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安西
作品:《以牙还牙》 这起轰动整个长安的连环杀人案,随着张九被捕而彻底告破,这一回长安县衙不再如先前那般怠慢,在张九被王禾押回来时便立刻移交给了京兆府,京兆府联合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仅仅只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便将此案判定下来,凶犯张九也会择日处决。
作为抓捕张九的主事人,王禾成了此次最大的功臣,不仅成功捉拿凶犯,而且证据确凿,这也是判决能迅速定下来的重要原因,不过让王禾感到诧异的是,判决之中,诸多受害人里并没有提及户部侍郎卢湛。
也不怪王禾会对此感到疑惑,要知道这些证据基本都是吴守义伪造的,只不过如今吴守义已死,王禾利用这些证据完成了对张九的判罚,而实际上没有人看到张九杀死其中任何一人。
唯独一人不在死者名册之中,那便是卢湛。
王禾带着这个疑问回到衙署,恰好赵县令正神清气爽地在院落里看雪,见王禾回来,赵县令当即露出笑意:“来得正好,有一事要与你相商。”
相商?
王禾略感诧异,以往赵县令都是直接对他下达命令,从未说过什么相商之语,难道就因为自己抓住了张九让对方有所改观?
“先前审完案子,从京兆府出来,我遇见了前些日子与你见过的那位陆待诏。”赵县令负手而立,看着王禾道,“他有意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你,那小娘子你当日也是见过的,不论相貌还是性格都是不错,你觉得如何?”
“啊?”王禾越听越是不对劲,整个人都愣住了,“赵县令,此事是不是有些……”
“你独身也有些年月了,以往我不说此事,但往后便不同了,你是我提拔的门生,要真正进入官场,便不能再由着你的性子来,莫要看陆待诏如今只是闲职,你也看到当日寿宴去的都是何等人,就因为他背后是窦中尉。”赵县令顿了顿,“你只有依附朝中靠山才能有所作为,别想着独善其身,那只会让你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王禾眉头紧蹙,他不是那种油盐不进之人,在长安混迹多年,诸多道理他是心知肚明的,只不过他以往并不需要去面对而已,如今即将升迁,这些事情自然也就接踵而至了,但他心中仍是颇为抗拒。
“看你这神情,似是委屈你了?”赵县令看着王禾,眼眸微眯,“你得清楚,如今是你立了功,让霍中尉与窦中尉听到了你的名字,陆待诏才会想着与你结亲,否则你以为你当真有多大能耐?陆家娘子要相貌有相貌,要人品有人品,人家不嫌弃你一鳏夫之身就不错了。”
“不敢不敢。”王禾连忙行礼,倘若是以前,他兴许会断然拒绝,可这些时日,诸多意外毫不留情地将他原来的棱角尽数磨平。
“趁着两位中尉对你还有些印象,你得快些站队才是。”赵县令告诫道。
王禾沉默良久,方才躬身道:“那……一切全凭赵县令安排。”
赵县令点点头,随后问道:“你还有其他事吗?”
“倒是有一事,那卢侍郎分明就是被张九所杀,可为何死者名册里没有他呢?”王禾小心询问道。
“哦,他啊,大理寺已经查明,卢侍郎监守自盗,贪污安西军费,携款私逃,在途中被山贼所杀。”赵县令面无表情道。
“……啊?”王禾听到这个答案整个人都愣住了,“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此案已经呈报给圣人,圣人震怒,让窦中尉全权彻查此事,这些时日长安不会安生,不过与你没有太大关系,你便等着与陆家小娘子成婚即可。”赵县令打断了王禾的话语,“你也可以好好看看,以前你未见过的长安。”
从未见过的长安?
王禾深吸一口气,全然无法理解赵县令所言,但又不敢多问。
“对了,你抽空去找一下京兆府的孙少尹,此次连环凶案之事他出力不少,你去与他走动走动。”
说罢,赵县令便缓步离开,只留下了王禾一人,王禾咬着牙看向庭院中的积雪,喃喃道:“守义啊,若是活下来的人是你,定是能比我处理得好吧?”
……
卢湛贪墨军饷一事,只不过在数日间,便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无数官吏遭到牵连,不少人痛骂窦文场借机排除异己,然而却并没有多少作用,由于此案牵扯甚广,又与支援安西有关,以至于彻底盖过了先前那场连环凶案,如今长安官场人人自危,就怕那强加的罪名扣到自己头上。
也正如赵县令所言,这些事情全然与王禾无关,他如今搭上了窦中尉这条船,便是最大的安全保障,在贪墨案开始彻查时,他升任县尉的调令便送到了衙署,甚至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并且从霍中尉那里得来的赏金也让他还清了债务,至于不良帅之职,已经交由他手下另一名资历还算不错的不良人去担任。
此外赵县令让王禾多与京兆府的少尹孙德善走动,先前忙着接手县尉活计,于是先行送去了拜帖,直到今日才收到了邀请,休沐中的孙德善让他前去揽月阁一叙。
王禾将写有自己姓名的县尉木牌从点卯墙上取下来,随后匆匆赶往了平康坊,虽说还不算最热闹的时辰,但揽月阁里已经有了不少客人,萍娘虽已身死,但揽月阁的生意却并没有停止,掌柜变成了另一名从未见过的中年妇人,楼阁中依旧如常,娘子们也继续招呼客人,许多人都以为,如萍娘这般拥有强大关系网的奇女子,一旦身死必然引起巨大的震动,然而现实却并没有,一切皆如往常。
大势之下,似乎没人在意,这世上究竟少了谁。
王禾在仆役的引领下,找到了孙德善所在的包厢,孙德善似乎心情极好,见王禾到来,当即招手道:“来的正好,你有口福啊,这可是今日楼里刚开封的陈年花雕,我最是喜欢在冬日里吃上一碗热酒了。”
孙德善亲自拿起酒壶,将热气腾腾的酒水倒进一只空杯中,推到王禾面前。
“多谢孙少尹。”王禾点了点头,坐到了食案前的坐垫上,接过孙德善给他倒的那盏热酒。
“听说你快要与陆待诏之女成婚了?可喜可贺啊。”孙德善向王禾举了举酒盏。
“呃……是啊是啊,我有意请孙少尹当我的证婚人,不知可有此荣幸?”王禾同样举着酒盏,其实他原本打算找赵县令做证婚人的,只不过却被赵县令推脱了,于是这才向孙德善询问道。
“证婚人?”孙德善玩味地笑了笑,随意地喝了一口热酒,并王禾困惑的目光中摇摇头,“此次证婚人我可当不起,你该去请霍中尉才是。”
“霍中尉?他怎么可能愿意给我当证婚人?”王禾惊愕不已,随着逐渐适应县尉之职,他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同意了与陆待诏之女的婚事。
“为何不行?此次破案,你功劳不小,霍中尉说了,你是个人才,他很是欣赏你,还与窦中尉商量了一下,准备将你调到大理寺去做个主簿。”
“大理寺?!”王禾听到此话顿时一惊,他其实已经准备好在长安县做几年县尉,没想到自己这县尉之职还没有坐热,便又一次被调任,那可是大理寺的主簿,远非衙署县尉这等小吏能比。
“怎么?不满意?”孙德善似乎已经猜到王禾会有此反应,戏谑地问道。
“不不不,岂敢不满意,只是我全然没有想到会让我去大理寺,可我身无功名,如此调任不会被人议论吧?”王禾犹豫道。
“议论什么?这种小事还不是两位中尉的一句话?”孙德善却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句。
王禾点点头,急忙给孙德善的空杯里倒上酒水,并感谢道:“想来定是孙少尹替我美言了几句,嗣业必不会忘记孙少尹的恩情。”
孙德善瞥着王禾,忍不住笑道:“我发觉,自从你做了县尉,嘴巴也会说了不少,以前你和远不及万年县那个……那个谁……吴……算了……反正便是这个意思。”
王禾听到孙德善提到吴守义,面上掠过尴尬之色,随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对了孙少尹,听说……那个卢侍郎是因为贪污安西军费,才想逃出长安,可他确实不是被强盗所杀呀……凶手不是还在……”
王禾对此事颇为在意,即便他觉得如今的自己手脚已不再干净,从吴守义被杀,他选择将没有半点反抗意识的张九抓捕,利用吴守义早先布置的伪证后,便彻底没有了回头路,但他内心还存在一丝侥幸,不论卢湛与张九有什么深仇大恨,但张九杀了朝廷命官这是不争的事实,相比起那些伪造的证据,这才是最有说服力的罪状,起码让王禾不会有那么多的负罪感,结果案件办下来,伪造的证据尽数用上,确凿的罪状却全然被剔除出去,这让他始终耿耿于怀。
“你呀你呀,怎么如此浅显之事都不明白呢?牢里那个不过就是小人物,一个不起眼的民夫,这样的人岂能扰乱支援安西的大计?”孙德善笑着摇摇头。
王禾沉默下来,张九确实微不足道,尤其是与如今的朝廷局势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也正如孙德善所言,如果将卢侍郎之死安在张九头上,那便是寻常仇杀,由于张九的身份是连环凶案凶手,此事早有定性,众人皆知,并且也没办法再给他堆叠其他身份,那无法引起如今朝廷之汹涌。
“那……如今这般了,朝廷何时才能去救安西啊?”王禾想到吴守义生前所念,眉头紧蹙道。
接连几杯酒下肚,孙德善脸上泛红,略带轻蔑地看向王禾道:“安西啊,一定要救,不可不救,只是朝廷,筹集军费筹了那般久,还是不足数,结果才发现竟然是户部侍郎将军费尽数贪墨了,倘若仅仅如此也便罢了,那些钱财还被路过的强盗给抢走了,哎,不是朝廷不救,着实是祸事频发,朝廷有心无力啊,只能继续筹钱啦,何日筹满何日才可发兵啊。”
“啊?”王禾一脸疑惑,这些事情大致就是他从外头听来的,孙德善这般重复一遍,让人更加疑惑。
不想孙德善见王禾神情,顿时拍了拍王禾的肩膀,大笑起来:“方才我还说你变聪明了,看来脑子还是欠灵活,哦不,也不是不灵活,只是不懂官场,你如今得了中尉青睐,将来多多了解便会明白。”
“在此之前,还是想请少尹指教。”王禾行过一礼。
孙德善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啧啧道:“那我便再教教你,其实啊,朝廷从一开始……便没想要救安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