荣耀卫冕之战。


    “毫无悬念的冠军,哪有吃饭重要。”季先生说。


    叶绍瑶念念不舍地往冰场最后看了眼,她原本还想一睹世界冠军的风姿。


    走进灯光充盈的场外大厅,温女士注意到季林越手里背上鼓鼓囊囊的包,不禁疑惑:“你今天出门带了这么多东西?”


    季林越不露神色地瞟了眼始作俑者,撒谎说:“我怕路上的雪把鞋打湿,所以多带了双备用。”


    好拙劣的理由啊,但对两家家长却意外得管用,谁都没再怀疑。


    说起书包,这几年季林越长高了不少,连从小背到大的书包也被衬得小小的。


    “林越是不是有一米七了?”


    邵女士打量着男生,从前那瘦瘦矮矮的一小个娃娃,现在也需要抬头仰视了。


    “刚量过,”温女士说,“一米七二,快比他爸高了。”


    一米七二,应该是每次校运会都被老师点名举班牌的存在吧,叶绍瑶想。


    她猝不及防被妈妈揉了脑袋:“你小时候还比林越高呢,现在怎么不长个?”


    叶绍瑶这几年发育得慢。如果以前有邻里因为身高误会他俩的关系,她还可以拍拍胸脯纠正说是同龄的姐弟,但现在这么说可没人信了。


    “那是因为他天天喝牛奶。”她闷闷地回答。


    以前小叶绍瑶热衷于收集废品,卖给收荒匠的牛奶瓶基本来源于他的手下留情。


    虽然他间接给自己创造了财富,但叶绍瑶还是需要声明,自己在班上可算不上小矮子,只能怪季林越太高了。


    “教练向我们说过这个问题,”身高对于一个花滑运动员可是一个限制因素,温女士有些犯愁,“他说季林越一直在窜个子,让他的跳跃和旋转重心一直不稳定。”


    冲破了一米七,接着就是一米八的大关,但目前国内现役男单选手还没有出现一米八的大高个。


    “你有没有信心当华夏最高的男单?”叶绍瑶开起玩笑,“我是指身高。”


    季林越在她耳边说出答案:“你的鞋质还在我包里。”


    可恶,被拿捏了。


    “身高不是问题,”叶绍瑶披上假笑面具,让温女士放宽心,“季林越手长腿长,做技术动作多好看呀。”


    ……


    比赛最后一天,余下的冰舞和两项单人滑将相继诞生冠亚季军。


    叶绍瑶特意在前一晚调好了早晨七点的闹钟,但人到六点已经从睡眠中转醒。


    以前每次赛前,她的大脑都会这样兴奋。


    看来,虽然现在的身体健康状态不及以前,但精神还是照样上着发条。


    她今天也串通了聂心,只要早点回家,这应该是一场无可挑剔的骗局。


    但她没想到今天的赛场会上演诸多戏剧时刻。


    “短节目第一的选手弃赛了?”刚到赛场,叶绍瑶就被震惊地说不出话,“为什么?”


    “她的教练对外说是因为急性阑尾炎,现在人还躺在医院。”


    似乎是病得不轻,她不自觉摸了摸膝盖,面露难色。


    穆百川抓取到她的表情:“你也想弃赛?”


    “不,这可是我往前冲的好时候。”她说。


    叶绍瑶昨天算过自己的技术动作BV*,只要赛时没有摔倒失误,只要艺术表现能够保持在两年前的水平,最终排名基本可以保持在短节目名次上下。


    根据体育总局公布的《2010年可授予运动员技术等级称号赛事名录》,只要她获得本场女单比赛的前八名,就可以被授予三级运动员的称号。


    多好的机会啊!


    她起码可以靠这纸证书选择一个不错的高中。


    “心浮气躁,今天的体能训练完成了吗?”穆百川打断她的遐想。


    “完成了!”


    为了挤出更多的上冰时间,她可是提前三站下车,一路从公交站台跑来的。


    “韧带也压了?冰感找到了?”


    但跨过一重山,眼前还有更多连绵起伏的山。


    “我这不是刚来嘛。”路得一步步走。


    等她在地上摸爬滚打时缓过神来,她的冰鞋还在季林越包里呢。昨天晚上她吃饭吃高兴了,直接屁颠屁颠跟着爸爸妈妈回了家。


    完全忘了自己的鞋质。


    她和教练四目相对,显然简单的开腰不能在他眼皮底下拖延太多时间。


    “教练。”有个一米七多的男生推门走进副馆,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冷意。


    她的救星又出现了。


    穆百川随口打了招呼:“男单比赛在晚上七点,你也记错时间了?”


    “我来训练。”


    季林越站在叶绍瑶的身边,偷偷把背在身后的鞋递到她手里。


    叶绍瑶感动得热泪盈眶。


    穆百川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来回转:“不愧是一起长大的。”


    趁教练转移注意,两个小徒弟蹲在板墙下讲小话。


    “你的鞋太旧了,鞋帮塌得不像样子,”季林越说,“你之前绑的胶带也松了,我给你带了一卷新胶布。”


    这已经不是单一个雪中送炭可以描述他的慷慨。


    叶绍瑶送上了最衷心的祝福:“我拿不了前八没关系,你必须得上领奖台。”


    “这样会让我的领奖台问心有愧。”


    “没关系,你帮我写作业就好。”


    季林越冷下脸,他感动早了,只用最寒冷的语气说:“你健康比完自由滑就好。”


    因为短节目获得了第七名,叶绍瑶一跃进入倒数第二组,这给了她很多胡思乱想的时间。


    在后场,她一边劈叉热身,一边思考瞒住爸爸妈妈继续训练的可行性。


    接下来的寒假有许多自由时间,但收假后,她的训练又将被缩减得零零碎碎。


    且不说下半年将升入高中,将面临着中考这一道坎。


    哦,她去年的课程费还没给教练补上。


    她合计过这几年攒下来的零花钱,有一个算一个也还差上好几百,这还是在教练给她打了半折的基础上。


    太愁了,愁*得眉毛都快要烧起来。她索性在地上躺平。


    刚从内场回来的陈青梅路过练功室,推门鼓励:“叶绍瑶,加油呀。”


    她的短节目表现平平,自由滑在第二组出场,现在已经完成了所有比赛。


    “你的自由滑怎么样?”叶绍瑶问。


    “后外点冰三周没成功,今天几乎是用两周套扛起来的,两场才得了一百二十多分。”


    “接下来还有全国锦标赛,别灰心。”


    “我今年状态不好,目前还在考虑报不报名。”


    “去青年组也行。”


    全锦赛是华夏一年到头最盛大的花样滑冰赛事之一,赛事积分比其他地区级比赛要高不少,是全国顶尖选手的香饽饽,竞争尤其激烈。


    青年组因为年龄的严格限制,参赛人数不比公开组,加之报名条件也不如公开组严格,竞争也会相对弱一些。


    “请叶绍瑶迅速到大厅集合。”见接下来的选手没到齐,有工作人员挨个房间找人。


    她借陈青梅的手起身,拍掉腿上的灰尘,整装待发。


    “该我上场了。”


    刚被清冰车扫过的冰面反着水光,叶绍瑶低头看着自己的倒影。


    “叶绍瑶,来自岸北市星未来俱乐部。”


    四周依然是暗暗的,她在冰场中央抬头逡巡,看见人影攒动,有许多观众在比赛继续后重返内场。


    这应该是她所参与过最隆重的比赛吧,虽然今天没有明星选手的人气加持,但因为恰逢周末,手里有票的市民也会选择来这里愉悦放松。


    好赖是省级赛事。


    “叶绍瑶加油!”


    陈青梅已经蹿到选手席给她当忠实粉丝,另一边的俱乐部团票席,向琴琴和其他眼熟的同学也来了。


    她的亲友团还真不少。


    六分钟练习,她把每个旋转和跳跃的进入动作都试了一遍,还算顺利。


    希望这一次的自由滑能有一个结果。


    “接下来上场的是叶绍瑶,来自岸北市星未来俱乐部,短节目后排名第七位。”


    熟悉的《柴可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响起,她睁眼,仿佛回到了两年前的体育场。


    当时她也踩着同样的旋律,面对未知的一切。


    第一个跳跃2A+2Lo,阿克塞尔跳远度优越,接的后外接环跳也是高水准的。


    她如乐章里的音符从容,在肢体上不失优雅真挚,随后进入定级步法,衔接自然。


    第二乐章的速度在独奏中加快,这一段最是消耗体力,叶绍瑶选择用后压步进入第二个跳跃,变奏结束的同时落冰。3S单跳,跳跃足周,落冰没有拧动脚腕的冲击,她松了一口气。


    和弦声部接入,她用连续的换足联合旋转搭配有力的配乐,在琴键摁下时换足掖腿转接提刀燕式,基本能够卡上重音。


    《第一钢琴协奏曲》很长,节目只是有选择性的剪辑了协奏曲的三个乐章,在第三乐章中,曲风重新抒情,就像春天再次来临,世界重新充满生机。


    她还剩下最后一个3T+3T。


    当初她央求编舞师把难度最高的三三连跳放在节目中后段,就是为了能够获得额外的加分*。


    但在两年前,因为膝伤和体能消耗,她没有如愿。


    这次呢?


    叶绍瑶没有选择调整技术动作,也没有将这个连跳与其他跳跃置换。


    她想完成这个本该在两年前就完美呈现的节目。


    压着节奏,她下蹲起跳,虽然第一个跳跃的远度很可观,但因为重心往前倒,轴也有些过于向前倾斜。


    但好在是站住的。


    她没有犹豫地接上第二跳,这次她保守了跳跃距离,主要是奔高去。


    轴心很正,她无误地完成了自由滑中的最后一个跳跃。


    随着乐曲的青春昂扬,她仰着身体,在躬身转中结束这一篇章。


    但她的滑冰生涯却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她如春天一样,在这里新生。


    第50章 开天辟地头一回啊。


    叶绍瑶获得了独属于她的满堂喝彩。


    或许观众只是因为观看了一个完美的节目而惊喜,于她则是完成了时隔两年的承诺。


    她想,她是一定会回到赛场的。


    “小叶,你的两套节目都完成得不错,”穆教练的眼角笑出皱纹,“继续滑下去吧。”


    “那是当然。”


    她刚完成了一个难以言说的壮举,整颗心一直悬浮着,直到坐在等分区,叶绍瑶的心里才终于有了踏实感,


    眼前的分数板上显示着她的名字,等会儿还会呈现她的分数,这个分数将是对她这名勇敢者的嘉奖。


    “岸北市星未来俱乐部叶绍瑶——”


    技术分51.66分,节目内容分49.28分,自由滑得分100.94分。


    总得分151.70分,暂时排列第一位。


    “算是你在这个赛季的开门红。”穆百川说。


    虽然这个赛季已经过去一半,但并不妨碍后上车的人坐上前。


    何止是这个赛季,叶绍瑶早就找不到自己说话的声音:“这是我整个生涯的最好成绩!”


    摄影师的胶卷里存了这个小姑娘很多照片,无一不是喜极而泣的,他当时让她把眼泪擦一擦,但最后抹得满脸泪迹。


    他好心地递上一张纸。


    叶绍瑶第一次参加比赛的时候,有好心的志愿者告诉她,等分区又叫kiss&cry,她现在或许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已经确定能够获得前六名了,要留下来等待惊喜吗?”


    “不了,我得早早回家。”她说。


    高兴归高兴,她得在回家前把所有情绪掩藏好。


    在爸爸妈妈面前,她今天应该是个和朋友学习了一整天的乖孩子。


    不过晚一些回家应该没关系,在赛场,她也有很多很久不见的朋友。


    叶绍瑶在黑灯瞎火的观众席摸到了团票区,一排一排找过去,终于见到了以前滑冰课的同学。


    她低声招呼:“琴琴。”


    “你这么快就收拾好啦,”向琴琴拉她坐下,开始喋喋不休,“你刚才滑得太丝滑了,根本不像受过伤。”


    当年叶绍瑶受伤治疗也不算是小事,起码轰动了整个俱乐部。


    膝盖手术第二天,冯教练还带了许多同学来看望她,让她躺在病床上难为情。


    “那是我身体好,恢复得快。”她不吝自夸。


    作为观众,向琴琴等不及向她倒苦水:“你不知道这场比赛有多难看,目前只有两三个选手零失误完成比赛。”


    现在只剩最后一组运动员没有登场,在已出场的选手里,这个clean率确实不算高。


    “咱俱乐部的人都摔得东倒西歪,就像串通好了一样,”她补充,“不包括你。”


    星未来俱乐部在本次省冬会共报名了三名女单选手,短节目后分别排名第六、第七和第十。叶绍瑶的短节目与第六名的同门师姐只相差0.28分。


    在难度相当的情况下,对方摔倒岂不是给自己送了温暖。


    叶绍瑶有些庆幸:“我现在还是暂列第一?”


    短短时间里,她居然坐上了第五的宝座。


    最后一组选手出场六练,从年龄看,这组明显是成年人之间的争夺。


    广播对场上选手一一进行介绍。


    “都是省队的,没意思。”


    好好的一场省级比赛最后却成了省队的内部赛,向琴琴叹气:“我们俱乐部在这赛季就像触了霉头一样。”


    拔尖的都被省队市队挑走了不说,余下的人也没有在各大比赛发挥出往年的水准。


    “咱们其实也不差啦。”


    谁让俱乐部是这些“正规军”选拔运动员的苗床呢。


    因为短节目第一的运动员退出,本组上场的只有四名选手,显得冰场空空荡荡。


    “那个叫尹谊萱,你听说过吗?”


    “好像听过。”


    “她在国家出征冬奥会的名单上。”


    “哪个冬奥会?”


    “二月十二号的温哥华冬奥会,”看见叶绍瑶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震惊样,向琴琴扶额,“你平时不关注体育新闻吗?”


    她当然知道不久后的枫叶国会迎来四年一届的冬奥会,只是回忆起刚才和尹谊萱在门口撞个满怀,没想到自己居然误打误撞见到了国家队?


    “你猜她能领先第二名多少分?”


    在短节目中,尹谊萱拿下了逾六十五分,断层于其他选手。


    “那还是猜谁是亚军更简单。”


    她拒绝回答,随便将几个正在场上滑行的选手排序:“她,亚军;她,季军;她,第四。”


    “为什么她第四?”向琴琴一噎。


    “她裙子颜色不好看。”


    多么简单粗暴。


    被叶绍瑶提前冠上第四名的选手率先出场。


    不知是准备不充分,还是赛上紧张放不开,肢体有些舒展不开。


    “瑶瑶,我觉得你的猜想是正确的。”


    这名选手在节目中摔了两个2A,基本上与领奖台无缘了。


    但叶绍瑶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你马上要上领奖台了!”向琴琴激动地拿她当架子鼓敲。


    这名选手最终获得147.63分,排在了她的身后。


    分数出来时,叶绍瑶正在玩弄自己的手指,完全没有身为第四名的自觉。


    “她没我高?”


    “甚至没进前八!”


    她们第二梯队的分数都大差不差,一个小数点都可以拉出几名的差距。


    “你不会真要上领奖台了吧。”凭一百五十分出头的成绩。


    虽然有些荒唐,但并不妨碍做一些无成本的幻想。


    在向琴琴的煽风点火下,叶绍瑶真要开始做美梦了。


    下一位选手上场,自由滑选曲自《梁祝》。


    这曲一出手,瞬间把观众带入了另一个氛围。


    “上一个滑《梁祝》的运动员可是拿过世锦赛冠军的阚玉,你没希望了。”向琴琴说。


    叶绍瑶不信她,她固然比不上阚玉前辈,但谁又能说滑《梁祝》的人人都是阚玉。


    音乐悠扬起伏,选手压着旋律如鱼得水。


    “看来她很擅长表演这种风格,你真的没希望了。”


    “我知道。”


    这名选手的滑行很流畅,更不说在节目前半段已经上了高级三连三跳跃。


    短暂的美梦破碎,叶绍瑶虽然没有面色表露,但距离那个领奖台只有一步之差,不能说是没有遗憾。


    “一百五十分确实是上不了领奖台的水平。”她反省。


    “不不不,我觉得你还可以抢救一下!”


    场上又出现了意外。


    选手难度进入躬身转时卡冰摔倒,不说躬身转定级如何,这个难度加分是不会被承认的,摔倒还会另外扣分。


    “她应该还会超时吧。”


    虽然不是精通音乐的行家,但凭着多年的乐感,结尾的长笛变奏应该搭配的是一组换足联合旋转,但她明显有些力不从心。


    果然,音乐最终停在了一圈规尺步上。


    她最后的分数成了悬念。


    “H省冬季运动管理中心刘一玟,技术分48.23分,节目内容分48.57分,自由滑得分96.80分。”


    现场的大屏幕上显示,刘一玟短节目得分54.71分,总得分151.51分。


    “瑶瑶,你是多少来着?”


    “好像也是一百五十一分?”


    她只记了个大概,当时只顾泪眼模糊,实在没有精力记住小数点后的每一个数字。


    但随后,屏幕上出现了所有选手目前的总排名。


    “你比她多0.19分!”


    惊喜来得太突然。


    虽然她刚才真的想过登上领奖台的事,但这会儿又无端生出一些愧疚感来。


    对方的水平比她好太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这个场外因素的干扰,让选手出现了千奇百怪的失误。


    “你想多了吧,”向琴琴看她并不兴奋,安慰说,“她最后的旋转明显没有拿到好的定级,这能怪到你?”


    她拍了拍叶绍瑶:“你去收拾收拾吧,前两名就不用想了。”


    前两名选手的短节目分数自成一档,即时自由滑有瑕疵,叶绍瑶也很难再有被投送温暖的机会。


    但已经确定上领奖台的事,还需要她重新换回表演服和冰鞋,等待女单比赛后的颁奖。


    “等等,我记得从今年开始,颁奖仪式被挪到所有比赛后一起进行?”


    “什么?”


    叶绍瑶腿有些发软。


    冰舞和男单比赛还没开始,要等所有项目结束角逐,她岂不是得在这里坐上一天?


    “这个铜牌……可以请教练代领吗?”


    但她没舍得那么做,毕竟这是人生第一次走上领奖台,她很想体会别人曾站在领奖台上的滋味。


    她坐在向琴琴身边,一会乐得止不住笑,一会愁得直按眉头,向琴琴以为她高兴疯了。


    “虽然你的铜牌是捡漏捡来的,但也不至于这么百感交集吧。”


    向琴琴没有领会过在大型赛事获得奖牌的心情,但自己应该……会处之泰然吧。


    “琴琴,如果寒假我没有去训练,记得别想我。”


    向琴琴问:“你到时候又要犯病?”她还能预知未来呢。


    “我今天应该会被我妈打一顿,那时候肯定还没好。”


    晚上,叶绍瑶收到了来自俱乐部的盒饭。


    她已经在这里如坐针毡一下午。


    叶绍瑶下午尝试借穆教练的手机给家里打电话,但没人接。


    这个点还没回家,估计妈妈已经在到处打电话找她了。


    她站在大厅吃盒饭,从大门吹进一阵风,她感觉自己已经逐渐变为一具尸体,凉得透透的。


    最后一场男单自由滑比赛,没有下午的观众满座,要显得冷清一些,和她的心境很符合。


    “看来男单也是送温暖大赛哦。”


    “这不才刚开始嘛。”


    最先出场的选手水平自然比不上经验丰富的运动员,叶绍瑶表示感同身受。


    “季林越在什么时候出场?”


    “最后一组,他短节目排在第三呢。”


    “你俩要双双站上领奖台,”向琴琴揶揄,“开天辟地头一回啊。”


    她又在说奇怪的话了,叶绍瑶没搭理她。


    接近十点,季林越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


    向琴琴很激动:“你没看见他在冰场跳这套节目,可帅了。”


    有多帅呢?


    大概就是用《007》的音乐翻旋子,节目编排还多了一串耍酷的动作。


    “他换编舞老师了吧。”这是叶绍瑶唯一的想法。


    向琴琴嘲她:“什么鉴赏水平。”


    观众对这套节目的反响不错,裁判也认可了所有的技术动作。


    “岸北市冰上运动管理中心季林越,技术分65.11分,艺术表现分60.16分,自由滑得分125.27分。”


    总得分186.87分。


    “哇,又是一枚铜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