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景遇。


    宋语宸听到这名字的瞬间，她的表情凝固，视线垂下撇过，用了几秒来消化这个信息。


    “你确定是孟景遇？”她再次重复了这个名字，声音很平静无波，但赵志航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她握笔的手指微微收紧。


    “我确认清楚了，他提交了一份风险评估报告，重新调整了NEXUS的风险等级……”赵志航非常缓慢又谨慎地叙述这件事，“据说这份报告直接影响了投资委员会的决定。”


    宋语宸的神情没有太大的起伏，但是抿紧的嘴唇透露出她的情绪，她静静地看着赵志航，沉默几秒又再问：“报告的内容是什么？”


    “主要是关于公司近期的人事变动、管理层的稳定性，还有……”


    “还有？”


    “核心团队的风险评估。”


    宋语宸突然站起来，这个动作太急，椅子被猛然推得向后滑去，撞到了墙上，赵志航整个人绷紧，捏紧手上的文件。


    “他凭什么？”她的声音开始升高，平静的表情终于被打碎，“他怎么、怎么有资格评估我的公司！？我们哪里有问题了！”


    赵志航不敢接话，只能看着宋语宸在桌子前来回踱步。


    “人事变动？管理层不稳定？”宋语宸气极反笑，自言自语地重复着，“我清除公司的毒瘤，这叫不稳定？我提升效率、改革制度，这叫做有风险？”


    她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赵志航：“这份报告是什么时候提交的？”


    “听说是三天前。”


    “那就是我处理侯明军的时候。”宋语宸的眼神变得很复杂，愤怒中有着很多情绪：不解、受伤、迟疑，内鬼的事情他一直是清楚的，本着信任与那一点亲密关系，她没有遮掩。


    没想到……这居然成了一个绊脚石。


    在这个时间点写出这样的报告，真的很难不让人多想。


    赵志航看着宋语宸背对自己走去落地窗前，他心领神会，非常安静快速地退出办公室。


    门关上的瞬间，宋语宸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蹲下来，头放在双膝上，双手环抱大腿，望着外面艳阳高照的城市天际线，她觉得自己似乎配不上这样的景色。


    她深深吸气，又沉沉吐气，缓缓起来后走回去办公桌前，拿起手机翻到跟孟景遇的对话，手指悬在对话框上。


    原本，她打算忙完这一段时间，彼此冷静了一些，再找机会跟他好好谈谈，为那天的误会道歉，她甚至想好了开场白……


    但这些，现在好像都不重要了。


    他是故意的吗？用这种方式来回应他们之间的问题？还是说在他眼里，过去的任何一切，都没有值得留恋的？


    失望、愤怒、背叛感交织出的情绪，让宋语宸觉得脑子很热，但是手脚冰冷。


    最让她难过的不是他写了这份报告，而是他选择的时机，还有他完全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


    孟景遇，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


    “所以，你的意思是……”刘志铭有点诧异，但是他的语气依旧温和，“辰曜在目前的NEXUS项目里，是真的有风险？”


    孟景遇点头：“我分析了这两个月的状况，辰曜还是可以期待的，但有些明显的风险，我认为还是要考量进去。”


    在三天前，刘志铭跟他说董事会现在对NEXUS项目很看好，有意要加码投资，但谨慎起见，要他再做一次完整的风险评估，投资委员会需要用。


    这个举动有很多含义，一是这期间经历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又如何，能赚钱的项目才是一切根本，二是也因为如此，他身为项目负责人自然不能再“流放”，于是找了一个理由让自己重新回到项目内，这其中应该也有周懿成的助力。


    做风险评估这件事，本来是个例行工作，但是当他开始梳理时，发现了不少问题。


    近几个月来，辰曜的人事变动频率异常：沈季东与宋语宸的离婚遗留问题，导致内部的信任危机，还有高层涉嫌泄密被解职，加上之前赵志航时不时透露的“内部状况”……


    他不能忽视这些风险信号，他让自己抛开个人情感，纯粹的从商业角度来分析。


    如果是别的公司，他会怎么评估？


    管理层的稳定性不足、技术过度集中在少数人员身上、竞争对手加速布局的状况下，时间窗口缩小，再来如果项目延迟，资金链可能会出现问题……


    每一条都是客观存在的风险。


    孟景遇明白这份报告可能会影响辰曜的融资，也知道宋语宸会有什么反应。


    但这是他的职业操守，也是对投资人负责的态度。


    当然要说真是屏除私心吗？也不是，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所以他最终还是交了这份报告，这当然也影响了投资委员会的方向，但还是有些声音是认为可以再评估观察，因此没有立刻下定论。


    虽然没有立刻拍板定案，但这也引起了不少的波澜，刘志铭在会议后私下找自己过来，表情有点微妙。


    毕竟报告摆在那边，老板不可能看不懂，会议上自己也很谨慎的遣词用字，一切以数据跟工作进度说话，所以他猜刘志铭应该是要问他点别的？


    刘志铭仔细地又看了内容，孟景遇在报告中，整理了近半年来辰曜公开的人事变动记录与媒体已披露的公司内部重大事件，并根据这些公开信息，分析推论管理层决策效率可能出现明显波动。


    他还同时引用市场上类似案例，说明若这些问题未能妥善处理，可能导致财务状况与项目进度受到负面影响。


    董事会内有部分声音认为这份报告来得太过突然，认为应该给辰曜一些调整的缓冲时间。


    但孟景遇的客观、专业并且有条理，让自己没有对他失望，甚至做得比他想像的还要好，怪不得八百年打不到一次电话的周懿成会对自己说，要谨慎的处理孟景遇的问题，放这样的人才在外闲置，是损失。


    只不过，他也不是没意识到，孟景遇这个举动，会让他跟宋语宸之间的关系变得紧张，毕竟他们确实有私交，孟景遇应该能想到这样的后果。


    那，他还决定要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呢？


    刘志铭突然脑中闪过一个想法，但他没有问出口，觉得先静观其变。


    “先这样，我再看一看。”刘志铭轻轻敲了桌面上的资料，抬眸微笑，“你妈妈的身体还好吗？”


    “没事，就是定期需要去检查心脏。”


    “是要来上海的医院看吗？”


    “是的。”


    “那如果阿姨有机会来，我请阿姨吃个饭。”


    孟景遇微笑点头，说了谢谢，刘志铭也没打算问下去，就让他走了。


    他回到办公室，埋在积累的文件里的助理发出呼救声，外面已是黄昏，临近下班时间，他快速地理解了目前工作的状况，评估还有一两天缓冲的时间，今天就不加班了。


    助理忙完离开后，孟景遇也整理了东西下班，今天回家的路特别塞，他重新让系统计算其他路线，绕了个平常不会走的路，结果就绕到了宋语宸的公司大楼前。


    在停红灯之际，他放下另一边的车窗，微微低头看了一下上面的楼层，宋语宸的办公室还亮着。


    他才刚把车窗提起来，手机就震动了，是宋语宸的电话。


    孟景遇没有马上接起来，而是靠边停好车之后，才按下通话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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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筒里没有立刻传出说话的声音，但是她的呼吸声却很清晰。


    足以让他回想起她有时会靠在自己肩膀上看东西，浅浅吐息拂过自己的耳边，又或者是晨起时抱她，她贴在自己颈边的均匀呼吸。


    只不过才听到那么一点点，就让他揪得胸口隐隐作痛。


    孟景遇微微捏紧了方向盘，控制好情绪后先开口：“宋总？”


    “孟景遇，NEXUS项目投资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吧？”


    “嗯，您听说了？”


    话筒那端的人仿佛被哽了一声，接着才又说：“你写的风险评估报告，直接影响了投资委员会的决定，我想知道你的评估标准是什么？”


    “是基于现有的资料和数据分析，辰曜近期确实存在一些风险因素，需要重新评估。”孟景遇语气平静，回得很专业，“这两个月公开的人事异动已经达到六次，超过同行平均值，以前有类似状况的公司，他们在2019年的项目延迟了半年，导致收益下滑近两成。”


    “我们的技术进度超前，市场反应也良好，这些人事调动是我主动调整，这叫风险管控，不是不稳定。”


    “从投资角度来看，短期内的频繁人事变动，确实会影响项目的执行力，即便调整是合理的，但这段阵痛期会让短期内项目风险提高，我明白您内部正在改善，但这样的过渡期本身就是客观的风险，市场和投资人不会忽略这一点。”


    “孟景遇！”宋语宸扬起声，明显有了怒意，“你觉得你的评估真的客观吗？还是说你是因为我们之间……”


    “这是工作，宋总，我考量过时机问题，也想过要不要晚一点提交，但风险不会因为拖延而消失，可能会有更严重的后果。”他继续回应，“我在报告中引用的是市场公开的行业报告和近期新闻披露的讯息，这些都是公开可验证的资讯，所以这是基于专业判断，跟私人无关。”


    “专业判断？”宋语宸冷笑，“那你的专业判断告诉你，在我的公司刚处理完内部问题，项目正常并需要资金支持的时候，写这样一份报告是合适的时机？”


    “我作为投资经理，我有责任对我每一笔投资负责，不管时机如何。”孟景遇冷静地回答，“我也准备了具体的数据和案例对照，如果辰曜有好的改善方案和数据，能够证明风险可控，那欢迎你们提交更新的评估报告。”


    “你就是决定在这种时候捅我一刀？”宋语宸咬牙道，“孟景遇，你连给我一个缓冲的通知都没有？”


    “这是工作，宋总，我不需要提前通知投资标的。”他再次强调。


    话筒那端的呼吸声瞬间没有了，陷入了一片死寂。


    好半晌，宋语宸的声音已经没有刚才的情绪波动，而是变回了冷静又公事公办的状态。


    “好，我会让秘书准备更详细的资料，正式回覆你们的风险评估，我预计这周完成，再让秘书交给孟代表助理。”


    “下一场投资委员会在下周三，如果您可以尽早提交，我会优先处理。”


    “有劳。”


    嘟嘟嘟。


    电话一下就被挂断了。


    孟景遇拿下蓝牙耳机，丢到一旁的副驾驶座上，心情比想像中还要沉重。


    他以为保持专业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简单，他觉得她应该会懂，由QGF这边来揭露风险，会比其他对手拿来当攻击箭靶更好。


    虽然他控制住情绪，专业地回答了，但心底却越发清楚自己可能会永远失去她，但他没有别的选择，这件事必须由他先来做。


    但她似乎没有领悟到这点，而是真的很生气。


    宋总，孟代表。


    这就是他们最后彼此定义的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