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蓝锦为县主的消息，是和罗斛国远道带来的椰子，一起送达蓝记酒楼的。


    宫里的队伍足足跑了三家店，才找到束起头巾、在后院忙碌的蓝锦。


    “县主？本朝有过这种惯例吗？”


    封一个市井酒肆的掌柜做县主，怎么说也不像常有的事。


    “圣人念在蓝娘子于社稷有功，正是嘉奖有功之臣呐。”


    蓝锦云里雾里。


    食饷司的赏一早就给过了，就算为着军粮改进的功绩，先前不也给了她一个“御膳娘子”的封号了吗？


    “蓝大掌柜，此番你可是要好好谢谢我啊。”


    送赏的队伍刚一撤下，二皇子谢承彦就大摇大摆地踏进了蓝记酒楼。


    蓝锦眉头微蹙。


    “如果不是我去阿耶面前进言，他可想不起来赐你一个这么好的出身。等回头你去了罗斛王庭，只怕要叫那些莺莺燕燕欺负得无力还手啊！”


    二皇子谢承彦袖着手，流里流气地倚在一条腿上，伸出一只脚来得意地一下下点着地面。


    蓝锦胸中一股郁气：“殿下还是把话说得明白一些。”


    二皇子呵呵一笑：“蓝大掌柜不该是最清楚的吗？宫宴上凭借罗斛的古怪东西一鸣惊人，哟，那可是技惊四座。天都重臣，如今谁人不识你蓝锦啊？”


    “我还当是因为什么，原来一早就跟人家眉来眼去，暗通款曲，定了终身。”


    “大家还以为你做出那些菜是有些急智，其实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命定的缘分！你那是要赶着去做罗斛王妃啦。”


    “谁人说的闲话，何时定下来的？殿下若继续在此信口雌黄，只怕终会伤极自身。莫要忘了先前万年县的教训。”


    二皇子仍旧不恼不怒：“嘿，我管你怎么说！总之，现下要去罗斛和亲的人是你，蓝县主。”


    “继续留在天都享福的，可是我妹妹。唉哟，先生教得对，眼中钉还是拔之而后快啊。”


    “你就在这好好等着吧。你的异国情郎，只怕此刻正在写文书上折子，就等着娶你回家呢。哈哈哈，爽快！”


    蓝锦见他不像是随口发癫，言语之间，倒很有些依据。


    当下驱马套车，赶去了大公主的值房。


    “谢承彦给你请封了县主？”


    这样大的事，需要过那么多礼，走过层层流程。


    其中任何一个环节都没有透露出半分风声，叫她这个大公主知晓分毫。


    明显是有人刻意瞒了消息。


    想想天都近来如火如荼进行中的，与罗斛国的和谈，她当即明白了过来。


    “此事真有可能是为了三妹妹。”


    三公主谢安华尚未定亲，从年龄上是和亲最合适的人选。


    只是圣人宠爱她的生母，尚在犹疑之间。


    二皇子谢承彦与安华一母同胞，只比她大上一盏茶的功夫。


    他瞅准了空子，在圣人面前搬弄唇舌，直接将这烫手的山芋，扔到了看不顺眼的蓝锦头上。


    “好多人都听见了，天都的大街小巷都在传，说罗斛的拉乌王子，一见那掌柜就走不动道，撵也撵不走的。”


    “妹妹，如今这麻烦也抛出去了，你怎么还是不大高兴啊？”


    二皇子谢承彦自觉好容易办成一件正经大事，首先想到的就是到自家妹妹面前邀功。


    “那你也不能，你也不能强让阿耶封她做县主，嫁去罗斛了呀。”


    三公主搅着帕子，心里有种说不上的不对劲。


    “哎哟，我的妹妹啊！不是她，就是你了！你难道想嫁给拉乌，嫁去那种蛮夷之地？那我和阿娘，就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谢承彦急得不行。


    莫非拉乌又给自家妹妹灌了什么迷魂药？


    这人虽然模样周正，可他妹妹什么人没见过，不该吃这套。


    今科探花，一表人才，风流少俊。


    阿娘巴巴地给她递了画像，她就拿起来扫了一眼，立时撇下说不要，看不上。


    “妹妹啊，你喜欢的不是姓萧的那小子吗？我可听说了啊，那小子满肚子坏水，见天往蓝记跑。和那掌柜的可有些不清不楚的。”


    “如今只是封她一个名头，这下可好，和亲也不用去了，讨厌的人也送走了，你喜欢的人不就直接收入囊中了吗？”


    三公主把手里揉得不成样的花瓣往池子里一扔，一扭头，“哼”了一声，走了。


    “嘿，你这，我这头替你急成这样，你倒是一点也不急！”


    萧仁禹听见封县主的消息，反应也远比蓝锦着急得多。


    最近使团的事花样繁多，他几乎跟了全程，立刻猜到了此举的意味。


    上次在蓝记听到拉乌的剖白，他就心生警惕。


    一直在和谈的进程中，努力剔除和亲这一项条件。


    这些南蛮之人不通中原礼仪，不知道托媒备礼，登门造访，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大剌剌地当面求娶。


    萧仁禹拿起反复推敲过多遍的折子，即刻进宫请见，痛陈和亲几项弊端。


    “萧爱卿，我怎么觉得，你对罗斛国来和亲的事，分外关心啊？”


    圣人走马观花地扫了一遍折子，搁在桌上，以指节轻叩。


    “不过，你言辞恳切，所陈之事桩桩件件都颇有道理，甚合吾心啊。”


    萧仁禹松了一口气。


    “萧爱卿，你如此为罗斛和亲一事劳心劳力，我甚是欣慰。”


    “原本还打算听贵妃的，再留安华两年。你若是这般等不及，我倒是可以早日成全好事啊！”


    圣人笑着起身，边等着小黄门为他换上便服，边对萧仁禹。


    “回圣人，臣并无此意。其实，臣......”


    “阿耶！”


    二皇子乐颠颠地冲进来，彷佛在妹妹安华那里受的气全然不存在。


    “咱们快走吧，马车已经备好了。您放心，我摸准了，那个拉乌每日这个时辰都会去蓝记逗留。”


    “咱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抓他一个现形，看罗斛使团还敢不敢坚持要公主和亲。”


    “呵呵！不是为了你妹妹，倒是为了你自己的馋嘴吧。”


    圣人拿手一指谢承彦，他便不好意思地笑了。


    “萧爱卿啊，你也一道前往吧。”


    虽说是微服出宫，可是气宇轩昂的几人往蓝记大厅里一站，周身的气度就不似平民百姓。


    天子微服私访的故事，蓝锦已是听了千遍百遍。


    她端的是从容不迫，像应对寻常客人一样，领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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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厢房。


    圣人翻看着伙计递来的菜单子。上头有画有字，间或还有几条老客的品评。


    “这倒是有几分趣味。”


    很快，他的心思就全被酒楼的菜色吸引。


    唯有谢承彦还东张西望，四处寻找罗斛王子拉乌的下落。


    “这道宫保双丁又是什么？”


    “客官，这是小店的自创菜。把那发酵过的臭干子，切成小丁，炸得干透油香。”


    “再用那酸甜酱汁子，配上一点辣味，和浆过的嫩鸡丁一起炒了。”


    “吃起来又鲜又香，嫩香可口，一点儿也不臭。”


    圣人来了兴致：“臭食也可以入菜？”


    萧仁禹主动答道：


    “蓝记曾经以螺蛳粉起家，也是一道闻着臭，吃着却香的鲜美汤粉。都是广受百姓欢迎，饱含平民智慧的美味。”


    圣人微微颔首，又相中了食物画上红艳艳的毛血旺。


    伙计一一记下，脚步轻柔地退出厢房。


    虽然不知道来客的身份，可是萧探花都当陪客，可见来头不小啊。


    灶上的师傅全都训练有素，一接到单子，就有条不紊地准备起来。


    支起热锅，把蓝记特制的火锅底料，下到滋滋冒泡的滚油里。用炒勺翻捣均匀，煸出香味。


    油香鲜红的红油底，在锅中逐圈漾开。


    大红袍花椒和茱萸四处翻滚，雾气和香气一并绕梁而去，久久不散。


    麻辣的辛香，带着一点呛口的浓烈。


    又混杂着豆瓣的咸香，在整个厨灶间飘逸不散，馋得人口齿生津。


    焯煮处理过的食材，排着队滑进锅里。


    当仁不让的就是鲜鸭血。


    这里头什么技巧都没有，就是现宰的鸭子放出来的鲜血。


    一块块滑嫩至极，荤香十足的鸭血，“噗”地一声溜进鲜红欲滴的汤底里。


    现宰现片的鳝鱼，去除了粘液，赤红黄褐，极具视觉冲击力。


    整碗倒进咕嘟冒泡的锅中，几乎立刻卷起了边，卯足了劲地吸汤喝汁。


    雪白的牛百叶，丝与丝之间的夹缝里，勾满了麻香十足的花椒。


    黑褐的脆毛肚，薄而香，瞬间裹上一层红闪闪的油脂。


    这道毛血旺，菜未至，香先来。


    霸道麻辣的辛香，从厨灶间一路飘到厢房，引得周遭的食客屡屡回头。


    “给我们也来一份这个！”


    “得嘞！”


    二皇子殷勤地舀起一碗毛血旺，递到圣人面前。


    叫他嫌弃得一把推开，他已等不及旁人布菜，自己就要举箸夹食。


    鲜嫩多汁的鳝鱼片一入口，圣人就知道此行不一般了。


    鱼片的娇嫩，与舌尖勾连缠绵，缱绻难耐。


    在吃客未能回神的时候，早已化成一片，顺着喉咙溜到肚腹之中，徒留下满口鲜香，挥之不去。


    鳝鱼片表面的红亮光泽不是摆设。


    热烫的麻辣香气，更激发了鳝鱼的透骨鲜味。


    香，酥，麻，辣，鲜，叫人食指大动。


    鸭血更是还没动嘴咬就化成了水。


    白里透红的牛百叶，每咬一口都是爽脆。褐红油香的脆毛肚，每嚼一下都是韧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