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 第 73 章

作品:《臣妻

    第73章·第73章


    皇帝的轿撵停在凤藻宫外。


    明明是新年夜,凤藻宫宫门紧闭,里面漆黑一片,亦听不见热闹的人声。


    陈寺上前敲门。


    过了许久,才有一个宫女把门打开。神情呆滞的宫女看见他们脸色一惊,下意识就要转身往里走。


    皇帝叫住她:“不必打扰皇后,朕进去看她一眼就走。”


    凤藻宫的宫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皇帝的轿撵入了宫门。


    宫女不得不停在宫门口,时不时地回头看向宫里,心中焦急。


    寝殿那边漆黑一片。


    皇帝正往寝殿而去,里面沉睡的皇后和崔姑姑一无所觉。


    御前的人一直将轿撵抬到内宫宫门外。抬轿的人正要跨步进去,皇帝却抬手:“在这里等着。”


    陈寺顿时明白皇帝的打算。


    离皇后寝殿只剩一道宫门,陛下这是要亲自走过去,以示对皇后的尊重。


    宫门至殿门前一段短短的石子路,皇帝走得气喘吁吁。


    他停下歇了好一阵。


    陈寺察觉之后,立刻靠上来支撑着皇帝身体:“陛下,可是眼中又有重影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皇帝时常觉得神思恍惚,头脑发懵。有时候看折子,都会觉得折子上的一个字变成了两个。


    皇帝晃了晃脑袋,眼中重影消失。他恼怒地推开陈寺:“狗奴才,胡说什么!朕还没死呢!”


    陈寺连忙跪下求饶:“奴才说错话了,奴才该死!陛下千秋鼎盛,吾皇万岁!”


    听到陈寺如此奉承,皇帝心里反倒更难受了。


    他用力踢了陈寺一脚,后者骨碌碌从阶梯上滚了下去,又很快爬起来跪好。


    自个儿的身体,自个儿最清楚。


    皇帝清楚地知道,自从狩猎病了一场后,他的身体大不如前。除此之外,他有时候甚至会臆想一些并未发生的事。


    比如他分明记得自己未批折子,但实际上已经批阅过了。


    比如他分明记得未服过仙丹,可盒子里的仙丹少了五颗。叫来保管的内监一问,说是他自己吩咐吃的。


    奏折上的字迹和他的几乎一模一样,皇帝认为那不是他的字迹,可是看得久了,就连他自己都不认得那字迹。


    把保管仙丹的内监拷打一顿,那内监仍哭着喊冤。直到陈寺去了一趟,那内监才认下弄丢了仙丹。


    可究竟是屈打成招,还是真有其事不得而知。


    皇帝震惊地发现,他不知道是第几次这样发脾气。以往他发脾气时,会不会也是屈打成招呢?


    皇后寝宫依旧静悄悄的。


    陈寺上前要敲门,皇帝阻止,亲自去敲:“皇后,朕来看你。”


    寝宫内无人应答。


    皇帝皱眉,再次敲了敲:“皇后?”


    第三次时,皇帝眉目阴沉,已经失去耐心。他正要推门而入,殿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崔姑姑一手掌灯,出现在门内。


    豆大的油灯照出一点微弱的光亮,只照得!


    清一小片地面。


    崔姑姑看见皇帝,看起来很惊讶:“陛下,您怎的深夜前来?”


    皇帝迈入门内,审视黑漆漆的寝殿:“何以这么长时间不开门?”


    崔姑姑面露无奈,掩唇说着:“自从娘娘病后,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她都睡不着觉,有时候能一夜不睡。烟火声方止,娘娘好不容易有点睡意。婢怕宫人扰了娘娘睡眠,故而让她们都离得远远的,外面的动静也就难以听到了。”


    皇帝恍然,原来如此。


    随着年岁渐长,他也是觉少眠浅。没想到皇后年岁比他轻,状况却比他更严重。


    皇帝面色缓和了下:“朕进去看看皇后,一眼就好。”


    说这话时,皇帝紧紧盯着崔姑姑的面上神情。却见对方脸上迸发出惊喜的情绪:“娘娘早就盼着陛下来呢,只是她面上出了好些疹子,好长时间不见好。”


    崔姑姑一边把殿门推得更开,一边解释说:“娘娘不想让陛下看见生病的一张脸。婢总劝她,陛下对娘娘如此偏爱,怎么会在意娘娘的容貌呢?陛下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皇帝随口应着。


    陈寺正要跟着进来,崔姑姑为难地看向皇帝:“娘娘未梳妆,这……”


    皇帝看了看陈寺:“你便候在外面,一刻钟后朕便出来。”


    陈寺:“是。”


    崔姑姑关上殿门,在皇帝前面引路,点燃一路的烛台。


    寝殿内明亮起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幽香。


    皇后大概被他吵醒了,在床帐内坐起来。


    皇帝掀开床帐,与一张惊惶的脸对上。他的视线下移,看到皇后凸起的肚子。


    “你——”


    只匆匆看了一眼,皇帝忽然觉得脑子发懵,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皇帝身后,崔姑姑眼神狠戾,高高地举起了匕首。


    压低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慢着!”


    崔姑姑警惕地看向角落,看到气喘吁吁的宋湄。


    她对宋湄还有印象,知道这是太子曾经领到皇后跟前的女人,被册封为五品承徽。


    皇后的声音从床帐里传来:“崔姑姑,杀了她!”


    崔姑姑犹豫一瞬,把匕首对准宋湄:“承徽,婢亦不想惹怒太子,这样会伤了娘娘与太子的母子情分。可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反正婢也不打算活了,等杀了你,婢再杀了皇帝,就下去陪你。”


    宋湄觉得崔姑姑的智商感人。


    面对这等威胁,她竟有点想笑:“你有没有想过,杀了皇帝之后怎么办?你一死了之,留下个烂摊子。皇后有孕会被发现,朝局会震荡。”


    崔姑姑说:“太子殿下会处理好一切。婢杀了皇帝,太子就能登基,娘娘就能一世安稳。”


    宋湄说:“你这是把太子往死里坑。皇帝为什么死在皇后殿里?到时候朝廷要查,你让太子怎么办?”


    崔姑姑冷然说:“婢自尽前会划花自己的脸,别人只当我是刺客,不会牵连皇后与太子。”


    宋湄简直要被气笑了:“太子摊上皇后与你,真是他的好福气。!


    ”


    崔姑姑固执己见。


    宋湄说:“太子身边有四五个高手暗中保护他,你觉得皇帝身边没有吗?他们或许就在殿外等着,一旦你有动静,他们就会破门而入。”


    崔姑姑讶然,和床帐内的皇后面面相觑。


    和皇帝同床共枕这么多年,连皇后也不知道,崔姑姑就更不可能知道。


    宋湄说:“你还有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补救,时间一到,门外的陈寺就会进来。而我与太子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上次我没有说出去,这一次你们也可以相信我。”


    崔姑姑此刻已反应过来。恱鴿


    挣扎过后,崔姑姑放下匕首,满脸懊悔:“迷药起的作用太慢,陛下已经看到娘娘了。”


    不仅看到了皇后,还看到了皇后的肚子。


    宋湄心想,这母子俩人的习惯还真是出奇地一致,都喜欢用迷药。


    宋湄刚才在暗道里等了一会儿,知道皇帝看过去是很快的一眼,大概只有一秒的时间。


    宋湄看了看昏暗的殿内,开始脱衣服,边脱边问:“你们准备的替身呢?别告诉我太子什么都没准备。”


    崔姑姑犹豫片刻,决定相信宋湄:“替身与娘娘身形相似,可是面容只有六分像。若是时间长了,还是能被人分辨出不同的。”


    足够了。


    宋湄想起太子这几天的异样:眼中的红血丝,凑近她时身上洗不净的淡香味。


    她靠近皇帝闻了闻,果然不出所料,闻到一股相似的味道。


    太子的熏香用到了皇帝身上。


    宋湄有种意料之中的无语,太子还是喜欢用这一招。


    宋湄看到皇后的肚子,问:“娘娘还有几个月临盆?”


    皇后脸色不善地看着宋湄,并不说话。


    崔姑姑说:“约莫是元宵节。”


    那就是还有半个月。


    宋湄说:“今夜陛下看到的不是娘娘,而是我。”


    又对崔姑姑说:“崔姑姑把那替身弄进来,把娘娘从暗道送出去。如果那替身能装半个月,半个月之后,娘娘生产,便可出现在人前了。”


    崔姑姑犹豫地说:“可是,可是陛下已经看到娘娘的脸,何况你的肚子……”


    她的视线往宋湄的肚子上飘。


    宋湄已脱下外衣,隆起的腹部显露出来:“我已有四个月的身孕。”


    崔姑姑瞠目结舌。


    时间过得很快,陈寺在殿外候着,估摸着到了一刻钟,心想陛下怎么还不出来。


    这时,殿内忽然传来一阵惊呼:“陛下?陛下晕倒了!”


    -


    皇帝并不是第一次晕倒了。


    还有两次是在朝堂之上,第一次只是站不稳,第二次是栽了一跤。


    陈寺并不奇怪,趴在榻前轻声唤道:“陛下,陛下?”


    皇帝很快醒了过来。


    他看到帐顶,想起昏睡前的场景,大声道:“皇后!”


    皇帝看到榻前近处围着一张略显熟悉的脸。视线下移,看到那人凸起的肚子,怒道:“皇后何时有的!


    孕!与何人私通!来人,陈寺,叫御林军过来,把这个贱妇——”


    陈寺微微张着嘴,下意识看向皇帝指着的人。


    宋湄左右看看,怯生生地跪下:“父皇,儿臣是太子的承徽,已有孕四个月了。”


    皇帝怒道:“怎么可能?朕分明看到——”


    在他印象中,这样类似的场景似乎发生过很多次。


    皇帝顿了顿,蹙眉仔细看着眼前的这张脸。


    乍一看,这是一张和皇后有些相似的脸,似乎不是他晕倒前见过的脸。


    但……好像又是。


    因为仔细一看,五官和皇后的并不相同,组在一起,是另一张脸。


    宋湄看向另一边坐着的人:“父皇忽然晕倒,母后担忧得犯了头疾。”


    皇帝一怔,也跟着看去。


    榻下不远处立着小凳,凳子上坐着一个按着脑袋的女人,脸上蒙着一层面纱。


    那女人朝他唤了一声:“陛下。”


    说着,那女人就要站起来走近,却被崔姑姑伸手拦住:“娘娘,陛下还病着,您这病气别传给了陛下。”


    听这说话的声音,这人正是皇后。


    皇后对崔姑姑说:“本宫都好了,身上的印子也消了不少,几乎都看不见了。不信,本宫给陛下看看。”


    皇后说着再次朝床榻走来,边走边捋起衣袖:“陛下,您看。”


    可那衣袖之下,是同样深重的红点。


    这时,宋湄不经意地捂住口鼻,突然往旁边避了避。


    皇帝也下意识地跟着避,脸上浮现淡淡的嫌恶。


    宋湄在心底轻松一口气。


    这一关有惊无险,算是暂时过了。


    太医来得很快,穿过一地人群,正要给皇帝把脉。


    皇帝却淡淡道:“先给太子承徽把脉。”


    宋湄松掉的那口气又聚起来。


    太医顿了顿,依言给宋湄把脉,片刻后回禀:“承徽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胎象稳固,只是……这肚子似乎有些大了。”


    宋湄羞涩地低头:“儿臣小时候生活在乡下,没吃过好东西。自有孕后,太子殿下便送了不少银两过来。儿臣就让人做各种吃的,整天大鱼大肉,吃不下了也舍不得扔,就……”


    后面的话,不必说也知道。


    皇帝陷入沉默,像是在思考什么。


    宋湄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心想还好她没有决定撒谎,还好她选择在肚子里多加一层软垫。


    皇帝并不好糊弄:“你不在东宫待着,怎么会跑到凤藻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