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是见证赌约结果的一天。


    裴率提着饭团和牛奶，提前十分钟出现在了学校内——专门来看公告栏有无通报。


    山月区二中的公告栏，就立在前校门进校后长阶上方平台的两侧。


    这片连接教学楼与长阶的宽阔平台中央，学校还为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单独修了花坛。谢知之的初中室友曾告诉她，传闻此树有百年历史，比二中校史还长。


    当年二中被设为中考考场，裴率找谢知之借化学笔记，就是约在这棵树下见的。


    裴率家住得离二中前门更近，所以每次上学、放学都从这边经过。但之前一直很少有供谢知之仔细观察周边的机会，他不是踩着点来上学，就是急着放学回家。


    公告栏除了主要展示“优秀教师”与“优秀毕业生”情况之外，还有专门设置两大块白板供学生发挥，平时是允许社团张贴宣传海报的，偶尔会有学生在这里张贴失物招领和寻物启事。


    学校的放假通知、一些公告，以及对学生惩罚通报，往往会在这里也张贴一份。


    裴率原以为星期天上学时，贾周他们的处理结果就会全校通报，但一整天都没有动静。大概前一天虽然也上课，但更像是补课的性质，当天没安排课的老师都不一定来学校。


    而学校的晨会固定在周一的大课间，重大事项比如惩罚通报情况，是一定会集中在晨会上进行宣读批评的。


    星期一的公告栏，一大早就更新了批评通报：因高一13班有部分男生在上周的班级篮球赛中出现扔掷异物、扰乱正常比赛秩序的恶劣行为，该班本周评选“文明班级”的资格取消。此外，惩罚参与扰乱秩序的贾周等人被罚负责学校公共区域的卫生打扫半个月。


    扔掷异物的男生需打扫一个月，但果然不是贾周的名字。


    “就说贾周不会坏得这么表面吧？能借刀杀人，就不会亲自上场。”赢了的谢知之也心情复杂，大清早看见贾周的名字就很难不被恶心到。


    “说吧，系统你想提什么要求？”裴率也很痛快，愿赌服输。


    “等半期考后再告诉你。”谢知之说。她的目光刚从批评通报上移开，就被旁边色彩浓烈的社团海报吸引。


    “你们半期考结束的那个下午，就是社团文化节耶。”谢知之来了点兴趣，跃跃欲试。


    “谁没事参加这个啊？”裴率无语。


    两人边交流边从公告栏前走开，往教室走去。


    清晨的风里带着拂过枝头露水的凉意，很能提神醒脑。那棵古树的花坛边也多了几个或坐或站，喃喃背书的学生。


    裴率注意到系统打量的神色，难得主动解说了一回：“这是桢楠树，国家二级保护植物。二中的这棵，据说有起码一百年的历史了。也算是标志性一景？”


    “其实你应该是见过它的……在谢知之的回忆里。”他看着看着那棵桢楠树，脸上也露出一点回忆时特有的怅惘神色，“之前中考的时候，我找她借过化学笔记，就是在这棵树下拿的。”


    谢知之对此印象也十分深刻。


    她还记得，裴率是在中考的前两天突然提的这个要求。他非常幸运，因为正常情况下，她所在私立中学的住校生这个时候还不会拿到手机。


    但她那段时间刚好因压力太大，在宿舍休息不好，选择了每天不上晚自习就回家，第二天早上再去学校，全程由家长开车接送，自然也拿到了她的手机。


    谢知之起初还以为，裴率找她借化学笔记会不会有什么特殊意义？裴率本人则表示是之前听她提过第一次化学考试就拿过满分，他化学不好，想临时抱佛脚再冲刺一次，也沾沾喜气。


    可按这个思路的话，她物理参加初中竞赛也得过三等奖，还有语文、英语……总之，她每一科都有高光时刻，而他每一科都不太好，为什么不把笔记全借一遍？


    “其实，当时就是想找个理由，在考前见她一面。”他说，“我想着，既然她化学之前已经是能拿满分的水平，考前借这科的笔记应该对她影响最小。”


    0807号都开始唏嘘：“确实是少男心啊……”


    谢知之却问：“那你考前真的有用上她的化学笔记复习吗？”


    裴率一噎，系统不愧是学习系统，重点就是只抓得到学习哈。


    “每一页都真的看过，但连在一起……还是看不懂的。”


    “噢。”谢知之轻轻应了一声，尽在意料之中的答案，但还是有着只有她自己才懂的失望。那时她是真的信过，笔记也许多少能帮上他。


    和裴率不同，谢知之那时既想在中考前见他，又不想见他。


    先前实验操作考试时，她就有因为没准备好看亮眼的衣服，不想灰头土脸地出现在他面前而纠结放弃过……而那次之后，她也丝毫没有立刻购置新衣的想法和行动。


    直到中考，又是一次不允许穿校服的大型考试。


    不见裴率的话，她觉得穿简单宽松的纯棉T恤和直筒牛仔裤是最佳搭配，体感舒适，不受束缚，考试也会发挥得很好。


    但如果是要见裴率的话……


    仪式感和表现欲就很难不冒头。


    0807号问她：“用户，你不会听完宿主现在的解释，开始后悔当初借他笔记了吧？”


    “怎么可能。”谢知之说，“我就是很……心情复杂。”


    她一直都很了解自己的颜控属性，非常清楚她对裴孔雀的好感里，他的外貌确实有占一定比重——不是最重要的因素，也是很基础的因素。


    以往初中寝室夜谈，大家已经很爱和同龄人探讨一下抽象的感情观问题：


    “选你喜欢的，还是喜欢你的？”


    “选长得超级帅、很会玩又很多人追的，还是长得丑但是对你一个人非常好的？”


    谢知之每次都不能和室友在这些方面达成共识，大概初中刚进校时她和寝室关系不好，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她始终坚定地认为：就该选她喜欢的，长得帅又对她好的！颜值、人品、相处感受……明明都是选择伴侣最最最基础的条件，缺一不可啊！！！


    人怎么能在感情开始、对方还没出现之前，就先阉/割自己的需求、降低标准呢？


    室友解释说，因为帅的竞争太大了，没有安全感，会给自己造成极大的心理负担。标准太高了不好找，不现实。


    她当时不以为意。竞争什么？如何处理其他人对他的好感、如何为伴侣提供安全感，证明他靠谱……应该是对方解决的问题，而不应该成为自己的负担。


    达不到标准可以一个男的都不要，但绝不能降低自己的标准妥协。本来婚恋就不是一道人生必做题，但坚持自我的标准和底线是必选项。


    等到初三两次大型考试，感受到要见裴率时，奇怪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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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的心理压力。她终于部分理解了室友不选帅哥的心境和理由。


    “我后来反思，当时青春期那些奇怪纠结的小心思，大概就是现在说的‘容貌焦虑’，因为裴率被触发了。”谢知之和0807号道，“会难受见裴率时穿的衣服不够好看、会在线上聊天时很热络，想见他但又不想当面和他多说话，因为我初三时还在箍牙不够好看、会很在意我们站在一起时，别人投来的目光可能暗含审视……”


    她已经有闲心开玩笑：“哎，确实应该怪裴孔雀好看得太客观，令人自惭形秽。”


    而她初三刚发作两次的“容貌焦虑”，在中考那次就被裴率给治得终身痊愈了。


    谢知之最终答应借裴率化学笔记，完全是出于能帮他一把就再好不过的善意。但是她拉着室友陪同，站在桢楠树下等裴率时，还是有些后悔答应得不计后果了。


    中考前一天，是各学校的考生来看考场的日子。人员流动极大，而且鱼龙混杂……穿什么好看衣服的都有，人比衣服好看的更多。


    桢楠树所在的平台，又是走二中前门的考生必经之路，来来往往目光必会聚集的地方。


    谢知之在等裴率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浑身难受，甚至想溜掉直接让室友代给笔记。只是她发消息和裴率商量时，被对方严词拒绝，他的理由十分充分：


    【我根本不认识你的室友。你给我亲自等着。】


    谢知之：【没关系，她可以认出你的！我和她说了的，最帅的那个就是，很好认啊！】


    裴率：【不行！亲自给。】


    就在谢知之编辑新的借口时，一旁替她注意着校门口来人的室友，摇着她的手臂夸张地惊叹起来：


    “来了来了来了！”


    “就是那个对不对？穿蓝色运动外套的！”


    “我天！真的很帅！看了这么久，就他最帅！”


    室友初中三年都很少这样激动过，而谢知之紧张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像在等待一场审判。


    那时觉得很长的楼梯下方，裴率正抬步一级级拾阶而上。四周并不是只有她俩在行注目礼，但他闲庭信步般自在，就完全只是在走自己的路，根本不在意身边环境——他确实也足以把其余都虚化成不值得在意的背景板。


    走到楼梯中央时，裴率才抬头望向上方，看似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确定她的位置，调整他的走向。


    “你……”


    裴率刚在她面前站定，招呼都还没打完，谢知之就把笔记本往他手里匆匆一塞：“我们还有事先走了！孔雀你考试加油好运啊！”


    然后她就拉着室友跑了。


    她们换了个位置，继续等考室开放查看时间，结果巧合地选在了裴率班级集合点遥远的对面。


    室友刚提醒她：“那边他……好像刚刚一直盯着我们这里？”


    手机上裴率的消息就发了过来：【我是不是又看见你了？来看我的？】


    谢知之拉着室友换到他视线盲区的位置：【路过。不过这附近其他学校好看的人挺多。】


    裴率秒回她：【看不见。我可能有点近视，现在看东西很模糊。】


    【说实话，我今天连你都没看清。】


    要等三年后，参与“灵魂寄宿”项目的她适应期共用裴孔雀五感，睁开第一眼就看清世界时，谢知之才会知道：


    他说近视是骗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