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风无星，唯有一轮惨淡的弯月。


    风雷站在幽幽月色中，望着漆黑的山洞，心里打鼓。


    一路走来的虫鸣蛙叫，突然消失殆尽，此地安静得仿若另一个世界。


    他心跳加速，警惕地扫视沙沙作响的密林，喉咙滚动了一下，吞咽着口水。


    魔教风雷使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因为此秘密说出来难免叫人小瞧，所以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他怕鬼。


    风雷深吸一口气，腿肚子打着颤走向山洞，暗恨方才抽签过于倒霉，才让这个晦气的任务落到自己头上。


    【今夜子时，将洞里水池的活死人抱出来，扔进玉蟾泉】


    丰荣临走时的声音不断回响在脑海。


    风雷又咽了口唾沫，活死人……会吃人吗？


    眼看着子时快要过了，牙齿也开始打战的人刚挪到洞边。


    风雷见时辰不早，一咬牙一跺脚，闭着眼睛就往洞里冲，一头撞上墙壁才捂着脑袋停下来。


    四周寂静，只有水滴声。


    他屏住呼吸，努力睁开眼。


    满地脚印一路延伸到洞口，泛着莹莹绿光，湿漉漉地。


    风雷蓦地一愣，恰巧一阵阴风吹过，他瞬间汗毛直立，忍着飚到嗓子眼的尖叫，两腿战战好不容易挪到水池边，探头向水下一看，霎时瞳孔紧缩，撒丫子就往外冲！


    厨房，墙角柴堆散落一地，南头灶台边一大一小正在铺床。


    叶起满意地看着松软的床褥，正准备叫小义赶紧钻被窝，小孩子可不能熬夜。


    突然，袖子被人轻轻拽了拽。


    叶起低下头，小义指向门外，叶起顺着她的手指望去。


    门扉旁，月华如水倾泻，裴序乌发雪肤仿若透明，若不是脸上几道煤灰平添烟火气，乍一看真如月宫里的仙人。


    他抱着被褥站在门口，目光幽幽，小声道：“我的奖励。”


    叶起面无表情，忍住了揍他的冲动。


    小义还在这呢！


    “没有，快去睡觉！”叶起飞冲过去把人推开，刚要关上门，见他委屈地抿住唇，又无奈又好笑，只得放低声音，“明天，给你奖励个够。”


    在那双凤眸亮起来的瞬间，叶起赶紧将门关了。


    真是个冤家。


    她拍了拍发热的脸，就听一道细小的声音，有些沙哑。


    “叶姐姐，你真的要去找坏人吗？”


    叶起怔了怔，以为自己听错了，倏地转过身。


    月光从窗台飘落，照在小义乌黑的双眸，她声音发抖，轻轻道：“那些蒙面人，会杀人。”


    裴序站在院子正中心，先是看了看小义往日休息的茅草屋，呼噜声有节奏地起伏，伴着几声抱怨从屋中传出。


    “小鬼这呼噜可越来越大了。”


    “谁说不是，小屁孩一个，也不知道什么毛病。”


    裴序摇摇头，又转向药房，不情愿地挪了两步，突然想到药房里的血风、追月、铁狼，仿佛能预见推开门后他们惊喜地喊着“教主！”


    裴序脚步一顿，再看向夜空之上孤寂的弯月，轻轻叹了口气。


    小懒让他快睡，可是他哪里都不想去。


    “教主！”


    一声哭喊突兀响起，在寂静的深夜格外刺耳。


    裴序眉心微皱，还没转过身看清是谁，就听噗通一声。


    “教主！闹鬼了！”


    风雷一路狂奔，终于看见熟悉的背影，不由悲从中来，腿一软跪倒在裴序身前，刚准备哭嚎，就被教主薅着衣领子拖进了药房。


    “噤声。”


    教主面无表情，同僚们皆是一脸震惊。


    风雷却顾不上委屈和丢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抽抽噎噎地将中邪的经过说了。


    “教主，属下大着胆子将山洞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就是没看见那个鬼！属下、属下……属下想跟您去中原呜呜呜呜……听说白云观的算命张会驱魔，属下这条小命，全都指望……”


    风雷泣不成声，鼻涕挂在下巴垂到地上，裴序嫌恶地后退一步，转身看向目瞪口呆的血风，沉声道：“用红颈凤蝶给长老带个信。”


    “让她告诉丰前辈一句话，‘老薛消失了’。”


    叶起怕鬼，若是平常听到屋外那一嗓子“闹鬼了！”早就撒丫子跑了。


    但是此刻，她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双手攥成拳微微发抖，愤怒得几乎要快站不住。


    小义抱着膝盖窝在被褥里，偏过头看向窗外的月色，声音平静得仿佛在讲述一件十分寻常的事情。


    “当时小舅趴在地上，护着三弟，然后，他们用刀把他的头砍下来，血像水一样喷了出来，小舅的头一直滚到床底下，眼睛睁得特别大。”


    “我以前总笑小舅，他眼睛太小，一点都不像是娘亲的弟弟。”


    小义低低地笑了一下，“他们杀得很快，一刀接着一刀，噗嗤噗嗤的声音像杀猪一样。爹爹抱着小妹不肯撒手，那些人就一刀捅穿了他的背，他的嘴巴里涌出来好多血，还在喊‘求求你们’可是那些人蒙着脸，许是连耳朵也蒙住了，听不到。”


    “妹妹被拽走了，她哭得厉害，蒙着脸的人就扯住她的头发，把她的小脑袋按在地上，刀一落下，她就不哭了。”


    小义顿了顿，声音变得很轻，“爹爹以前和娘嘟囔过，说我一个做姐姐的，怎么不带着妹妹玩。我那时总会顶他，妹妹太小了又爱哭，我才不要和她玩。”


    小义缓缓地抬起头，盯着叶起。


    “明明杀人的是这些人，可是娘死的时候说……她对不起我们。”


    “叶姐姐，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要杀我们？”


    “为什么娘要道歉？”


    叶起像是被雷劈中，僵在原地，她看着小义漆黑的眼瞳，仿佛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罗府满院的人头一颗颗滚到她面前，眼睛同时睁开，嘴巴一起张着，像是齐齐在哭，像是齐齐在问。


    【为什么？】


    叶起的指甲嵌进掌心，胸口剧烈起伏，过了好久，呼吸才平稳下来，哑声道：“我不知道。”


    小义失望地垂下眼。


    “我只知道一件事，我一定会找出那些蒙面人的主子，就算他\她是天王老子，也得偿命！”


    叶起的声音因为愤怒发颤，她从不知道人的心情可以变得这样快。


    半盏茶前，她惊喜于小义能说话了，而此刻，她只想抽刀劈砍，想破口大骂。


    砍谁？


    不知道。


    骂谁？


    也不知道。


    但心中郁气和怒火几乎快要将她压垮，再不发泄出来，仿佛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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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刻，整个人都会爆炸。


    小义的眼神似是期待，却又快速涌现恐惧，“我……我怕你们会死。”


    叶起猛地闭上眼，缓缓将拳头松开。


    没有人会比这个孩子更愤怒，更悲伤。


    她不需要知道旁人有多愤愤不平，不需要通过旁人的愤慨重现她的恐惧。


    她现在只需要一个承诺。


    叶起蹲下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和。


    “小义，我有一个外号，叫‘黄金刀’，你知道为什么吗？”


    小义摇摇头。


    “因为‘得黄金千两，不如叶起一诺’，是说我这个人，言出必行，就算是一千两黄金，也抵不过我一句话！”


    小义睁大眼，叶起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所以我一定会找出那个坏人，送去坐牢杀头！我也一定会好好活着，其他人也是！而且，蒙面人再厉害也不如我。你忘了，我都能带你飞上树！”


    叶起看着小义呆愣愣的样子，咧嘴一笑，声音自信又响亮。


    “蓑前辈那件蓑衣里边藏着三把剑，她不光双手能同时用剑，嘴巴还能再叼着一把，超级厉害！”


    “铁前辈的脸不是覆着铁皮吗？那铁皮和他的袖中箭一样，无坚不摧！”


    “云梦小仙擅长易容，能帮我们做人皮面具，变成皇帝的脸也不在话下！”


    “还有鬼哭娃，你别看她小，狮子吼也得佩服她的鬼泣狼嚎！”


    “魔教的那些人更厉害，我跟你说过天山吗？当初我和姓裴的……”


    小义呆了呆，原来大家这么厉害吗？


    好像……比那些蒙面人还厉害！


    而且叶姐姐的声音，坚定得好像能做到任何事。


    那双眼睛亮得像是装满了所有的星星。


    亮得能让她看清自己的脸。


    好傻的脸。


    视线瞬间变得模糊，小义想回应叶起，却发不出声音。


    青姨和玉叔说的对，不用怕，有他们在，有叶姐姐和裴哥哥在。


    善恶终有报，坏人一定会被绳之以法，付大叔和莫姨也一定会平安无事。


    小义眼睛弯了弯，眼泪落下来，大声道：“好！”


    这一嗓子中气十足，叶起眉飞色舞说得正上头也不由停下来。


    “当时我俩在悬崖……”


    她看着小义精神十足的小脸笑了笑，攥着袖子擦了擦小义的脸，扯过棉被带着小孩躺到褥子上。


    小义挨着叶起，抱住她的胳膊，偎进她怀里，听着她有力的心跳声，突然生出无尽的勇气和希望。


    “叶姐姐，那个人被杀头的时候，我想去看。”


    叶起抱紧怀里的小人，眸光寒意森森，“我一定带你去，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小义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因为你是黄金刀嘛。”


    话音刚落，一阵困意袭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丰爷爷说小孩不能熬夜。”小义嘟囔着，窝在温暖的怀抱，“可是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叶起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睡吧，明天再说。”


    怀里的人慢慢睡去，叶起偏过头，久久凝视无尽的黑夜。


    直到弯月西沉，直到日出东方，直到温暖的阳光洒满窗台，她眼中冰冷依然彻骨，无法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