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万人冢坑

作品:《南中月下行

    万人冢坑


    在古云南西洱河南岸有片青木林,古来便是人迹罕至之地。老辈人说,那里泥土黄如金胶,最适合烧制砖瓦,南诏时期曾为建龙尾城取土烧窑,挖出个百步见方的深坑。可谁曾想到,就是这天宝年间一场大战,竟让这土坑成了三万唐军的埋骨之所。每逢夏秋之交,无风之夜,青木林便泛起幽幽蓝火,如繁星坠地。更有人听见坑中传来金戈铁马之声,夹杂着凄厉哭嚎。村中老人常告诫孩童:“莫近青木林,那里睡着不甘心的魂灵。”


    却说大理城外二十里有个段家村,村中有个十六岁少年名唤段青。这日清晨,他背着竹篓上山采药,为给染了瘴气的妹妹治病。段青虽年纪不大,却已识得百草,更兼手脚灵便,常能采到旁人寻不到的珍稀药材。


    “阿青,千万莫要往青木林去。”临行前,老村长拽住他衣袖叮嘱,“昨日又有牧童说看见林中鬼火连天,怕是阴兵又要借道了。”


    段青笑着应下,心里却不以为然。他自幼听多了万人冢的传说,总疑心是大人们吓唬孩童的把戏。这日他在苍山半腰寻了半日,只采得些寻常草药,眼看日头西斜,忽然望见青木林方向有一片紫光闪烁。


    “莫非是紫灵芝?”段青心头一跳。这紫灵芝生于阴湿之地,能解百毒,正是治妹妹瘴气的良药。他犹豫片刻,终究抵不过救妹心切,抬脚便往青木林走去。


    林间雾气渐浓,脚下泥土变得松软黏腻。段青拨开齐腰的杂草,忽觉脚下一空,整个人跌入一个隐蔽的土坑。他滚落时抓住一截树根,才免于摔伤。待定睛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哪里是什么普通土坑,分明是当年烧砖取土留下的深坑!


    坑底散落着森森白骨,在暮色中泛着青光。有些白骨上还附着锈蚀的铠甲残片,一碰便化作红褐色粉末。段青浑身发冷,正要攀爬上去,忽见坑壁某处反射出一点金属光泽。


    他壮着胆子凑近,发现是半截埋在土里的青铜物件。扒开泥土,竟是一枚巴掌大的虎符,虽历经千年却依旧轮廓分明,背面刻着个“李”字。就在他指尖触到虎符的刹那,坑中突然阴风大作,隐约传来战马嘶鸣与兵刃相接之声。


    “还我命来!”一声凄厉呼喊在耳边炸响。段青眼前一黑,恍惚看见无数浑身是血的士兵从土里爬出,为首者银甲染血,手持长戟直刺他咽喉...


    再醒来时,段青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竹屋里,鼻端萦绕着艾草与松脂的香气。床边坐着个白族装束的姑娘,约莫十八九岁,正用银针为他施灸。


    “阿玉姐姐?”段青认出这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巫医高玉。她祖上曾是南诏王室御医,通晓巫蛊之术,


    更擅解各种奇毒。


    阿玉见他醒来,收起银针叹道:“你胆子不小,敢去动万人冢的东西。”她指向床头那枚青铜虎符,“这是唐朝将军的兵符,沾着三千年的怨气。若不是猎户老杨看见你昏倒在林边,此刻你魂魄早被那些阴兵勾走了。”


    段青这才知道已昏迷三日。他将事情原委道来,阿玉听罢沉思良久:“紫灵芝确实生于阴气极重之地,但青木林的紫灵芝不同寻常——那是吸食亡魂怨气长成的‘鬼灵芝’,活人吃了反而会中阴毒。”


    正说着,屋外突然传来急促马蹄声。一个官差打扮的男子闯进来,脸色煞白:“阿玉姑娘,快去看看吧!青木林昨夜又现阴兵,这次竟列阵到了官道上,已经有好几个商旅被吓得魔怔了!”


    阿玉眉头紧蹙,从腰间取下一个绣着神秘符文的香囊递给段青:“你既惹了这因果,便躲不过。这虎符既是李字,恐怕与天宝战死的李宓将军有关。明日随我去大理城找郑老先生,他祖上是南诏清平官郑回的后人,或许知道其中渊源。”


    次日清晨,三人向大理城行去。途经青木林时,段青惊见林中雾气凝结不散,隐约可见旌旗晃动。阿玉取出一把白米撒向雾中,念诵咒语后雾气稍退,露出几块半埋土中的石碑。


    “这是...天宝纪事诗碑?”郑老下马细看,激动得胡须直颤,“传说段思平立碑悼念唐军,后因忌讳被


    族人掩埋,没想到今日重现!”


    碑文多用古白文写成,郑老仔细辨认后解读道:“这里记载李宓坠河后,其副将率残部死战,最终全部殉国。阁罗凤见唐军宁死不降,心生敬意,命人收敛部分尸骨葬于诸葛营,并暗中祭祀...”


    阿玉忽然指向一块较小的石碑:“这上面画的是...锁水龙潭?”只见碑上刻着幅简图:一条蛟龙盘踞潭


    底,龙口处有个模糊的人形。


    郑老神色大变:“民间传说李宓死后化为蛟龙,镇守洱海。但按这碑文提示,他的尸骨可能被秘密葬在锁水龙潭!”他转向段青手中虎符,“这恐怕是那位副将之物,阴魂不散是要引我们发现真相。”


    当夜,三人借宿在龙尾关附近的村落。半夜段青被一阵寒意惊醒,只见月光下,一个模糊的银甲身影站在床前。那身影不发一言,只是指向东南方向。段青大着胆子问:“将军是要我们去锁水龙潭?”身影微微颔首,随即消散如烟。


    次日,三人带着香烛祭品来到锁水龙潭。潭水幽深墨绿,四周古木参天。阿玉摆开法阵,点燃特制的安魂香,开始吟诵古老的招魂咒语。郑老则将虎符小心置于祭坛中央。


    香雾缭绕间,潭水突然翻涌如沸。一个身披残破银甲的身影缓缓浮出水面,面容虽模糊却威严犹存。无数半透明的士兵身影在他身后列阵,正是那夜段青在万人冢所见。


    “千年了...”银甲将军的声音如同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吾等非为复仇,只求后人知晓真相...”随着他的讲述,一幕幕场景如画卷般在三人眼前展开——


    天宝十三年秋,李宓率七万大军征讨南诏。因水土不服,未战先损两万。阁罗凤利用地形切断唐军粮道,又设计让李宓坠河身亡。唐军群龙无首,在南诏与吐蕃联军夹击下全军覆没。阁罗凤虽胜,却夜夜梦见李宓索命,遂命人收敛部分尸骨安葬,并立《德化碑》记述战事缘由...


    “吾等怨气不散,非因战败,实为后人只知‘万人冢’之名,却不知冢中皆是有名有姓的忠勇之士...”将军身影渐淡,“今日得遇有缘人,心愿已了...”


    阿玉见状,立即取出一把五色米撒向空中,同时高诵超度经文。郑老则将提前抄录的唐军名录投入潭中。神奇的是,那些纸张入水不沉,反而如舟筏般漂在水面,渐渐被一层柔和金光笼罩。


    潭水渐渐恢复平静,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祭坛上。段青惊讶地发现,那枚青铜虎符竟在阳光下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了。


    三人回到青木林时,正值黄昏。往日阴森的万人冢坑竟笼罩在温暖夕照中,几株白色野花不知何时从白骨间绽放。阿玉说那是“安魂花”,只在怨气化解时才会开放。


    此后,青木林再未出现阴兵借道的异象。郑老将此事记载成册,与天宝纪事诗碑的拓本一同存于大理文库。段青的妹妹服用阿玉新配的药后很快痊愈,而他从此常去万人冢清理杂草,偶尔会遇见一位彝族老者在冢前焚香——据说那是阁罗凤的后人。


    第二年清明,有不知从何处来的白色蝴蝶聚集在万人冢上空,盘旋如雪。村人说,那是三千唐军的魂魄化蝶归来,看一眼他们用生命见证过的苍山洱


    海...。


    万人冢的怨气消散后第三年,大理城突然爆发怪病。最先发病的是西门外的菜农。那日清晨,卖茼蒿的老赵头刚摆开摊子就栽倒在地,脸色紫得发黑,浑身滚烫如炭。等阿玉赶到时,他脖颈处已浮现蛛网状的紫纹,正顺着血管向全身蔓延。


    “像是瘴气,又比瘴气凶险十倍。”阿玉掰开患者眼皮,见瞳孔已缩成针尖大小。她急忙取出银针扎入合谷穴,针尖立刻蒙上一层幽蓝雾气。


    段青闻讯赶来时,城里已倒了二十余人。更可怕的是,他妹妹小荷竟也出现同样症状——这丫头三日前曾去苍山采茶。


    阿阿姐,我冷...”小荷蜷缩在床角瑟瑟发抖,那些妖异的紫纹已爬满她半边脸颊。段青握着她滚烫的手,突然发现她指甲缝里沾着些紫色粉末。


    阿玉凑近细看,面色骤变:“这是...鬼灵芝的孢子粉!”她急问小荷可曾去过青木林,小姑娘迷迷糊糊点头,说前日随采茶女们途经万人冢附近,看见石缝里长着朵发光的紫蘑菇...


    “坏了!”阿玉翻出三年前那枚香囊系在小荷腕上,“万人冢怨气虽散,但那些吸食阴气生长的鬼灵芝还在。定是近来雨水充沛,孢子随风飘散了。”


    当夜,大理城哭声四起。太守急召全城郎中会诊,可连八十岁的太医令也束手无策。子时三刻,郑老拄着藤杖匆匆赶来,怀里抱着个紫檀木匣。


    “我祖上留下的《德化碑》草稿中,提到过类似症状。”老人展开一卷泛黄的羊皮纸,指着某处朱批小字,“天宝战后,唐军俘虏中有数百人突发‘紫斑热’,南诏巫医认为是阴气反噬...”


    段青凑近辨认那些褪色的字迹:“取真紫芝配龙潭水,可解阴毒?这不正是...”


    “但青木林的紫灵芝是毒非药啊。”阿玉疑惑道。郑老却神秘地摇头,从木匣底层取出一片风干的紫色菌盖:“这是苍山雪线附近生长的真紫灵芝,与鬼灵芝形似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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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性反。当年李宓军中巫医随身带着它,专门克制南诏蛊毒。”


    三人对视一眼,立即分头行动。阿玉留守照料病患,段青上雪山寻药,郑老则去查证龙潭水的奥秘。


    段青踏着晨露登上苍山。时值初夏,雪线以上仍寒风刺骨。他在一处背风岩缝里发现几簇紫色菌菇,正要采摘,忽闻头顶传来清越鹤唳。抬头望去,两只白鹤正盘旋在一处悬崖上方,那里隐约有紫光闪烁。


    攀上悬崖的过程险象环生。有三次他差点滑落万丈深渊,全凭腰间绳索保住性命。当终于够到那丛硕大的紫灵芝时,段青惊觉其菌盖上的纹路竟与万人冢白骨如出一辙——这分明是吸食天地灵气长成的灵药!


    与此同时,郑老在锁水龙潭有了惊人发现。潭边祭坛下埋着个铁匣,内藏半卷《德化碑》原始碑文。其中记载阁罗凤战后曾密令:“收李宓佩剑藏于龙潭,以镇亡魂。”更令人震惊的是,潭底蛟龙雕像的龙口位置,在月光下会透出一点寒光。


    第二天,当段青带着紫灵芝赶回大理城时,整座城已笼罩在死亡阴影中。家家户户门前挂着驱邪的菖蒲,街上飘着纸钱,连野狗都躲得无影无踪。


    “阿玉姐姐!郑老!”段青撞开医馆大门,却见阿玉正在为一个孩童施针,她自己的左臂竟也爬满了紫纹。郑老瘫坐在角落,面前摊开的羊皮纸上新增了许多血迹。


    老人颤抖着指向后院:“快...龙潭水...”段青冲进后院,看见一口大缸盛着幽绿的潭水,水底沉着柄青铜短剑。剑身布满鱼鳞纹,靠近剑柄处錾着“青霜”二字。


    “这是...李宓将军的佩剑?”段青捞起短剑的瞬间,一束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剑刃上,竟折射出七彩光晕。更奇的是,那些光斑落在病人身上时,紫纹立刻淡了几分。


    阿玉挣扎着爬起来:“快用灵芝...研磨成粉...混着剑浸过的龙潭水...”她话音未落便昏死过去。段青红着眼眶架起药碾,将紫灵芝碾成细粉倒入潭水中。水面顿时腾起紫色烟雾,隐约凝成持戟将士的形状。


    当第一碗药汤喂进小荷嘴里,小姑娘立刻呕出几口黑血,继而沉沉睡去。令人惊喜的是,她脸上的紫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段青连夜熬药,与尚能行动的百姓一起救治病患。到第七日黎明,最后一位患者终于睁开了眼睛。


    满城欢呼声中,郑老却盯着那柄青铜剑出神:“奇怪,《德化碑》明面上写李宓坠河身亡,为何他的佩剑会在龙潭底...”老人突然拍案而起,“除非阁罗凤暗中安葬了李宓将军!”


    三人再赴锁水龙潭。这次阿玉准备了避水符,由熟识水性的段青潜潭探查。潭水比想象中更深,段青下潜约五丈时,赫然看见一条丈余长的蛟龙石雕盘踞潭底。龙口大张,内里空空如也——显然原本该含着那柄青铜剑。


    更惊人的发现在龙尾处。段青拨开水藻,露出块刻满铭文的青铜板。上岸后郑老辨认出这是南诏时期的“秘体文,”记载着一段被刻意隐藏的历史:“天宝十四年春,凤令密葬唐将李宓于龙潭之眼,以青霜剑镇其魂。每岁寒食,遣郑氏子以三牲祭之...”


    “难怪我家族谱记载,祖上每年寒食节都要独自来龙潭。”郑老恍然大悟,“原来是在秘密祭祀李宓将军!”


    阿玉若有所思:“《德化碑》表面写唐军‘全军覆没’,实则暗藏安抚吐蕃的权宜之计。阁罗凤既要做给吐蕃看,又不愿李宓真正魂飞魄散...”


    真相顿时水落石出,三人决定在万人冢前举行一场正式祭祀。那天恰逢农历七月十五,传统的中元节。阿玉设下七星灯阵,郑老诵读重新整理的唐军名录,段青则将青霜剑供于祭坛中央。


    子夜时分,奇异的事情就发生了。青霜剑突然发出嗡鸣,剑身泛起青光。无数萤火虫从四面八方飞来,在冢坑上方聚成一支军队的轮廓。为首的高大身影向祭坛微微颔首,随后化作清风散去。


    翌日清晨,村民发现万人冢开满了一种从未见过的白花。花瓣形似蝴蝶,触碰时会轻轻颤动,宛如欲飞。更神奇的是,青木林深处竟长出了大片真正的紫灵芝,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紫金色光泽。


    后来太守将此事上报朝廷,皇帝特赦免大理三年赋税。郑老把《德化碑》真相编入地方志,阿玉用新发现的紫灵芝研制出解瘴毒的良药。段青则成了专门看护万人冢的守墓人,每年中元节带领民众祭奠。


    至于那柄青霜剑,最终被安放在龙尾关城楼。剑鞘由阿玉用五毒丝缠绕制成,剑身则每月用龙潭水擦拭一次。有人说在雨夜经过城楼时,能听见剑鸣如龙吟,仿佛在诉说那段被尘封千年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