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歌玛坚定的声音从门内传出：“给我半天时间收拾东西，如果真能找到厄洛斯，我必须要亲自会会她。”


    卢西卡转头挂上悲伤的表情：“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不能连累你，这样吧……


    明天晚上8点，我们在东城区的垃圾运输站外汇合，如果我没去，你就回来。”


    谁知玛歌玛穿上袜子蹬上短靴，不算强壮的腿在呢子短裤下更显瘦弱，“如果我们要离开，必须有能够自保的东西。”


    她拉起卢西卡向楼下跑去。


    “哎哎哎——”卢西卡双脚跌跌撞撞，“我们去哪儿？！”


    “按照警署的办事效率，天亮后，仲黎城就会全城追捕你，没有人会给我们武器。


    但我知道有个地方或许能无视这些规则。”


    她们迎着月光跳上夜行的红色电车，空荡荡的车厢只有二人和半人身机械司机。


    卢西卡没想到这个兽人行动力这么强大，双手局促地放到膝盖上不敢说话，只是僵硬望向窗外。


    电车向着城南开去，远处围绕仲黎城的群山不断从车窗掠过，


    月光温柔地披在山巅，像皑皑白雪。


    红色、黄色、绿色、金色的建筑像不同的肉类易拉罐填满整座城市。


    电车摇铃，提示金雀街到了，卢西卡跟着玛歌玛走下车：“我们要去哪儿？你不是要收拾东西吗？”


    金雀街跟鹦鹉街很不一样，这里到凌晨都十分热闹。


    到处充斥着叫卖声、酒瓶相撞声和猫叫狗吠，过道两旁都是热气腾腾的夜食摊，许多人带着孩子或家养动物坐在摊位前享受夜晚美食。


    街道两侧有随处可见的发明装置和飞行器残骸，连消防栓都是废弃齿轮拼合的。


    响起不断钻进卢西卡的鼻孔，她吞吞口水问：“我们是来吃东西的吗？我也很久没来了，你想吃什么？”


    玛歌玛却不说话，拉着她穿过热闹人群，径直走向喧闹后面的巷子。


    “仲黎城内的手艺人是有工会的你知道吧？”


    卢西卡摇头：“不知道。”


    “所以我在工会上见过那个人，她是仲黎城最年轻的炼金术师。到了——”


    两人站在一扇木玻璃门前，外面堆放着各种孩子尺寸的刀枪剑戟，屋内却黑洞洞的。


    “你确定有人？”


    玛歌玛郑重点头：“不确定。”


    ……


    “站住！你给我站住！”


    巷子口传来两个女人的喊叫，其中还夹杂着剧烈喘息和凌乱的脚步。


    门口二人同时回头，一抹沙子般顺滑金黄的头发从她们眼前划过。


    头发的主人正抱着一个棕色木箱往巷子深处跑。


    后面两个女人扶住膝盖气喘吁吁：“打铁的你别跑，我们说过那箱子里的东西你用不上！”


    玛歌玛小声对卢西卡耳语：“我们要找的就是那个金发。”


    其中一个黄皮肤的人冲到玻璃木门前，挤开卢西卡和玛歌玛，指着逃跑背影大喊：


    “打铁的，你不把东西还回来，我砸了你的店！再把你母亲拖出来！”


    跑出很远的金发姑娘穆然站住，嘴里冷冷吐出几个字：“你试试，还有，我叫卡玛利亚。”


    “你试试，你再跑看我敢不敢砸店！”


    “哎哎哎——”卢西卡拦住黄皮女人，“女士，发生什么事了，公然砸别人家怕是不太好吧。”


    “我有什么不敢的，你打听打听在金雀街，有谁不知道木匠罗斯？她家的门、家具、窗户哪一样不是我打的！”


    “她偷你东西了？”


    “我没有！”远处叫卡玛利亚的金发女人大声喊，“我给了琥珀！十块琥珀！”


    木匠对同来的同伴嚷嚷：“你听听，她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我都说了那盒子里不是硫，是普通的金粉，我留着刷漆的！”


    “这里面不止有金粉。”金发姑娘把木箱抱得更紧。


    “不然还能有什么？我一木匠，家里还能有你需要的东西？！”


    “轰隆隆——”


    天空又划过一道闪电，卢西卡忙说：“几位，我们进屋说，雷阵雨要来了。”


    卢西卡、玛歌玛和木匠二人坐在昏黄的店内，金发仍固执站在门外。


    大雨在她身后溅起几英尺高的水花，她的后背早已完全湿透。


    金色的头发紧贴苍白的脸颊，从沙漠变成了缎子。


    卢西卡冲她招招手：“你叫卡玛利亚？这是你家，你不进来不太好吧？”


    她冲木匠眨眨眼，“您劝劝。”


    木匠罗斯拍拍岔开的膝头，低下脑袋闷哼：“我还以为你们跟她一伙儿的。”


    又掸掸膝盖上不存在的灰，“算了，小姑娘一个，不跟她一般见识。喂，打铁的，进来，我们好好说。”


    卡玛利亚依旧固执地站在门口，地上积水的光反射到她脸上，看起来冷冽又阴鸷。


    “你们小点声，”她冷冷开口，“不要打扰我母亲睡觉。”


    “呵，”木匠轻哼，“你不就想炼出一把举世无双的剑送给她？从前从我这儿换走了多少东西？


    我家丽莉每次下矿，哪次没专门为你带点新发现的矿粉？你家的汞和硫都是哪儿来的？


    怎么能这么没良心？这次是丽莉专门给我带回来的金粉，我要做金鹅，你都拿了去是怎么回事儿？”


    门口的姑娘语塞，咬住下唇不肯说话。


    卢西卡见状出来打圆场：“罗斯女士，丽莉女士，我们是来买东西的，老这样僵着也不行。


    不如这样，我们负责把那箱子金粉给你们送回去，现在先让我们跟她聊聊？”


    罗斯斜睨她一眼：“看你年纪也不大……算了，我们还得回家睡觉，丽莉，走。”


    木匠和她的家属离开时，还用力撞上卡玛利亚的肩膀，看来是真的很生气。


    卢西卡抬头状似不经意扫过墙上的机械钟，时针指向三点。


    她们时间不多了。


    “卡玛利亚女士，您能为我打一把武器吗？”


    卡玛利亚走进屋内脱下湿透的外衣，只扔下一句“没时间”就走上窄梯。


    秒针“滴答滴答”走着，卢西卡心跳也跟着突突直跳。


    她起身走到柜台后，玛歌玛小声问：“这样不好吧？”


    “再次天黑，我们必须要出城，你不是说只有她可能愿意卖给我们武器吗？”


    卢西卡拿起抽屉里的账本一页页翻看，她想从中找到解决问题的突破口。


    可惜最后一笔交易是两个月前了，卖出去的也是一套捕猎爱好者定做的箭簇。


    “这能看出什么？”玛歌玛叹气。


    卢西卡“啪”一声合上掌心的账本：“没有交易就是最好的突破，说明她们家中出现变故了。”


    一阵窸窣，卢西卡从落灰的软椅上拎起卡玛利亚的薄外套，手在口袋中不断摸索。


    “卢西卡，这样是盗窃！”


    “她都强买强卖了，我不过是学她——找到了！”


    两指在紧贴心口的胸袋中夹出一张半湿的纸，光看纸上的深红烫金和卷草纹就知道是蒸汽之心综合院的病例。


    “你们在做什么。”


    人在做心虚的事情时，是最容易全神贯注的，冷不丁听到不算熟悉的质问，二人背后炸起无数皮疹。


    狭窄的楼梯口，卡玛利亚举着一盏煤油灯，像个幽灵。


    卢西卡尴尬扯扯嘴角：“这个湿了，我帮你摊开……”


    “不用，请离开我家。”


    卢西卡闭上眼，下定决心开口：“卡玛利亚女士，您的母亲生病了吗？”


    “不关你事。”


    “实不相瞒，我在医院有些人脉，可以帮你……”


    “卢西卡小姐，”卡玛利亚沉声打断她，“凭您的养母是戈娅大陆的守卫者，凭您的老师是索莱尔女士吗？”


    “呃，倒也不是，看来你挺熟悉我的。”卢西卡大摇大摆坐下，左脚放在右膝。


    “这是医院的医生们喜欢去赫菲斯托斯庄园泡温泉罢了，既然你了解，我就不瞒你了。


    我杀了那个诞下邪神的克希拉。


    天亮后应该会被全城通缉，你早点给我想要的，我早点离开。”


    一旁的玛歌玛满脸震惊之色，在她印象中人类不会随意暴露弱点。


    卡玛利亚静静听完，反倒没有再驱赶她们，虽然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等我给我母亲擦拭完身体吧。”


    “但我说的也是实话，卡玛利亚女士，我现在就可以把你母亲背去医院找人医治。”


    卡玛利亚转去楼梯对面的卫生间拿起水盆毛巾：“不用了，是她自己要回来的。”


    卢西卡与玛歌玛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二人顿了顿，起身跟在了卡玛利亚身后。


    二楼有三个房间，其中两个房门敞开，露出里面同样的棕色毛毯，另一间挂着工作勿扰的牌子。


    最靠楼梯口的房间床上躺着一个同样金发的女人，她的手无力垂落在地上。


    听到动静缓缓睁眼：“卡利，总是这么辛苦你。”


    “妈妈，别这么说，我小时候你也这样为我擦身子。”


    卡玛利亚艰难扶起母亲，母女二人的金色瞳孔都隐隐泛着泪光。


    卢西卡忙上前去撑住病人的上半身：“我力气大，你给她擦。”


    卡玛利亚没拒绝，反倒是她母亲艰难转头：“你是卡利的朋友吗？”


    “我是你们的顾客，想买东西。”


    “哎，都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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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没生意了，难得你们还愿意光顾。我叫赛特，这个店面的管理者。”


    “我叫卢西卡，她叫玛歌玛。有劲翻身吗？”


    赛特点头，半身撑在卢西卡臂弯中缓缓翻过身去。


    她的背上没有褥疮，甚至连撞击的青痕或压印都没有。


    “如果卡利有什么话冒犯到你们，别往心里去。她是因为我，为了完成我的遗愿。


    我活不成了，但我还有一把剑没有炼成，因为这柄剑卡利才到处搜集材料的，给你们带来麻烦了。”


    玛歌玛靠在门框上：“我们真的是顾客，她麻烦的是木匠罗斯。”


    “罗斯家啊……”赛特突然卸力，把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里，“我们总是麻烦她俩最多。”


    卢西卡开口：“嗯，方便跟我们说说想炼怎样的剑吗？说不定我们能帮上忙。


    当然，我也答应了罗斯女士，会帮她把金粉箱子送回去。”


    卡玛利亚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只安静擦拭母亲的身体，直到听见这句话立即开口：


    “我给琥珀了。”


    卢西卡摇头：“人家不愿给你，不能因为她们总是照顾你家，就为难别人吧？”


    “我给琥珀了。”


    “我会把你的琥珀拿回来，也会把她们的金粉送回去。”


    “我给琥珀了。”


    “你是留声机吗？”


    卢西卡烦躁地把五指插进硬如钢丝的红发中，“你可以说些有价值的话，例如你们需要什么，我也想办法找来。


    就当你们卖给我武器的报酬。”


    卡玛利亚又沉默了，只是蹲下去在盆子里搓洗。


    赛特开口，语气略带责备：“卡利，你不能这样没礼貌。你们别见怪，我女儿不善交际。


    我最近清醒的时间也很少，卡利，你告诉她们还需要什么？”


    她的语气很温和，卢西卡却敏锐提取到话中深意。


    面前的女人虽然躺着，但她的灵魂似乎凌驾在这房间中的每个人头顶。


    好像在俯视着询问卡玛利亚：“你的工作进行到哪一步了？为什么还没完成？你每天都在做什么？”


    卡玛利亚端起盆子往外走，卢西卡给玛歌玛使了个眼神追了上去。


    “嘿。”卢西卡双手抱臂站在狭长的过道，“你是不是很烦你妈？”


    “哗——”回应她的是水流声。


    见对方没答话，她自言自语起来，“我有时候也很烦我的养母，但我知道她爱我，也爱每一个被她收养的孩子。”


    蹲在地上的卡玛利亚抬起头，用金色瞳孔死死瞪着卢西卡。


    卢西卡却耸肩：“她没你想的那么爱你，你心里清楚不是吗？不然怎么会放任你到处偷东西？


    如果我是你妈，并且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死前巴不得让你给邻居们留下好印象，才能在我死后好好生活下去。”


    卡玛利亚抬手咬下手腕上的橡皮筋，双手灵活扎起马尾。


    “你懂什么，她是因为生病才这样的。”


    “什么病？”


    “脑癌，所以才会变得胡言乱语。”


    卢西卡暗自松了口气，不是逆噬症就好。


    “那你看起来也没那么伤心。”


    “戈娅大陆每天都有很多人死亡，死亡是生命的常态，没什么好伤心的。”


    “是，死亡是生命的常态，也是你的解脱。”


    卡玛利亚起身撞开卢西卡径直走向另一侧的厨房：“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这没什么丢脸的女士，如果她真的变得那么古怪有压迫感，你的厌恶情绪完全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况且，你应该比我大吧？抱歉，还是瞟到了病历单上的监护人资料。


    可是你看，她完全把你当个没长大的孩子啊，这不是很奇怪吗？”


    “她只是嘴上这么说，店也在去年就交到我手上了。”


    “语言是有力量的，女士。她在弱化你。一天、两天、三天没什么，你能想起她在去年就把店全权交给你。


    可是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甚至是一年，你还记得这些吗？


    你能数着日子等她死亡吗？整天都在心中复盘一遍自己是店长吗？


    你看，在她病后你开始频繁偷强她人物品，她却默许，这正是一种隐性控制啊。”


    “管你什么事。”卡玛利亚端着餐盘从她身边经过。


    “是不管我的事，但你得卖武器给我，你不松口，我不会走。”


    “噔噔，噔蹬，蹬蹬……”


    一连串平稳的脚步声，卢西卡在楼梯下用刚好的音量说道：“你们是独立个体，不是共生体。


    她的遗愿不该成为绑架你的负担！”


    “蹬。”


    脚步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