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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芍药月季[花滑]》 第141章 他们随便逛进一座冰场,恰好见证女儿拿到冠军。
八月初的加国挑战杯,一个华夏组合横空出世,在完成度上险胜曾排名世界第一的M国组合,以145.56分最终位居第四。
“好可惜,为什么只有前三名才有奖金呢。”
坐在观赛席上,叶绍瑶看完了整场颁奖礼。
但也有聊以**的地方,这场赛事的级别不高,即使有主办方开出的支票,充其量也只有两百美元,还不够他们回国的路费。
想到自己还额外搭了报名费进去,她苦着一张脸,亏亏的。
季林越从后场找过来时,已经换上日常的运动服。
“绍瑶,快去收拾行李。”
“哦。”
他们得在太阳落山前到达机场,赶上今晚的最后一趟航班。
这次没摸着领奖台没关系,他们还有十多个小时去调整心态,然后奔赴下个赛场。
飞入华夏的领空,首都时间早上九点,冯蒹葭已经到达接机处,举着大字牌等候两只倦鸟归巢。
“冯教练!”
叶绍瑶久未踏入故土,每一步奔跑都攒足了劲。
冯蒹葭被巨大的冲力撞得向后趔趄,得亏年轻时练出来的平衡力,才勉强承受住她的热情。
“小季呢?”
“后面取行李。”
联系的司机打来电话催促,语气颇有不满:“能上车吗您?不赶趟咱就接下一批。”
冯蒹葭嘴里说着稍等,电话挂断后,却向他们吐槽,要是司机知道车上坐着华夏花滑的今日之星,绝不能够这副模样。
叶绍瑶摆着手,她和季林越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参赛选手,今日之星?她都没勇气这么称呼自己。
降下车窗,耳畔的风声呼啸不绝,她的头发吹乱了型,细密地拍在脸上。
“季林越,我好困哦。”
飞机上,她一直在回溯前两天的比赛,从失误的捻转想到四面看台的掌声,脑子好像连声效也能复刻,吵得自己辗转反侧。
“赶紧睡会儿,下午就比赛了。”冯蒹葭从后视镜看她。
这次的赛程太着急。
挑战杯是早就报名的,滑协不出面协调,他俩自己找的渠道,顺利交上报名表和费用。
后来星未来俱乐部关心外训进展,从各种角度旁敲侧击,劝说他们拿到全锦赛和冠军赛的敲门砖。
好像是这么个理,两人又紧急购买机票,连夜回国赶上最后一站。
一点喘气的余地都没有,行李箱直接拖到更衣室,换表演服,化表演妆,双手不带停。
季林越还在休息区调整,后脑仰靠在墙上闭目养神,叶绍瑶看他唇色发白,丢去化妆包。
“口红,来点?”
她的口红都是各种鲜艳的红色,季林越坚定地摇头拒绝。
叶绍瑶翻他一眼,这可是她最喜欢的颜色,不识货。
那边成年组女单的短节目比赛全部结束,几近正午,看台上的观众走了不少,都奔饭点出去了。
休息室的人也来来走走,刚下冰场的女孩子们一脸轻松。
今天的发挥都不错,首都难得的大晴天也给他们赏脸。
“吃饭吗?”
“吃寿司!”
穿好外套,一群人叽叽喳喳往外走,连晚上的冰都约好了伙伴。
她们太快乐,显得一直沉默的两人怪可怜,叶绍瑶对半撕开全麦面包,和季林越一人一半。
谁让他们得到晚上才比赛,什么寿司下午茶,和他们沾不上半毛钱的关系。
补足碳水,叶绍瑶皱着眉头咽了小半瓶水,是时候练冰了。
“还好今年的最后一站在首都。”
但凡换一个举办地,他们在路上的时间都足够把训练时间挤掉,只等上场闹笑话。
隔壁冰球馆被暂时征用为训练场,和他们只隔一个大厅的距离,门口站了两名大腹便便的保安。
但是……
大厅里为什么挤满了人?
刚才还笑盈盈的女孩们被前呼后拥,原本应该被暂时清出会场的观众们堵塞在唯一的出口,水泄不通。
“桐桐,我可以和你合影吗?”
“桐桐,签个名吧。”
尹谊萱不在,女单二号栗桐后来居上,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其他运动员也不能幸免,递来的纸笔一套接一套。
栗桐好脾气,自言自语打趣:“我好像生产线上的女工。”
“桐桐,明天的自由滑会上高级三连三吗?”
“我的勾手跳不太稳,还是得看明天的状态。”
有人应问尽问,有人应答尽答。
叶绍瑶倚在一边等待突破人潮的时机,好几分钟过去,重新回到观众瞅不见的安全区。
“好可怕,全是人。”她向季林越描述,前台还没她十平的卧室大,居然能矗立一座山。
从楼上看台又走下一行人,将叶绍瑶上下打量。
穿着红黑色考斯滕,化着超长眼线的浓妆,冰鞋有标志性的花形logo。
“是芍药?”
再一看她身旁的人,季林越素面朝天,弓着身听人讲话。
女孩惊喜到失语,这是许久没有消息。的叶/季。
眼看有事找上门,趁大部队还未有所反应,叶绍瑶答应了女孩的合影,扭头就往训练馆冲。
所有内场需要运动员的通行证才可进入,这点她很放心。
翻山越岭很累,叶绍瑶像脱了一遍水,终于在胜利的尽头插旗。
但走上瓷砖地面,脚底的触感太过异样,尖锐的冰刀在碰撞中发出“笃笃”闷响。
她抬腿看,刀套被踩掉了。
身后的季林越比自己更早发现,他同路人交涉几句,顺利捡起了遗落的东西。
但与之交换的,是和栗桐她们同等的待遇。
更吸引人的目标出现了。
他被挤入人群中心,像被海水漫过的灯塔,叶绍瑶只遥遥看见他的一个脑袋浮浮沉沉,时不时发出微弱的求救信号。
“小季同志,小叶同志会记住你的恩情。”一个眼神抛过去,叶绍瑶选择彻底退向安全区,首先开始热身练习。
……
比赛进行到最后一天,成年组的所有项目都将结束。
冰舞的冠军归属几乎没有争议,昨天的短节目后,叶绍瑶和季林越以近七十分的成绩领跑排行榜。
“七十分?”当时的叶绍瑶坐在等分区,自己也难以置信。
不说赛前赶鸭子上架,前不久刚落幕的加国挑战杯,他们的技术动作更干脆利落,四舍五入也不到六十分。
冯蒹葭看他们赛前训练顺风顺水,唉声叹气说:“滑协给其他选手花的钱基本打水漂了。”
大家的分数都掺了些水分,但仍然可以看出,有些人的能力确实还有待更上一层楼。
这批运动员被拆来拆去,国内国外反复折腾,成绩还是老样子。
但归因又得多列一条——人员不稳定。
据说,不少新搭档携手出了国,手还没牵热乎,就又调整了合作伙伴。
最稳定的一对在训练馆瘫着,刚才摔疼了屁股,叶绍瑶躺在冰上不肯起。
季林越滑到身边居高临下:“会着凉。”
她勉强像砧板上的鱼挣扎两把,最后抱着手臂枕在后脑,是真得累了。
隔壁女单决出最后的冠军,栗桐突破了上赛季的个人最佳成绩,当场哭倒在等分区。
叶绍瑶不得不承认,观众的欢呼和掌声是运动员最有效的兴奋剂。
即使这些和她没有关系,但不妨碍她重振旗鼓。
“咱们再练几次衔接加捻转吧。”
单人滑结束,双人滑千呼万唤始出来,赛场播放着哪对组合的节目音乐,观众们又是因为哪对组合的表现报以掌声,她和季林越两耳不闻窗外事。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想要战胜的只有昨天的自己。
“叶绍瑶、季林越,该到检录处检录了。”工作人员推门提醒。
“就来。”
这是新的赛季,他们带着新的节目回到这片土地,面对新的观众,如常进场。
培养了很多年的默契,叶绍瑶一抬手,就知道季林越的手悬在哪里。
她牢牢地握住。
“下一组登场的选手,叶绍瑶/季林越,来自首都市星未来冰上运动有限公司。”
看台边有一张巨幅显示屏,跳转出他们的报名信息,短舞蹈的分数,还有自由舞选曲,《歌剧魅影》。
这是滑冰学校的编舞师用过的旧曲。
去年的M国组合EvaWhite/RomanBlack凭借优秀的演绎,重新站上大奖赛总决赛的领奖台。
叶绍瑶在曲库里挑中这台音乐剧,一方面也为沾沾喜气。
但照她的话说,滑了一年的《罗朱》,大大小小比赛参加了十数场,平时的训练也在不断地聆听、表演,从刚听到乐曲的动容到日复一日的麻木,久而久之,她连季林越都看厌了。
他们好像悲情戏里的男女主角。
所以在旧节目的改编中,故事在转折处戛然而止,所有的不幸被扼在摇篮里。
此刻的冰场上,只有克里斯汀和魅影。
《thePhantomoftheOpera》甫一响起就刺激着观众的耳膜,管风琴拉奏两人的初遇,魅影用歌声将克里斯汀引向地下迷宫。
一段舞蹈后,两人原地滑出,不断变换握法和站位,轮流做出捻转足串。
这套节目的步法又比《罗朱》要复杂一些,但他们的滑速练起来后,所有技术动作都显得游刃有余。
弧线托举,季林越保持蹲式大一字的难度滑行,叶绍瑶用刀刃踩上他的大腿,左腿从他的头顶扫过,做出躬身难度姿态,并配合手臂的舞蹈动作。
接续步后,两人在靠近冰场中心处停冰,取而代之是《theMusicoftheNight》,魅影唱响他的催眠曲,让心爱的女孩昏倒在怀中。
这是一个恰到好处的转体托举,克里斯汀被魅影小心翼翼地抱起,又轻轻放回床榻。
一夜酣梦。
年轻的女孩坠入情网,她好奇地想摘掉他的面具,与剧本不同的是,男人截住她的手腕。
在节目编排之初,故事还是另一个走向,克里斯汀趁其不备摘得面具,被那副丑陋的面孔吓得惊恐万状。
但该如何让节目效果达到最佳?
ISU规定,除了表演滑,选手不得在正赛中使用道具。
叶绍瑶别出心裁,用可水洗的白色颜料设计了一副面具。
“一定要上脸吗?”当时的季林越不太放心。
“无毒无害,画上更好看。”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他就这么把脸交了出去。
叶绍瑶用笔刷作画,参加一次比赛画一次,这才第二回,她已经熟能生巧。
波浪线的弧度饱满,花边勾勒得灵动,自己或许还有美术上的天赋。
颜料很容易擦掉,一场节目下来,季林越的额角生出薄汗,眉尾恰巧淌下一滴,将颜料晕花,侧颊留下一道浅白色的蜿蜒。
音乐刚好结束,克里斯汀悬着跃跃欲试又克制的手,魅影捂住自己的脸,拒绝将自己的丑陋面孔曝光在女孩眼中。
看台上的观众看得一愣一愣,有那么多版本的《歌剧魅影》在前,这套节目居然还能编为开放式结局。
场上的叶绍瑶笑季林越抹花了自己的脸,让故事保留的唯一一丝苦涩也微不足道。
“你别有包袱,我等会就帮你擦掉。”
“是颜料滴进了眼睛里。”季林越解释。
好,他说是就是吧。
清理白色花纹也不费劲,起码在叶绍瑶还用心擦拭的时候,所有分数全部出来。
技术分43.53分,节目内容分40.11分,自由舞得分83.64分,两套节目刚好超过一百五十分。
打分系统疯了几个小时,这会儿终于回归正常。
他们掐指一算,如果定级和上一场差不离,这次应该还有其他的扣分项。
但叶绍瑶现在没工夫思考这个。
下场的时候,她向观众席惊鸿一瞥,看见了许久没有见到的人。
“妈妈,爸爸!”
等不及换下冰鞋,她踩着冰刀奔向二楼看台,在众目睽睽下演了一出母女情深。
前天才通过电话,叶绍瑶询问父母的休假情况,她这次在国内逗留的时间紧张,没办法回岸北一趟。
当时的邵女士怎么抱怨的?谁稀得她回来。
“那您们怎么稀得来首都?”
所有的思念情绪涌上鼻头,眼眶酸楚,叶绍瑶埋在邵女士的怀里,汲取名为家的温暖。
邵女士却说:“你爸的年假还没用完,我陪他来首都逛逛。”
就差把巧合挂在嘴边。
可夫妻俩的胸口分明还挂着家属陪同证,映着冰面洁白的光,照亮他们的脸庞。
“冰上舞蹈项目的比赛全部结束,叶绍瑶/季林越最终排名第一位。”广播的女声字正腔圆。
叶绍瑶听进去,向叶先生和邵女士挑了一眼。
他们多有眼光,随便逛进一座冰场,恰好见证女儿拿到冠军。
第142章 明年还要来这里。
颁奖典礼结束,叶绍瑶和冯蒹葭打过招呼,他们要趁观众还没散场,赶快奔向机场。
首都冰迷的狂热程度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但告了别,邵女士和叶先生又把季林越叫过去说了什么,她只能在门口无所事事地望风。
这里让冰场的每寸一览无余。
领奖台撤掉了,地毯也重新卷起来,有些选手返回冰场,扒在板墙边说说笑笑。
手机里的数字钟走向下一个整点,距离飞机起飞的时间越来越近。
“妈妈,我和季林越还要回去赶今天的训练。”她催促。
IAM给的假期扣扣搜搜,比赛和训练严丝合缝,甚至比不上国庆日*的公休。
她和冰场的保安并肩站着,回头说话的功夫,顺带扫了眼对方的制服,他的胸口还像模像样别着对讲机。
正用眼睛观察时,对讲机的屏幕亮起,同事呼出后,及时传达消息。
“紧急找人,紧急找人,让叶绍瑶和季林越赶快回内场,让叶绍瑶和季林越赶快回内场。”
被点名的叶绍瑶背后一麻,她这样岂不像自投罗网。
在工作人员的敦促下,她和季林越重新换回表演服,走进冷飕飕的冰场,抱着胳膊发抖。
“有活动?”她问向其他选手。
“滑协要拍摄华夏杯的宣传片。”对方说。
本赛季华夏有两个COC冰舞的名额,上周的选拔赛取了第一名,而叶绍瑶和季林越因为去年的铜牌首先拿到国内的直通资格。
拍摄也得讲究先来后到,场上的摄影师忙着给其他选手设计动作。
她和季林越乖乖站在一边,偶尔应别人的邀请拍一拍合照,没人注意的时候,只能看着手机干着急。
距离飞机起飞只有不到两个小时,按照场上这进度,一时半会也收不了尾。
华夏能够承办的世界大赛并不多,冬管中心想抓住华夏杯的宣传口,提高华夏花滑在国际上的影响力。
落实到摄影师这里,就是对宣传片吹毛求疵。
计划里,视频大概有两分钟长,除了念白和国外选手的影像,分给他们的时长不过两秒,但来来回回拍了五六次,每次的评价都是“再保一条”。
“你们现在不是普通的舞伴,一定要代入自己的角色。”拍摄指导说。
是有这么个问题。
现场没有音乐,背景是其他运动员打闹的嘈杂,他们的表情完全像临下班又被拉回工位的社畜,满脸写着不高兴。
“调动情绪,咱们来最后一次。”
重新演绎一遍自由舞的开头,这是克里斯汀与魅影的感情沉沦时,从一切入音乐,两人就相握缠绵。
他们赋予这段表演最充沛的感情。
摄影师终于拍到满意的成品,嘴里的口头禅终于换了一句:“谢谢两位的配合。”
晚上八点过两分,飞往蒙特利尔的飞机准时起飞。
他们错过了这趟航班,让几千块钱的机票打了水漂。
叶绍瑶别提有多心疼,早知道还有这么一出,她就临时改签,就算捞不回十成十的票钱,好歹能恢复一点空荡荡的血条。
“妈妈,你们住在哪家酒店?”
小米虫又要开始它的寄生工作。
这几天正是中小学生暑假的收尾阶段,有条件的家庭会选择带孩子们最后潇洒一把。
这里靠近三环,周围有不少人文景点,酒店房间早被抢订一空。
前台的工作人员说,空房间得等到半个月后。
半个月,她爸妈才真是蓄谋已久。
叶绍瑶笑着没戳穿,展臂就是一个拥抱:“妈妈,我今天只和您挤挤了。”
首都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酒店房间的面积也很有限,所有的陈设挤在一起,打地铺都得挑地方。
不过好在只需要凑合一晚,手机振动着发出出行提醒:
[您所乘坐的航班将在三小时后起飞。]
天际刚刚破晓,有几颗星星嵌在云边,没来得及躲藏。
叶绍瑶悄悄退出被窝,蹑手蹑脚完成洗漱,却在拉行李箱时吵醒了邵女士。
“瑶瑶,我们很少给你打电话,怕打扰你和林越,”但这并不代表她不记挂自己的孩子,她说,“有空记得多和我们聊聊天。”
叶绍瑶点头。
她在蒙城忙于训练,队内又经常开展切磋赛,每天的训练都排满了日程表。
为数不多的空闲时间挤在午休,但华夏和加国的作息反着来,有太少的机会才能让他们及时分享今天的生活。
“邵姨,快七点了。”季林越拖着所有行李,委婉地提醒。
首都机场的人流量大,从打印机票到通过安检,一路要排好长的队。
提前两个多小时出门,时间已经估计得很保守。
飞机绕了半个地球,到达蒙特利尔时,还是早上。
“家里怎么有警戒线?”
从看见住宅区门口的警车开始,她就时刻戒备。
Uber司机说:“看样子,是遇到了扒手。”
不仅是维德太太家,连同相邻的几家住户,栅栏外都拉上了十厘米见宽的警戒线,上面写着“Nonearing”的标识语。
在加国住了小半年,虽然初来乍到就被科普了蒙城附近的黑手党,但这半年过得风平浪静,什么社会事件也没遇见。
好巧不巧,刚离开几天,家里就遭了贼。
季林越有一个猜测:“会不会提前被踩过点?”
这一片居民区有很多寄宿家庭,人员流动又大,外来的人鱼龙混杂。
他们回国比赛,金荞麦和朋友正在五大湖旅游,家里只有维德太太一位老人,成为扒手的盗窃对象。
家门口的警察把他们拦在外面,隔壁邻居首先结束了谈话,送一队警察出门。
叶绍瑶问:“夫人,您家也被小偷光顾了吗?”
“是的,撬了两个保险箱。”
“小偷被抓住了吗?”
“当然。你们不知道吗,是维德太太报的警,她当场抓住了贼,将人头上砸出一个血窟窿。”
叶绍瑶瞪着眼睛,居民区的盗窃事件居然还有这层故事。
邻居说,实施犯罪的并不是什么恐怖主义,警方在现场找到他的证件,是一名普通的高校学生。
人此刻躺在医院里,醒是醒了,但脑袋因硬物敲击出现功能障碍,除了自己的身份信息,其他一概不知。
叶绍瑶问:“维德太太不会有事吧?”
季林越说:“小偷威胁到住户的财产安全,又是非法闯入私宅,这属于正当防卫。”
不过话说回来,维德太太一把年纪,居然能把气血方刚的年轻人砸晕,也是不一般。
“她以前是投掷运动员,上过奥运会的。”邻居透露。
不仅如此,她还是四十多年前,女子标枪的全国记录保持者。
还有这样辉煌的事迹,叶绍瑶从未听闻。
她曾在仓库里看见许多旧式标枪,也问过它们的用处。
当时的维德太太只是面色如常,说那是以前打猎的工具。
甚至还给每支标枪的作用做了区别:紫色的纤细,适合猎兔子;红白的更尖锐,适合猎野猪;荧黄色的反光,适合在雨天携带。
她当时听得极认真,真以为自己学到了知识。
家门终于打开,警方回头和屋里的人嘱咐了几句,收起警戒线归队。
“先生,一切妥当了吗?”
“你们是谁?”警察眯着深色的瞳孔,警惕地打量眼前的异域面孔。
“我们是这户的租客。”
“未来一段时间,警方会对你们重点保护,请尽量关闭门窗,减少出门频率。”
“好。”
客厅里,维德太太刚接待过警察,接受长逾一个小时的问话,此刻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
穿着拖鞋的脚直接放上沙发。
叶绍瑶皱眉,维德太太是最讲规矩的,即使是她和季林越,也不被容许做出不礼貌的举止。
“太太?”
沙发上的人发出一声呻吟。
有些不对劲。
“您怎么了?”
老人被唤醒,扶着后腰坐直了身:“昨晚忙着制服小偷,可能扭了腰。”
运动员的动作记忆刻入基因,但身体的年龄慢慢老去,承受不住任何动作的刺激。
“季林越,你的膏药呢?”
对于他们来说,扭伤是太稀松平常的事,贴两副膏药就能好,背包里都会带上现成的。
但季林越耸着肩:“昨天给了秦森河。”
秦森河在自由滑里摔了四周跳,落冰的脚踝没有拧过来,医疗点的医护人员说,可能有轻微挫伤。
当时的季林越就在旁边,好心给他一袋没开封的膏药,那也是他身上的最后一副,新的膏药还没来得及配。
“我知道有家中药馆,就在Victoria大道。”
他点头:“你在家照顾,我去买药。”
当地医院的诊疗名额一直爆满,一时半会应不了急,叶绍瑶想了想:“我去附近找找诊所吧。”
她在这里待的时间不算短,知道外国人浑身上下都是过敏源,关于用药,还是问问当地的医生比较保险。
久坐不适,叶绍瑶扶老人回卧室休息,贴好一包冰袋,后脚准备出门。
“也就你们当一回事,带着这点伤去医院,医生连白褂也懒得穿。”
那怎么呢?现在她是照顾者,由她说了算。
“我们华夏的中药特别厉害,保准您两天就能正常生活。”她翘着尾巴。
但路上似乎不太顺利。
“今天是周末,满大街都没开门。”季林越打来电话。
叶绍瑶抠着手机链,她这边也是这样,每家店铺都闭门谢客,连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也迎来它的休息日。
“算了,”头顶的天空多出一团乌云,她没带伞,眼看雨幕就要倾斜下来,退一万步,她只能想到最朴实的办法,“我回去给维德太太换一个冰袋吧。”
还没走出几步,雨水敲在地面,溅开一圈不规则的痕迹。
耳边的雨声骤然就大了,把她重新逼退到屋檐下。
那边的季林越刚坐上地铁*:“下雨了?”
“嗯,我没带伞。”
“你在哪?”
“Duparc大道。”
没有太阳的糟糕天气,气温突然就降下来,她的运动鞋不防水,鞋面沾上雨水,慢慢浸入鞋里。
她打了个喷嚏。
天色比刚才黑了许多,远处的办公楼亮起时闪时灭的航空障碍灯,描摹出它清晰的轮廓。
地铁站也亮灯了,白炽灯悬在房顶,照亮空无一人的楼梯。
这是上个世纪开发的地铁线路,装修风格比首都的一号线还要旧。
但她还挺喜欢那面贴满各种色块的玻璃幕墙,艳阳高照的时候,整个扶手电梯都被渲染上缤纷的颜色。
但现在看不到那样的盛景,乌云越聚越大,再鲜艳的玻璃也罩着一层雾蒙蒙的纱。
老地铁站的灯光溶在雨幕里,为路过的行人照亮一段路。
地面有轻微的震动,应该是又一趟地铁到站。
活泼的孩子们打头阵,陆续有人乘着扶手电梯走出来,无奈地看着天气,在檐下的她一样来回踱步。
季林越就出现在那里,披了一件黑色风衣,手里拿着一柄和地铁站相衬的复古长柄伞,伞叶被整理得一丝不苟,像一件好看的附属品。
灯光照着别人,也洒在他的肩上,投出一道最笔挺的影子。
叶绍瑶叫他:“季林越!”
救星的目光锁定自己,他撑开伞,向这里跑来。
她看不见他被遮住的脸,只是那片衣袂被风吹起,也刚好卷成她喜欢的弧度。
眼前的人站定,把伞下的空间渡给她。
“你真是神了,”叶绍瑶不吝赞美,“不仅带了伞,还提前添了衣服。”
“是你出门不看天气预报。”
“我看了。”她狡辩。
只是当时自己多瞅了一眼万里无云的晴天,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事实证明,她的直觉没有出错,只是时机不大对。
吃过晚饭,雨刚见晴。
还在洗碗的时候,她听见外面的童声,是对面的三胞胎又开始闹挺了。
顺着视线,她看见院里还闪着水光的草皮被映成橘红色。
她擦掉手里的水渍,回头叫住收拾客厅的季林越:“今天居然有火烧云。”
维德太太说,蒙城处在几个气候区之间,天气最多变,这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
他们走上阳台,美其名曰欣赏晚霞。
今天很漫长,经历了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又遇上房东家里遭扒手偷窃,穿越小半个城市找诊所,现在是难得的惬意时间。
“今天没去冰场报到。”她恍然想起,一拍手边的桌子。
有小鸟在水杉树上筑了巢,这时候正叽叽喳喳,叫声仿佛在应答,“对呀对呀”。
不过也无所谓,他们连轴转了一个星期,特别需要抽出一天调整作息。
身边的季林越很是时候地打了个呵欠。
她扭头看向他:“你就困了?”
“你不困吗?”反倒是他更意外。
他们已经有二十多个小时没阖眼睛。
叶绍瑶才算过来这道数学题。
自己的作息真出现问题了,否则怎么还能兴致勃勃地看天际,等着晚上数星星。
“你看那朵云,”她指着天上被染红的一朵,“像不像我妈种的芍药花。”
邵女士的芍药花种了很多年,但两三年才成活一回,珍贵得很。
“像。”
“那朵像我姥家的老黄狗。”
“嗯。”
“季林越,我好想家,特别特别想。”
以前几个月没回去,她也不会出现这样汹涌的情绪。
“等十月外训结束,我们回国参加华夏杯,就可以回家了。”
十月,身后的水杉树该落叶了,那将是一段和今晚霞光一样橘红色的故事。
晚风和煦。
“但是明年,我们还要来这里。”
第143章 他们背上站着为华夏冰舞付出的所有人。
即将迈入秋序,港市回归华夏二十周年的节日余韵还没过去,每条街道都洗得崭新。
滨海的体育馆迎来盛会后的首场国际赛事,亚洲公开赛。
晚上七点二十分,最后一项冰舞比赛也全部结束,CCTV体育频道的转播间爆发持久的欢呼。
解说员用堆砌的词藻称誉刚才的比赛,视觉盛宴,高潮迭起,吹尽黄沙始到金。
金子终于焕发光泽,华夏队都交出了不错的答卷。
尤其是一路势如破竹的叶绍瑶/季林越。
“最要恭喜我们本土的小将,这是他们打磨了三年的节目,终于在国际赛上取得突破一百分的好成绩。”
体育馆的观众席坐满了人,即使有长逾半个小时的清冰时间,也没人愿意起身离席。
这是华夏冰舞组合在洲际赛中获得的首个冠军,接下来的每一秒钟,都是见证历史的存在。
礼仪小姐将获奖运动员再度引向冰场,悄悄用港普说:“不要被吓到,我们港市人民都特别喜欢你们,congratulations。”
叶绍瑶笑着说谢谢,她当然感受到了这座城市的热情。
每次出场的掌声和欢呼都不逊于港队的运动员,节目结束后的抛礼环节,他们更收获了超负荷的礼物。
分拣礼物像一场大型的分赃活动,这回准备的大号麻袋也装不下。
他们刚坐在地上想办法,挑了些送给教练,送给裁判,还有在冰场转了好几天的冰童小朋友们。
“别人都只有各种玩偶,为什么他们可以收到那么多花呢?”有不明事的孩子问。
“因为他们就是花园中的两朵花。”
他们是芍药,是月季,越来越多的冰迷喜欢这么叫他们。
“请颁奖嘉宾为运动员颁发奖牌。”
站上最高领奖台,叶绍瑶俯下身,脖子挂上沉甸甸的奖牌,这是属于他们的独一份的荣誉。
有人在领奖台上讲小话:“你戴反了,这才是正面。”她用手心托着奖牌,上面浮雕了一双冰鞋。
“这面也很好看。”季林越说。
叶绍瑶不敢苟同,就单调的“AisanOpenTrophy”几个单词,能有多好看。
赞助商代表慰问后,全场来到最肃穆的环节,讲笑话的搭档们自觉收了声音。
“女士们先生们,请起立,奏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
从小到大,叶绍瑶听了无数次国歌。
家楼下的大爷是老知青,八十年代从生产建设兵团回来的,每天早上都会打开收音机听一遍国歌,这是他生活的仪式感。
她从小接受这首歌的熏陶,连歌词都唱顺溜了,背着书包上小学,才知道这叫《义勇军进行曲》。
读书时代的升旗仪式也会唱国歌。
那时候寒冬腊月,刚下过一场豪雪,小姑娘站在操场都打寒战,手里还要攥紧铁丝往下拉。
老师说,她是本周的升旗手,一定要担起这份责任。
于是,她看着自己升起的国旗,在猎猎寒风中飘扬了七天。
此刻,支架上绑定的国旗冉冉上升。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国旗因他们而升起,却是第一次,全场因为他们高唱国歌。
气势豪迈的歌曲从音响、从每个人的口中唱出来,他们也像壮士在自己的赛场上征战,并取得最终的胜利。
一场盛典结束,冰迷们离开这片短暂停留的乌托邦,冰场的灯光暗淡下去,各国选手和教练团队再次启程向他们的路径。
叶绍瑶和季林越在更衣室坐了许久,等待冯蒹葭传回前线消息。
他们现在是滑协的重点保护对象。
“还是联系不上游晖吗?”叶绍瑶问。
荣誉的背后,他们眼前是一地鸡毛。
去年的国内花滑界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某位双人滑男运动员因深陷道德丑闻,由体育总局审批逐出国家队。
也就是她提到的游晖。
游晖返回省队不久,当地冰上运动管理中心因运营不善解散重组,他一时成为无人接手的个体户。
训练需要投入大量成本,没有专业教练指导,也没有省队和国家队的财政支持,他很快陷入捉襟见肘的境地。
人在危急时会生智。
前不久,销声匿迹的游晖突然找上网络媒体,将捏造的“花滑国家队丑闻”一文卖出不错的价钱。
文章洋洋洒洒千字,写得有条有理,但细看全是谬论,从抨击花滑协会到爆料国家队各种隐私,上上下下照顾了遍。
连叶绍瑶和季林越这样萍水相逢的同事也免不了被泼一盆脏水。
经过技术加工的声音从视频传出:“加国是吸|毒|制|毒大国,他们出去几年不回来,是因为什么?”
这个说法很巧妙。
他没有直接挑明意图,而是以问题的方式引导群众思考,试图将他们带入自己构建的虚拟世界中。
这才是“游晖丑闻事件”的最高潮部分。
文章和视频先后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搅浑水的游晖重新藏匿于黑暗中。
没多少人相信他的话,体育总局和花滑协会多次发表声明,冰迷和各路网友更相信清者自清。
但无良媒体的嗅觉最敏感,这是他们追热点的好机会。
在上个月的俱乐部分站赛,他们不听叶绍瑶的澄清,将人围追堵截到了更衣室。
多亏季林越分担了火力,才拖延到主办方带人出来阻止。
“游晖换了手机号和其他联系方式,人间蒸发。”季林越说。
现在整个冬管中心都在找他,要求其澄清言论,改过自新。
叶绍瑶呼出一口浊气,她可不想再看到那些扛摄像机的家伙和这个疯子沆瀣一气。
真是祸害遗千年。
“瑶瑶,”容翡敲门进来,“我渡劫回来了。”
华夏队的选手有各自教练团队保护,待在各个休息室不让走,但容翡性格莽,什么事都迎头上,每次赛后采访都不缺席。
关于她和张晨旭,游晖只透露他们感情破裂,对组合本身倒没什么实质的伤害。
容翡本人也不太受这则爆料的影响。
“大多媒体还是有资质水平的,”张晨旭发表受访感想,“但有些媒体动机不纯,一直追着我和小翡的感情状况提问。”
这是他们都预料到的,那篇文章的讨论度突破百万次,被搬上台面是迟早的事。
“有个大哥长得像哥斯拉,嘴里也吐不出象牙,知道我们关系好,打破砂锅也要问到底。”
被问及朋友的事情,容翡当场怼回去,去加国就是吸|毒,他去厕所难道是吔屎?
“你真这么说的?”
叶绍瑶被她口出的狂言吓了一跳,简直就是冯教练的翻版。
听起来……太不文雅。
容翡思考了一秒:“我刚才应该润色了吧。”
……
剔掉这颗老鼠屎,国家队里的风气也干净许多。
首都训练基地难得齐聚各项优秀运动员,开展四年一回的奥运选拔赛。
平昌时间已经接近尾声,等明年开春,就是他们大考的时候。
格林没有陪同他们,提前打了飞的回蒙城。
取而代之的是久未谋面的冯蒹葭,她最近带出的小选手成绩不错,整个人容光焕发。
“果然,当教练也需要奖牌的滋润。”叶绍瑶和季林越打趣。
冯蒹葭耳朵尖,老远就摇头:“不全是。”
她老人家最近挺关注新闻,对国家队和某运动员的龃龉也了然于心。
在网页刷到好事分子的挑拨,她当即就开麦怼了回去,赢得了其他网友的声援。
“我涨了好几千粉丝,全是支持你们的正义网友,”冯蒹葭嘚瑟,像只打了胜仗的雄鸡,“但你们接下来还有很多比赛,千万不能被影响。”
叶绍瑶点头,他们可从来不怕被这些荒谬的东西影响心情。
亚洲公开赛就是证明。
言归正传,冯蒹葭戴上眼镜,别起耳边碍事的碎发:“这届冬奥,冰舞还是只有一个名额吧?”
“嗯,去年世锦赛的成绩不理想。”
冬奥会的名额和上一个赛季的世锦赛挂钩,只有拿到更靠前的名次,才有机会为国家挣得更多名额。
去年世锦赛是金荞麦/陈新博的复出之战,他们卷土重来,但结果并不让人满意。
连陈新博也自嘲说,伤病好像让他的运动生涯再次结束了。
“金/陈没有冬奥会的最低技术分*,安雨/廖惟的能力不如前两年,青年组又没有顶上来的人,你们还需要参加选拔赛?”
当然。
滑协的领导说,他们会给予每位选手最大的公平,也要保留黑马出现的可能。
叶绍瑶和季林越没有异议,比赛是最宝贵的经验,他们多一场比赛,也就多一场历练。
此前刷到最低技术分的组合并不多。
叶/季和安/廖在热身区干瞪眼,一个周期快结束了,互相取暖的还是只有他们两对。
叶绍瑶扶额苦笑,她刚才误闯女单的休息室,里面可是坐满了人。
“你们有听说滑协最近的动作吗?”安雨问。
叶绍瑶不太意外:“他们对所谓的梯队建设又有新灵感了?”
“聪明。”
安雨说,滑协的领导最近走访了许多体校,打算从其他项目挖人过来。
叶绍瑶言简意赅:“跨向栽培计划。”
也难怪领导们着急。
这些年,冬管中心和滑协想了多少办法,始终没让华夏冰舞支楞起来。
当年经历过拆对重组和集体外训的组合,这么些年也没砸出大水花,有两对进步明显的,在女伴发育关后也不够看了。
能像叶绍瑶这样,发育后依然能保持成绩的运动员并不多。
谈笑间,门外又来了几对选手,堆在门口,礼貌地叫“前辈好”。
叶绍瑶和季林越这几年几乎在国外,安雨和廖惟没有比赛不出山,他们与国内的小选手都不太熟,只能客客气气地回应。
“你们也是来参加选拔的?”安雨问。
“嗯,本来跟着二队训练,被教练抓过来的。”
叶绍瑶大致扫了一眼,依稀能将几个女孩的容貌和名字对上号。
她有在网上看到专业人士的分析,这几对组合在“待定区”,要么有短舞蹈的mts,要么刷到了自由舞的mts。
冬奥迫近,还有机会抢救抢救。
“那你们得在全锦赛加油了。”冯蒹葭说。
“其实没什么希望,”有男生说,“就是来见见世面。”
“前辈,你们会在选拔赛做出那套标志性的托举吗?”
大家的视线不约而同看向季林越。
标志性托举,大概是指叶/季在《罗朱》融入的那套弧线托举。
他们好几年没换自由舞的选曲,但一直在打磨《歌剧魅影》的技术动作,那个弧线托举也曾成为其中的一个版本。
焦点人物在所有人的炙热期待下,说出最冰凉的话:“那套托举的难度不高,我们不上。”
因为难度不高,所以不打算上。
这只是一场选拔赛。
活泼分子大喊苍天:“杀鸡焉用牛刀啊。”
……
“小叶小季,你们放宽了心滑,别有压力。”
叶绍瑶已经说不清,这究竟是第几位前来慰问的领导。
“游晖丑闻事件”没给她带来多少压力,倒是把这群领导唬得变成脆玻璃。
临上场了,还能叫停流程,现场给他们做心理疏导。
“主任,我们的心有太平洋那么宽。”她哭笑不得。
梁东亭继续说:“小季,你也是,有什么别憋在心里。”
季林越和叶绍瑶莫名其妙对视了一眼,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憋在心里。
“老梁,你这样才给他们压力呢。”冯蒹葭还有话要嘱咐,见徒弟一直被人拽着,也不高兴。
梁东亭瞥她一眼,放了人:“好好滑。”
“嗯。”
向场上滑去,叶绍瑶第无数次想,她和季林越真是被寄予了全滑协上下的厚望。
从1980年首次参加花滑的世界级比赛,花滑在华夏发展了近四十年。
隔壁双人滑经历了五六代新老更替,每一代的主力运动员都能撑起一片天,现在的容翡/张晨旭也在国内外雄踞了很多年。
世纪之初式微的女单,这几年有了起色,虽然和世界顶尖水平还相距甚远,但去年的新生代一举拿下世青赛银牌,前途也不可估量。
华夏男单的优秀苗子不比九十年代的老前辈们多,但大冬会和JGP也经常有华夏选手的影子,偶尔出现一匹两套节目全部完美完成的黑马,还能冲上世界级的领奖台。
冰舞的接力棒传到叶绍瑶和季林越手里,满打满算也才三代,多少冰舞运动员被淹没在洪流里,才铺垫出他们的成就。
他们背上站着为华夏冰舞付出的所有人。
“季林越,我们必须要全力以赴。”
冬奥会不是他们的目标。
他说:“我们当然会全力以赴。”
为国家争取荣耀才是。
第144章 小时候的愿望是,当拆迁户。
“下面有请叶绍瑶/季林越登场。”
这场赛事一切从简,国家队的助教坐在场边充当广播员,用一口碴子味的普通话报幕。
但每一个步骤都不能马虎。
选手亮相,叶绍瑶牵着季林越从对面滑进,在中心的logo处分开。
他们有设计开场动作,贴合短舞蹈的张扬奔放,双手一指,睥睨群雄。
17/18赛季,国际滑联没有启用新韵律,兜兜转转,短舞蹈的规定韵律又回到了拉丁上。
运动员必须要选择伦巴、桑巴、恰恰等风格的音乐,并在节目中完成伦巴的图案舞。
对于叶/季来说,这个难度不算顶尖,毕竟拉丁是他们最早接触的风格之一,比蓝调还记得牢。
场子里很安静,这里没有观众席,自然也没有观众,场外都是专门的从业者,内行看内行,看的是技术。
他们的节目选曲自欧美的两首流行乐,《Nobodywantstobelonely》*和《Doyoubelieveinloneliness》*,都是伦巴风格,但节奏一快一慢,让节目更有层次。
本赛季的短舞技术构成还是老样子,但和索契周期又不一样。
原来的两组图案舞拆解为一套图案舞和图案衍生步,短托举的时长由六秒延长至七秒。
格林说,这次的改革利好多数技术性选手,起码组内托举经常失误的那对,可以顺利成章地超时了。
歌手的咏叹声将他们的思绪拉回*,一段交谊舞后,他们以凯利安握法绕半场压步,小跳进入同步捻转步中。
《Nobodywantstobelonely》的鼓点很有力,每一拍都敲在同一个旋转点上,季林越和叶绍瑶的同步性很高。
两人再次相握,接了一段桑巴风格的原地舞蹈,男伴引带女伴转了半周,交换站位,重新起步滑行。
图案衍生步的构成很复杂,几乎糅合了各种高难度步法,且为了拿到更高的定级,要尽量提高难度步法的占比。
在前不久的亚洲公开赛,叶/季已经实践过,这套衍生步还有瑕疵。
中心对称式乔克塔步没有被承认,让他们这个技术动作只拿到三级,且因为衔接不流畅,GOE也不高。
国际打分是一个样子,国内赛又得另眼审视。
快速转体向后踱步,叶绍瑶用余光丈量她和季林越,一只手臂宽的安全距离,可以放心做出开式莫霍克,进入不接触中线接续步。
这套接续步的舞蹈元素很丰富,不仅加入拉丁的标志手势,还在各种编排中加入了舞蹈的wave动作,能体现搭档的柔韧,又富创意和观赏性。
伦巴图案的步数并不多,尤其有部分滑行轨迹是大致相同的,和当年噩梦般的芬兰快步相比,记忆点少了不少。
但难易只是主观的感觉。
即使叶绍瑶自认对这套图案手拿把掐,也没在此前的比赛拿过满定级,亚洲公开赛的第三个关键步,她和季林越双双出现错误。
面对面手拉手握法,季林越转三背后换位,将叶绍瑶从身后拦腰抱起。
这是一个转体托举,男伴保持大一字姿态,女伴在空中变换姿势,转身坐在他的手臂上,拥抱救赎自己的神明。
这是两个孤独的人,选曲的每一句歌词都是孤独者的呼号,但最后他们心绪安宁。
“Withyouaroundwho`slonelynow.(有你在身边,谁会感到孤独。)”
他们找到彼此,他们抚慰彼此。
一曲结束,体能的消耗不比自由舞少,或许是因为场馆的温度不太适应,叶绍瑶觉得自己皮肤的每一寸都在燃烧。
按例行礼下场,在下一组选手出场后,他们的分数统计出来。
58.24分,排在已出场选手的第一位。
还没到复盘时间,季林越开始反思:“刚才的托举没有站稳。”
叶绍瑶点头,她感受到了。
季林越在空中旋转的质量很高,但到了冰面上,时不时会腿一下,尤其身上还挂着一个人,他得迅速调整重心。
但有时就差那么几微秒,身体已经转出去,轴还在原地。
“要是格林教练在,恐怕就是加训伺候了。”叶绍瑶开玩笑说。
格林教练虽然严格,但训练方式很有意思。
托举不稳,要么是托举者的下盘不扎实,要么是搭档磨合没有到位,每一个原因都和男伴有脱不开的关系。
季林越被罚不是头一回,但害臊的往往是叶绍瑶。
就一个转体托举,她要百次如一地坐在他的手臂上,监督他转够五十遍。
这和学生时代反反复复罚抄同一个单词有什么区别。
这边开反思总结会,旁边等候的选手却是另一副模样,他们最早登场,也几乎最早出局。
“前辈,听说你们的图案舞定级很稳定,”小姑娘说,“我和搭档的图案舞从来没有拿到过三级。”
图案舞最考验的是脚下功夫,即使练过十年单人滑,也不敢说每一步都能完全正确。
“图案舞,一凭感觉,二凭玄学。”叶绍瑶传授经验。
脚下滑熟了,闭眼也知道该怎么出腿。
当然,运气也是一大要素,用刃不清晰的时候,符号就取决于裁判的一念之间。
这算什么忠告。
小姑娘说:“前辈,你知不知道有一个词语,叫降维打击?”
叶绍瑶摇头,听起来像网络上的流行语,但她不怎么喜欢接触网络。
“是什么意思?”她问。
“满级大佬进新手村,虐菜。”
说法有些夸张,但和所有人想的一样,冰舞名额的唯一归属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次日的自由舞,叶/季表现依然稳定,顺顺利利拿到了滑协颁发的入场券。
叶绍瑶把它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真是一张纸质的入场券,和机票长得差不了多少。
“采访一下林月季同志,此刻是什么心情?”换下表演服,她效仿备采区的记者,举着一卷胶带提问。
季林越凑近说:“感谢CCTV,感谢MTV。”*
不错呀,都会讲乐子了,叶绍瑶被逗笑。
在外面看比赛的冯蒹葭终于记起自己的挂名徒弟,敲门进来,搬了把椅子,径直坐在两人对面。
一副审问犯人的架势。
叶绍瑶收敛笑意:“怎么啦?”
总不能,是为昨天的托举失误兴师问罪?
“你们真要退掉总决赛?”冯蒹葭问。
俱乐部联赛结束后,滑协会根据各位运动员在各站中的表现,择优进入最后的俱乐部联赛总决赛。
叶绍瑶和季林越只参加了其中一站,但他们凭借超一百六十分的成绩,一举冲到所有冰舞组合的第一位。
按规则,自动拥有总决赛的资格。
“我们过几天会飞蒙城,来不及参加总决赛。”季林越回答。
他们有自己的考量,并且和格林教练讨论过,对方也认为可以这么做。
“是为了保持状态吧?”
冯蒹葭没有劝说,猜到他们的顾虑。
这是奥运赛季,翻过年就是四年一届的冬奥会,有多少运动员拼搏一生,就为无愧于上台的那几秒钟。
能力是最重要的,但能力之外,运动员的竞技状态也很重要。
叶绍瑶和季林越的状态出得太早。
赛季首战俱乐部联赛,以绝对压倒性的断层分数拿到了分站赛的冠军。
才翻过篇的亚洲公开赛,他们一路过关斩将,在其他东亚国家的围剿中脱颖而出。
这个赛季刚开始不到一个月,他们已经拿下两枚金牌。
如何不让人担忧呢。
想要将这样的良好状态维持半年,实在太难了。
所以他们必须好好规划接下来的赛程,既要保持赛感,又不让自己身心俱疲。
“教练,我们打算参加十月底的大奖赛加国站,十二月参加金色旋转杯,华夏杯的名额就让给安雨和廖惟,或者其他小选手。”
冯蒹葭点头。
GP分站离他们训练的地方近,省得来回折腾。
年底的空窗期也确实该用比赛补上,但那时候已经没多少B级赛事,金色旋转杯是时间最合适的。
“你们好好训练,网络阵地还有我把持。”
叶绍瑶笑着点头,她不爱用社交平台,对网上的风气也不太知情,即使有背后拨脏水的人,权当不存在好了。
“这两天有什么打算?”冯蒹葭又问。
向格林教练请假的时候,叶绍瑶将这场选拔赛描述得极其宏大,说前前后后安排了四天,加上往返的路程,一共得蹉跎掉一个星期。
这才两天过去,剩下的假期招手而来。
“我们打算回一趟家。”
她和季林越有一年半的时间没回岸北,上次回家还是2016年的春节。
他们的旧小区全翻新了遍,要不是野湖还摆在那儿,根本找不着家。
但最近又有了新情况,据说市政府有意填平野湖,要规划房地产项目开发。
八|九不离十。
要是野湖填了,他们那片老房子也得拆,都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伙计,早跟不上现代化的潮流。
“那我们算是拆迁户吗?”叶绍瑶曾问。
邵女士笑骂:“你就守着你的拆迁户过吧。”
叶绍瑶一直觉得,小时候的家里没多少钱,不然怎么会甘心蜗居在一栋旧楼之中。
上幼儿园那会,城郊拆了很多工厂,又连带拆了几个因工人而兴的市场,空出来的地方修了跨世纪的楼盘。
孜美函就住在那片新房子里。
那时候的小孔雀天天炫耀,她家是拆迁户,住新房子根本不花钱。
还有不花钱的好事?
(1)班的同学们连夜换了理想,什么科学家,什么人民教师,他们更想当拆迁户。
有段时间,小叶绍瑶一回家就问:“妈妈,什么时候才拆到我们家?”
“拆了喝西北风?”邵女士没好气。
小区外的野湖刚改造没多久,就算再等二十年,估计也够呛。
但时间如流水,没有二十年,十五年也过去了。
野湖和他们的老房子终于等到拆迁。
新开通的地铁线路刚好修到家门口,不过应该没有再乘坐的机会。
野湖公交站的站牌已经很旧了。
叶绍瑶小的时候,这块牌子就伫立在这里,可能和她家斑驳的红砖一样老。
它现在还斜斜地插在地里,铁杆上绑了一根红领巾,不知道是哪年哪个小学生干的好事。
“你往左走,我往右走,咱们各回各家吧。”
在野湖公园的门口,叶绍瑶和季林越道别。
他们可能,也得和自己的童年道个别。
第145章 “不拿到奥运冠军绝不退休。”
一回家,事情就多了起来。
中午刚给季家捎过去两袋米肠,这会儿又收拾出门送新鲜出炉的油炸糕。
叶绍瑶死死抠住门框:“妈,您和温姨平时也这么联系吗?”
挺费人的,还不如找一只信鸽传书。
邵女士斜了一眼,点点她的脑门:“小孩子,多跑两趟锻炼体能。”
这是什么话,野湖已经被铁皮围起来,她走去对面还要绕路,来回够一次有氧了。
“咱们这片真要拆了?”
“眉毛下面挂俩蛋,”邵女士刚洗了辣椒,沥掉盆里的水,“咱门口贴了好几张通知,白纸黑字写着呢。”
叶绍瑶做出嘴型,那可不能怪她眼拙。
院子里的公共墙从来贴满了小广告,她赶着跑回来吹风扇,哪有那心思留意这个。
“我和你爸本来打算买套新房,但前天和你温姨去安置房转了转,感觉环境还不错,”排骨焯水下锅,又丢了姜片葱结,邵女士盖上锅盖,擦手说,“你训练要花不少钱,省省也好。”
这话她不爱听。
“我有运动员津贴,现在省队也会出钱供我外训,你们没必要因为我降低自己的生活质量。”
某个午后,容翡和她粗略算过账,课时费、教练费,还有相关的一切附加款项,林林总总,这些年花了小几百万。
几百万就这么撒手没,约等于砸了一套市中心朝向不错的房子。
还好自己有些成绩。
煽情结束,趁妈妈转向流理台准备其他菜品,叶绍瑶揭开锅盖瞅了眼,扑面的蒸汽让鼻腔湿润,锅里的水刚煮沸,排骨还是嫩红色。
“这个点熬排骨汤,能赶上饭点吗?”她嘟囔。
“你爸加班,能八点吃上饭都算早的。”
她撇嘴,可自己晚上有事诶。
刚吃过饭,叶绍瑶第三次敲响季家的门。
“季……”
这回的开门速度很快,她的手还僵在半空中,嘴里的话没吐出来。
“你就搁门口等着?”
季林越点头:“是你说的,今晚去野湖逛逛。”
是这个意思,但这时机不对,叶绍瑶看着两身黑色运动服,怎么都像去干偷摸行当的坏人。
整个野湖公园被铁皮围着,包得严严实实,但有一处被撬了个洞,这是她今天跑了两趟的收获。
铁棍将狗洞撬得更开,他们实实在在做了回坏人。
天幕是逐渐浓厚的雾蓝色,夜里无风,湖岸也没有灯光,只有家家户户的窗景投在水面,变成和头顶呼应的星星。
自从上了初中,学校和冰场两头跑,叶绍瑶就没空在这里逗留。
当年崭新的环湖绿道被时间磨旧了,完全看不出用白漆标志的最初模样。
湖岸的春樱树也不见了,离芦苇丛不远的地方,种上了一排垂柳。
枫叶开始变红,柳枝还葱郁着,*顺着风吹来的方向轻轻拂。
“就在这儿,”叶绍瑶跺跺脚,“我小时候被谁推倒过,相机还摔坏了。”
是谁推她来着?她依稀记得是个会画画的小胖子,至于叫什么、长什么样,没有太深的印象。
碎石子路被磨得很平整光滑,应该没有孩子在这里擦掉一块皮了。
“那时候我才刚认识你。”她补充。
季林越点头说记得,那天的偶遇之后,他带一袖子眼泪鼻涕回去,被洗衣服的季先生臭骂了一通。
绑在电线杆上的大喇叭早没有用处,后来立了一盏路灯在旁边,忽闪忽闪,从没完完全全地亮过,但也一直没坏,很适合在月黑风高的夜晚讲学校的神秘传闻。
脚下的影子被切割成错乱的画片,眼前一明一暗,叶绍瑶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兜了整整一圈。
回头环顾,她纳闷:“怎么感觉公园变小了。”
小时候的野湖特别大,孩子们可以在这里玩一天。
尤其是野湖结冰的时候,天然的冰场好像没有边际,他们比谁的冰尜转的时间长,雪橇从东岸拉到西岸。
远处传来铁皮响,比路灯更强烈的光束照进来。
“保安?”
规划出来的施工重地,应该不时有保安巡逻。
叶绍瑶拉着季林越回头跑,但夜色就是最好的隐身衣,那束灯光往另一个方向走,丝毫没注意到草丛堆的动静。
“是夜钓的。”季林越抬抬下巴。
穿白马甲的男人背着渔具,在岸边支了小凳,炸鱼窝,抛鱼饵,一气呵成。
暴露位置的灯光自然是关了,湖面的涟漪荡平,只依稀能看见架在半空的竿头。
他也在环视周围的烟火气,抬头数星星。
……
几天没上冰,叶绍瑶把岸北的朋友约了遍。
但他们都踩在人生的重要节点上,不是跑公司面试,就是趁入职前旅游一把。
曾云开跑得最远,在大夏天去了沙特阿拉伯。
聂心是最闲的,踩着拖鞋就赴了约。
她考上了市里的研究生,不过还没开学,天天在家睡大觉。
“你去年还和我说放弃学习。”在奶茶店见面第一秒,叶绍瑶投去质问。
“我当然想过放弃,”聂心点了一杯奶绿,摊手无奈,“但我好像从来没干成一件大事,考研是我距离成功最近的一次。”
她不精于学习,按班主任的话说,就是没有慧根。
高中去了私立学校,大学也不够排面,每一步都应验了这句话。
叶绍瑶偶尔和她联系,听她抱怨拖小组进度的同学,实习单位的奇葩领导,还有给她平时分不及格的老师。
一提到这些,聂心的怨气几乎冲到头顶,但峰回路转,她还要和学习这件事鏖战三年,想想都不可思议。
店员叫号,她主动去拿,语气还有些惊讶:“你就喝柠檬水?”
天啊,自己杯里的麻薯有多香,就能衬出对面的柠檬有多单薄。
叶绍瑶摇了摇手里的一杯,冰块浸得侧壁挂满水珠。
“有碳水和维生素,还不用担心增重,训练必备。”
“太有毅力了,”聂心鼓掌佩服,“你要是能把‘坚持’借给我,何愁体重降不到一百二。”
“你减肥干什么,鼓鼓囊囊多可爱。”叶绍瑶捏了把她的腮帮,对面的女孩撅着嘴傲娇。
“我后天开学,带你去东北影视学院看看新鲜?”
叶绍瑶面露难色:“我是明天的机票。”
路上得浪费一天,她和季林越必须赶周末提前回蒙特利尔。
“那我们春节再续前缘,”一杯奶茶喝到底,最后一粒椰果也被吸进胃里,两个女孩伴着夕阳往回走,“你再在国外待下去,就要变成洋妞了。”
市中心多了许多高楼,立交桥架在各个路口,太阳在水泥的缝隙间生存,渡给他们渡一寸又一寸余晖。
叶绍瑶抬头,眼底是日暮的金色:“等冬奥会结束,保证回来。”
……
如果不算上飞机延误的插曲,回程还算顺利,叶绍瑶在维德太太家蒙头睡了半天,赶上星期一的早训。
学员们不敢在这一天喘大气,格林教练刚休了周末回来,看见他们糟心的训练就烦。
但今天的情况还算好,毕竟有更惹人注目的靶子。
季林越在选拔赛上的托举被秋后算账。
格林和国内通了气,在比赛当天就拿到比赛视频,然后对着录像沉思了好几天。
“是你的腿太长了吗?身上有些重量就容易东倒西歪。”
疑问的语气很强烈,叶绍瑶觉得,这个语调几乎能把所有的不解递出来。
毫不意外,陆训课着重练习腿部力量,叶绍瑶作为监工,得盯着他额外扎三组五分钟的马步。
她的小动作没停过,抱着手机看资讯,偶然刷到一段电影剪辑,又开始骚扰搭档:“我想换一套gala节目,你觉得怎么样?”
表演滑的节目不常用到,他们把老掉牙的《卡门》保留了三四年,耳朵快被磨出抗性,比天天练夜夜练的《歌剧魅影》还腻味。
“你想换什么?”季林越的额头浸出汗珠,脚下和眼前,哪个都不能分心。
叶绍瑶从跳箱盘腿坐起:“你看。”
手机播放着音乐剧电影。*
这部电影一直在叶绍瑶的待看清单里,去年刚在北美上映时,她和季林越打算相约电影院,但比赛打乱他们的观影计划。
后来,华夏将这部电影引进,定档在今年情人节,但种种原因,他们春节也没能回去。
这会儿又刷到,叶绍瑶福至心灵,开头的音乐特别适合gala的跳脱氛围。
只是抱着手机,她的耳朵已经幻听冰刀划过的声音。
“还有这一段,”她拖动进度条,“花滑加踢踏舞,应该特别新鲜。”
要真能把这部电影浓缩成一个节目,她去年那套黄花菜裙子刚好能旧物利用,连服装费也省了。
“听你的。”
“真的?那我扒舞咯。”
请编舞师编一段表演滑,属于钱花不在刀刃上,既然作品有原版,学习模仿应该也不难。
女孩稳稳落地,为自己报幕:“下面请欣赏知名冰舞运动员、但编舞不知名的叶绍瑶为大家带来自学作品《LaLaLand》。”
舞蹈看着简单,但第一次实践,眼睛和四肢各研究各的,忙不到一处去。
这是笑倒季林越的最后一根稻草。
……
表演滑刚刚练出一个雏形,秋日夜晚,叶绍瑶在阳台悠闲看着电影,正到主角感情最浓烈时,手机有电话接入。
是岸北的号码,应该是妈妈新换的手机号。
“妈妈。”她熟稔地划开接听键。
“瑶瑶啊。”
是温姨。
尴尬在听筒与话筒间滞了一秒。
“温姨,您也换号码啦,”不对,她重新说,“季林越又没接电话吗?他好像被房东太太抓去干活了。”
“我和你爸妈刚从居委会出来,”温女士说,“安置房的结果出来了。”
叶绍瑶“嗯”了一声。
早听妈妈说,小区业主召开了几次大会,上面征求大家的意见,考虑以何种形式确定安置房的名额。
按秩序册随机分配是不能够的,每个住户都有自己的偏好,更希望将选择权握在自己手里。
最后定下来,每一户派出家庭代表,摸号选房。
“结果怎么样?”她问。
“你季叔叔手气不好,抽到的号码太靠后,”温女士嫌弃,“等轮到我们家,你家对门的那户已经被选走了。”
叶、季两家考虑过,孩子们一直在一起训练,家住得近些方便往来。
叶绍瑶深表认同,她可不想再当十几年的跑腿工。
但住对门是不可能了,她还挺遗憾。
“不过我和你季叔叔选了你们家楼下,就多走几步路。”
电话那头,温女士似乎进入一个空旷的空间,说话带回音,邵女士和叶先生的声音也纳了进来。
“妈妈。”这回叫对人了。
温女士把手机递出去,自己先看看清水房,这小区刚交房不久,除了绿化,其他都是毛坯。
“一周没打电话过来,倒是和别人的妈先唠上了。”邵女士说。
才不是这样,叶绍瑶移开话题:“咱们新家在哪?记得多配几把钥匙,我还要回来的。”
这就不得不提小姑娘的丢人壮举,出国三年弄丢两回家门钥匙,邵女士理骂了一通,最后剥夺她掌管钥匙的权力。
“在城西,这几年建了很多生活区,比前几年繁华得多。”
“城西?离三中太远了吧。”
那可跨了半个市区,两地还没有直达的地铁,通勤得花很长时间。
“我带完这届学生就退休,还考虑这个做什么。”
哦,妈妈过两年就满五十岁,是该到退休的年龄。
退休,她也好想退休,今天的训练着实把她累着了,这个想法生长得比以前每一天都更肆虐。
“有人说,不拿到奥运冠军绝不退休。”邵女士轻笑。
谁啊,叶绍瑶否认,谁打算活到老练到老。
她可没说过。
第146章 “你很着急?季在后面追你吗?”
刚下早训,冰场已经没什么人,食堂锁了一半窗口,做意面的师傅也没来。
还好有来自营养师的关爱。
“今天大家都起飞了,”营养师打开保温袋,拿出两份咖喱饭,“我以为你们跟大部队走,还寻思怎么不带我。”
GP加国站就在五大湖的另一头,虽然出门还得坐飞机,但已经是最近的选择。
大奖赛的冰舞名额固定十组,参赛名单公示,几乎全是滑冰学校的学生。
有网友笑称,IAM把队内赛搬到了台面上。
“我们明天早上飞里贾纳,大概有两天半的时间适应冰场,能赶上25号的官方训练,问题不大。”叶绍瑶说。
她今天下午多出个日程,才不得不改了航班。
午休时间,只有精力旺盛的小运动员还在冰上玩追逐游戏。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空中留下两条笔直的光线,空气里的浮尘在这个区间的光明中游荡,和秋末的温暖邂逅。
没有教练看着,叶绍瑶滑了两圈,差不多该到和中医约定的时间。
“季林越,你直接回去吧,”她脱下冰鞋,将水杯和毛巾一并收入背包,“维德太太嫌后院的落叶太难看,你帮忙扫一下。”
“早上出门前就扫过。”
“卫生间安全扶手的螺丝锈了,你去买新的配件。”
“Clanranald的沃尔玛就有卖,回家可以顺路。”
叶绍瑶被堵得倒憋一口气:“就一定得陪我去吗?”
去医馆不是什么好兆头,何况她那么大一个人,在这小片地方也不会走丢。
“嗯,我帮你背包。”
季林越铁了心要当跟屁虫,她也只能由着。
但一直在视线内晃悠,让她看得有些烦。
“季林越,你能不能回避一下。”耳尖的颜色变了又变,她实在没办法忽视会诊室多出来的第三个人。
坐在对面的中医穿着白褂,鼻梁上架了一副有些年头的黑框镜,眼睛半闭着,似乎在和她的身体寻找共鸣。
“几个月没来例假?”话就这么问了出来。
余光瞥见背身看行李的季林越,叶绍瑶才放心大胆地回:“两个月。”
从八月的亚公结束,到现在十月末,路边的树叶都黄了一轮,她的生理期推了又推,现在已经失踪两个多月。
“平时有性|生活吗?”
“没有。”
中医在手腕重新找准一处,指腹探来探去。
叶绍瑶能明显感觉到脉络在压力下的跳动,和音乐的节拍一样有力。
但医生偏说她气血虚亏。
“气虚无力推动血液运行,导致你的尺脉脉感细涩,脉道不充盈。”
堆砌了许多她听不懂的专有术语,医生又说:“你是运动员吧,最近有比赛?”
叶绍瑶越发觉得对面的大姨有神通,一双始终微眯着的眼睛仿佛可以洞穿她的一切,生活轨迹就这么裸露在陌生人的眼前。
她斗胆:“这也能看出来?”
医生对她刨根问底:“习惯性精神紧张,应该也是因为比赛变得压抑吧?”
叶绍瑶点头又摇头,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紧张,但比赛也不是完全没有带来影响。
“可能吧。”她保守说。
“高强度的训练和精神压力会导致月经不调,这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医生收回手,撤掉托住腕部的小枕,将药方翻到新的一页,“我给你抓半个月的药,明天就能熬好。”
“明天得去比赛。”
医生抬头看她一眼,摆出一副早有成算的得意,微微颔首:“比赛加油。”
笔下的字迹比她瞌睡时的杰作还要潦草豪放,叶绍瑶乖巧地坐在板凳上,看她写了一行又一行不知所云的药材。
重量单位在笔下翘起尾巴,收回的一道弯拐出白纸,将页边划出一道黑色的墨迹。
……
叶绍瑶不是第一次到里贾纳,前年和容翡去赛普拉斯山滑雪,回程途中就经过了这里。
当时的铁路穿城而过,她对这座城市的印象很深刻。
郊区全是低矮的工厂,颇像先进几十年的老东北。
其他的记忆点倒是没有,所以ISU公布加国站在这里举办时,她也没想明白。
“我以为能去温哥华冬奥的场地,那可是华夏队的福地呢。”*
“可是那里早就不制冰,里贾纳还近一些。”
眼前的冰场是标准场,但观众席只开放了一层,挑高比滑冰学校的天花板看着要压抑一些。
下午是女单和冰舞的第一轮官方训练,叶绍瑶和季林越没赶上昨天刚浇出来的新冰,只能在今天逗留得久一些。
国外的运动员来得大多晚,他们在热身区做了半小时的准备工作,上冰合了两遍音乐,才有其他选手姗姗来迟。
原本空旷的冰面突然就挤满了人,各种语言在这里碰撞,大家热络地招呼,又各自开始各自的练习。
正坐在长椅上观望,身边突然聚过来一团热气。
“你好。”旁边的人说,“虽然你可能不记得了,但是……”
叶绍瑶对这个腔调太熟悉:“Silvia.”
希尔维娅辨认不清东亚面孔,只觉得女孩的举手投足莫名熟悉。
但太多年没机会见面,究竟是不是心里的答案,她没有把握。
“叶,果然是你。”
寒暄结束,叶绍瑶才从长计议:“很久没在国际赛上看见你了。”
“这两年没滑出来,一直在国内打转。”
在女单教练的数据盘点中,希尔维娅是区别于多数女单选手的另一支。
身体发育似乎没有带给她任何影响,甚至在身高最不稳定的那两年,攻破了够别人啃半个运动生涯的3A。
十八岁拿下四大洲女单冠军,连续两届伦巴第杯金牌,在所有人认为她能在索契冬奥一举摘得桂冠时,突然销声匿迹。
赛前失踪,连团体赛和开幕式也没参加,个人赛又创造出赛季最差成绩,声誉在几天之间翻了个底掉。
叶绍瑶问:“当年发生了什么?”
“平昌冬奥都要来了,还回忆索契的事情做什么。”
她云淡风轻地笑着,并不是很愿意提起那段故事。
好吧,那就展望未来。
“你拿到奥运的女单资格了吗?”
希尔维娅摇头:“虽然还没开始选拔,但我应该只能看着你闪耀平昌了。”
她这赛季只有一场分站赛,还是靠世界排名拿到的邀请函。
M国从来不缺花滑的苗子,她低迷的两年,已经足够让后来者居上。
场上的季林越独自顺了一遍步法,才滑到场边招呼叶绍瑶上冰练习。
“没关系的Silvia,你的王冠很好看,”她指了指女孩头上的发饰,“在冰上,一定要把头抬起来。”
她做出示范,仰着头迈过冰场的门槛。
但碍于对场地不太熟悉,小姑娘失去重心,险些绊了一脚。
希尔维娅一扫苦涩,笑着扶额。
“不能把头抬太高,正视眼前就好。”
……
在所有项目里,冰舞场的热身区是最热闹的,不仅在人多,彼此还都认识,话题能从检录聊到候场。
EvaWhite是个例外。
和她同组的选手,凡是回头看一眼,都能发出一声赞叹。
在无数次“amazing”后,终于有人措辞说:“伊娃,你的造型很精致。”
她的发型很复杂,鬓上三指宽的发量做了手推波纹,又从脑后分出不规则的几绺盖在波纹上,像探出水面的黑色白色水蛇。
伊娃惜字如金,只是点头默认,在清一色的高盘发里,她的妆造的确最费功夫。
但五练时间下来,发胶并没有完全发挥作用,头发有些炸开。
格林找到后场时,叶绍瑶刚刚完成一组拉伸,准备给碎发定型。
“叶,你有发胶吗?”
她低头看手上发胶瓶。
何止,自己还带了吹风机、喷雾和啫喱,堪比理发店一条龙服务。
被征召去兼职造型师,草草给伊娃还原了发型,刚好轮到对方登场。
白/黑组合一如既往得稳定,丝毫没有受到突发情况的影响,在排行榜上以一过四,凭借超过八十的分数排在第一位。
这样的戏码并不少见,毕竟在滑冰学校时,白/黑从来独占鳌头。
第二组上场五练,伊娃在一直等在冰场外。
直到练习时间结束,叶绍瑶重新回到板墙边候场,她才终于有机会说谢谢。
“事实上,我的成绩离不开你的帮助。”
“啊?”即将亮相的叶绍瑶被这句话敲得始料未及,连广播的报幕也没听清。
季林越揽过她的肩提醒:“绍瑶,走了。”
“嗯。”
“Ournextskaters,ShaoyaoYe/LinyueJi,fromChina.”
并肩,分开,相握,这是他们携手在冰上稳扎稳打的第六年。
刚闯入这个新圈子时,他们和其他运动员没什么两样,老老实实地学动作,适应和单人滑大相径庭的规则。
冯蒹葭问他们,转项后的目标是什么。
那时的叶/季是国内最年轻的冰舞组合,没参加过任何专业组赛事。
叶绍瑶想了想,先让两只脚都踏进门,这是她最初的念头。
随着组合的飞速进步,超乎她和季林越意料的,在搭档第二年,他们已经能够站上国内的领奖台。
但放眼丈量,华夏冰舞的境况比女单还要糟糕许多。
彼时的金/陈在国内如日中天,凡是参加的比赛,几乎能以断层的分数包揽所有冠军。
但在国际上,他们的名字被欧美选手甩在身后。
二十岁的叶绍瑶不会再说出诸如“拯救华夏女单”那样假大空的话,下一个脚步该印在哪里,这比说一万句话要管用得多。
练习冰舞的第四年,她的目标是参加五场国际比赛。
2015年,金/陈养伤隐退,他们几乎拿下所有国际赛的资格。
但成绩稳定在二流水平,华夏杯第五,塔林杯第四,GP日本站第七,世锦赛第十六,除了领奖台,其他的名次几乎拿了遍。
只有在赛季末的TeamChallengeCup*上收获一枚铜牌,为整个亚洲都瘸腿的项目勉强挽回颜面。
又两年过去,两人在冰场上的姿态更成熟,他们的能力再上一层楼,从亚洲公开赛打响信号枪开始,完全有可能成为领奖台的常驻客。
叶绍瑶有些滑飘了。
伦巴图案的步数少,但关键步所囊括的步法却比其他图案舞更多。
尤其是最后一个关键点,第十六至二十步全是裁判的重点关照部分,她像赶场子似的,比季林越还快一步进入舞蹈衔接。
光顾到格林所站在的出场口,叶绍瑶才回过神,沉下心做完最后的技术动作。
“你很着急?”格林的眉毛拧成一条,面对摄像头也舒展不开,“季在后面追你吗?”
叶绍瑶老实挨训,用手里的玩偶挡住脸色的难堪。
这不是她第一回上大奖赛,但确是第一次和季林越背靠背作战。
花滑四项,只有他们两个华夏人,连观众席都没有同胞的身影。
“对不起,这场面给我整紧张了。”
老中医的话神奇地应验着,她自己都不认为会产生的情绪,居然在前几天被预告出来。
她对这套节目太熟悉,一切都机械地走着流程,心乱得没有办法倾注感情。
“没关系,明天还有一场。”
看她面前的玩偶不够大,季林越把怀里的布偶熊换给她。
又一分钟,屏幕中的英文闪了六十次,分数还是没出来。
格林教练的脾气在脸上完美呈现,其他学生成绩优异,并不妨碍现在的坏心情。
“季林越,我今天回去打坐,请务必监督我。”
“好。”
显示屏的黑色底框终于跳转,几串数字异常醒目。
技术分29.76分,节目内容分26.28分,总共56.04分,暂时排列第三位。
比选拔赛的分数低一些,图案舞应该又降了一级。
格林有些恨铁不成钢,同是一批进入IAM外训的运动员,EvaWhite/RowanBlack的短舞蹈比他们高出整整十五分。
没多少人喜欢过山车垂直坠入谷底的体验。
“季林越,我还是不打坐了,晚上加训吧。”
这糟糕的成绩,让她现在更静不下心。
第147章 自由舞选曲,歌剧魅影。
训练很枯燥,但训练之外的生活很有意思。
希尔维娅当晚换了酒店,准时出现在叶绍瑶的房门前。
“你真丢下团队投奔我?”叶绍瑶在晚训时收到她的敲门预告,还以为只是一句玩笑。
“当然,”希尔维娅很认真,坐在行李箱上表态度,“我哪有团队,每次比赛都是一个人。”
背包和行李箱就是她的全部行头。
一个人的漂泊太孤独,天越来越冷,挤挤也暖和。
叶绍瑶很乐意她能来作伴,但希尔维娅精神好,讲完自己的辉煌历程不够,起身打开行李箱。
靠在床头的小姑娘已经困得睁不开眼。
晚训费神又费力,又听那么大一段英语听力,一杯咖啡都拉不回她想要睡觉的决心。
“明天早上第一场就是女单,你不需要休息吗?”她迷迷蒙蒙地说着,声音像远隔在天外。
希尔维娅拿出所有衣服,在穿衣镜前一一比划。
“我不像你,在赛时还给自己上强度。”
她的成绩许久没有起色,身体又带了一堆陈年旧伤,只能或主动或被动地奉行快乐滑冰的原则,每天上冰绝不超过四个小时,多待一秒都是对生活的辜负。
“你看这条裙子,”她转身,“我在品牌店挑的,今年的春季款。”
胸口有显眼的logo设计,裙子呈蓝紫色渐变,裙摆是鱼尾裁剪。
在叶绍瑶半梦半醒之间,希尔维娅硬生生添加了一项睡前活动,服装走秀。
床尾不到五平的空间成为T台,每件衣服都要走一遍。
迟钝的叶绍瑶还停留在那套与众不同的礼服。
“你带礼服做什么?”
“晚宴呀,特意定做的。”
哦,像大奖赛这样的重要赛事,在gala后举办晚宴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
得到回答,叶绍瑶的意识逐渐模糊,应该是在梦里,她听见希尔维娅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不知道,先答应着吧。
……
次日的副馆训练,冰场内外水泄不通。
赛事主办方在训练安排中出现疏忽,各个项目的选手都挤在冰场上。
下午就是各项自由滑的比赛,谁都想抓住最后的训练时刻。
冰场之于单人滑,功能分区很明确,中心练习旋转,两边则是跳跃区,运动员们有条不紊,在场子上形成默契。
但冰舞就麻烦了,没有成串的跳跃,节目的覆盖面积大,只能满场乱窜。
叶绍瑶无法预测会和谁在下个转弯处相遇,当她意识到脚感不对时,已经跌坐在冰面上。
她居然在捻转步中脚滑,传出去都会被人笑掉大牙。
“季林越,你看看我的刀,是不是撇了。”她扶着他的肩,低头看情况。
不是问句,多年的滑冰经验让她几乎可以肯定。
她刚才遭遇撞车,冰刀和别人踢上了。
坐在休息区,她抹掉刀面上的冰碴,把腿抻在季林越的膝盖上,脚尖向外,将刃完全亮出来。
“还有划痕。”季林越说。
叶绍瑶眉心直突突,难怪右眼皮跳了一早上。
刀刃模糊还可以重新打磨,刀身要是撇了,最好换一把冰刀。
“我的替换刀搁家呢。”
她就抱了这么一次侥幸心理。
“我昨天看到IAM的磨刀师给其他选手补刀,他今天应该还在里贾纳。”
“可别,我不习惯他的技术,”叶绍瑶收回腿脚,“每次磨刃后上冰都很难适应,和换了双腿似的,从站立摔倒开始学起。”
她算是被邵女士惯坏了。
小时候的冰刀都是妈妈在家磨的,上冰半个小时就能恢复三周跳。
离乡才知家里好。
季林越犹豫了会,挠头说:“要不,我试试?”
“你还会这个。”叶绍瑶眼睛一亮。
和季林越住在一起的这几年,她发现他太多另一面。
以前只以为是个滑冰不赖的书呆子,现在会换灯泡、爬树修枝,除草机玩得比谁都厉害。
除了做饭水平依然不怎么样,其他生活技能点满。
今天的突发情况让他的又一项技能被发掘。
磨刀?哪个正经的花滑运动员会学这个。
“我向邵姨讨教过。”
时间太紧迫,叶绍瑶没想追究他何年何月暗度陈仓,脱下冰鞋给他操作,自己跑一边练习舞蹈,时不时来检查工作。
他的工具很简陋,没有高精仪器,冰刀的弧度是肉眼测量的,用蛮力矫正回来,刀面上的浅浅一道划痕无伤大雅,他用砂纸擦了两把。
“绍瑶,应该可以了。”
叶绍瑶听他的话,重新蹬进冰鞋一试,眼底的光泽向瞳仁涌去。
副馆的墙壁四四方方,一丝天光也照不进来。
季林越肩上的光仿佛是她赋予的,比十月末的太阳还要炽热。
她打趣:“你不该在这里,我给你报名小区的十项全能技能大赛。”
季林越也迎着光笑了声。
“技术很粗糙,只能应急,专业的事情还得交给专业的人做。”他说。
冰刀的流畅度虽然不比完好的状态,但这对叶绍瑶的影响微乎其微。
最神奇的是,她不需要漫长的适应期,直接上冰找旋转点,一点不耽误。
……
大奖赛的赛程很紧凑,第二日傍晚,冰舞自由舞在里贾纳体育馆开赛。
“忘掉昨天的成功和失败,去拼接下来的每一场。”格林对他们说。
短舞蹈的规则几乎把每个动作的发挥空间钉死,即使是最后一名,也不会和第一名的分数差多少。
但自由舞的技术数量多,每个动作的分差都可以是开辟鸿沟的砖石。
短舞蹈后,叶/季被安排在第一组第四位出场。
叶绍瑶环视一周,还是没有一面为他们展开的国旗。
她振臂放松,又拍拍季林越的手臂:“加油。”
“Ournextskaters,ShaoyaoYe/LinyueJi,fromChina.”
在一片礼貌的掌声中,她似乎听见自己的名字从身后的观众席传来,带有浓重的北美特色,每个汉字的发音都在用力。
但她不能再心有旁骛,伸展肢体后,等待音乐开场。
管风琴拉出高亢的旋律。
一个规尺步,两人在镜中相遇。
这是他们的初见,克里斯汀勇敢地迈向歌声的主人,她的音乐天使,守护者。
叶绍瑶搭上季林越的手,两人原地蹲姿变换直立难度姿态,后接反燕式转的联合旋转。
握手对角线接续步,华尔兹握法压步,男伴在捻转中交换站位,重新相握,两人滑出轴对称式括弧步,男伴再引导女伴捻转,扶腰小托举。
他们同频共振,在相对或相背中纠缠。
灯光下,克里斯汀看见男人遮掩了半副眉眼的白色面具。
歌声引导她步步走向地下的巢穴,神秘、紧迫,却又被安魂的歌声抚慰心灵。
弧线托举,季林越右足深外刃滑行,保持蹲式大一字,叶绍瑶枕在他的身上,像女孩聆听着沉醉,在怀里睡去。
她想,她正在坠入他魅力的河,这是最安宁、也最浓烈的夜色乐章。
音乐盒上的猴子在床头轻轻敲锣。
新一天,克里斯汀从梦境醒来,她渴望知道音乐天使的容貌。
配合着剧情,叶绍瑶用指腹在季林越的脸颊抹了一道。
弦乐在此刻再度激昂,丑陋的面孔和突然暴躁的男人,克里斯汀惊慌地想要逃出身前的重重迷宫。
快节奏的圆形步让一切重回原点,叶绍瑶小跳转身,两人右前内刃进入提刀同步捻转,浮足落冰后紧接左后外刃捻转四周,再转身接右外刃捻转伴随手臂动作。
魅影穷追不舍,背景音乐在诉说着歌词:克里斯汀,克里斯汀,你会再度爱恋这副躯壳下的我。
他给所有人写信,推举她成为剧院的中心,季林越扶着叶绍瑶的腰,让她翻身坐在肩上,成为他的夜里明珠。
克里斯汀对他敞开心扉,但温情的背后,偏执且扭曲的背影显现,她目睹一个生命的陨落,在头顶,在所有人的眼前。
她想,她不再恐惧她的外表,而害怕他的灵魂本身,一个用面具掩饰太平的恶魔。
恶魔的眼睛里,究竟是对她的憧憬,还是对所有人的威胁。
她想要汲取阳光。
难度进入的托举,叶绍瑶踩在季林越的腿上,像试图挣扎破土的竹节,但每次往上攀援,都被更大力度地捞回去。
克里斯汀在原地哭嚎,生活被搅得一团糟,魅影似乎成为一个梦魇,附在她的身上不离开。
她像笼中的猎物,只能原地打转。
但一定会有别人救赎她,就像她也让他释怀。
舞蹈旋转结束,观众席的掌声格外热烈。
叶绍瑶喘息几秒,用手牵起跪倒在冰上的季林越。
她终于可以笑出声,刚才擦掉他的“面具”,白*色的油彩抹作一团,飘在眼尾。
她投给他革命胜利的拥抱:“你特别棒。”
他用更深一度的力道回礼:“你也是。”
行礼到下场,他们互相搀扶。
节目中的托举几乎都在后段,现在体能条耗尽,着实有些吃不消。
又有观众叫出他们的名字。
叶绍瑶在人群中搜索,终于找到声音的主人,是和她年纪相仿的外国女生。
她扬手打招呼:“Here,I`mhere.”
外国女生拿出一束捧花,向看台下抛去,叶绍瑶没有接住,反倒险些砸中旁边的季林越。
“送给我的?”她笑着说谢谢。
女生挥动手里的小红旗:“送给你们的,比赛很出彩。”
格林教练也对他们的自由舞很满意,眉目比昨天舒展了不少,还有空手帮他们拿一大束花。
“这居然也能带进冰场。”她从业几十年,还没见过谁抛来这样式的礼物。
坐在kc区,叶绍瑶和季林越罕见的沉默。
因为没有什么可以反省的,他们把每个技术动作都展现得淋漓尽致。
格林哼着歌,和他们聊晚上吃什么。
她在场边也没有发现明显的错误。
分数出来得很快,伴随着观众的掌声,广播播报着:
技术分52.05分,节目内容分50.58分,自由舞102.63分,两套节目总得分158.67分,暂时排名全场一位。
又是突破一百的高分,叶绍瑶雀跃。
这才是他们的水平嘛。
回到后场,小姑娘不知向谁借了张稿纸,拿着铅笔埋头算。
自由舞和总分都比亚公更好,短舞蹈的纰漏可以在平时训练中规避……
“天呐,一百六十分指日可待!”
第148章 “希望它能代替我,永远在冰场长青。”
叶/季的自由滑表现优异,排名一路高歌,挤进前三位。
总排名稍有回升,最终位列第五。
冰舞赛果出来时,叶绍瑶正路过备采区,形形色色的记者寻找自己的采访目标,大多是为了报导本国选手。
她没注意夹杂在人群中的东亚面孔,捧着花就走来,还和季林越讨论插花的艺术。
一名年轻女性冲出人群,话筒还比人先就位:“你们好,我是央视体育的实习记者。”
“不好意思,我们不方便接受采访。”
季林越挡在自己身前,叶绍瑶连对方的长相都没看清。
但他居然敢拦央视记者,女孩咋舌,有些实力。
也怪主办方对功能区的划分忒不合理,记者堆在走廊上,谁路过都挺扎眼。
“我不会提及敏感话题。”对方说。
有这声保证,叶绍瑶从季林越身后探头:“行吧……岑溪?”
身穿制服的女生正展示胸口的姓名牌和记者证,闻言一顿。
“你还记得我?”
从退出冰场,岑溪加入过大大小小的新闻媒体,后来经过系统的学习,毕业后顺利进入首都的编辑部,再辗转到cctv。
“我见过你很多次,后来和容翡聊起,我们居然一起参加过夏令营。”
“是我。”
“恭喜你实现梦想。”
摄像机的镜头打开许久,媒体同事有些不耐烦:“小岑,等会儿还要采访华裔男单。”
工作的时候,一定要拿出专业的态度。
岑溪清嗓,重新举起手里的话筒,翻开准备已久的题本。
“请问两位选手,对首次独自出征大赛有何感想?”
以前的比赛,即使冰舞只有一个名额,叶绍瑶和季林越也总有其他项目的朋友陪着。
或者听到观众们振臂一呼的“加油”,也会像在黑暗中摸到踏实的墙壁。
人在举目无亲的地方,和同胞的关系总会更亲近。
但叶绍瑶说:“我不认为我们是独自出征。”
她向镜头展示怀里包装漂亮的花束,这里有他们的教练和保障团队,有支持他们的冰迷,这些都是参加比赛的底气。
“芍药对本场比赛的成绩满意吗?”
“我对短舞蹈的表现不太满意,当时心里想得太多,自己不够专注。”
“下一场比赛是多久?”
“十二月的GoldenSpin。”
“你们在本赛季已拿到三枚金牌,有信心在国际赛开张吗?”
这个问题有些棘手。
冯教练说过,面对采访,一定要表明斗志,但又不能表现自负。
她选择把话语权给出去。
季林越接过问题,谦虚地分析道:“我们在国际的竞争力还不够强大,所以首先要突破自己。”
奖牌是嘉奖前三名的勋章,但身后还有为之努力的无数人。
所有提问结束,岑溪松一口气:“叶/季在下场比赛加油,冬奥会也要加油。”
“谢谢。”
摄像机的红灯显示熄灭,重新盖上镜头,摄像师在备采区等待下一位采访者。
岑溪却没有走。
“芍药,游晖找到了。他目前被体育总局扣着,有前辈申请了采访机会,目前还没批下来。”她说。
小半年过去,这场闹剧还没结束,叶绍瑶听见这个名字就觉得疲惫,长叹一声。
“新闻已经报道了吗?”
“我们领导的意思是,先和总局密切沟通,暂时不要发声,”岑溪说,“但舆论根本压不住,他已经上了好几轮热搜。”
叶绍瑶不想让乱七八糟的只言片语玷污脚下的冰,曾经动过起诉的心思。
但该事件涉及的运动员太多,若要一人掺和一脚,才真会让花滑运动乱作一团。
冬管中心说,他们会协助体育总局解决,运动员该训练训练,该比赛比赛,更要行得端坐得正。
……
回到酒店,希尔维娅已经穿上休闲的便服。
“你回来得这么迅速。”叶绍瑶整理背包,将表演服和毛巾洗干净晾好。
“我们走吧。”希尔维娅发出邀请。
“去哪里?”
“你答应我的,去downtown挑礼服。”
叶绍瑶侧头看,自己说过这句话?
“我带了连衣裙,凑合也能穿。”
她连续比了两天,明天是gala和晚宴,后天还要赶着回蒙城训练。
女孩掀开被子往里钻,这是难得清闲的夜晚。
“不可以,这会打乱我的计划。”希尔维娅把她从床上拉起来。
“什么计划?”
她讳莫如深,拿捏到叶绍瑶的软处。
可恶,最讨厌只说了半截的话。
“我是个穷人,身上只有六十刀。”叶绍瑶退一步讲。
“你的好搭档呢?”
搭档又不是储钱罐,谁会在消费这事上当冤大头。
但季林越还真就跟着去了。
她哭笑不得:“Silvia不会把我拐走的。”
“她说你有要花钱的地方,让我带上现金和Paypal*。”
到底是希尔维娅太聪明,还是季林越脑子锈掉了,他居然欣然接下这又费时间又费钱的体力活。
里贾纳的市中心还算繁华,商业街一条接一条,路边都是大型商超。
这座城市没有出名的旅游景点,这里就是最热闹的去处。
“这家的橱窗不错。”
叶绍瑶紧跟着驻足,没惊掉下巴。
看店名和装潢,料想价格就不便宜。
“这些礼服不会太夸张吗?”
逛了一圈,室内满是飘着仙气的欧根纱,眼晕。
“晚宴之所以叫晚宴,”希尔维娅敲打她,“不就该盛装出席。”
叶绍瑶还是难接受,这些礼服看着太庄重,要是配上白色头纱,完全可以在婚礼现场喧宾夺主。
看希尔维娅试穿正来劲,她没话讲:“你选吧。”
三个人的shopping,快进到一个人掉入换装乐园,叶绍瑶和季林越坐在沙发上等待,时不时聊一句。
店里有股馨宁的淡香,让她联想到皇家山漫山的枫叶。
现在正是各种颜色的树叶交错的时节。
“季林越,去莫里斯划船吗?”
IAM放假的时候,他们并不会蜷缩在小窝里,去老城,去河岸,随便哪里走走都好。
“嗯。”
“你们,”希尔维娅打乱岁月静好的氛围,对偷懒的叶绍瑶郑重相告,“这条裙子很好看,你去试试。”
就这么把任务派给她。
“会不会太臃肿。”
裙子是抹胸的款式,装点了许多小白花,豆绿的欧根纱裙面有不规则的褶皱设计,裙摆曳地。
“不会。”希尔维娅拿掉裙撑,整条裙子单薄了许多。
叶绍瑶啧声,转头问季林越:“你觉得呢?”
身边的人抿着唇打量许久,思考得比谁都认真,半晌才说:“很适合你。”
现在真是骑虎难下。
叶绍瑶在他们的目送下,抱着裙子去试衣间。
天呐,吊牌标出二百二十刀,她去哪搜刮那么多钱。
在一张碎嘴的怂恿下,她还是满载而归,同一件礼服,店员免费搭配了胸针,合二百五十刀。
她看着账单欲言又止,还得感谢季林越慷慨解囊。
他不仅带了鼓鼓囊囊的现金,连信用卡都备好了,预算成迷。
“Silvia,你明天最好有完美的计划。”
否则,可对不住返贫的她。
……
希尔维娅一直保持神秘,只说让她等着看戏。
叶绍瑶也很松弛,她没有受邀gala表演,在台下当了一天观众。
大家的表演滑比自由滑更自由,能cos影片中的神奇女侠,能在节目中演绎《X战警》。
还有最有趣的,两对俄国双人滑在冰面上携手当起四小天鹅。
观众说,gala值得票价。
那对于他们有通行证的运动员,简直白看一场喜剧。
小天鹅还没有驯服自己的肢体,在冰上摔了大马趴,是情节的设计。
别人都放声笑着,昏暗灯光下,季林越看见叶绍瑶不达眼底的笑意。
“在想什么?”
“我其实有带gala的表演服。”
没有亲身参与这场轰轰烈烈的autumncamp,多少会有遗憾。
“没关系,我们还有下一次,很多次。”
也不是多大的事,片刻静默后,叶绍瑶重新上好发条,戏谑说:“舞蹈动作没忘吧?”
季林越最初不太乐意跳《爱乐之城》,还是她哄着骗着学的。
等入了门,叶老师又端出教练的态度,让他将整个舞蹈回炉重造。
根本忘不了。
再盛大的聚会都会结束,所有运动员再度涌入冰场,拍着手转着圈,向每一位观众告别。
“走吧,”趁着人们还恋恋不舍,叶绍瑶和季林越赶紧溜号,“接下来,是我们的聚会。”
体育馆对面的酒店宴会厅,刚下gala的运动员们姗姗来迟。
叶绍瑶靠着甜点台,已经偷吃了两块提拉米苏。
这玩意糖分高,备赛期间需要忌口,但现在是赛后,她偶尔放纵一回。
目光注视着门口的来人,室内突然就变得拥挤,大家热打得火热,和谁都能聊上两句。
她规规矩矩坐回餐桌,和季林越大眼瞪小眼。
他俩都不太会社交,只等自来熟们打开交际的闸口。
晚宴开始,ISU秘书长和里贾纳市市长亲临现场,总结比赛的顺利开展,向运动员们报以诚挚的祝贺。
“一句话能掰成三句,原来世界各地的领导都喜欢打官腔。”场东的某一桌,有两个人悄悄咬耳朵。
“嘘。”
叶绍瑶将所有话咽回去,随手提了提抹胸,她第一次穿这样的礼服,怪不习惯。
希尔维娅坐在另一个角落。
领导讲完话,她也吃得差不多,别人刚开席,她已经开始满场找人。
“你们怎么坐在这儿?”
别的选手都和队友扎堆,叶绍瑶和季林越孤零零,哪有位置坐哪。
同桌有认识的朋友,和希尔维娅招呼:“Silvia,你的计划呢?”
不是叶绍瑶嘴巴不严实,她也才知道,原来这个“计划”不算秘密。
“等着。”
希尔维娅甩过裙尾,调转方向,径自走向宣讲台。
“亲爱的各位,”她试了试话筒,“大家应该都知道我的名字。”
台下的人们被她吸引,配合地高喝。
八九岁就活跃在世界人民的视线中,M国的天才少女,她是在座多少人的前辈。
“今天我要宣布一件事——我将在平昌冬奥会后退役。”她风趣地补充,“没错,是明年那届奥运会,所以大家得先替我保密。”
女孩脸上化着浓妆,高挑的眉毛表达她的外向和张扬。
即使是退役,她也要大声向世界告知。
台下的疑惑与不解取代刚才的喧闹。
“你才二十五岁呢。”
“我只是学会了及时止损。”
她重新带动气氛:“朋友们,这不需要悲伤,请为我祝贺。”
肩上的荣耀无数,辛酸也尝遍,她功成身退。
“还有一件事,”希尔维娅从身后掏出了什么,“我勉强把它称之为仪式。”
叶绍瑶正挂着满脸悲伤,眼眶的泪水还在打转,希尔维娅就这么叫出她的名字。
“给我的朋友,叶绍瑶。”
原来宴会厅的灯光也是可以操控的,一束聚光灯突然就曝在她身上,周围一切都黯淡无色。
场面很奇怪,她突然就被叫上台,接受几百道目光的检阅。
她侧头小声问:“这是在干嘛?”
但离话筒太近,女孩怯怯的声音就这么流传开,在墙壁之间回荡。
“为你加冕。”
这是希尔维娅在短节目中所戴的王冠,因为表演需要,冠首和发箍粘为一体,镶嵌的水钻在灯光下透亮。
叶绍瑶记得,她在前几天随口夸了一句,现在仔细看,才真正被惊艳。
“这是F国的不知名工匠在五年前打造的,全是不值钱的水钻,没有收藏价值,”希尔维娅玩笑说,“但它陪我登过四大洲的最高领奖台,也陪我在世锦赛被自由滑拒之门外。”
意义比价值更珍贵。
“为什么要送给我?”
“我说了,它没有收藏价值,我希望它能代替我,永远在冰场长青。”
大奖赛之后,她再没有其他赛事,M国的冬奥落选赛只是一个幌子,以她这两年的成绩,连参赛资格也够呛。
叶绍瑶颔首凝视。
王冠的造型像湖面惊起的水波,发箍则是春生的藤蔓缠绕,它所描摹的每一处,都是生机。
“不可惜吗?”
“不可惜。”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希尔维娅将她的碎发别在耳后。
为她加冕。
“你有无限的潜力,可以带着它走下去。”
第149章 “这里不是菩萨的辖区,所以把实现愿望的任务派给了我。”
赛季中,俄国俱乐部的冰舞运动员打包飞加国,和格林组来了一场冰上切磋。
一场友谊赛,参加与否全凭自愿,但这两天季林越的肩膀不适,叶绍瑶主动向格林教练请辞。
格林没责怪,只是说:“你们的托举很伤季的肩膀,当初编排时就应该规避。”
叶绍瑶笑了笑,在场外老老实实当起观众。
即使不能上场,这也是学习的好机会。
从俄国来的组合颇有名声。
俄组有刚升组的新秀领衔,他们在本赛季第一站GP中获得银牌,十一月将参加F国站,能进GPF的机会非常大。
冰场中舞蹈的人姿态翩翩,没有打分,没有采访,这是一场单纯的视觉盛宴。
叶绍瑶留意屏幕,洋面孔的女孩居然和她同姓。
巴芙拉叶?
她一眼就注意到这个名字,在一堆“诺娃”和“耶夫”中脱颖而出。
“我妈妈是华夏人,在学习冰舞前,我也一直待在华夏。”
在外国十几年,巴芙拉的普通话完全没受其他语言的影响,甚至带了点首都腔。
赛后,几位教练进行友好交流。
运动员们各自放松,但在斗舞余韵之外,他们还想斗些别的技术。
巴芙拉的搭档是前男单选手,出过内点四周的,但现在跳跃能力有退步,只能拼个3F玩玩。
难得在这块冰场看见近一米高度的跳跃,叶绍瑶目瞪口呆。
实话说,她在女单时期的巅峰也就这样了。
运动员们一系列的跳跃尝试看得她热血沸腾。
她扭头说:“我也想加入他们。”
季林越点头:“试跳跃?小心一些。”
当然,不能这么贸然上场。
叶绍瑶在陆地热身,循序渐进练着转体,90°、180°、270°,功底还在,轴也还在。
就是收紧差了些。
但她现在只有低空的一周,来不及收紧,也来不及打开。
不需要高转速,收紧也就没必要。
冰舞没有六种跳跃,不过在节目编排时,经常会用到小跳衔接,需要腾空的动作还挺多,叶绍瑶太熟悉在空中旋转的感觉。
华尔兹跳,落冰。
随后是后外点冰一周。
她把各种一周跳试了遍,脚下有些打滑,可能是冰舞的刀更短更灵活,也可能是自己的落冰踩不住。
几番尝试后,她摸索出自己现有的最高难度,2F+2T翻身。
仅用半个多小时。
小姑娘自己也惊呆了,拍着板墙就炫耀:“季林越,你看见了吗?”
男生拿着水杯走近:“嗯,从起跳到落冰都很漂亮。”
他真看见了吗?
叶绍瑶抱着杯子阐述事实:“我落冰翻身,差点没站稳。”
季林越点头:“那也很漂亮。”
可不敢再说话,她放下东西滑远,头顶长出一堆问号。
巴芙拉刚从教练们的话题中心脱身,和搭档说了几句,又向叶绍瑶奔去。
“教练要在这里学习一个星期,我们也得待一个星期,”她说,“所以,魁北克有好玩的地方吗?”
这真是叶绍瑶最想回避的问题。
他们这几年一直醉心训练,除非逢上举国同庆的大假,很少有机会旅游。
她连老城在哪个方位也分不清。
“皇家山?老港?”
家附近的景点是她为数不多能够想到的去处。
但巴芙拉却拍板否决:“在我第一次来加国的时候,”她大概比了一个身高,“已经逛遍了整个蒙特利尔。”
“那你比我更像蒙城通。”
……
两个刚成年的小孩没驾照,求来教练的车也没法开,打电话call来过周末的叶绍瑶。
彼此还不太熟悉,她只当换个地方休假。
接下司机的活,叶绍瑶后觉季林越才是手握驾照本的那个,前脚已经出了门,好说歹说又把真正的司机叫上。
“你们打算去哪?”
巴芙拉答非所问:“看枫叶。”
没有明确的目的地,甚至没有方向,只要出去走走就好。
季林越看了眼表盘:“油箱没加满,只够开两百多公里。”
“那就两百多公里。”
这个时节,加国的枫叶当属世界最美,从渥太华、多伦多到蒙特利尔,或者魁北克更远的地方,八百多公里的枫叶大道一路延伸。
叶绍瑶坐在副驾,看眼前的公路笔直,没有其他经过的车辆,只有他们穿梭在高耸的树丛之间。
“我们去哪?”她问。
后座的小搭档从上车开始犯困,只等下车再仔细欣赏美景,能回答她的只有司机本人。
季林越说:“劳伦琴的翠湖山庄。”
一路向北。
“这里就很不错!”后座的女孩突然出声。
巴芙拉不知什么时候醒来,手里的旅游地图已经揉成皱皱巴巴一块。
叶绍瑶抬头望向车窗外,打从出城,路边一直是这样的风景。
浸染透的赤红枫叶是尽责开路的士兵,偶尔挤进倔强的橙黄色,一定要成为揽尽秋色的最后一棵。
他们正行驶在枫叶大道上。
“我们离翠湖山庄还有六十多公里。”她说。
换算下来,旅程才走到一半。
“那么远,”巴芙拉说,“那今天的旅途就走到这里吧。”
前座的两人没反应得及,叶绍瑶猛一往后看,巴芙拉降下车窗,恨不得栽进路边的枫树林。
她说:“这里的树林没人打理,很不安全。”
她是几个人里最年长的,责任自然最大。
季林越也皱眉:“别将头伸出去。”
“我看见里面有游客。”巴芙拉解释。
汽车从大道拐进石子路,一阵颠簸后,眼前豁然开朗。
层林尽染之下,是仍然郁郁葱葱的青松,一直蔓延整个山头。
“这里是哪?”
打开卫星定位,信号不好,重新展开地图,也没有加红加粗的文字标注。
季林越估算:“应该距离哈灵顿镇不远。”
山上隐约有钟磬音,清脆悦耳,和山涧的鸟鸣合衬。
叶绍瑶只觉得这声音耳熟:“寺庙?”
不应该吧,这里的人基本信仰天|主|教,怎么会在山上修一座佛寺。
庙前的巨型观音石雕像*在林间普渡,慈悲地看向拜倒在他脚下的信众,她倒吸一口气。
不仅误闯了别人的圣地,还目睹他们的神圣仪式,会不会不礼貌?
不诵经不学佛,叶绍瑶合十拜了一拜。
她只是抱着观光的目的来,山上的风景会比庙宇更吸引人。
一行人绕开红墙,调转方向去后山,这里的栈道已经铺上一层落叶,平时鲜少有人踏足。
山腰的枫树枝桠稀疏,叶片在脚下声声脆响。
十一月初,除了低纬度低海拔的地方,枫叶已经开始飘落,难怪她眼里只有常绿的乔木。
阶梯栈道在这里接上一段土路,山坡被辟出一块平地,修了两座禅房,应该是寺里僧人居住的。
巴芙拉眺望山顶,路还很长,她拉着搭档继续上走,把两个前辈丢在原地。
叶绍瑶没继续往前走,她在树下驻足沉思。
枝干上的绿叶将整块空地纳在阴凉之下,枝头还绑着几条随风翻飞的红绸布。
这绝不是红枫。
“许愿树?”
她小时候在电视剧里看过,主角在老树下相遇,演着笔下人即眼前人的戏码。
太幼稚。
叶绍瑶拿着同样的红绸,她才不会学女主角爱情至上。
[奖牌还是领奖台,请菩萨选一个赐给我吧。]
“你不是说自己是唯物主义者?”季林越问。
这么多年的经历,他们早就知道人定胜天的道理。
“又不花钱,对吧?”叶绍瑶边笑边说。
毕竟她是看见流星和极光也要许愿的人。
一个撤步,只手用力一抛,布条被扔在半空,又轻飘飘落下。
挂上一块小石子,显然也到不了树枝的高度,叶绍瑶看着红色尾巴划出一道弧线,稳稳落在季林越的手里。
“你不会躲,还空手接石头?”
她把物理课的知识忘得一干二净,但也知道物体的动能和势能,小石块的能量足够把他的手掌砸出一道红痕。
“可能是因为……”季林越用拇指摁住痛处,“这里不是菩萨的辖区,所以把实现愿望的任务派给了我。”
禅房的老僧被动静吵醒,推门一看,是一对对着红布说怪话的小年轻。
“你们有什么事?”
叶绍瑶只以为这里没有别人,心虚地将东西往背后一藏:“没事,打扰您了。”
“红布是挂上去的。”僧人从禅房后找到好几米长的竹竿,红布挂在竿头,很容易在树叶之间攀援。
收回长竿时,红布已经看不见,绕着树干兜了半圈,叶绍瑶也没找到位置。
季林越指了指:“在那儿。”
“哪儿?”叶绍瑶站在他的位置,还是没看见。
下一秒,她双脚离地,被季林越稳稳抱起。
“看见了吗?”
她小心撑在他的肩头:“嗯,太……太高了,放我下来吧。”
这应该是她做过最简单的托举动作。
四平八稳踩季林越的腿上,还被一条有力的手臂环着腰,比任何时候都要有安全感。
但脸上的温度莫名攀升,和降临的秋风好不相称。
……
大洋彼岸的首都,冬管中心的领导一直为“游晖事件”奔波,走进几间会议室,开了几方会议。
游晖在前一天的发布会上承认,此前发布的文章有太多造谣成分,向涉事的所有运动员和在座新闻媒体鞠躬致歉。
消息在新闻频道的滚动条循环了两天:
[华夏前花滑运动员游某已被扣留,目前事件进入最后调查阶段。]
“有结果了?”叶绍瑶问。
今天的季林越很反常,一有空就打开手机看消息。
“嗯,梁主任让我们关注今天的早间新闻。”
说是早间新闻,华夏九点的明日正当空,蒙特利尔还在前一天的夜幕中。
维德太太已经睡下,他们蹑手蹑脚打开卫星电视,央台英语频道正好开始新闻报道的前奏。
熟悉的电视台主播,熟悉的直播间,与口型不搭噶的英文代替温柔却有力的普通话,将整则新闻机械地翻译出来。
“经体育总局协查,游某恶意编造信息并诋毁多名运动员,造成恶劣社会影响。
“游某已被限制进入全国冰场,禁赛三年,其信息将永久进入国际滑冰联盟黑名单。
“嫌疑人将移送司法机关处理,或面临行政拘留。花样滑冰国家队负责人被传唤。”
在相关处理办法的文书上,这几乎是顶格的处理结果,不过也怪游晖咎由自取,事件始末都是他败坏道德的证明。
一夜无梦。
睡了个好觉,叶绍瑶觉得身体也轻了些许,但上称看,电子屏上的数字一动不动。
稳定,也挺好的。
俄组的冰舞运动员出发往下一站,华夏的COC正如火如荼地开展。
容翡昨天给她打电话,督促她打开直播视频,一定要看到容/张在这个赛事上的第三次卫冕。
叶绍瑶答应得轻松。
但时差不等人,出发前往冰场的路上,她拿起手机,今天的比赛已经结束。
容翡/张晨旭卫冕成功,成为领奖台的四朝元老。
她将新闻收藏存档,手指一划到底,结尾处又跳出另一篇文章。
标题后的数字记录了当前浏览量,突破百万。
[震惊!容翡采访证实游晖言论。]
不止标题打上了叹号,叶绍瑶的心里也一滞,知道这是新闻编辑蹭两头的热度,但不妨碍她被吓得走不动道。
“怎么了?”
见叶绍瑶走着走着便没了影,季林越转身等她。
“我的天爷。”
叶绍瑶打开新闻,接受文字的冲击。
页面缩放,几百字的报道容纳在一张屏幕里,她转手给季林越:“你看。”
在夺冠后的记者会上,面对媒体的提问,容翡亲口承认和张晨旭不再是恋人关系。
但一再追问下,她又否认,说不认为是游晖口中的“感情破裂”。
“我和张晨旭认识那么多年,携手的时间甚至占据了我生命的二分之一,”视频里的姑娘还带着成熟的妆容,用同样成熟的口吻应对,“我们的感情已经比爱情更珍贵,也一定会比爱情更长久。”
用爱情和恋人定义他们,太庸俗,又贫瘠。
在大众面前被迫坦露自己的感情状况,叶绍瑶担心容翡的情绪受到影响,打电话问候。
“瑶瑶吗,什么事?”
听筒里的声音太吵闹,还伴随着尖锐的嘶吼声,她不自觉捂住耳朵:“你在哪?”
“张晨旭陪我逛欢乐谷呢,”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很有生气,甚至比夺冠时更激动,“你不知道,晚场有很多帅哥!”
叶绍瑶短暂沉默。
看来容翡说得不错,她和张晨旭的感情的确比莫名其妙的爱情更稳定。
“那你玩吧。”
“大晚上打电话,就为听我说两句?”
“我怕你失眠。”
“啊?”容翡似乎反应过来,“没关系的,一段恋爱而已。我跟他在一起就图开心,但即使分手了,我依然能从他身上汲取到我想要的东西。”
爱情会变质,但不一定是陈腐。
所以在不在一起无所谓,她都能从中获得情绪价值。
果然是自己至上的及时行乐主义。
“那就好,”叶绍瑶松动了紧拧的眉毛,“以你的果敢,我以为得甩前男友于不顾呢。”
容翡似乎玩着什么项目,听筒里全是风声,一句话磨得只剩下零零碎碎的音节,她没听清。
“她刚才说的什么?”
叶绍瑶快要发疯,这个悬案吊了她一路,太好奇。
“她刚才说,‘我们是莫逆之交’。”季林越说。
第150章 上帝给他俩关上的窗。
金色旋转杯是平昌冬奥前,叶绍瑶和季林越在国际比赛上的最后一站。
为了尽可能地准备充分,他们提前半个月飞往克罗地亚首都萨格勒布。
当地时间刚过正午,航班准点到达。
汽车在驶往酒店的路上,叶绍瑶努力瞪着眼睛,在手机上检索当地的冰场。
“酒店附近五公里没有商业冰场,附近十公里也没有,”地图在拇指间缩小,她惊讶,“这居然是首都的冰况吗?”
习惯了蒙城三步一室内、五步一室外的冰场盛况,乍一掉进冰雪荒漠,她还有些不适应。
一场B级赛,主办方暂不提供场馆训练,他们的包冰计划看来也行不通。
“教练说,她的学生在南郊有私人冰场,或许可以问问。”季林越说。
今年大奖赛总决赛和金色旋转杯撞了时间,格林在IAM正忙,没有飞这里的打算。
不过她的人脉广,从出发就把他们落地后的训练安排上。
电话打了两分钟,多数时间是季林越在聆听。
那头的格林不知道还说了些什么,叶绍瑶依稀听见几句,她大概把他们的针对训练讲了个遍。
终于收线。
“怎么样?”她问。
“在JarunLake附近。”
前座的Uber司机猛地刹一脚,满是不耐烦:“不去酒店了?”
“去的。”
“这里就是JarunLake。”
峰回路转,他们临时更改行程。
车没开出几公里,软件扣除6欧的起步价,叶绍瑶觉得面子过不去,又多给了4欧的小费。
萨格勒布的老城很拥挤,挤到路边的建筑一栋挨一栋,但他们正往城市边缘走,在密度逐渐稀疏的房屋中找到新的目的地。
“是这里吗?”
走入住宅区,叶绍瑶停下脚步抬头看,外观是一座低矮仓库,墙壁和房顶都是铁皮的。
季林越比对格林发来的照片:“是。”
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们还没来得及把行李送回酒店,就在师姐的热情邀请下换衣上场。
“格林教练说你们来萨格勒布参加比赛,”女人挑眉,“我的冰场比体育馆的冰质还要好,一周只需一百欧。”
只是上冰滑几步,叶绍瑶能感觉到冰面有抓刃,但冰质不算软,可以兼顾技术和速度。
女*人交代得很仓促,说冰场有自动化管理,场地清洁都不需要他们动手。
“不凑巧,我要去参加聚会,今晚不回来。”她把这里全权交给两个一面之缘的年轻人。
叶绍瑶才从智能清冰的演示中回过神。
“您今晚不在,那这里怎么办?”
“你们什么都不用做。不过仓库在晚上会自动落锁,记得把握时间。”女人按下遥控器,大门升起又落下。
连冰场的卷帘门也是自动的。
世界发展得真快。
冰场重新恢复宁静,叶绍瑶做着简单的热身运动,周围只有冰刀和布料摩擦的声音。
“好不可思议。”
监测仪上实时显示冰面的温度,-4℃让刚浇过的冰很快冻好,崭新到没有任何滑过的痕迹。
叶绍瑶成为每一寸冰面的开拓者。
从简单的步法进入训练节奏,时间过得很快。
“其实,我们这段接续步还不够好,”她暂停音乐提出问题,“我能感觉到你几次要把我拽倒。”
站位卡在音乐中断的地方,他们之间的距离超过一臂。
如果要迅速接上后面的华尔兹握法,会让她重心不稳。
两人携手身经百战,需要注意的动作能够坦诚,没有教练,没有助教,他们靠自己揣摩一二。
“还有这个联合托举,我会尽量避开你肩上的伤,”叶绍瑶在他的肩膀比划一个大概,“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及时说。”
季林越不太爱把自己的伤病放在台面上,或者说他一直都是哑炮的类型。
以前的每一次不对劲,都是靠叶绍瑶自己发现的。
“我知道。”
“你最好是知道了。”
为了保持室温,仓库的门一直关着,偶尔有疾风撞着围墙,还有信鸽在房顶留下爪痕。
“今天就先这样吧。”将今天的训练任务应付过去,迫不及待下冰换鞋。
刚奔波几个小时,叶绍瑶实在没有在冰上打持久战的精神。
太阳该落山了,他们还得去酒店办理入住。
“这里离酒店不远,一个小时脚程,打车二十分钟。”
“那就赶快打车吧。”不方便借用别人的淋浴,她还想趁困意上来前洗个澡。
悠哉悠哉绕着冰场转一圈,她看见了传说中的高科技。
旋钮一拧,恒温的冰面进入低耗能的保温模式,连保温膜也不需要。
师姐说,整座仓库都是智能化的设备,她点头赞许,适合给国内也引进一批。
“我去外面等你。”她说。
转头按下控制卷帘门的遥控器,但没有反应。
输入各种验证信息,也无事发生。
智能机械在短期内无法取代人类,这是一个真命题。
“怎么回事?”
“打电话问问。”
两通无人接听后,对面终于有了除忙音以外的动静。
“师姐,仓库门好像有故障,无法操控升降。”
“现在?你们还在冰场?”
“对。”
“晚上六点,AI识别到冰面无人,已经自动将门上锁。”
防不防贼不知道,倒是把他俩困成了可怜人。
女人身在住宅区一公里外,闪着各色霓虹的酒馆,她醉得认不清路,在路上赶了一个小时。
久到叶绍瑶以为他们已经被遗忘在这里,她打开行李箱翻翻找找。
冥冥之中的注定,她居然随身带着睡袋。
不过最终是没用上,手机电量快耗尽的时候,女人风尘仆仆回来,用钥匙打开闸门,将他们营救。
她说着当地的俚语,大意是吃一堑、长一智。
“打扰你的聚会,不好意思。”叶绍瑶抿唇说。
“没有帅哥的聚会,离席也无妨,”女人将钥匙套上指圈,“你们尽量在九点前回去,最近萨格勒布来了很多闲杂人,不安全。”
重新坐上出租车,看着街景变换,这里和她所到过的很多欧洲城市没什么两样。
可能它们有着相似的历史和渊源。
但她现在困得厉害,没心情想睡觉以外的事情,靠着车窗就打盹。
嘭——
谁会在这个时候放烟花呢?
这里没有农历新年,也没到当地的国庆日,嘈杂声透过车窗涌进来,随着意识的清醒越来越清晰。
“到酒店了?”
“还有五分钟的路程。”
车道旁是空旷的广场,但这只是针对周围错落的建筑群而言。
此刻的广场全是狂欢的人,远处台阶之上,是外观颇有设计的体育场。
司机说:“FIFA预选赛附加赛刚结束,我们克罗地亚拿到了正赛名额!”
“你们出线也这么高兴吗?”叶绍瑶嘟囔。
在她的印象中,克罗地亚一直是爸爸口中的欧洲强队,拿过世界杯季军的。
季林越在耳边悄悄说:“这是他们98年后第一次进入FIFA正赛。”
98年后,克罗地亚一连四届未走出小组赛。
哦,那是该高兴高兴。
烟花放了一簇又一簇,几个球迷举着纸做的奖杯走在回家路上,脸上涂满格子油彩,仿佛冠军的荣耀已经被他们收入囊中。
这是他们举国同庆的时刻。
“我们花滑好像没有声震世界的赛事。”叶绍瑶说。
世界杯之于足球,四大满贯之于网球,属于花样滑冰的最高级别赛事是什么呢?
司机穿着莫德里奇的球衣哼口哨,上身随着满街的喧腾一起摇摆,他甚至不知道花滑是什么运动。
整个冰雪项目的名气在绝大多数国家远不如一颗足球大。
……
在萨格勒布的日子有些无聊。
在训练之外,叶绍瑶和季林越断断续续逛完整个小城,也只花了一周不到的时间。
其他国家的参赛选手陆续到达,赛用冰场终于开放试冰。
和师姐说的一样,这里的冰质不比她的私人冰场,刚站上就摔跤。
“怎么老卡冰。”
侧面的冰还有一滩水迹,不知是还没冻好还是已经化了。
她有些担心几天后的比赛。
“没关系,我们多滑几圈。”季林越说,“大家站在同一块冰场,就是站上同一条起跑线。”
说话只要嘴皮子一碰的功夫,适应却很花时间,下午的运动员扎堆,叶绍瑶和季林越就赶早上和傍晚去。
靠近地中海的城市还没有迎来今年的冬雪,只有刮不完的风和雨。
叶绍瑶在屋檐下收伞,这是一场晴雨,挂在教堂之后的斜阳和晚霞美得不可方物。
这是她训练后获得的奖励。
“对面什么时候开了一家领带店?”
回酒店的必经之路上,一直闭门装修的店铺终于亮灯营业。
室内的设计低调内敛,玻璃窗上挂着“正在营业”的木牌,和外立面夸张的涂鸦对比强烈。
“进去看看吗?”她饶有兴致。
男生问:“看领带,为什么?”
“你不觉得你的西装很素吗?”
他们是运动员,平时需要穿着正装的场合不多。
和自己只有一条正式的礼裙一样,季林越也只有一套西装,几年前的基础款,毫无特色。
“不觉得。”有人唱反调。
“季林越,”叶绍瑶拽着他,“看看又不掉层皮。”
克罗地亚是领带的发明地,店铺老板对此很骄傲,用一整面墙阐述了领带的发明史,并翻译成好几种文字。
“你看这个,”叶绍瑶指了指挂在中央的镇店之宝,“和格子军团的球衣一模一样。”
“这是品牌的球队特供,不对外售卖。”老板说。
果然,踢进世界杯对克罗地亚人民的影响巨大。
不到二十平的小店,隔开老师傅的制作间,供顾客踏足的面积只有十来平,但每条领带都统一折叠放入玻璃柜,小而精。
“纯色适合保险公司的员工,”叶绍瑶指了一条孤品,“你适合这个。”
深邃的蓝色夹杂低调的银白丝线,只有光线照射,才会闪现熠熠光泽。
如夜空下的宝石。
现金付款享受5欧的折扣,花销不到三百人民币。
天黑得很快,次第亮起的街灯取代太阳成为陆地的照明,不知哪里的广场又举办了一场如何的狂欢。
看季林越有拐弯的趋势,叶绍瑶提醒:“酒店在前面。”
“酒店背后有一家香水店。”
买香水?
她摇头:“不需要礼尚往来。”
他俩这个月的补贴还没下来,以前攒的奖金所剩无几,小买怡情,别太奢侈。
但季林越不听话,一定要走进那条始终氤氲薰衣草香的小巷。
万幸还没有关门。
店主是带着花镜的白发老人,对今天最后的顾客和蔼笑道:“店里产品都可试香。”
叶绍瑶对香水的接触不多,一鼻子闻过去,只觉得香得各有千秋。
“这也是薰衣草?”嗅了嗅,和街上的淡香很雷同。
一看标签,却是紫丁香。
“好清幽的竹香。”
不,是清冽的冷杉。
这是一场你闻我猜的游戏,她以零正确率拿下榜尾,季林越是并列榜尾。
她在偶然之间发现上帝给他俩关上的窗。
“算了吧,”她低声说,“我用也是浪费。”待得久了,还被熏得头疼。
季林越难得认真浏览每一瓶香水的标签,成分、香调、寓意,像个严肃的研究员。
“这瓶怎么样?”
纸上艺术的英文描述扑鼻的花香,前调有玫瑰,后调则完美融合了芍药和月季。
叶绍瑶忽略它的所有描述,为游戏开了一局附加赛:“像桂花和橄榄。”
越猜越远。
但留下的印象极深刻。
或许她也说不清特别在哪,但她只觉得思绪安宁,脑海中是夏日盛开的花序。
走出二里地,叶绍瑶又返回店铺,从琳琅的香水瓶中再次选中它。
“就这个吧。”
“是芍药和月季。”季林越才揭晓答案。
“那它简直为我量身定做。”
叶绍瑶庆幸自己心里有个小九九,才没错过这一场命中注定。
30欧,不算太贵。
但冲动消费之后,她提着包装袋心疼,真希望明天就能有奖金入账。
如果能在开销后有结余,那就最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