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雕题婚祭

作品:《南中月下行

    景兰婚祭


    云南澜沧江奔涌于十万大山之间,其水湍急,其色如黛。江畔有景兰部族,男女皆于额上刺青鱼纹,世代以渔猎为生。其族有古训:“十二年一祭,献女于江,鱼神赐福,网网不空。”


    又逢大祭之期,族中巫觋焚龟甲占卜,得卦象显示当献族长之女。族长女名阿若,年方二八,桃李年华,额上鱼纹湛蓝如活物。阿若闻讯将被献祭,连夜逃至山中猎人岩根处,两人相对泣不成声。


    岩根乃是外族人流落于此地,因善制铁器,所以为景兰部族所忌。见阿若哭诉缘由,顿时怒发冲冠:“荒谬!岂有以活人祭祀之理?”阿若颤声道:“自我记事起,已有两女沉江。前次祭祀的阿姐,沉江前夜对我言,江底有一巨物,口如血盆......。”


    几日后,族中壮丁执骨矛前来来寻找,岩根持铁叉与之相抗,终因寡不敌众而被擒。捉回部落后被巫觋以蛇骨鞭笞之,冷笑道:“外族人也敢坏我族祭祀?”阿若扑在岩根身上哭求:“我愿祭江,但求饶他性命!”


    当夜,阿若被囚于神祠。祠中供一青铜鱼钩,世代相传为鱼神信物。巫觋道:“明日吉时,你抱此钩沉于江中,到时鱼神自会前来接引。”阿若凝视鱼钩,见其锋芒犹在,遂忽心生一计。


    次日黎明,江畔祭坛高筑。阿若着嫁衣,戴银饰,额间鱼纹以朱砂重描,艳丽非常。巫觋诵咒毕,将青铜鱼钩系于阿若腰间。忽见阿若疾取鱼钩,直刺自己额间鱼纹,鲜血顿时覆面。众人大骇,巫觋怒喝:“贱人岂敢毁神纹!”


    阿若冷笑道:“既非神纹,何惧毁之?”言罢竟将染血鱼钩掷入江中。霎时风雷大作,江水沸腾如煮。忽见漩涡中升起一物:鱼首人身,鳞甲森然,左眼赫然插着那枚青铜鱼钩,黑血汩汩而下。当青铜鱼钩刺入鱼神左眼的瞬间,整条澜沧江突然静止。水珠悬在空中,鱼群定格在浪尖。阿若看见鱼神的瞳孔里映出无数画面——历代沉江少女在黑暗的水底挣扎,她们的头发与水草纠缠,额间鱼纹被鱼群啄食。


    “大胆人族!”鱼神嘶吼道,只听其声声震山谷,“尔等竟敢伤吾法目!”其尾轻轻一扫,江岸登时崩塌十丈。巫觋伏地战栗:“鱼神息怒!此女当立即沉江谢罪!”


    鱼神独目充血,瞪视阿若:“尔等年年献祭,不过是尔部借机除去族中貌美女子,防其惑乱部众。今日贱婢竟伤吾目,合该受罚!”言毕突然巨浪卷来,将巫觋与族长吞没。阿若立足不稳,终是跌落江中。“原来所谓祭祀,不过是喂养你的谎言?”阿若在水墙中嘶喊。鱼神被刺伤的眼睛流出黑色脓血,每一滴落在江面都腐蚀出一个漩涡:“愚蠢的人族!是你们自己需要祭祀,不是本神需要祭品!”


    岩根挣脱束缚,扑向江边,却见阿若在漩涡中沉浮。鱼神挥爪相抓,一道水墙将其隔开:“此女伤神,当永世为江中石!”话音未落,阿若身形竟已开始僵去,渐渐化为青石。岩根在岸上看见阿若的皮肤开始石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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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指尖蔓延至脖颈。他折断身旁铁叉,将锋利的断口刺入自己手臂,以剧痛抵抗对铁器的恐惧。鲜血滴入江中,竟让石化暂缓。鱼神独目微眯:“外族人的血?难怪能抵抗诅咒。”在阿若最后完全化作青石前,嘴唇仍在颤动。岩根读懂了她的遗言:“记住,铁能伤神。”这秘密随着他的血脉传承,直到百年后景兰部最后一个知晓真相的老人在临终前,将青铜鱼钩的碎片埋在了江畔开满野花的小丘上。


    此后景兰部渔获锐减,所撒之网常空空如也。更奇者,族人凡触铁器,必浑身战栗如遭雷击。岩根独居江畔,每于月夜见青石浮出水面,隐约有呜咽之声。他常将鲜鱼投入江中,轻唤阿若之名,则水面泛起涟漪,似有回应。


    十年后云南大旱,澜沧江几近干涸。景兰部人畜濒死,岩根夜梦阿若立于青石上,额间鱼纹鲜活如生:“鱼神言,若以木雕少女像代活祭,可解干旱。”次日岩根告知族人,初时无人敢信。及至他独自将木雕送入江心,顷刻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至。


    自此景兰部改以木偶祭祀,然畏铁之症世代相传。有商旅途经,见其人以骨针缝衣,以石刀割肉,问之则变色摇手,唯指向澜沧江心一块常年不湿的青石人像,面露畏惧之色。


    百年之后,有一诗人夜泊澜沧江,闻水中有女子吟唱:“妾身本是景兰女,泪染青铜化碧波。愿君莫触江心石,月夜犹闻旧时歌。”翌日见江心石上,竟有鱼形水痕,似泪迹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