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天外飞星
作品:《南中月下行》 天外飞星
万历十六年正月初七,大理府的朔风卷着雪沫子,刀子般割着人脸生疼。我踩着没膝深雪,踽踽独行于荒径之上。此行不为寻仙访道,只为寻访一个传说里的人物——绿桃村的石匠和庚。世人皆言其被天外客星掳走,一年后归来,胸口留痕而不觉痛楚,更奇的是,听闻其现今已五十有三,却还是宛若壮岁。我心中疑窦丛生,此等异事,是仙缘奇遇?还是那不可名状之劫数?
雪势渐渐猛烈,绿桃村的山道湮没于茫茫白幕之中。我正自踌躇,忽闻一阵苍凉歌声破空而来,其声沉郁,竟压过了呼啸山风:
苍山雪,洱海月,天裂星坠劫。
石心换得容颜驻,谁解其中结?
我循歌声望去,不远处的崖壁下,竟有一间小小石屋。一个身影在檐下劈柴,动作沉稳有力。风雪迷眼,我走近些才看清那人面容,心下骤然一凛:正是当年与我共凿洱海龙王庙柱础的和庚!岁月于我辈脸上刻下深痕,可眼前人,面容肤色,乃至眉宇间的气力,竟与嘉靖七年夏末分别时毫无二致!
“和庚兄弟?”我声音有些发颤。
他抬头,目光落在我脸上,起初有些茫然,待认出是我,那深邃眼眸里才泛起一丝涟漪:“是你?这风雪天,如何寻到此间?”声音平静无波,仿佛我们昨日才见过,而非隔着三十载光阴。
随他步入石屋,炉火哔剥,暖意驱散寒气。我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胸前旧衣遮掩之处。和庚察觉到我的注视,沉默片刻,缓缓解开衣襟。一道赤红如火的细线,自心口笔直贯穿至下腹,仿佛有人以烧红的铁线在他身上轻轻划过,留下这永恒的印记。我伸出手指,悬在那道红痕上方,终不敢落下。
“不疼的。”他合上衣襟,声音低沉如石,“三十年了,一丝痛痒也无。” 炉火映着他平静的脸,那平静之下,却似有万钧雷霆在无声奔涌。
早在那嘉靖七年,那个闷热的夏夜,正是大理坝子稻浪翻金的时节。五月初三,子夜刚过,天际骤然大亮。一颗飞星自东南方拔地而起,其形浑圆,大如磨盘,光焰灼灼,竟映得大地如同白昼。它忽高忽低,时行时停,在墨蓝天幕上诡谲地巡游。苍洱之间,惊起百姓无数,千余人目睹此异象,议论声如潮水般涌动。翌夜三更,那怪物竟去而复返,自西北呼啸而回,最终挟裹着刺目的五色光华,沉沉坠落在绿桃村后寂静的山坳里,将半个山坡映照得一片妖异通明。
彼时,年轻力壮的和庚正在山脚石窝棚里酣睡,为次日采凿石料积蓄气力。那强光穿透简陋的棚壁,刺得他猛然惊醒。他疑惑地钻出窝棚,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几乎凝固:一个形如巨大石碾之物,比村中最大的磨盘还要大出两轮子,静静卧在坳中,通体笼罩在令人目眩的五色光晕里。光晕深处,影影绰绰似有活物。
未待和庚看个分明,两道瘦长如竹篙、却又迅疾如电的黑影便从那光晕中射出。他只觉得脚下一空,一股无可抗拒的吸力将他猛地拽离了地面。天旋地转间,已被摄入那五色光团的核心。强光刺目,他双眼剧痛,瞬间失去了知觉。
待醒来时,他已置身于一个全然陌生的天地。脚下是坚硬冰冷的赤红土地,仿佛凝结了万载寒冰,踏上去寒气直透骨髓。天空悬着两轮模糊的光晕,一赤一白,冷冷地照着这死寂的世界。没有日月星辰的轮转,没有一丝人间烟火的气息,更不见片瓦寸椽、一禾一粟。这里绝非人间的任何一处,是仙境?抑或是……鬼域?
才晃过神来,和庚就看到一群似人非人的生灵围拢过来,它们身形纤细,生着圆盘似的脸庞,惨白无血色,额上嵌着第三只竖立的眼睛,幽幽地泛着绿光。男女莫辨,老少难分,皆裹着一种非丝非麻、色如暗夜却又会微微变幻光泽的奇异衣裳。它们喉中发出尖细的声响,如碎石刮擦铜盆,绝非人间言语。
和庚惊恐万状,本能地想逃,身体却僵硬如石。其中一个额上绿眼尤为幽深的“人”伸出手指——那手指也细长得诡异——凌空点向他的胸膛。一阵奇特的麻痹感瞬间蔓延全身,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粗布衣衫无声无息地消失,露出赤裸的胸膛。另一“人”手持一件形如锥子的器物,尖端寒芒一闪,竟毫无阻碍地刺入他的皮肉!
没有预想中的剧痛,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异物感。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胸腔被无声无息地剖开,一颗鲜红搏动的心脏被取了出来,置于一个透明的水晶盒内。那心脏在盒中兀自砰砰跳动,表面布满细密如网的奇异纹路,纹路里流淌着微弱的金光。围观的“人”们发出一阵更为急促的刮擦声,额上竖眼绿光频闪,似在激烈交流。它们对着那心脏指指点点,又拿出更多闪烁各色光芒的器具横扫、照射。和庚感到自己仿佛成了一件供人观瞻的器物,灵魂被剥离,悬于高处,冷冷看着下方那具被打开的、属于自己的躯壳。
他忽然想起幼时听村中毕摩讲过的古彝经文:“天心裂处,神鬼争途。” 难道这冰冷的红土之地,便是天裂之后,神鬼所争之途?莫非自己这颗石匠的心,也被当成了某种献祭的牺牲?此念一生,无边的寒意比身下冻土更甚。
不知过了多久,那额生深绿竖眼者似乎完成了观察。它伸出细长的手指,从另一个器物中拈取了一枚指甲盖大小、赤红如血的晶石。晶石内部,仿佛有熔岩在缓缓流淌,蕴含着令人心悸的灼热生命力。它极其精准地将这枚赤晶投入和庚空荡荡的胸腔,代替了那颗被取走的心。
赤晶入体的刹那,一股沛然莫御的洪流自心口轰然炸开!那并非血肉生长的暖意,而是一种炽烈如熔岩、霸道无匹的能量,瞬间冲塞了他四肢百骸每一条细微的经络。这力量如此蛮横,撑得他周身骨骼咔咔作响,血脉偾张,皮肤下的青筋根根暴起,如同虬结的赤蛇。极度的痛苦与一种诡异的充盈感交织在一起,让他忍不住想要嘶吼,只是喉咙却被无形的力量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响。意识在这洪流的冲击下摇摇欲坠,仿佛怒海中的一叶扁舟,最终被无边的赤色吞没。
再次睁开眼,刺鼻的石粉味冲入鼻腔,耳畔是山风吹过松林的呜咽。他茫然地坐起身,发现自己竟躺在熟悉的打石场上,身边散落着未完成的石料和工具,头顶是苍山熟悉的、微露晨曦的天空。仿佛那场冰冷红土之上的恐怖经历,只是一场过于真切的噩梦。
他挣扎着爬起,跌跌撞撞跑回绿桃村。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玩耍的孩童见了他,如同白日见鬼般尖叫着跑开。他推开自家那扇熟悉的柴门,妻子阿花正在灶前忙碌,闻声回头,手中舀水的木瓢“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清水四溅。
“阿庚?……是你?果真是你?!” 阿花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扑上来,双手死死抓住和庚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仿佛生怕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化作青烟散去。她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抚上和庚的脸颊、肩膀,浑浊的泪水汹涌而出,语无伦次:“一年了!整整一年零三个月!…都说你叫山魈拖走啃了…骨头渣子都寻不见…天神爷诶!你到底去了哪座山?哪片林啊?!”
“一年?” 和庚如遭雷击,僵立当场。他明明感觉在那红土之地不过半日光景!村邻们闻讯蜂拥而至,小小的院落被挤得水泄不通。当阿花哭着说出他胸前那道骇人的红痕时,人群更是炸开了锅。几个胆大的后生围上来,和庚木然地解开衣襟。那道笔直、鲜红的细线暴露在众人眼前,从心口直贯下腹,宛如一条用朱砂画下的、永不褪色的死亡印记。
“疼吗?阿庚哥?” 一个后生声音发颤地问。
和庚茫然摇头,手指下意识地抚过红痕,那里皮肤光滑,触感与别处无异,仿佛这贯穿躯体的印记只是画上去的幻影。然而这“无痛”更添诡异,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妇人们搂紧了自己的孩子,纷纷后退,眼神里充满了看“非人”的惊惧。
自此,村里人看和庚的目光彻底变了,昔日的热络消失殆尽,只剩下挥之不去的疏离与敬畏。他成了绿桃村一个活着的禁忌,一个从幽冥边界归来的谜。
“那以后,”炉火旁的和庚拨弄着一块未成形的石头,声音沉缓,“日子便不再是日子了。阿花…已先走了。”他顿了顿,炉火的暖光也无法驱散他眼中的冰寒,“村人视我如妖邪,避之唯恐不及。我便独自搬到这深山里来,凿石为伴。”
“那心…”我忍不住开口,“那赤晶…”和庚的手猛地按在心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它在我腔子里跳着,像一团不熄的火,烤得慌。更怪的是…”他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凿,“自那夜后,我脑中常莫名冒出些古怪念头。山石纹理,在我眼中自会分拆组合,那些从未见过的文字符号,我竟能无师自通!有次,我在山中偶遇一队迷路的吐蕃喇嘛,他们手中经卷上的‘梵文’,我竟能念出个大概!那些喇嘛吓得面无人色,视我如转世邪魔。” 他苦笑一声,这笑容在炉火映照下显得无比苍凉,“此非我求,是福是祸?那飞星里的东西,塞了这石头心给我,也塞了这些不该有的东西进来。”
他忽然压低声音,身体微微前倾,炉火在他眼中跳跃:“这些年,我总觉着,它们没走远。夜里山风穿过石缝,呜咽声里,有时会夹杂着一种极细微的、像蜂鸟振翅般的嗡嗡声,跟我被摄去时听到的一模一样!还有…”他指向窗外风雪弥漫的群山深处,“点苍深处,有些地方,石头会莫名发热,摸上去烫手!鸟兽绝迹,死寂一片!我疑心,它们的‘碾子’…就藏在下面!”
我心中惊涛骇浪,正欲追问,和庚却猛地站起身,侧耳凝神。屋外风雪声中,一丝极其微弱却穿透力极强的、如同金铁刮擦的奇异嗡鸣,正隐隐约约自西北深谷方向传来!
和庚脸色骤变,眼中掠过一丝混杂着恐惧与决绝的厉色。他抄起倚在墙角的开山大锤,那锤头黝黑沉重,柄身已被他手掌磨得油亮。“它们来了!”他低吼一声,竟不再看我,猛地拉开柴门,一头扎进门外狂暴的风雪之中。
“和庚!”我惊呼,抓起防身的短棍紧随其后。寒风裹挟着雪片劈头盖脸打来,几乎令人窒息。茫茫雪幕里,和庚的身影如一头发狂的牯牛,向着西北方那座名为“坠星坪”的山坳狂奔。那里,正是当年那飞星降落的所在。
雪越下越大,几步之外便难辨人影。我拼尽全力追赶,耳畔除了风雪的咆哮,那诡异的嗡鸣声似乎越来越清晰,如同无数细针扎刺着耳膜。不知追了多久,前方风雪深处,蓦地迸发出一片令人无法直视的五色强光!光芒穿透厚重的雪幕,将周遭的雪地、岩石、枯树都映照得光怪陆离,变幻不定。正是当年笼罩那“巨碾”的光晕!
“啊——!”一声石破天惊、饱含着三十年积郁的怒吼盖过了风雪,从强光中心传来,是和庚!紧接着,是沉重铁锤砸在某种无比坚硬的金石之物上的巨响,轰然回荡于山谷!
“铛——!”
金光爆裂,如同熔炉炸开,刺得我双眼剧痛,泪水长流。我慌忙闭眼侧头,只觉一股灼热的气浪夹杂着雪粉扑面而来,几乎将我掀翻在地。待那强光与巨响的余波稍歇,我勉强睁开刺痛流泪的双眼,踉跄着冲向光晕腾起之处。
坠星坪内,风雪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逼退,形成一个诡异的寂静圆圈。圆圈中心,并无当年记载中“大如屋”的巨碾,只有和庚僵立的身影。他手中那柄沉重的开山大锤,锤头部分竟已不翼而飞,只剩半截扭曲断裂的木柄还被他死死攥在手中。锤头碎裂之处,散落着一地细碎如星辰、闪烁着微弱红光的奇异金属碎片。
和庚面前,雪地上赫然嵌着一枚头颅大小的石球。那石球通体浑圆,材质非金非玉,色泽黝黑如墨,却隐隐闪着暗红色的光泽,仿佛凝固的火山熔岩。石球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无数极其细微、排列繁复的螺旋状纹路。此刻,那些暗红的纹路正如同呼吸般,明灭闪烁着微光,频率竟与和庚急促的喘息隐隐相合!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石球靠近顶端的部位,清晰地印着一个五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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箕张的手印,边缘焦黑,深深陷入石质之中——正是和庚方才那搏命一击所留。
和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自体内那股狂躁力量的翻涌。他脸上血色尽褪,苍白如雪,唯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枚妖异的石球,瞳孔深处仿佛也有暗红的火焰在燃烧。他手中的半截锤柄,“啪嗒”一声掉落在雪地上。
风雪似乎被这石球震慑,暂时偃旗息鼓。死寂笼罩着坠星坪。那诡异的嗡鸣声消失了,五色光晕也已消散,只剩下这枚印着焦黑手印、脉动着暗红光芒的石球,如同一个沉默而狰狞的句点,凝固在苍茫雪地之上。
我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和庚身边。他依旧僵立着,胸膛剧烈起伏,目光死死锁住石球,仿佛灵魂已被其摄去。我顺着他的目光,仔细端详那石球表面的螺旋纹路,越看越觉心惊肉跳——那些纹路繁复精密到匪夷所思的地步,绝非人力所能雕琢,更绝非天然生成。它们似乎蕴含着某种玄奥的规律,如同星辰运行的轨迹,又像是某种无法解读的天书符咒。
“这是…它们留下的?”我的声音干涩沙哑。
和庚没有回答。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慢慢伸向石球表面那个焦黑的掌印,似乎想再次触摸那冰冷诡异的源头。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石球的刹那—“嗡……”
石球内部骤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直抵灵魂深处的低鸣!那遍布球体的暗红螺旋纹路,如同瞬间被注入了熔岩,猛地爆发出刺目的血光。红光如活物般向上方喷射,竟在石球上方尺许的空中,交织出一副微缩而清晰的星图。那星图结构怪诞,中心是一颗炽烈燃烧、仿佛随时会炸裂的赤红星体,周围环绕着几颗形态扭曲、拖着长长光尾的暗色星辰,散发着一种令人心神俱裂的气息。星图一闪即逝,红光瞬间敛入石球,暗红纹路恢复成之前微弱闪烁的状态,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和庚如遭重击,闷哼一声,按着胸口踉跄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失,额角渗出豆大的冷汗。他死死盯着那恢复“平静”的石球,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悸与一种近乎绝望的了悟。
“是它们…留下的眼睛…”他喘息着,声音嘶哑破碎,“也是路标,在…呼唤…”他猛地转头,目光穿透重重风雪,投向点苍山更幽深、更黑暗的腹地,那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要刺破山岩,看清潜藏于大地之下的秘密。“它们在下面…很深…很深…”
“走…先离开这儿…”和庚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们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逃离坠星坪。那枚印着焦黑手印、闪烁着不祥红光的石球,很快就被身后茫茫的大雪重新覆盖、掩埋,仿佛从未出现过。然而我知道,它就在那里,如同一个嵌入大地的冰冷诅咒,如同一个通往未知深渊的坐标。
回到石屋,炉火重新燃起。和庚裹着旧毡毯,坐在火边,沉默得像一块亘古的岩石。方才石球上那幅妖异星图带来的冲击,显然远超出他的承受。他闭着眼,眉头紧锁,似乎在极力对抗着什么。
“那星图…”我试探着开口。
“是它们的来处…”和庚的声音如同从极远处飘来,带着梦呓般的恍惚,“也是…它们要去的地方…或者…是它们想引我去的地方?…”他睁开眼,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火焰,深处却是一片荒芜冰冷的红土之地。
“它们到底要什么?为何选中你?”我追问。
和庚缓缓摇头,脸上是刻骨的迷茫与疲惫:“不知道,或许是这颗石头心?”他按着灼热的胸口,“或许是,想看看它在我这样一个凡人身上能熬多久?或许…”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寒意,“它们只是在…播种?像撒一把石头籽?看看哪颗能发芽?”
石屋陷入死寂,只有木柴在火中噼啪爆裂。窗外,风雪依旧肆虐,呜咽声如同万千冤魂在群山间游荡。
我在和庚的石屋盘桓了数日,他胸中那枚赤晶似乎因坠星坪的遭遇而变得异常躁动,灼热感时强时弱,折磨得他难以安眠。偶尔在深夜,他会被一种强烈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召唤感惊醒,枯坐至天明。他变得更加沉默,终日对着火堆,用烧黑的木炭在石片上反复刻画,画出的正是那夜在坠星坪惊鸿一瞥的妖异星图。线条扭曲盘绕,中心那颗滴血般的赤星被一遍遍加深,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邪气。
临别那日清晨,风雪稍歇。我推开柴门,山野一片银装素裹,清冷刺骨。和庚送我到屋外,他站在覆雪的石阶上,身影单薄却挺直。三十载光阴未在他脸上留下刻痕,此刻望去,却仿佛有无形的重压,将他眉宇间的生气一丝丝抽走,只剩下一种近乎石质的冷硬与疲惫。
“此一去,怕是再无相见之日。”他声音平静无波,目光却越过我的肩头,投向那风雪弥漫、阴云低垂的峰峦叠嶂,投向那潜藏着妖异石球与未知恐惧的坠星坪方向。
我喉头发紧,想宽慰几句,话到嘴边却无比苍白,只能深深一揖:“珍重!”
转身踏入没膝的深雪,一步一顿,艰难下行。走出约莫半里地,忍不住回望。那孤零零的石屋已变成雪坡上的一个小黑点。就在此时,一阵苍凉而古怪的调子,忽地穿透凛冽山风,幽幽飘荡下来。调子不成腔不成调,音节扭曲奇诡,绝然不是苍洱间任何一族的歌谣。它像冰冷的金属在摩擦,又似某种深藏地底的巨物在沉重地呼吸。这声音,竟与那夜坠星坪石球发出的诡异嗡鸣,有几分酷肖。
我裹紧单薄的衣衫,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下行。只是这雪片迷眼,前路苍茫。身后的石匠和庚,连同他那颗不老的石头心,以及那枚嵌入大地的诡异石球,都深深埋藏在这片白茫茫之下,成为苍山又一个冰冷而扑朔的传说。天心裂处,神鬼争途,凡人身陷其中,究竟是幸遇仙缘,还是永堕无间?只留下那非人的吟唱,在千山万壑间,幽幽回荡,永无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