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已至，蝉鸣不绝，云渺镇的空气却清凉怡人。


    蓝天白云下，一队人马停留在镇外。


    为首的女子容颜秀美，发束玉冠，身着华贵的杏黄锦袍，坐在高头白马上端的是俊雅倜傥，却因腰侧悬挂的流星锤，平添霸道之气。


    燕南飞将流云刀递给马上的慕容嫣，回想昨晚镖师从通沙驿带回来的信，眼露担忧。


    “嫣儿，送完刀赶紧回来，最好把小叶小裴一起带回来。”


    “不就是选个武林盟主吗？别说小叶子和裴兄，我也想看看热闹！”慕容嫣将叶起的刀系在腰间，不甘心地撇撇嘴。


    话音刚落，大腿就被燕南飞狠狠拍了一下。


    “姑祖母你手劲太重了！”慕容嫣疼得嗷嗷叫，低头瞧见燕南飞神情严肃，一句“越老越胆小”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峨眉和少林这次动真格的，现在大半个江湖的人都往峨眉山赶，小裴在天山那一剑多少人瞅见了？不怕明枪就怕暗箭，当年薛沐剑……”燕南飞顿了顿，话锋一转，“寒霜剑不要也罢，你跟小裴说一声，我和老风有点交情，陪他去一趟铸剑山庄，要什么名剑没有？”


    “您也是小瞧裴兄了，他可不会傻到为一把剑就参加武林盟主之争。”慕容嫣摇头，裴序皮相太好，总能让长辈对他放下戒备，忘记此人的精明狡猾。


    那只笑面虎，谁吃亏他都不会吃亏。


    不过要是敢让小叶子吃亏，慕容嫣眯了眯眼。


    “啪！”


    “嗷！姑祖母你还打！”


    “反正你要敢去凑热闹，我就叫策儿……”


    燕南飞话还没说完，慕容嫣翻了个白眼，扬鞭抽马，麻溜跑远了。


    她一跑，其他人齐声跟燕南飞请辞，马不停蹄去追自家台主。


    燕南飞皱紧眉，满腹心事往虎威镖局方向去。


    刚走进正街，迎面撞上段清风。


    他俩一对上眼，动作最快的是街道两旁围观的人。


    俩土匪头子撞一块，今天不得死一个？！


    众人脸色大变，快速收拾摊位抄起东西，各回各家关窗户关门。


    唯有一众道士和镖师，执起太极剑翻出镖师令，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兴奋地都快喊出来了！


    段清风：“走了？”


    燕南飞：“走了。”


    段清风：“回去吧。”


    燕南飞：“嗯。”


    两人并肩而行，徒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


    掌门\姑祖母中邪了？！


    段清风瞥了眼燕南飞，“早告诉你那小子城府深，虽说这个节骨眼去峨眉是有些微妙，但不可能为一把剑就让自己成众矢之的。”


    “我知道，小裴又不傻。我是发愁小叶。”燕南飞一想到叶起，眉头皱得更深了，“她那个狗熊脾气，又是个护短的，要是知道寒霜剑被拿来当武林盟主的彩头，都有可能大闹峨眉，绝不会善罢甘休。”


    段清风目光一沉，“寒霜剑、天山雪莲、风雨楼，三个彩头，一个比一个令人眼馋，峨眉和少林打着平定纷争的旗号举办武林大会，也不怕这样一来，出更大的乱子。”


    他捋着胡子摇摇头，见燕南飞更沉默了，不由嗤笑一声，“嫣儿虽然是个精的，但唯恐天下不乱。咱俩又被小静警告不许掺和，你要不放心，便给策儿去封信。”


    燕南飞脚步一顿，似笑非笑道：“你在教我做事？”段清风眉毛一扬，“臭老婆子不领情还想找打？”


    “我看是你欠揍！”


    “给脸不要脸是吧！”


    “就你那老脸，少恶心我！”


    兵器相撞，叮铃哐啷。


    惊疑未定的道士和镖师，见两个老家伙没走两步就怒目圆瞪打了起来，立即喜笑颜开。


    掌门\姑祖母没中邪！


    峨眉山苍翠郁葱云雾飘渺，从峨眉镇遥望山顶，高耸的塔尖晕开朝霞，仿若金色佛光普度，偶有梵音悠扬传来，飘荡在小镇上空，令人不敢高声语，唯恐惊扰到远处仙山。


    “个鸟客栈！怎么全都满了！”


    一声怒骂从街头的福来客栈传出，若是以前静谧到只有梵音的峨眉镇，这一嗓子能从街头传到街尾。


    但近日此地热闹非凡，街道上人潮拥挤，来往的行人不是背着刀就是挎着剑，有穿道袍的，有批袈裟的，身形魁梧龙行虎步的，佝偻着腰贼眉鼠眼的，各地方言混乱嘈杂，人群中时不时还传出几声遇到旧友的惊喜大笑。


    “哟！好久不见啊！”


    “哈哈哈哈哈你怎么还没死呢！”


    一时间呼朋唤友勾肩搭背，因为太过拥挤，难免踩着别人的脚，刚要道歉，一抬头，好家伙原来是死对头！


    “想当武林盟主？！就你？哈！”


    “比你强！没用的东西！”


    周围的人再一起哄架秧子，死对头们当即动起手来，打作一团。


    喝彩叫好不绝于耳，围观众人兴奋地双目通红，恨不能亲自上阵过两招。


    唯有镇民们冷静淡然，转身收拾摊位，麻溜回家关门关窗，顺带理解了过年时云渺镇来的亲戚，为何整日苦不堪言。


    福来客栈。


    王琦刚才听到客栈爆满，实在忍不住骂了一声。


    这都第四家了！难道今天还得睡树上？


    掌柜虽然这几日见多了各种凶神恶煞的江湖人，但王琦身形壮硕，脸一沉下来不怒自威，他不由心中揣揣，赔笑道：“大侠，其实有个地方，肯定还有空房，您不如去那试试？”


    王琦眼睛一亮，掌柜扬手冲外一指，笑道：“出门左转，行至猫儿胡同南口，正是万两钱庄。”


    王琦：“……故意的是吧！我要能住得起万两钱庄，至于挨家挨户打听吗？！”


    万两钱庄毕竟不是专门的客栈，庄子再大也只招待自家的大财主，听说没个千八百的黄金，连门口的石狮子都不能摸。


    王琦狠狠瞪了一眼尴尬的掌柜，甩手就走。


    他一脚踏进正街，四周喧闹忽然一静，紧接着是窃窃私语，不远处打得正热闹的一对道士和镖师都停下了动作。


    王琦心中纳闷这帮家伙今天集体中邪？他顺着人群的视线转过身，霎时一愣。


    正街走来一个灰袍女子，头发干枯，神情肃然，右手袖管空荡荡地，行走之间飘在身后。


    “宫必行？她来干什么？”


    “谁知道，膀子都被小剑神削掉了，难道还想去争武林盟主？”


    “是啊，用什么拿剑？嘴吗？哈哈哈哈哈……”


    王琦震惊不已，上回离开天山后，他也听闻裴序剑法卓然大败宫必行，可是如何都没想到竟连她的胳膊都砍掉了。


    宫必行目不斜视，好似根本没有听见周围的议论之声，她向王琦走来，擦着他的肩膀进了客栈。


    王琦听着那些窃窃私语，心情莫名烦闷，转身要走，视线一转，正好瞥见隐在人群中的几人。


    他蓦地一顿，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若是小叶和小裴也在这，倒是和当初在悦来客栈一样，人全齐了！


    王琦背手远离人群，想找家食肆先把饭辙搞定，路过猫儿胡同，万两钱庄门前的两墩石狮子，裂开嘴笑得开心。


    他啐了一口，骂了句“有钱的混蛋们！”，再看巷口简陋的面摊快坐满人了，赶忙冲过去占领最后一个位置。


    一碗面端上来，他抽出筷子挑起粗面，心中感叹。


    峨眉再不开山门，连饭都快抢不过这帮小年轻了！


    万两钱庄。


    大堂内只有噼里啪啦打算盘的声音。


    小己见师哥师姐们低头算账，再听着庄外似有若无的热闹传来，懒意地歪倒在案台后的木椅，抱着算盘，颇有些意兴阑珊。


    真是大侠无用武之处啊！这些闯荡江湖的家伙，怎么都这么穷酸。


    近日整条街都生意火爆，偏偏他们这里，安静又无聊。


    “啪！”


    头被人狠狠拍了一巴掌，小己嗷一嗓子，哀嚎还没叫出声，就听掌柜的声音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警醒点！东家这几天要来。被他看到你这无精打采的样子，小心年底分红没你的份儿！”


    小己赶忙点头，又好奇道：“东家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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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想当武林盟主？”


    掌柜的眼一斜，“是你该打听的事吗？快去给贵客送饭。”


    小己眼睛一亮，应了声，跳下凳子就往后院跑。


    从厨房端了饭菜，沿着青石小路，绕过游廊，直到庭院深处一间清幽的竹屋。


    小己轻轻敲了下门，朗声道：“贵客，您要的大米粥好了。”


    门应声而开。


    “有劳。”


    来人声音温文尔雅，骨节分明的手接过托盘，那人礼貌颔首，便将房门一关，只余下雪松香气，清冷幽幽。


    小己呆立半晌，早就听说裴公子容颜绝俗，前几次送饭的事都让师姐们抢走了，今天好不容易轮到她，终于得见真容了！


    怪不得是前任江湖第一美人呢。


    小己摇着头往回走，不知道那华山派的岳青青到底长得什么样，竟然能将这样的人比下去。


    裴序将托盘放在桌上，仔细用汤匙搅动米粥。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瓷碗，大米炖得细腻软烂，仿佛一碗细碎的金子，热气腾腾的米香霎时溢满整个屋子。


    裴序端着碗走到床边，拨开纱帐的瞬间，苦涩的药味冲淡了米香。


    叶起陷在松软的床铺，平日高束的马尾恹恹地散下来，凌乱地垂在胸前，她双目紧闭，呼吸急促，汗珠细密凝在额角，濡湿的乌发贴在脸颊，似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裴序眼眸涌现一抹心疼，将碗放在床头小桌，伸手贴在她的额头。


    触手滚烫。


    他将人抱起来，靠着床头将叶起揽在怀中，轻轻道：“小懒，吃饭了。”


    叶起眼皮抖了抖，慢慢睁开眼。


    裴序拿过粥碗，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送到她嘴边。


    叶起头脑昏沉，额角突突直跳，全身酸痛无力，心情便越发烦躁，吃了几口又有些反胃，干脆偏过头埋在裴序的颈窝，闷闷道：“不想吃了。”


    “再吃些好不好？不然好得慢，会更难受。”


    裴序哄了两句，见她听话地张开嘴，心里一喜，赶忙舀粥喂过去，刚喂两口，怀里的人眼圈一红，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都说不想吃了，你还要我吃。”


    裴序赶紧放下碗，擦着她的泪，将人搂紧，低低道：“好好好，不吃了。”


    他轻声细语说着自己的不是，都怪自己不好，小懒别哭。


    叶起越听越难过，从小义讲述罗府的那晚到这一刻，几天积压的情绪一股脑冒了出来，混成辛辣酸涩的气息冲入鼻腔，忍不住哽咽道：


    “对不起，都是我……是我没用……我不该凶你……”


    那晚她听了小义的话，气得一晚上没睡着，结果第二天就发热了。


    回中原这一路，都是姓裴的照顾她，但这场病来势汹汹，她从小到大没有发热这么长时间不见好，还越来越严重。


    姓裴的晚上醒来几次摸她的额头，她都知道。她还无理取闹，明知道他是为了她好，还说那种话。


    裴序见她言语自责眼泪不止，心里刀割似的疼。


    之前请来的那些郎中，开了几个方子都不见好。


    终于赶到峨眉后，他去白云观请的王太医，太医把完脉，药都没开，只摇头。


    【心火灼身，郁愤攻心，心念反噬已然成毒……她这病不是风寒入体，也不是暑热伤身，全在于心，所以才烧成这幅模样。得知道这位姑娘心里装着什么事，开解开解，不然估计要烧坏脑子。】


    太医交代完，他就知道，小呆子的心事，八成关于罗府和付懿，一成可能是小郡主那句话，还有一成……大概是薛文慕。


    可生着病的人，根本不给他开口问的机会，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好不容易守着她醒了，这人就委屈巴巴地张开手，说要抱着他继续睡。


    那双眼，泪汪汪地望过来，他哪里舍得拒绝，只想顺着她，盼着她能笑一笑。


    裴序忍不住叹气，可再不抓着机会问，小呆子就要烧成小傻子了。


    “那小懒告诉我，从大漠到中原，这几天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如果有心事，跟我说一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