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芯的睡眠比以往要好很多。


    她睡得很沉，卓昱要起床回学校的时候都没有惊醒她，因此她也不会知道，卓昱离开之前坐在床边看了她很久，久到差点忘记了时间。


    后来迷迷蒙蒙快要清醒了，她无意识地伸手往旁边摸了一下，只摸到了冰冷的床单，连一点余温都没有了。


    一睁眼，就是九点半。


    她很久没有睡这么好了，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衣袖滑落下来露出了斑驳的手臂，每一寸肌肉都在伸展，舒适到想要喂叹。


    卓昱：【醒了吗？】


    颜芯：【刚醒。】


    昨晚随手扔到地上的衣服都被卓昱捡了起来，折叠好放在床头，颜芯半眯着眼睛摸到衣服穿上，不知道是哪里误触到了手机屏幕，她这边主动弹了个视频过去。


    声音响起的第一秒颜芯就想挂断，但卓昱秒接，“有什么事吗？”


    颜芯随手抓了把头发，看到右上角蓬头垢面的自己，又看到主屏幕里眉眼带笑，面色红润，看起来还清爽阳光的卓昱，面无表情：“误触了，你是在训练吧？我就不打扰你了，直接挂了。”


    “不打扰。”


    卓昱还想多看看她，不暇思索：“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挂着视频看我训练。”


    时间线似乎瞬间拉回到了十月份，但手机界面已经从直播变成了微信视频，右上角不会再实时显示直播观看人数，这将是只属于颜芯一个人的直播。


    拒绝的话忽然一下没说出口，颜芯把手机立到床头柜上，“随你。”


    时隔两个多月，卓昱的直播水平和以前一样差，过低的拍摄视角放近了就只能拍到他的腿，要拍到全身就只能放到很远的地方，但这样又太过模糊，颜芯连他的脸都看不清。


    她不忍直视，“你看有没有地方可以把手机架高一点。”


    距离太远，耳边又有枪鸣声做背景音，卓昱都听不清她的声音，只是远远看到了她的嘴唇在动，就走了过来，“你刚才在说什么？我没听清。”


    颜芯重复了一遍，又说：“要是不能就挂了，你安心训练。”


    “有的。”


    就算没有，卓昱也得马上变出个能把手机架起来的地方。


    他拿着手机四处搜寻，不知不觉出了一后背的汗。反而颜芯满不在乎地把手机立到了洗漱台上，在对着镜子洗漱。


    等她再看过来，卓昱还真找了个架手机的位置。


    角度还是不太好，但现在至少能清楚地看到他的上半身，以及在他训练手臂力量是爆发的肌肉，在充血状态下简直不要太有看头。


    颜芯含着牙刷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选择默默地欣赏。


    即使同样是在颜芯面前训练，但隔着网线被注视着，卓昱感觉就是比颜芯本人坐在这里还要让他紧张。况且手机就这么架在器械上，好像是在明目张胆地告诉身边所有人，他正在一边训练一边和别人视频。


    这根本不是他以前能做出来的事。


    耳朵已然红得不像话，但他就是没有挂视频，每做完一组训练就双手揉搓耳朵和脸颊，再专注地看着镜头，好像在期待夸奖。


    颜芯不吝于夸奖，“好厉害。”


    话音一落，卓昱的视线又恍恍惚惚地飘向别处，只留下通红的耳朵暴露在镜头前，“也没什么好夸的，就是正常发挥。”


    “哦，那我就不夸了。”


    “……”


    他飞快看回来，有点想撤回刚才那句，还想说他其实很喜欢听颜芯的夸奖。但他说不出来，于是想说的话就通过眼睛全冒了出来，似乎比语言还要动听。


    颜芯也喜欢看他的眼睛，里面有着少年独有的澄澈，是第一眼就吸引到她的部位。


    “你的眼睛很好看。”


    她换了个切入点来夸奖，语言陡然间就化作了一支箭插进了卓昱的心脏，换来更加剧烈的跳动，再看一看颜芯含笑的脸，好像轻而易举就能突破一百五。


    “以前……没人这么说过。”


    “那是别人不懂欣赏。”


    卓昱确信他就是个嘴笨的人，贫瘠的语言能力无法表达他现在的心情，唯有用眼睛来一刻不停地注视着颜芯，看着屏幕里的她穿上了羽绒服，在房间里检查了一圈，最后抽出房卡离开房间。


    电梯里的信号稍差一些，视频画面卡顿了一会儿，再恢复流畅的时候，卓昱就看到颜芯直接走出酒店了。


    长久的寂静在这里被打破，他问：“你不去吃早餐吗？”


    “餐厅九点停止供应早餐，已经吃不了了。”


    颜芯现在已经对酒店的自助早餐不感兴趣了，充其量惋惜一下她浪费了一顿免费的早餐，但她又想了想，最浪费的应该是卓昱才对。


    “你以后换家便宜点的酒店，把钱花在这里太不划算了——”


    一半的尾音卡在喉咙里，颜芯注意到卓昱身后的人，提醒：“教练在你背后，先不说，你还是专心训练吧，我挂了。”


    没等卓昱应声，她就挂断了视频。


    乔利远远看到他的手机屏幕暗下去了，踱步到他身边，“你爸妈晚上要来吧？”


    心里一紧，卓昱点头，“是，有事要和他们说吗？”


    “没，就随便问问。”乔利点了下头就走了。


    随即过了一两秒，卓昱反应过来，乔利是在提醒他要专注。但短时间内，卓昱知道他做不到，他看到颜芯刚发的微信，【教练有说你吗？】


    卓昱：【没有。】


    颜芯：【那就行。】


    颜芯放了心，在小区外面的粉面馆买了碗牛肉宽粉和豆浆，打包带回家吃。


    这家店的牛肉卤得软烂进味，宽粉Q弹很有嚼劲，面汤也是又浓又鲜的。茶几上放着她刚刚叫外卖送来的冰激凌小蛋糕和奶茶。


    电视里播放着最近新上映的电影，口碑好像还不错。


    她刻意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到了沙发的另一端，蜷腿坐在茶几和沙发之间，十五在她左手边睡得翻肚皮，方便她时不时地摸一下。


    这符合她对新年第一天的所有期待。


    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手机屏幕亮了又亮。


    颜军：【趁元旦还没过完，你最好是赶紧回来一趟。】


    颜军：【我们有重要的事要说。】


    过了十分钟左右，看手机一点动静都没有，颜军气急败坏地打了电话过去，接着手机屏幕又多了几个未接的语音和视频邀请，发微信的人换成了刘英红，【看到了赶紧回个话。】


    她只发了这一条信息，毕竟发多了也没用。


    他们早就过了需要伪装和睦的阶段，颜芯毫不掩饰对这个家庭的厌恶，非必要情况下不会回复任何微信的电话。


    唯一稳定的联系是，颜芯每个月会转五百的赡养费。


    积赞已久的怒气在她这里得不到发泄，颜军看着快要刷屏的语音邀请，火气直冲脑门，皮带一抽打到了颜程远的手边，“扭来扭去的站都不会好好站，身上长跳蚤了是吧？给老子站好！”


    颜程远从小没挨过打，吓得跳起来，“是颜芯惹你，你打我干什么！”


    颜军揪着颜程远的衣领，恨铁不成钢：“你他妈就不惹老子生气？老子皮带碰到你了？这算打你了？妈的，花那么多钱，欠那么多人情给你买学校，你不好好上学就算了，给我惹这些事情，你还指望老子能给你妈个小兔崽子好脸色？当老子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


    他真是恨不得一巴掌打上去，让他清醒清醒。


    看他的手是真要抬起来了，刘英红立马拦住，“你够了啊！重要的是解决问题！”


    一看有人撑腰，颜程远硬气起来了，“就是！我又不是故意的，要怪就怪颜芯上次不肯给我钱，要不然事情早解决了，哪会闹这么大！就应该让她出钱！”


    颜军冷嗤：“你现在说这些有屁用？她精得很，你当她是说了就给钱的人？”


    “这还不简单？”


    颜程远吊儿郎当地说：“先想办法把她弄回来，再把她证件都藏起来啊。只要她人在家里，给不给钱也不是她说了算的，到时候她不给也得给。”


    “说得轻松，搞得像是叫她回来，她就会回来一样。”


    刘英红头疼。


    -


    新年的第二天，是在孤儿院度过的。


    付天晴的捐款已经到账，韩露毫不犹豫给孩子们购置了一批新的冬装，让大家都能穿上崭新的衣服，开开心心地迎接新的一年。


    颜芯在外面陪小孩们玩了一会儿，又进去帮忙择菜。


    韩露总是见不得她干这些活，说活干多了手会变粗糙，“这些事我们做就行了，你把菜都放着。你要是真闲不住，要么还是陪他们在下面玩，要么就上楼教安明他们写作业。马上就要期末了，正是压力大的时候。”


    他们都是初中生了，大部分作业都可以一起讨论思路，用不着有人时时刻刻盯着，所以颜芯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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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我把菜择好再上去。”


    “不用，你就听我的。”


    韩露不听，连菜蓝子都拿走了。


    颜芯没辙，无奈洗了下手又上楼，帮忙解决了些大家讨论不出来的数学题和物理题，后来又坐到安明旁边，一边听她给荆凡讲题，一边玩手机。


    刘英红：【你姑爷爷快不行了。】


    刘英红：【快回来吧，说不定是最后一眼了。】


    老家的那些亲戚里，所有人都偏爱颜程远，姑爷爷也是一样。


    颜芯清楚地记得刘英红还没怀上颜程远，对她还有些感情的时候，就是这几个爷爷催她生二胎催得最急。刘英红几乎每天都在被洗脑，随之逐渐剥夺了她仅有的宠爱。


    再后来，好像是十岁那年的春节，才两三岁的颜程远故意把桌子上的瓷碗摔了，还偏要说是颜芯摔的。姑爷爷明明看到是颜程远摔的，却一声不吭，纵容颜程远把过错都推到了她身上。


    这样的人，竟然还要她回去看最后一眼？


    不确定这算不算得上凉薄，总之颜芯内心毫无感触，况且昨天刘英红和颜军发的那些微信她都看过，话里话外都像是在催她回去，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异样，但她的直觉已然敲响了警钟。


    颜芯：【忙，年底请不到假。】


    这是她的万能理由，不管其他人信不信，至少不能挑她的错。


    她按了下关机键，右手托着下巴看安明给荆凡讲完题了，在写自己的数学作业，不自觉想到其实不是所有的亲戚都对她不好，姨奶奶对她就还不错，经常给她送些零食吃，每年春节给她和颜程远的红包也都是一样的。


    只可惜姨奶奶在她大二那年就走了，当时没有人想到要和她说一声。直到人都下葬好几个月了，颜芯放假回家想去看看姨奶奶的时候，才知道人早就走了。


    除姨奶奶之外，好像再也没有哪个亲戚值得她回去送最后一程了。


    透过窗户刚好能看到院子里的大树，枯叶都被吹走了，只剩下一颗光秃秃的树干，要仔细看很久，才能看到树枝上还挂着最后一片枯黄的叶子，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孤零零的，但怎么都吹不走似的。


    暂且没什么事做，颜芯纵容自己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时，安明的数学作业都已经做完了，正无奈地看着荆凡在数学作业倒数第二题的第二小问上卡了很久。


    “实在不会就空着呗。”


    “我再想想。”


    荆凡特别坚持。


    他的脑回路特别简单，就是不管有什么问题，都顺着做下去，无论做不做得出来，他都有足够的耐心和毅力继续下去，直到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从这方面来看，他确实是很适合练射击。


    其实安明也是这样的人，但显然荆凡是比她更执着死板的存在，看得她都受不了了，“你在青少年队训练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荆凡没听懂，“什么？”


    “我是说，假如你完成不了教练给你定的当天训练目标，你是不是也会一直练下去，就算规定的训练时间已经超过了，你也会继续，直到你能完成为止。”


    荆凡脱口而出，“不会，我都能完成。”


    安明无语凝噎：“……”


    看到她欲言又止的表情，荆凡的脑回路慢吞吞地转了回来，说：“要是我不能完成的话，我应该会一直练下去，当天训练目标就是应该当天完成的。”


    颜芯听得想笑，心想卓昱和他也是一样的，脑子里就那一根筋，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存在所谓变通，或者投机取巧。


    说来也巧，刚刚才想到他，手机屏幕就忽然亮起来，弹出他刚发来的微信，【今天还是一个人在家吗？】


    颜芯：【没，在孤儿院。】


    颜芯：【有事？】


    卓昱：【没什么。】


    他立即打消了原来的想法，但是发现他这样又像没话找话，还是坦白：【下午训练完应该有点时间，本来想和你一起吃晚饭的。毕竟现在还在元旦假期，感觉你一个人待在家里好像不太好。】


    卓昱：【不过你现在孤儿院的话。】


    颜芯：【可以。】


    颜芯：【到时候我去体育学院找你。】


    “那就算了”这四个字都已经出现在输入框里了，忽然看到颜芯这两条信息，卓昱心底涌起一阵窃喜，立即清空输入框。


    卓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