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江冥桥


    怒江之水岁岁奔涌，两岸峭壁如刀劈斧削。傈僳猎户阿林的吊脚楼悬在江东峭壁之上，每日推窗便是墨浪翻腾的江水。三年前那个黑云压寨的七月半，兄长阿木说去西岸猎岩羊，从此再未归来。寨老叹息摇头：“怕是被‘黑水’吞了魂！”唯阿林不肯信，他夜夜梦见阿木立于滔天浊浪之上，衣袂滴着水，嘴唇无声翕动，似有万语千言哽在幽冥之间。


    今岁鬼月又至，江雾比往年更浓。七月十四子时，阿岩腰悬祖传长刀、背负硬弓立于江畔，忽闻江心传来万魂低泣般的呜咽。浓雾被一股阴风撕裂，一桥赫然显现，此桥非竹非藤，非铁非木，桥身似人骨拼嵌，桥面浮动着幽蓝磷火。两岸千年古树竟自行弯折，将粗壮枝干化为桥桩，枝叶簌簌如鬼拍手——此正是傈僳代代秘传的“冥桥”，唯怨念深重者可见，一年仅现一宵。


    阿林踏上桥骨，寒气刺透草鞋。桥下黑水忽现无数惨白手臂向上抓挠，哀嚎刺耳：“替死！替死！”他急从怀中掏出一枚油亮岩桑木刻的蜘蛛挂饰挂于身上，傈僳祖训，蜘蛛乃教人架桥的灵物，随身可辟阴邪。随着蛛符微光漾开，鬼手如遭火灼般缩回浊浪。行至桥心，忽见西岸火光冲天，数十赤面獠牙的鬼卒押解一串活人，男女皆有，皆面如死灰。为首鬼卒牛角盔下竟是一张熟悉的脸——正是阿木！


    “以生魂换阴寿！开秤！”阿木嘶吼，声如破锣。两个鬼卒拖出一个挣扎汉子抛上巨秤，秤盘以人颅骨制成。秤杆另一头堆满沙粒般的幽蓝光点。“魂轻如沙，三斤魂沙换一阳寿！”阿木冷喝。


    那汉子惨叫中渐化枯骨，魂沙汇入鬼卒腰间皮囊。阿林被吓得睚眦欲裂，挽弓搭箭直射阿木而去，箭矢穿肩而过，阿木身形一虚复又凝聚，抬眼望向阿林，眸中血色骤褪，闪过刹那清明。


    夜巡夜叉察觉生人气息，三股钢叉裹挟腥风刺向阿淋后心。千钧一发之际，阿木腰间皮囊自开，一缕魂沙急射化作雾盾挡住钢叉。“跟我走！”阿木拽住阿林跃入江中，黑水自动分道，露出水下森然白骨铺就的秘径。至一水下岩窟，窟壁嵌满挣扎人面，阿木撕下胸前符纸，血肉立现溃烂：“速贴此‘渡魂符’！我已成‘秤手’，离符必魂飞魄散！”


    阿林方知兄长遭遇：三年前阿木追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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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至西岸，恰逢冥桥现，被夜叉以铁链穿锁骨掳为鬼奴。阴司立律，活人过桥者需代鬼卒执秤百年，以魂沙补桥方可解脱。阿木日日秤量人命，腰间魂沙囊便是枷锁。然他暗藏生机——渡魂符乃上古女娲补天所遗息壤混入蛛丝炼成，持符可斩断冥桥因果。


    “毁桥必引夜叉王。”阿木低吼。岩窟突震，赤面巨鬼破水而入，额生独角电光缭绕，正是夜叉王！钢叉挥处，窟壁人面齐声惨嚎，音波如锤击胸。阿林口喷鲜血，蛛符脱手飞出。阿木疾扑抢符，后背硬受电光，魂体几近透明。阿林忍痛引弓，箭镞贴渡魂符直射夜叉王独瞳！符箭入瞳，夜叉王通体迸裂金纹，轰然崩塌间，整座冥桥发出垂死呻吟。


    东方既白，兄弟相携跃出怒江，渡魂符在阿林掌心燃尽，阿木溃烂处竟生新肉。回望江心，唯见几段枯骨随浪沉浮。寨民惊聚江岸，阿木抚胸跪地：“魂沙尽散，桥咒已破！”寨老以米酒泼祭江涛：“蜘蛛结网救先祖，今又护我族人归！” 浪涛间隐有万魂道谢声随波远去。


    自此怒江再未现冥桥，唯见新藤桥横跨碧水，蛛网缀露如星，日夜映照人间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