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谦一出场，四楼试衣服的贵客皆驻足回首。


    淮县官场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再加之只有达官显贵才有机会上这四楼，故而在场众人皆与沈从谦打过照面。


    气氛变得尴尬了起来，先前众人皆传沈从谦忽然回京是放弃与时家联姻的信号，今日又见谢砚带着时明月到香锦阁看衣裳，众人皆笃定沈从谦与时明月已一刀两断。


    可本该身处京城的沈从谦今日忽然现身，一出场便说了句对谢砚不太客气的话。


    这一举止同他往日里随和的待人风格迥然不同，背后原因未免让人浮想联翩。


    在场众人意味深长地将目光转移到谢砚身上。


    谢砚浅笑，迎着沈从谦行了个礼，“沈大人今日怎么在此？”


    沈从谦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又将目光移到时明月绯红的脸颊上，嘴角几不可察地抬了抬。


    胡掌柜带着一行人姗姗来迟，见沈从谦站着没地方落座，立马给留守四楼的伙计使了个眼色。


    伙计们麻溜地搬了桌椅，又怕沈从谦觉得周围杂乱，特地搬来了一道屏风遮挡着。


    只眨眼的功夫，伙计们便安置好了一切。


    沈从谦对着掌柜礼节性地点了个头，自然地在布置好的地方坐下。


    谢砚被晾在了一边，觉得有些许尴尬，未及他开口，便闻沈从谦挑剔的言语。


    “时姑娘出身名门，容貌也生得大气端庄，那方小痣又衬得她雍容妩媚，若穿一身素色，岂不是枉付时姑娘这幅花容月貌？”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谢砚更是云里雾里，时明月长相大气确实不假，可任凭一屋子的人瞪大了眼睛细看，也没发现时明月脸上何处有痣。


    可时明月却羞得垂下了脑袋。


    她从小生得一副冰肌玉骨，身上鲜少长痣，唯有肩头靠近锁骨那处长了一颗小红痣。


    方才沈从谦噬咬她肩头的画面猝然跳入脑海，滚烫的气息似乎萦绕身侧，时明月仿佛还能听见沈从谦沉重紊乱的呼吸声……


    她愤然地瞪了沈从谦一眼，落入沈从谦眼中却变成了小女儿的娇嗔。


    他一早等着她，此刻兴致勃勃地歪头偷笑，全然一只狡猾老狐狸的形象。


    时明月捏紧了拳头。


    狗贼……


    谢砚不明白沈从谦言语中的攻击性为何这么强，想避其锋芒又不愿落入下乘。


    他躬身行了个礼，“大人眼光毒辣，在下实在惭愧。只是时姑娘的穿着打扮一向淡雅，想来是喜欢素净。若单论合适，隔壁那件满绣石榴裙自然是比这身水碧色更衬时姑娘的好气色。可一身花团锦簇未必会比木钗布裙舒服，衣服穿在身上舒不舒服只有自己知道，一切还是得看时姑娘的喜好。”


    话音刚落，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谢砚最后一句，对沈从谦而言无疑是在挑衅。


    什么花团锦簇？什么木钗布裙？


    可不就是暗喻沈从谦和谢砚吗？


    看似在讲穿着打扮，实则在提醒沈从谦，如今时明月是他谢砚眼中的猎物，就算你要抢，也得看看时明月的意思。


    沈从谦是个聪明得快成了精的，无需反应便知晓谢砚在说些什么，可他只闲闲地笑了笑，将目光落到时明月身上。


    时明月无心参与这场纷争，却无意间被谢砚的话刺痛了心脏，眼底闪过那抹犹如噩梦般的嫣红。


    时明月幼时的闺中密友罗桃死于父亲手底士官的刀下，温热的血洇满了她的绣裙，将上面精心织绣的牡丹染得触目惊心。


    至此，纵使心中依然向往，时明月也不敢再穿鲜艳的颜色。


    此事几乎成了她解不开的心结。


    谢砚夸她穿素色好看，她并不会多想，可若谈起鲜红热烈的锦衣，时明月便会突觉心悸。


    时明月看了眼沈从谦，见他气定神闲地拨弄着桌案上放置的金蟾香炉，想起他先前从不会在她面前提起这段往事。


    如今再提，是为了提醒她要想明白，到底谁才是最懂她的人。


    时明月收回目光。


    两个人，没一个好东西。


    不知从何而来的叛逆，时明月竟想当众驳沈从谦的面子。


    她挑起柔软的衣袖，对着谢砚行礼，“有劳谢公子费心，这身衣裙我很喜欢。时间不早了，谢公子该送我回去了。”


    沈从谦的睫毛难以察觉地轻颤了两下，再一抬头便见谢砚刻意地对他躬身行礼，语气比方才轻快了不少，颇有种春风得意之感。


    “还请沈大人恕在下先行一步。”


    沈从谦起身，目光淡淡地看着时明月，道：“你当真要跟他走？”


    时明月对上沈从谦逐渐变冷的眸子，全身的汗毛霎时间竖了起来。


    谢砚见时明月为难，快步挡在她身前，“在下同时姑娘顺路，就不劳沈大人费心了。”


    沈从谦抬眸看了谢砚一眼，眉眼间不怒自威，“送一未出阁女子回家，你可有想过此举会对她人造成的困扰？”


    谢砚以退为进，浅笑道：“还请沈大人理解，今日这么多人见在下接时姑娘来香锦阁，在下若不能亲自将她安然无恙地送回府上，于情于理如何合适？”


    空气中的氛围忽地一下紧张了起来，一整个空间安静地能听见呼吸声。


    二人正僵持不下，楼梯口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是谢砚新找来的车夫阿勤。


    “何事要禀报？”谢砚有些不快。


    阿勤抬起眼皮怯怯地看一眼谢砚，凑到他耳畔轻声道：“咱们的马车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混混泼了粪。”


    谢砚面色不惊，略略地看了眼沈从谦，淡淡回道：“知道了。”


    阿勤的声音不算小，靠近谢砚的时明月和沈从谦皆听见了他在说什么。


    沈从谦扬了扬嘴角，“既如此，那便只能由我将时姑娘送回去了。”


    谢砚眸中飞过一丝冰冷，脸上却依旧挂着笑，“那就有劳沈大人了。”


    沈从谦突然回淮，沈家下人并为提前收到通知，好在竹音路过沈家告知了一声，沈信这才命下人们备上舒适的马车。


    时明月刚出香锦阁，便见外面规规矩矩地停了辆豪华的马车，“沈”字旗悬于车首，旗下坠了一串金铃铛，正伴着吹来的风发出阵阵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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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脆的响声。


    时明月诡异地瞄了眼沈从谦，见他神色镇定泰然自若，愈发觉得这一切都是他自导自演。


    若是放在平时，时明月定不会上这个马车，只是她一直因一件事郁结于心，如今沈从谦刚好回来了，她也能主动寻个结果。


    “姑娘的衣裳小店改日会送到府上，届时若还有不合身的，尽管同送货的绣娘提。”老板笑眯眯的跟在时明月身后。


    时明月：“多谢。”


    沈家车夫替时明月备好了上车的脚凳，谢砚的声音自时明月身后响起。


    “时姑娘若是不愿，可随在下去一旁的茶楼暂歇片刻，我已吩咐下人回府另备马车，想来一盏茶的功夫便能到了，也无须再麻烦沈大人。”


    时明月礼节性地摇头，“谢公子有心了，不麻烦的。”


    谢砚：？


    沈从谦：！


    时明月一心想着质问沈从谦为何要在母亲的寒露中下毒，待察觉自己失言已为时已晚。


    沈从谦不易察觉地得意一笑，命下人搀扶时明月时切记小心。


    街市人多，来往的百姓很快便将沈家的马车遮挡了大半，只剩一顶丝织的车顶落在谢砚眼中。


    时明月与沈从谦同乘一车，气氛并不愉悦。


    从香锦阁到时府的路程并不算远，时明月不想浪费时间，马车刚刚行驶便开门见山地质问沈从谦为何要在送给母亲的寒露中下毒。


    沈从谦方才还沉浸在大获全胜的喜悦中，时明月此话一出，像是给了他一记偌大的耳光，扇得他顿时晕头转向。


    “你又是听谁说的？”沈从谦沉下了脸，“谢砚？还是别的什么男人？”


    时明月不在乎他生不生气，只道在母亲喝剩下的寒露中发现了极其微量的毒素。


    这寒露只经过沈从谦和她的手，她自然不会害自己的母亲，那便只有沈从谦这边存疑。


    沈从谦似是恼了，面前这女人不仅趁他离开后花天酒地，如今竟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他。


    本想赌气地应下这个罪名不做解释，沈从谦又觉得心中分外不甘，冷哼了一声，道：“你也亲眼见过了，我若不喜欢某个人，直接一刀捅了，何必给自己寻这些麻烦。”


    时明月见身边的人气鼓鼓地歪着身子侧到窗口，只给她留了半个背影。


    她不是没想过，沈从谦杀人干脆果断，为了杀一个轻而易举就能办掉的人而隐藏十年，说起来也实在荒谬。


    可她转念又想，沈从谦可不正惯会伪装吗？


    若他真的是为了赢得她的信任呢？


    时明月脑子宛若一团浆糊，瞥了眼沈从谦，随口换了个话题，“你不是回京城了吗？这次回来又是为了什么？”


    沈从谦幽幽回首，毫不犹豫道：“为了你。”


    时明月：“啊？”


    话说出口，沈从谦又觉得不能这么轻易地原谅她，又背着身子转回了窗口，脸不红心不跳地胡编乱造，“封颂自打见了你，便对你情！根！深！种！自己又不好意思过来寻你。我恰巧回淮办事，便代他看看你。”


    时明月摸不着头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