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有丫头将两个孩子带下去换洗。正是天寒地冻的时节，两人穿的也太过于单薄了些。


    林栩打算这几日先将海平和玉梅安顿在厢房里小住，怎么也得过完除夕才是，但后续两个孩子如何安排，她却有些犯了难。


    难道要让他们留在府里做事么？两个孩子虽说家世一般，但也是自江州来的良民，并非贱籍，他二人年纪尚小，即便留下也只能跟着学做粗活，以后怕也只能生生世世为人奴仆了……


    林栩蹙着眉心，正烦乱时，却见骆诗兰神情踌躇，却还是柔声开口道：


    “夫人若是信得过我，可以让两个孩子跟着我在书局过活。我那里事情并不多，白日里一个人便够了，两个孩子可以白日去街上的学堂念书，夜里回来，也好过流落街头，无依无靠。只是，到底比不上府里的日子，难免要辛苦些，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便是了……”


    林栩一听，却觉得未尝不是个好主意。她从前便安排了海平在胡同里的学堂读书，后来为了保护玉梅，他才自此不再去了的，书局里来往的也多是些秀才试子之类的人，关系简单，对孩子来说未尝不好。


    如此，她便点了点头，“是个好主意。只不过你孤身一人来了沐京，还要你照料两个孩子，未免也劳累了些。”


    骆诗兰却很开心，她虽极为喜爱孩子，但守寡多年，膝下一直无子，如今能照料孤苦伶仃的孩童，亦算是得偿所愿了。


    如此，待海平和玉梅收拾地干干净净出来，林栩便让竹苓又领着他两个一人吃了一大碗茴香肉沫面。两人皆已许久未曾饱腹，一碗比脸还大的面很快便吃得干干净净，从前挑食娇气的玉梅如今也一声不吭，看起来乖巧多了。


    林栩简单说明让他俩去书局的意愿后，海平听了，又神色郑重地掀起才换过的衣袍，对她深深磕了一个头。


    “多谢昭恩夫人。待草民来日长大后，必将竭力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林栩则十分感慨，她不求所谓的报答，只希望这两个小孩平安长大便好。上辈子的恩怨，无辜稚子也没有必要再受牵连。


    .


    热热闹闹过完除夕，天气也一日日好转起来。林栩成日憋在房内，只觉得浑身难受，便也时常在竹苓和一众护卫的看护下在花园中散心。她如今月份大了，每日要双手拖着肚子才觉得好受一点。


    窦言洵十分紧张，不仅要求绒薇将雪团看好，以防玩闹时误伤了林栩，又隔几日便请坤柔公主入府，陪林栩说话解闷。连带着窦贞，每日除了在白氏的催促下参加各种宴会之外，便是忙着照看林栩。


    而前朝，亦算不得十分太平。


    西南战事告捷，云霁九部痛失新首领及大部将领，再不敢轻易来犯，直接退回到了泗水西南一带。而懋亲王等主战派想要就此一鼓作气，吞并西南大部，却被主张偃旗息鼓的赵相等人大力阻止。


    两帮人马在朝堂之上争吵不休，赵相以如今国库空虚，连年征战劳民伤财为由，不仅要求常年镇守刺州的姚綦江择日返京，更上奏肃帝，要求清查朝廷贪腐一事。


    如此，先前因战事搁置许久的几名因贪污下狱的大臣，如今提审也便重新提上了日程。


    首当其冲的便是昔日窦言舟的上峰，曾经的都水监使虞施。


    窦家自三年前便一飞冲天的政途，也因长子可能被牵涉其中而免不了上下惴惴起来。


    据闻，都水监使曾在任时中饱私囊，不仅私占田地，更在修提防护时以次充好，是而才有了洧龙江沿岸的连年水患，灾情不断。肃帝对此事颇为重视，而奉命负责审查虞施一案的御史，恰巧便是当今御史台之首，蒋衡。


    白氏自打窦贞及笄之后，便一直对蒋家颇有几分笼络之意，她又听闻窦贞早便和蒋衡互相留了意，更是十分欢喜，但没曾想如今数月过去，蒋家却连半点上门提亲的意图都没有，如今更是知道窦言舟可能牵扯到此案当中，蒋夫人更是连茶都不来窦府喝了。


    白氏日夜焦急，连嘴角都起了好几个水泡。


    思前想后，她决定还是让自己的女儿亲自出马，将蒋衡众多贵女心仪的香饽饽一把收入囊中。毕竟，一旦窦贞和蒋家结了亲，大郎的燃眉之急不也迎刃而解了么？蒋家又岂有将自己亲家的大舅哥扳倒的道理？


    白氏软磨硬泡，窦贞终于也熬不住了，只能先行应下。她还是心中担忧，便又特意来向林栩过问意见。


    林栩看着面前神情颇为踌躇的窦贞，不禁也轻叹口气。


    “贞儿，如今四下也没有别人，你便和我细细说说，你和蒋大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窦贞今日穿着一身浅桃洄纹褙子，腰间系了两块莹润软玉，鬓边斜簪一枚白玉簪花，肤色胜雪，闻言脸颊浮上两片酡色，“嫂嫂。”


    清亮的眸子转瞬便笼上一层烦忧之色，窦贞的声音细如轻羽，“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究竟算什么……”


    窦贞抿了口温热的桂花乌龙，这才接着道，“从前我本不认识他，是他自己来和我说话，说是早便听说过我的诗句，一直想要见一见我是何许人也。一年多前，我和蒋大人在长公主府初遇，那时嫂嫂也在的。”


    林栩点点头，她便是那时觉得蒋衡看向窦贞的目光别有深意的。但如今拖了这么久，窦贞也已及笄，他如若真的喜欢，为何不上门求亲呢？


    见林栩神情疑惑，窦贞眼眶也蓦地一红，她匆忙拭去盈盈泪意，话音已满是委屈。


    “我也不明白，他曾和我在茶楼约见过几次，每次只是淡淡的寒暄几句，然后便过问我家中的琐事，每每我想和他再谈些别的，他便都已公务繁忙推诿过去了，而且，他还说我俩私会对我名声不好，让我一定要保密……”


    林栩一怔，只觉得十分古怪，却见窦贞双手已经覆在了自己的手掌之上，泫然欲泣：


    “嫂嫂你说，可是他相处之后厌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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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或者一开始便对我无意，是我想多了么……”


    林栩按下心中迟疑，轻声问，“他都问你什么了？”


    “却也没有什么，无非是家中父亲所好什么，平日闲暇时有何兴趣，又和谁人交好……还问过二哥和嫂嫂你……我以为他是想对我的家境了解的更多一些，好日后熟悉……”


    林栩打断窦贞的话，眼底闪过一丝光亮。“他问我和窦言洵什么？”


    许是她神色过于郑重，反倒吓了窦贞一跳，嗫嚅半晌才道，“也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问嫂嫂可是沐京人士，又问二哥为何不在沐京长大，为何曾被送到塞北去……”


    林栩只觉得心猛地一沉。她竟然疏忽了，一直以为窦贞和蒋衡两情相悦，便也没有过多留意，平常见到蒋衡时，还觉得十分亲切，没曾想，他一开始接近窦贞，便是别有目的！


    窦贞是极为聪慧的女子，即便再沉浸在儿女情长之中，此刻也渐渐从林栩的反应中察觉出什么，连声线都开始颤抖起来。“嫂嫂……可是他在利用我？可是他……想要通过我，探知到家中什么吗？”


    林栩面色已经十分阴沉。蒋衡政途亮眼，即便近日和太子越走越近，但人人都知道，他是听命于肃帝的。难道是，皇帝一开始便对窦家起了疑心？想要通过蒋衡这枚棋子，暗地里探知一二？


    可蒋衡，又为何要过问自己和窦言洵呢？


    林栩摇了摇头，只觉得脑海中一团乱麻，思绪已是十分烦乱。


    她知道此事绝没有如此简单，便让窦贞再喝一杯茶水，慢慢地回想，这一年来，蒋衡都和她说过些什么，又有没有哪些问题十分蹊跷。


    窦贞此刻已经顾不上啜泣，亦神色紧张起来，努力的回忆着。


    可是两人实际的来往并不多，她每次见到他，又心中小鹿乱撞，多少也记不太清楚。见窦贞一脸愧疚，林栩轻叹口气，安慰她道，“无妨，你再仔细想想，你们上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是我及笄礼几个月后，那时我思念他，便故意徘徊在经常去的那个茶楼，没曾想果然偶遇了他，他那时还十分意外。现在想想，他根本便是不想在那里见到我吧……我竟然如此糊涂……”


    窦贞摇了摇头，掩去眼里的落寞，接着思索道：


    “不过那时，他倒是没问什么别的，只是问我嫂嫂可是怀孕了，还说他听闻嫂嫂的表兄如今失踪，闹得满城风雨，他很是惋惜，还让我劝嫂嫂说''荷城风骨无双，梁家儿郎世代英豪，铮铮不屈，定会无事的''……”


    林栩缓缓闭上眼睛。


    梁家……荷城……


    蒋衡果然是知道了什么。如此一看，恐怕他一开始接近窦贞的目的不在窦家。


    而是她。是她那远在荷城的外祖家。是这么多年，即便从前战功赫赫，也要低调处事，从不沾染任何是非的两家。


    可是，蒋衡做这一切，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