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鬼书僰文

作品:《南中月下行

    鬼书僰文


    明嘉靖三十九年夏,滇南暑气蒸腾,瘴雾弥漫翻滚。原任翰林院编修王文尧因言获罪,被贬谪于这南蛮边陲之地,充任驿道一微末驿丞。他本江南清流子弟,笔锋锐利如刀,胸中藏书万卷,如今却只能日日枯坐于豆沙关脚驿馆之内,听着窗外马帮铃铎单调的响动,只觉骨子里那点意气都要被这湿热熬干了。


    驿馆窗外,便是莽莽苍苍的乌蒙群山,壁立千仞,猿猱难攀。驿中老吏常于酒后指点那绝壁高处,说些令人脊背发凉的言语:“大人瞧见没?那些黑点,便是‘僰人悬棺’!僰人死绝几百年了,可那棺椁里的东西,夜里还在闹腾哩!”


    文尧初时只当是村野怪谈,不觉有实,乡民每每所谈均付之一笑。可某夜更深露重,他难以成眠,披衣推窗,竟真见对面那黑黢黢的峭壁高处,几点幽绿光芒明明灭灭,如同沉睡巨兽的眼,冷冷俯视着这片被遗忘的大地。那光,绝非人间灯火,倒似传说中幽冥鬼磷,无声地灼烧着黑暗。只觉一股寒意,蛇一般爬上他的脊梁骨。


    自此,那驿馆外的绝壁幽光便成了他心底挥之不去的魅影。每日案牍劳形之余,他总忍不住抬头望向那片绝壁。终于在一个云层低垂的午后,他瞒过驿卒,独身入山。那山道早已湮没于荒草荆棘,于是他手足并用,攀援而上,利石割破衣袍,荆棘留下血痕。不知爬了多久,日头西斜,待他气喘吁吁地停在一块凸出的鹰嘴岩上,眼前景象令他倒抽一口凉气——数具形制奇古的棺木,赫然嵌在头顶上方几乎垂直的岩壁凹槽之中!


    棺木乌黑,非金非木,历经风雨侵蚀,仍显沉厚。悬棺之下,便是万丈深渊,奔腾的江水在谷底如一条愤怒的银蛇,发出沉闷的咆哮。


    文尧目光扫过,忽地凝在一处。一具悬棺的棺盖,不知因何竟滑开了一道小小缝隙。缝隙深处,隐隐透出一点微弱却极其诡异的绿芒,恰如他夜间所见。一股莫名的冲动攫住了他,仿佛那棺中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召唤。他咬紧牙关,冒险攀上更高一处仅容立足的岩窝,伸长手臂,指尖颤抖着,终于够到了那棺盖的缝隙。他用尽力气一扳,腐朽的棺木发出刺耳的呻吟,一股混合着尘土与奇异腐朽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棺内枯骨横陈,朽烂的织物间,一卷黑沉沉的物件静静躺着,那幽绿的光芒,正是自它内部透射出来!


    他屏住呼吸,探手将那物件取出。只觉入手沉重压指,坚韧异常,竟似某种鞣制过的兽皮。借着最后一点天光,他终于看清:这是一卷不知历经多少岁月的残破皮卷。卷轴两端,镶嵌着暗沉沉的兽骨。他心中狂跳,不及细看,匆匆将其藏入怀中,趁着暮色未合,跌跌撞撞逃下山去。


    当夜,驿馆孤灯如豆明灭忽闪。文尧紧闭门窗,怀着一种近乎朝圣的激动与恐惧,在书案上缓缓展开了那卷僰人遗物。皮卷黝黑,触手冰凉滑腻,展开后,上面空空如也,并无半个字迹在上面。他正自疑惑,房中烛火无风自动,摇曳了几下,竟倏然熄灭!


    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那卷皮卷却幽幽亮了起来。无数扭曲如蛇虫、怪异绝伦的符号,如同活物般从皮卷深处浮现,闪烁着幽幽的绿光。它们排列组合,明暗不定,仿佛在呼吸,在游动,在召唤。文尧看得头皮发麻,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门,整个人僵在当场,动弹不得。


    “这绝非人间笔墨”——文尧惊呼出声


    那些发光的符号,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意志,直直地刺入他的脑海深处。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竟能隐约感知到符号背后传达的某种绝望、怨毒与嘲弄的执念碎片!


    自那夜起,王文尧便如同中邪般换了个人。他白日里对着驿馆的公文簿册,眼神发直,笔下的字迹却不由自主地变得扭曲怪异,越来越接近那皮卷上的僰文符号。案牍之上,信手涂鸦处,皆是那些令人心悸的扭曲笔划。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每当夜幕降临,那皮卷便在黑暗里无声地召唤他。他无法抗拒,像被无形的绳索牵引,坐到案前。皮卷在黑暗中幽幽亮起,僰文浮现,他便着了魔一般,抓起笔,在纸上疯狂地、一遍又一遍地摹写那些符号。墨汁淋漓,力透纸背,笔锋刮过纸张,发出沙沙的锐响,如同夜鬼磨牙。


    渐渐地他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起,汗水浸透单衣,整个人陷入一种狂热的书写状态,浑然忘我,口中还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低语。驿站的老吏偶然撞见,只见昏黄灯影下,这位王大人面目狰狞,伏案疾书,笔下字迹蜿蜒如鬼画符,吓得魂飞魄散,再不敢靠近他的居室半步。


    文尧心智深处尚存一丝清明,深知自己已坠入万劫不复之境。他想起老吏口中那些关于悬棺的恐怖传说——凡盗取棺中秘物者,必遭诅咒,疯癫而死。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他的心。他不甘就此沉沦,趁着一日神智稍清,强撑着病体,携着那卷诡异的皮卷,跌跌撞撞寻访到乌蒙山深处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僰人遗寨。


    寨子早已破败不堪,人烟稀少早无生气。族长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脸上刺着早已褪色的古老图腾,模模糊糊无法分辨,眼神浑浊却锐利无比。


    当文尧颤抖着取出那卷皮卷,在昏暗的火塘边小心展开,那幽绿的僰文再次在昏暗的光线下无声显现时,老族长如同被雷击中,猛地从竹席上弹起,枯瘦的手指死死指着皮卷,喉咙里发出“啊啊”的怪响,脸上是刻骨的恐惧与敬畏。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皮卷和悬棺的方向,用嘶哑含混的僰语夹杂着汉语,断断续续地哭喊、祷告。


    文尧从老族长破碎的言语和寨中残存歌谣的片段中,艰难地拼凑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远古真相:僰人先祖,曾掌握沟通天地鬼神之秘术。他们凿岩悬棺,并非只为安葬,实为筑起一道通天的阶梯。那悬棺高置,便是离天更近一步。棺中秘藏的皮卷,便是这登天秘术的载体,上面记载的正是沟通神明的符咒与路径。


    可登天又岂是□□凡躯可为?妄图以血肉之躯窥探天机,终究是触怒了天地道法。一场无法想象的天罚终于在一个遥远的冬季降临,僰人几近灭族。那皮卷上的秘术,在僰人先祖遭遇灭顶之灾的瞬间,亦被不可知的伟力扭曲、污染。


    其文意,已从“登天之梯”,逆转成了最恶毒的诅咒——“通天者堕九泉”!


    凡触碰此卷,窥探其文者,其灵魂便会被这逆转的诅咒所俘获、侵蚀。僰文不再是沟通天地的桥梁,而是引渡触碰者灵魂直坠幽冥的符令。盗卷者那疯狂的书写,正是灵魂被诅咒拉扯、撕碎,坠向九泉深渊的无力挣扎。


    “诅咒…早已种下…”老族长浑浊的老泪流过脸上深刻的沟壑,绝望地拍打着地面,“僰人的天梯…断了…成了索命的绳…谁也逃不脱!谁也逃不脱啊!”


    他那恐惧而绝望的歇斯底里嘶喊,如同最后的丧钟,在王文尧耳畔轰然回响。


    王文尧失魂落魄地回到驿馆,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那皮卷的召唤愈发强烈,如同九幽之下伸出的无数冰冷鬼手,拉扯着他的神魂。是夜,驿馆内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那是笔锋刮过纸张的锐利摩擦声,是喉咙深处发出的非人低吼,是桌椅被剧烈动作碰撞的闷响,持续了整整一夜,凄厉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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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望。


    次日清晨,驿卒们战战兢兢地撞开房门。一股浓烈的墨臭与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灵魂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景象,惨不忍睹。王文尧倒伏在书案之上,身体早已僵硬冰冷。他双目圆睁,瞳孔放大到极致,凝固着无边的惊骇与疯狂。他的右手,却还死死攥着一支蘸饱浓墨的毛笔。


    最最骇人的是他的左手——五指如钩,深深抠入书案的硬木之中,指骨断裂扭曲,鲜血淋漓,仿佛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巨大痛苦时,拼命想要抓住什么,又像是想把自己的魂魄从这具被诅咒的躯壳里撕扯出来!


    书案之上、地面之上、甚至墙壁之上,铺天盖地,密密麻麻,全是那些扭曲如蛇虫的发光僰文。墨迹未干,在昏暗的光线下,竟隐隐泛着昨夜那皮卷上同样的幽绿微光。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鬼火在字迹间跳跃。每一个符号都透出令人窒息的怨毒与绝望,无声地诅咒着这间屋子,诅咒着每一个目睹它们的人。那疯狂的书写,从他指下蔓延,覆盖了所有能触及的表面,如同一个用绝望文字筑成的坟墓。


    而那卷带来灾祸的皮卷,却已不翼而飞。只在书案正中,那堆积如山的、写满诅咒文字的纸张最顶端,留着一行用淋漓鲜血写就的巨大僰文符号——血字狰狞,在满室幽绿微光的映衬下,闪烁着妖异的光泽,无声地诉说着那永恒的诅咒:“通天者堕九泉”。


    驿卒们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逃出这间鬼屋。数日后,一个胆大的驿卒在白天壮着胆子进入收拾,才赫然发现,在书案下堆积的厚厚纸堆最底层,压着一本王文尧往日记录驿务的簿册。在簿册最后一页空白处,有几行用最后气力、颤抖写下的汉字墨迹,字迹扭曲,却依稀可辨:


    “僰文非字,乃噬魂之,悬棺非棺,乃通天之阶。阶断…则成绝路…九泉…在…笔下…”


    消息终于不胫而走,并迅速传遍滇南。那卷染血的诡异皮卷,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悄然消失于茫茫哀牢群山深处,再无人知其下落。然而,关于“鬼书僰文”的恐怖传说,却在茶马古道上,在乌蒙山千山万壑的村寨间,如同瘴气般弥漫开来,愈传愈烈。


    许多年后,一个采药的彝人,为追踪一株珍稀的石斛,攀上了人迹罕至的乌蒙山深处。他在一处极其隐秘的悬崖岩缝里,意外发现了一具新的悬棺。那棺木材质乌黑,形制古拙,与古老的僰人悬棺极其相似,却显得“新”了许多,仿佛置入岩缝的年月并不太久远。棺盖并未盖严,露出一条缝隙。彝人壮着胆子,用长竹竿小心翼翼地去拨弄那棺盖。棺盖滑开的刹那,并未见枯骨,却赫然瞥见棺内躺着一卷黝黑的皮卷。


    卷轴两端,镶嵌着惨白的骨饰。更令他魂飞魄散的是,棺内那人的一只手垂落在皮卷旁——那手上赫然只有四根手指!小指齐根而断,断口却早已是干瘪发黑了。


    只看得那彝人魂飞魄散,连滚带爬逃离了那片绝壁。他带回来的恐怖见闻,为“鬼书僰文”的传说添上了最后一笔浓重的阴影。有人说,那是王文尧化作了新的守棺人,以己身镇锁那卷噬魂的邪物;也有人说,那卷诅咒之书已寻到了新的宿主,正静静躺在黑暗里,等待着下一个被“通天”幻梦引诱的亡魂……


    乌蒙山深处,云雾缭绕的峭壁间,那具新悬棺在风中发出低沉的呜咽。每当月黑风高之夜,附近山民偶尔能望见那绝壁之上,有一点幽幽绿芒明灭不定,如同鬼眼。有时,山风掠过岩缝,会带来一种极其细微、令人头皮发炸的声音——沙沙…沙沙…仿佛有支无形的笔,在无尽的黑暗中,永不停歇地书写着通往九泉的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