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郭融忽然进来，趴在明宗帝耳边说话。后者微微蹙眉，然后起身道：“朕先走了，文爱卿。”


    学堂内瞬间肃然，众人行礼道：“恭送陛下。”


    明宗帝扫视一圈，道：“此事辩不出真正的答案，却能让朕看到你们的求知精神，朕甚感欣慰。”


    他凝眸一瞬，笑容和煦，又道：“清儿，棠儿的表现甚好。言安也不错，毕竟是武陵文赛一等。”


    三人不卑不亢地垂头回应。


    “嗯。都好好听学。”明宗帝转头说道：“温瑜，跟朕走。”


    说完，便绕过屏风出去了。


    温瑜道：“是。”然后抬眼看向陆海棠的方向，笑着挑挑眉，竖起大拇指给她看。


    他总是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陆海棠莞尔一笑，抬抬下巴以示回应。


    秋意渐浓，天空高远，风是萧瑟清冷的。


    温瑜快步跟上明宗帝，轻笑一声问道：“今日这题，陛下觉得如何？”


    明宗帝道：“你肯定能猜到朕的想法。”


    温瑜回道：“陛下仁慈，定然不接受牺牲孩子。”


    明宗帝声音里隐隐带些赞赏之意：“嗯。所以朕心里觉得，棠儿辩的最好。”


    温瑜立马附和道：“卑职也是。陆小姐思维敏捷，聪慧过人，若是有朝一日入朝为官，定是勤勉敬业，造福一方的。”


    “嗯。”明宗帝闻言眸光闪动，思绪似是飘远，半晌从沉默中开口道：“朕没怎么关心她，今日一见，她已亭亭玉立。”


    “与她母亲很像。”他深深叹了口气，还想说什么，却堵在嗓子眼，最后只憋出一串咳嗽。


    “陛下！”温瑜和郭融连忙替他顺背。


    明宗帝抬手制止，将温瑜送的药香锦囊置在鼻口处，心口渐渐轻缓下来。


    温瑜蹙眉道：“卑职会请人再多做几个香囊的。”


    “你……有心了。”明宗帝咽下一口血腥，直起身来。


    他偏头来看温瑜，眸光深邃，声音不怒自威，忽然道：“可朕怎么从未听文太傅夸奖过她？”


    温瑜滞住，秋风似乎透过衣服打在身上。


    “德舟虽课上吝啬夸奖，但与朕说话时，时常会夸奖你们几个。”明宗帝继续道：“在朕看来，她的学识水平不在你们之下。”


    温瑜了然明宗帝话里话外的意思，立马拱手道：“陛下英明。”


    “所以平日里，棠儿为何不愿积极表现，你知道吗？”


    “……卑职知道。”


    明宗帝似是意识到气氛凝重，神情微舒，安慰道：“那你便放心说，她又没做什么错事，朕就是想知道隐情。”


    温瑜道：“陛下，因为陆小姐在学堂内饱受欺凌。她不能表现太过突出，会引来麻烦事。”


    “谁欺负她？”明宗帝脱口而出这句话，后知后觉地屏退所有人，只留温瑜，两人相对而立。


    他想起之前秦贵妃“教育”陆海棠的事，又问道：“难道是秦贵妃？那件事不是了了吗？”


    “不是秦贵妃。”温瑜的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在身侧微微颤抖，他道：“陛下可知华嫦公主推陆小姐入水的事？”


    那时温瑜正在武陵，是回宫后听百事通罗阳说的。此事已经被秦贵妃压下，基本没什么人知道，包括皇上。


    “竟有此事！”明宗帝声音冷然。


    不用想也知道，他为什么不知道，当然是因为秦贵妃的只手遮天。明宗帝没想到自己的一再纵容换来如此恶劣的结果。


    “陛下，还请为陆小姐做主。”


    浮云缓动，光影在明宗帝病态的脸上变幻，他背手而立，眸光微凛闪烁，似是在沉思。


    空气骤然安静，明黄色的身影陷入久久的沉默。


    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声音里不掺杂任何感情：“朕自有考量。”


    温瑜不明所以，明明皇上对任何人都那么慈爱和煦，为何会推辞此事。他道：“陛下……”


    “温瑜。”明宗帝开口阻止温瑜的话，声音凛然，强调道：“朕身为皇帝，有需要考虑的地方。”


    此话一出，犹如一盆冷水将温瑜从头泼到尾。他到帝京以来，从未见过这样严肃的皇上。即使是赏花宴惨案，面对世家的压力，明宗帝也从未如此。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让明宗帝忌惮秦贵妃以至于一再纵容她，连给陆海棠一个公道都不行。


    温瑜垂下眼睛，长睫微颤，陷入沉思。周围的气压也迅速降低。


    明宗帝看着面前少年倔强的身影，叹了口气，主动道：“先莫想此事了，温瑜，朕会妥善解决的。”


    温瑜无动于衷，闭口不言。


    明宗帝突然笑出声，他知道什么话能让温瑜立马开口，直接道：“你这样子，跟秦冶还挺像。”


    果然，温瑜闻言，立马反驳道：“卑职与他才不像。”


    明宗帝又笑了一声，道：“好，不像。”


    温瑜抬眼，明宗帝眉眼微弯，手中紧紧握着那枚香囊，好似刚刚的事只是错觉，他依旧宽容仁慈。


    明宗帝看出温瑜的失落，话锋一转问道：“温瑜，你很中意棠儿吗？”


    温瑜的心头颤动一瞬，手不自觉摸上鼻梁，生辰那晚的触感仿佛还在那里。


    秋风莫名夹带了些暖意，他轻轻“嗯”了一声。


    明宗帝点点头，笑道：“朕之前还在想，什么样的女子能与温瑜并肩而立，现在知道了。”


    温瑜身形清隽，立在日光下显得眉目柔和，他眼尾不自觉流出笑意，道：“卑职还不知道小姐的意思。若是也有意，便是一大幸事。”


    “朕觉得甚好，能否修成正果只看棠儿了。”


    “多谢陛下。”温瑜稍稍思索，想起来自己从学堂被叫出来，又问道：“陛下是有何事吩咐卑职？”


    明宗帝道：“嗯。秋猎在即，此事向来由通内司和通军司共同准备的。现在交由你与通内司准备。”


    “陛下为何要将此事交给卑职？”


    通军司司领是安国公陆正，现下正在边城漠江带兵与江国打仗。他不在，这事自然落在了副司领秦冶身上。


    “朕本就有意培养你入通军司。通军司统领天下军队，是将士们都向往的。”明宗帝顿了顿，继续道：“再者就是，秦统领此次没法胜任此事。”


    “卑职不解，这是为何？”


    明宗帝忽然问道：“温瑜，你有多少日子没回家了。”


    温瑜一时语凝，他生辰那日与秦冶发生不快，便没回去过了。他模糊两可地回道：“很多天了。”


    明宗帝道：“他受伤了。在秋猎期间，通军司的军权在你。”


    明明温瑜对秦冶这个爹已经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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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因何，却在听到消息时心头一紧。他面上神情自若，跪地道：“卑职定不负皇命。”


    “起来吧。”明宗帝说完，转身走了。


    温瑜回头看去，有一只手从窗中伸出，她隐在轻纱广袖中的纤细手腕上缠着几圈手串。


    陆海棠本身是个柔和的人，却因为眉目清绝，此时不笑，便给人一种距离感。她的乌发用银簪简单地挽起，衬得皮肤愈发白皙透明。


    这时下学了，学堂内的学子都起身离开。陆海棠却没有动。


    风起，窗边的落叶簌簌掉落，她随手接住一片。然后趴在窗边，收回手，细细端详叶片的脉络。


    陆海棠趴了许久，隐隐觉得不对劲，头顶似乎有一道炽热的目光。她抬起头，只见一人身姿硕长，只身立在远处，蓝白色广袖常服上似乎流转着薄晖，笑容浅淡，又如皎皎月华，又如春日暖阳。


    陆海棠率先弯起嘴角，通透冷静的眼睛瞬间充满笑意，她问道：“将军没事做吗？”


    温瑜缓缓摇头，笑意加深，回道：“陛下的事已经交代完了。”


    “正好。”陆海棠闻言起身，走出学堂到温瑜身边。她微微仰头，目光柔和又朦胧，笑道：“我有一件礼物送给将军。”


    温瑜眸中闪过丝丝惊喜：“哦？是何物？”


    陆海棠挑挑眉道：“请随我来。”


    两人来到了圣皇帝曾经的寝宫，这里没人住，萧瑟不已。只有一个宫女在院中清扫落叶，她是圣皇帝身边的人，自然是认识陆海棠，便放两人进去了。


    陆海棠刚被接到宫里时，仅仅十岁，又因为公主府火灾的阴影，夜夜啼哭不止。那时圣皇帝虽然忙于公务，却仍将她放在身边教养，她在皇祖母的寝宫中便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


    两三年后，小女孩懂事些，才去到现在的寝宫自己住。


    陆海棠将温瑜带到自己曾经的寝殿。尽管时间很久了，屋内摆设依旧，干净整洁，看样子那宫女一直在收拾整理。


    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一看就是小孩子的玩具，人虽然搬走了，东西倒是留的好好的。


    温瑜一进门就被这些东西吸引，止不住想象小小的陆海棠坐在那里摆弄它们的样子。


    陆海棠见状微微一笑道：“怎么样，可爱吗？”


    温瑜轻轻“嗯”了一声，道：“很可爱。”


    陆海棠思绪飘远，声音显得有些寂寥：“我小时候爱哭，皇祖母便拿了这么多小玩具哄我。”


    温瑜轻声道：“小姐若是伤心，莫要忍着。”


    陆海棠抬眼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眸光似是静谧的湖面没有涟漪，深处却暗流涌动。她重回此地确实有些失神，却不想在温瑜面前失态，最后扯嘴笑道：“还好。”


    她在温瑜的沉默中继续解释道：“可能是我的表情，不笑的时候让你误会了，其实我心情蛮好的……”


    温瑜忽然开口打断道：“我希望你未来一直欢愉。”


    陆海棠心中似是潜入一只轻巧的蝴蝶。


    他继续认真道：“其实，我一点也不相信你说的话，但是我并不需要你承认你不开心。我只需要你答应我，未来会一直欢愉。”


    蝴蝶似是越飞越快，在陆海棠心口处撞来撞去。


    她的眸中泛起灵动的光芒，展颜笑道：“听你的，我的未来会一直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