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流绪经风26

作品:《卧玉海棠

    帝京罕见地下起秋雨,刚开始只是轻柔的雾霭,渐渐地嘀嗒作响。明明打着伞,却也阻止不了凉意钻进骨头缝里。


    每到这种天气,陆海棠的腿常常让人疼得直冒冷汗。是上次秦华将她押回宫打的,差点直接瘸掉。文竹说这腿伤拖了太久,已经留下了后遗症,只能喝药缓痛,没法根治。


    本应该好好呆在寝殿,出门只会让腿更疼,可是陆海棠还是一意孤行,从通内司带了一碗梨汤便来了御书房。


    主座上的人在批改奏折,见她放下梨汤还没走,便心中了然了,道:“棠儿,若你想去看看温瑜,便去吧。”


    距离温瑜被捅伤已经一天一夜了,听说他高热不退,现在仍没有醒来。明宗帝为了让他接受更好的治疗,便将他留在宫中,就在御书房的偏殿。


    穿过长廊时,陆海棠的衣衫被吹得呼呼作响,疼痛感在骨头缝中游走,让她难以承受,每一步犹如千斤之重,她只能扶住柱子休息片刻。


    不知道到冬天会什么样呢。


    这事除了文竹谁也不知道,常春见状扶住陆海棠,着急道:“小姐怎么了?”


    陆海棠摆摆手,直起身来,她面无表情地道:“没事,吃的少了,头有些晕。”


    到偏殿内,只见秦姝白坐在桌前,扶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她眉头微蹙,认真听着太医交代温瑜的现状。


    太医道:“回大皇子妃,将军的伤口在腹部,深且长,好就好在没有伤到要害,而且将军身体好,现在就待高热退去,便可醒来了。”


    陆海棠闻言稍稍缓下一口气,提起的心慢慢放下来些。


    那晚温瑜中刀的模样,仿佛还历历在目,平时那样神采飞扬的少年,倒在了血泊里,脆弱不堪,痛到直不起身,仿佛马上就要离她而去。


    太医走后,陆海棠才缓过神来,上前行礼道:“见过大皇子妃,我来看看将军。”


    “是海棠啊,坐吧。”秦姝白许久不穿银甲,显得人愈加温柔,就单单坐在这里,怎么也联想不到她几年前便能在皇林军比武中获得一等的人,一根鞭子如同鬼魅毒蛇一般,让对手毫无招架之力。


    其实,他们姐弟俩都长着一张柔和的面孔,却是能力数一数二的武将。就连秦冶也是,不穿盔甲以为是谁家的教书先生。


    秦姝白道:“你给我讲一讲当晚都发生什么了?”


    陆海棠诚实讲述,然后道:“现场没有打斗痕迹,况且以温瑜的武功,能伤到他,显然是有人暗算或者是熟人。”


    秦姝白点点头,道:“这要等温瑜醒来才能知道,现在我要去皇林狱了。”说完,便抬脚要走。


    陆海棠瞬间起身阻止,道:“大皇子妃有孕在身,真的要去吗?大皇子知道吗?”


    “他当然不知道,没必要让他担心。”秦姝白继续道:“你知道韩莫山的事吗?”


    陆海棠听温瑜说过的。


    秦姝白道:“他嘴严,我需要亲审他。万一他与刺杀的事有关呢。”


    陆海棠主动请缨道:“若大皇子妃不嫌弃我蠢笨,便让我替你去吧,那里湿冷无比,只怕伤身。”


    秦姝白道:“无妨,我身体好的很,为了我弟弟,去一趟没关系的。更何况,猎场内发生刺客捅伤副统领这样骇人的事,皇林军也有巡防不利的责任,我该去整顿整顿他们了。”


    “那便请您保重身体。”


    待秦姝白走后,殿内静谧无比,只有金丝白玉香炉中有青烟袅袅升起,淡淡香气四溢开来,陆海棠绕过屏风去看温瑜。


    温瑜静静地躺在榻上,曾经炯炯有神的双目此时紧闭,眉头微蹙,呼吸声微弱,整个人苍白透明,仿佛一片即将被风吹走的落叶。


    陆海棠坐在塌旁,为他掖掖被子,又擦擦汗。


    忽然一滴泪无声地掉落到被子上,然后便是一滴接着一滴,逐渐打湿了一片地方。她的手攥住衣角,指尖泛白,心脏的酸涩感蔓延。


    陆海棠以为自己不会哭呢。看到温瑜这一刻,眼泪还是决提而出了。原来是小看了温瑜在她心中的份量。


    她哭的难以自抑,却怕发出声音打扰温瑜,便将整张脸埋在了被子里。


    忽然,头上传来轻微的触感,随后便是一只大手落在陆海棠的头上,轻轻拍了两下,带些安抚之意。


    陆海棠猛然睁开双眼,而后却怀疑这是幻觉,一动不动。


    “别哭……”


    温瑜费力地哑声道。


    陆海棠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只见温瑜不知何时微睁眼眸,看起来瞳孔有些涣散,神志不清。


    她起身道:“来人,叫太医!将军醒了!”


    外面的太监应声而去,在床边等待太医时,她感受到衣角薄纱被人拉住。


    陆海棠想起温瑜并不喜欢别人担心他,便连忙擦干眼泪,确认过脸上没有泪痕,才回过身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还是很热。


    陆海棠道:“怎么样,将军,想喝水吗?”


    温瑜还是神志不清的,并不回答,连个点头摇头都没有,只定定地盯着陆海棠,眼也不眨。


    陆海棠觉得奇怪,在温瑜的眼前晃了晃手。


    温瑜终于有些反应,回应性地眨眨眼,眼神恢复些清明,缓缓道:“我们……说说话吧,小姐。”


    陆海棠蹲下身来,与侧头的温瑜对视,问道:“痛吗?”


    温瑜摇头否认。


    陆海棠扯嘴笑了一声,柔声道:“干嘛骗人,你个骗人鬼。”


    刚刚语落,一滴悬在眼中的豆大眼泪直接顺着脸颊,落在温瑜的手上,冰凉引起手指的微微颤动。


    她准备擦去眼泪,却被温瑜抢先一步,温热的手掌轻轻拭过陆海棠的脸庞,留下粗糙的触感。


    温瑜声音仍是嘶哑的,半玩笑地道:“我……这个样子,怪狼狈的吧。那晚会不会让小姐害怕?”


    陆海棠诚实地点点头,道:“真是有些害怕呢。”


    温瑜道:“那么多血,常人都会怕的,只求小姐以后莫要记得此事,不敢出来了。”


    “怎么会呢?”陆海棠歪歪头,回以肯定的微笑道:“不是怕这个,怕是怕将军……”


    声音戛然而止,后半句陆海棠不敢说了。


    温瑜了然,接过话道:“怕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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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海棠没说话,只低头又为他掖掖被子,尽管被子一直都掖的好好的。


    温瑜敏锐地看出她不太开心,问道:“怎么了?”


    陆海棠垂着头,半晌才抬眼。


    她闷声道:“这个字,以后我不会说的,温瑜,你也不要说了。”她将“温瑜”两字咬的很重。


    “死”字,怪晦气的。更何况对于温瑜这种舞弄刀枪剑戟的人。


    不知为何,温瑜还挺喜欢陆海棠叫他的大名的。平时克己复礼的陆小姐,看起来对什么都兴致缺缺。偶尔会因为他,有了不常见的情绪外露。


    温瑜轻笑出声,顺从地道:“好了好了,听小姐的,一定不说了。”


    说完,他微微皱眉。虽只是一瞬间,在那之后便恢复了常态,却还是被陆海棠捕捉到了。


    这人就是这副模样,明明一直疼极了,却一直压抑着痛苦,想着滴水不漏地装作无事。


    可温瑜这个模样,陆海棠怎能说的出口重话,只道:“我们不说话了,更不要笑了,小心抻到伤口。”


    温瑜眼神明亮,闭着嘴点点头。


    陆海棠道:“伤你的人,是你认识的吗?”


    温瑜稍作思索,摇摇头。


    陆海棠又道:“那么是这人暗算你?”


    温瑜点点头。


    此时明宗帝快步走进来了,身后跟着太医。


    温瑜笑道:“陛下恕罪,卑职现在起不来。”


    明宗帝道:“现在还论这个干什么。”


    太医上前为温瑜把脉,还要准备查看伤口,陆海棠自觉地退了出去。


    刚绕过屏风,便听见明宗帝低声地着急道:“怎么回事,这是晕了吗!快看看!”


    陆海棠闻言站住脚步,恐怕温瑜的伤又严重了。


    “微臣看看。”太医的语气有些紧张,毕竟温瑜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半晌他检查完,长出一口气,道:“不用担心,陛下,这是睡过去了。”


    他继续道:“本来以将军现在的身体状况,得退了高热才能醒。不知道是什么撑着他,居然吊着口气醒来了,现在是又力竭才睡过去的。”


    陆海棠心头蓦然一动。


    明宗帝道:“竟会这样?”


    太医道:“常人不可以,像将军这般意志坚定的人或许可以。”


    明宗帝叮嘱道:“嗯,待温瑜高热退去,吃补什么药材都行,要取最好的,太医院没有,便到国库里去拿,一定要让他痊愈,不要落下病根。”


    陆海棠刚要离开,便碰巧见到李景清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还没等她行礼,直接就绕过她而去。


    他从来没有这样失礼过,面上也从来没有这样急切的表情。


    李景清虽然很着急,但见到温瑜在昏迷着,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音量,道:“参见父皇,儿臣听说温瑜醒了,便来看看。”


    后面的谈话陆海棠便没有听了,秋雨仍在下落,腿伤在隐隐作痛。


    她听说,韩莫山什么也没招,真的嘴严的不得了,可没有证据证明他与温瑜被刺杀有关。最后以扰乱射猎秩序的罪名,被赶出帝京,永远不能入朝为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