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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上错榻》 第31章 第31章被她亲了又亲。
谢枕鹤在摆在一旁的衣箧中挑挑拣拣,最终选出了一件水粉色小袖衫和石榴红的百迭绣蝶裙,铺展在了宁萱儿的面前。
宁萱儿视线瞬间被那明艳张扬的衣裳吸引了,欣喜地一笑。
谢枕鹤居然能这么精准地选到称自己心意的衣服。
宁萱儿有些讶异于谢枕鹤对自己的了解,想从谢枕鹤手中接过衣物,却被谢枕鹤挡了回去。
宁萱儿愣住看他。
谢枕鹤贴近她几分,将小袖衫挂在了一旁的木凳上,浅笑道:“说了要帮你穿衣的。”
“……”
宁萱儿面颊羞红,悻悻看着谢枕鹤弯下身子,屈膝蹲跪在了她身前。
他将百迭裙展开,而后将其比着宁萱儿的细腰绕了一圈。
确定合适后,谢枕鹤扣着宁萱儿的胯骨,一点一点地捻紧腰带。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谢枕鹤手指移动时,总是会时不时碰到她腰间软肉。
宁萱儿眉头一紧,强行忍下从小腹那处蔓延开来的痒意。
谢枕鹤却看起来一副冷冷清清,心无旁骛的模样,只在彻底将她腰带系紧后,把两只手握在了她的腰上,指尖微微向里收了收,勾唇道:“萱儿的肚子,好像长了些肉。”
宁萱儿恼怒,连忙将他手拂开,震声道:“别瞎说!”
谢枕鹤手指抵唇低笑,缓缓站了起来,又将一旁的小袖衫拿了起来。
宁萱儿仍是站在那任他摆弄,顺从地让他为自己披上了衣裳。
他绕到了她后面,又绕了回来,最后正对着她替她系着身前的衣带。
谢枕鹤的动作始终很轻很柔,好像在触碰什么稀世珍宝,生怕她磕着碰着。
终于穿戴整齐后,谢枕鹤意满一笑,而后眸含期待看着宁萱儿。
宁萱儿伸直手,低头凝望了一遍自己的全身,含着笑旋身转了一圈,裙袂随着动作翻转,好似那池面上飘飖若举的红莲。
她站直后,圆眼弯成了两道月牙,嘴角翘着的弧度甜滋滋的,欢声道:“好看,真好看。”
谢枕鹤的眸底不由得涌出惊艳色彩。
可还没等他做出回应,下一刻宁萱儿便踮起脚尖,捧着他的脸颊在他淡粉色嘴角上“啵”地一声印下一个吻,嗓音软糯:“阿鹤,我真的很喜欢……”
喜欢什么?
他们虽然再亲密的事也做过了,宁萱儿却从未对他表露过心迹。
所以他始终不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究竟占了几分地位。
谢枕鹤长睫不住翕动,心忽然砰砰乱跳。
“很喜欢,你为我今日作的这身装扮。”
不含风月的吻落下后,少女又轻盈抽身开来,背着手后退几分,看着谢枕鹤沾上了口脂的素白肌肤,狡黠一笑,像只刚偷完猩的小猫。
谢枕鹤呼吸一滞,双目落在宁萱儿身上,久久不能移开。
他眸光昏暗得似那深不见底古井,狭目稍稍眯起,周身乍露几分危险气息。
宁萱儿慌了,放在身后的手蜷起,愣愣站在原地看着谢枕鹤离自己越来越近。
直到鼻尖相抵时,谢枕鹤垂眸凝着宁萱儿的嫣红的唇,毫不犹豫地俯身吻了上去。
兜兜转转,这口脂最后还是要重涂了。
被揽着腰肆意索取缠吻时,宁萱儿脑中闪过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
松香院卧房中。
阮妙盈坐在拔步榻上,视线被赤红色的盖头遮掩住。
等了许久,终于听到门外传来动静。
一个有些虚浮又醉醺醺的脚步朝她跟前迈过来。
谢冉吟口中不住喃喃着“妙盈”,一遍用金钩挑起了阮妙盈面前的红盖头。
阮妙盈抬眸瞧他,秋水杏眸斐然凝光。
谢冉吟白净的脸庞浮起一层薄红,心动得不能自已:“妙盈,我终于将你娶回来了。”
他痴痴看着阮妙盈,方想牵起她的柔荑,却被阮妙盈一巴掌拍开。
“满身酒气,离我远些。”
阮妙盈眯了眯眼,细眉拧得颇紧。
谢冉吟的手僵在原地,悻悻一笑,在她身旁坐下。
阮妙盈始终目眺着前方,看上去似乎并不是很想搭理谢冉吟。
谢冉吟碰了一鼻子灰,有些尴尬,挠了挠脸颊随意找个了话头:“妙盈,我一直不明白,我送你的那玉佩为何会到了一个丫鬟手上?”
“以及,明明你先前不愿意回应我,为何突然变回心转意,答应与我成婚了。”
谢冉吟认真看着阮妙盈,没错过她脸色一瞬间的慌乱。
阮妙盈稳住心神,扯出一抹笑看他:“那丫鬟贪财,将我的玉佩偷去了,还不好好收着,硬要拿出来显摆,才酿成恶果。”
谢冉吟眉心微蹙,将信将疑。
阮妙盈连忙朝他坐近几分,声音放柔道:“至于后者,也是因为当时那丫鬟被误会与你有染时,我发现自己竟然十分担心主母将她指给了你,这才……”
“意识到,自己的真正
的心意。”
阮妙盈握住谢冉吟的手,楚楚可怜道。
谢冉吟饶是仍有所怀疑,但因着对阮妙盈是真心喜欢,故而哪怕知晓她或许有所隐瞒,心中还是为她的服软所动容。
于是,他点点头,抿唇道:“原是如此。”
阮妙盈趁热打铁,莞尔一笑:“而且,夫君是这般好的人,待下宽容,待我也始终如一的妥帖,妙盈……怎么能不深陷其中?”
谢冉吟一愣,被阮妙盈接二连三的温柔话语击中,如痴如醉地想要将她拥入怀中。
可阮妙盈轻巧地闪过身去,站了起来,泪眼涟涟的看着谢冉吟。
“可你这么好,却有人待你不好。”
谢冉吟皱眉,迟疑道:“谁?”
阮妙盈掩面拭泪,捂着心口道:“今日你大婚,你那好二哥,却连来也不肯来,这不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你下不来台么?”
谢冉吟眸色微黯,并没有反驳她的话。
阮妙盈见状,忙继续道:“你在谢府生活这么多年,应当也是见惯了人情冷暖的,罗氏待你不好,你那二哥也始终对你不冷不热,你还要站在他那边吗?”
“……”谢冉吟嘴唇几度张开,最终还是叹息一声:“哪怕我怨我恨,我又能做些什么呢,二哥不是我能对付的。”
阮妙盈见他问到关键之处,忙不迭将谢冉吟牵了起来,认真道:“如今,恰好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谢冉吟凝眉看她,等她继续往下说。
阮妙盈勾勾唇角,双眸闪过几分厉色:“你那三哥,不再甘愿流连于花草了,而是决心从谢枕鹤手上夺权。”
“我们不如和他联手,共同将谢枕鹤按死。谢长衡答应我,若事情办成,等待舅父百年,我们也可以分一杯谢家的羹。”
谢冉吟瞪大眼眸,心神摇晃,逐渐为阮妙盈话语所动摇。
*
人影攒动的长街中,宁萱儿手拿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与谢枕鹤有说有笑地并肩走着。
她许久没有来街上走过了,对外头的一切都感到新奇。
时不时就会指着一家铺子,拼命拍着谢枕鹤的手臂,兴奋道:“欸,这家铺子在我入府前还是另一个掌柜开着呢,怎么不过几年就换了人了?”
说完,还会一溜烟蹦走,跑到前头去看。
谢枕鹤在这种时候便会弯着眼看她,也不说什么,也不打断她,只静静地陪着她,看着她又闹又笑。
宁萱儿玩累了,就会挽着谢枕鹤的手喘气,然后把摊贩那买来的,吃不下的东西塞到谢枕鹤口中,让他帮自己吃完。
终于将整条街逛完了,前方眼见着人越来越少,宁萱儿扯扯谢枕鹤的衣袖,对他盈盈笑道:“我玩够啦,我们回府吧。”
谢枕鹤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长街末尾空旷的平地,恬淡轻笑:“不急。”
他张了张手指,与谢枕鹤十指紧扣,将她牵了过去。
平地旁蜿蜒着一条护城河,潺潺流水上呈着连连密密的花灯。
宁萱儿的侧脸被暖黄的光照亮,卷翘的眼睫上都淬上了鎏金浅芒。
谢枕鹤心下一动,眉眼温柔地揽着宁萱儿的腰,让她与自己靠得更近一些。
宁萱儿心倏地提起,漆黑的瞳仁闪着晶亮的光:“阿鹤?”
谢枕鹤吻住她的额心,低声道:“闭眼。”
宁萱儿顿住,乖乖地将眼皮阖上。
她以为谢枕鹤将她拉到这人烟稀少的地方,就是为了亲她,于是她紧张兮兮地等了好一会,却始终没有等到唇上落下一个柔软的触感。
宁萱儿有些等不及,每次想掀开一点眼缝去偷瞧,都会被谢枕鹤当场抓包。
“等到我喊你了,再睁开。”
谢枕鹤含着笑意的声音回荡在耳畔,引得宁萱儿面红耳烫。
搞得好像她很猴急一样。
宁萱儿嗔怪地扁了扁嘴,眼珠子在眼皮底下不住地转。
她又急又躁,绞着手指等了好一阵,才听到谢枕鹤唤她:“睁眼。”
宁萱儿迫不及待地掀开眼帘,方抬眼,面前就骤然被明亮的强光笼罩。
她顺着光的来处去看,黑茫茫的夜空中不知何时已经被漫天的霞光华灯铺盖,星星点点万盏灯火泛着绚烂光彩。
宁萱儿仰面去看,呼吸都为之一滞。
谢枕鹤清泠似碎玉的声音在她耳畔幽幽响起:“你曾说过,幼时想要一盏孔明灯来许愿来年顺遂,却因家境贫寒而只能眼巴巴望而兴叹。”
“如今……”
宁萱儿全身心贯注在苍穹之上的华灯织昼中,谢枕鹤却满心满眼里只有她。
“我将这满天的明灯赠予你,一愿卿念俱遂。”
“二愿卿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①
谢枕鹤一字一句地,掷地有声地将话语吐出,深深击中了宁萱儿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她蓦地垂眸看向谢枕鹤,转了转眸子之后才发现自己眼框湿润的要溢出泪水来。
谢枕鹤始终站在原地,勾唇静静地望着她,终于等到自己的心上人回过头来看他一眼。
见到宁萱儿红彤彤的眼后,谢枕鹤轻笑几声,用指腹拭去她眼角挤出的泪珠,温柔道:“生辰大喜的日子,哭什么?”
宁萱儿听了他的话,咬着唇用手腕将盈眶的泪水擦了去,而后双手交叠放在谢枕鹤的颈后,对准他的唇猛轻了好几口。
谢枕鹤桃花眼稍稍睁圆,怔怔看着宁萱儿吸吸鼻子,再一次将唇送了上来。
除了在床笫之间,宁萱儿从来不会这么大胆主动地与他亲密。
这还是第一次……
谢枕鹤的心都要化成一团糖浆,黏黏腻腻,滴滴答答地往外冒,让他整个人都快浸泡在蜜甜中。
于是,从来处变不惊,安如泰山的谢枕鹤第一次怔了又怔,被化身为登徒子的宁萱儿亲了又亲也回不过神来。
直到宁萱儿亲累了,她才放下脚后跟,扶着谢枕鹤结实的手臂喘气。
可她停下了,谢枕鹤又起劲了。
他的臂弯勾住宁萱儿的腰,灼热的气息吐在宁萱儿颊上,双眸沉沉:“萱儿,我想要了。”
宁萱儿被他直白话语弄得耳根滚烫,下意识想向后一弹却被紧紧箍在怀中,分毫挣脱不得。
她慌乱地张牙舞爪:“你疯了,你不看看这是哪?”
谢枕鹤吻住她唇角,舌尖轻轻往里头撬:“所以……我们回府吧。”
第32章 第32章“你不会是有孕了吧?”……
被抵在墙壁上亲时,宁萱儿脑袋还是晕晕乎乎的。
谢枕鹤对她太好,好到让她怀疑这份喜欢到底真不真实。
遥想当初,她盯上了四处留情的谢长衡,是因为全心全意追逐名利富贵,并不在乎他对自己有几分真情。
所以她从不期待谢长衡将她纳为妾室到底是为了什么,一时新鲜也好,贪图美色也罢,都不在她考虑的范围内。
她不要情,不要爱,她只要泼天的富贵。
只要能摆脱下人的身份,不再被人当作物件似得呼来喝去,不再被打碎了牙也和血吞,她便心满意足。
却不料,一朝阴错阳差,和自己从未考虑过的谢枕鹤牵扯到了一起。
哪怕在情感上迟钝如她,也能意识到谢枕鹤对自己的不同。
他在乎自己的每一句话,在乎自己的每一分感受。
他将自己捧在掌心,极尽呵护,极尽疼爱。
她就像被蛛网
捕住一般,越缠越深,越陷越深,身心都离不开他了。
谢枕鹤察觉到她出神,微微用力咬了咬她的下唇,嗓音喑哑道:“在想什么?”
宁萱儿被他从深沉思绪中拉了出来,手按住他的下颌,与谢枕鹤额心抵着额心,两腮酡红:“没……”
敷衍搪塞的话还没说出口,宁萱儿又改变了主意。
她虽然平日没什么烦恼,乐观豁达,但她到底是个人,是人就会有感情,有感情就会受伤。
所以为了免受伤害,她选择不去期待,不去嗔望。
这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
可人的警惕心也是会随着他人对自己的态度逐渐软化的。
谢枕鹤竭尽对她好,让她好像被一层糖霜包裹,里里外外都甜滋滋的。
就像被人养在身边的狸猫,浸泡在幸福的日子过久了,就不会想再回到野外继续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了。
宁萱儿也是这样,逐渐放下了自己防备心,将全身心都交给眼前的人。
她深深提起一口气,抬起双眸看向谢枕鹤,又圆又大的眸子还氤氲着方才接吻时凝起,还未散去的雾气。
“不,阿鹤。”
见她欲言又止,谢枕鹤抬了抬眉毛,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宁萱儿抿抿唇角,鼓起勇气道:“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谢枕鹤狭长双眸稍稍睁大,似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他的心尖一瞬间有些心疼,又有些怜惜,大脑还没来得及思考,肯定的话语便斩钉截铁要说出口:“当……”
宁萱儿领悟到了他的心意,便不需要他再回应,踮起脚吻住谢枕鹤的唇,将他要说的一切融化在二人的口中。
“你不可以骗我。”
一吻毕,宁萱儿想离开谢枕鹤的唇,谢枕鹤却捉住了她的手腕,重新掌握了主动权。
宁萱儿被抱到了屋内的桌案上,整个人被谢枕鹤圈在怀中,狂热的吻像狂风骤雨般铺天盖地地落下。
宁萱儿破碎的低吟从两人纠缠着的唇瓣倾泻出来,整个人动情得快要软化成一团水。
谢枕鹤一面亲她,一面将手伸到了她身前的衣带上。
宁萱儿知道一会要发生什么,放松了身子,将自己的全部交付给他。
谢枕鹤今日替她穿上这身衣裳,又替她一件件褪去。
他摘荔衣般将宁萱儿绯红的衣裙剥去,柔嫩泛着浅粉的肌肤白得晃眼。
宁萱儿腮颊晕红,双眸迷离地看着谢枕鹤。
她一直觉得,和谢枕鹤亲密本身就是一件很舒服的事。
却没想到两人心意相通后,光是肌肤相贴,唇齿相依,便让她浑身滚烫燥热,心跳声吵得响震云霄。
谢枕鹤将唇印在她的额心、鼻尖、唇下,温柔到了极点,虔诚到了极点。
他从小五感淡漠,难喜难悲,为了学着像个正常人,挨了数不清的打。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被上天抛弃的人。
直到现在——
谢枕鹤含住宁萱儿的唇,细细品尝起来,未曾因苍山负雪,春拂江南而悸动的心,此刻扑通扑通地乱动。
宁萱儿是上天看他可怜,还给他的珍宝。
不,与其说是他的珍宝。
不如说是上天降赐给他的,独属于他的神衹。
谢枕鹤乌黑的睫轻扫在宁萱儿的颊上,握着她的薄背让她与自己腰腹相贴。
丰沛的荔肉涨破,盈出水来。
像往常一样普通的生辰,以平静为开端,以盛荡为展开,最终以唯属于他们两人的夜为终点。
被滚烫爱意包裹时,宁萱儿又痴痴地乱想起来。
这是她有生以来,最快乐的生辰。
她应当永远不会忘记这个生辰。
*
次日,谢枕鹤早早便出发去大理寺处理堆积了一日的公务,宁萱儿便倚在美人榻上看着谢枕鹤新给她买的连环画,百无聊赖地解闷儿。
看得有些久了,她眼睛开始有些酸,便将话本放在小腹上,望着自己的肚子发呆。
好像是长了些肉。
谢枕鹤的话语回荡在宁萱儿心中,让她有些郁闷。
昨夜,谢枕鹤咬着她的耳朵让她自己低头好好看看。
她不愿面对,眸光乱飞时确实瞥到小腹不再像以前一样瘦了。
虽然只是丰腴了些,但她还是很怀念从前平坦,薄薄一片的肚子。
宁萱儿懊恼捶头,猛地坐起身来,决定从今天开始……
每天少吃一碟糕点!
下定决心后,宁萱儿重重点了点头,为自己的勤勉而感动。
可她还没沉浸在顾影自怜的情绪中多久,便被一阵清脆男声打断。
“宁姑娘,栖春院的人找你。”
是白术。
昨夜她与谢枕鹤说过讨厌“萱草”这个名字后,今日所有人便都只喊她宁姑娘了。
不得不说,谢枕鹤办事效率也真是高。
等等,他方才说,栖春院的人找她?
那不就是画眉!
宁萱儿喜不自胜,欢快应了一声,然后穿上了摆在一旁的绣鞋,“哒哒”地往外跑去。
*
走到庭院后,宁萱儿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
画眉确实来了,但来的人却不止她一个。
一个鹅蛋脸,丹凤眼的美艳女子站在她面前,一袭红衣似火,云锦绸缎上绣着缠枝牡丹,头戴金簪宝钗,腰佩璎珞丝绦,满身珠光宝气,光彩夺目似那明媚春柳。
女子微微扬着下颌,凤眸睥睨瞧她:“你就是宁萱儿?”
宁萱儿背脊一抖,愣愣点了点头,行了一礼后怯声道:“正是奴婢,三小姐安。”
谢欢兰脸色稍霁,扬起一个笑容:“噢?你认得我。”
宁萱儿低眉顺目,乖巧道:“常听画眉提起过,三小姐艳丽非凡,平易近人,奴婢心向往之,如今得见真颜,果真如此,与画眉所说一点也不差。”
画眉站在谢欢兰身后,颇为赞赏地看了宁萱儿几眼。
宁萱儿与她对上视线,心底松了一口气。
在她还在碧玉院时,画眉便未雨绸缪与她事先演练过,如若每条路都走不通,她将自己介绍给谢欢兰,要说些什么才能讨谢欢兰高兴。
这段词儿她被画眉反反复复耳提面命地教,好不容易才背下来,没想到倒在今日用上了。
谢欢兰轻笑一声,迈着步子在宁萱儿周身转了几圈,双眼始终落在宁萱儿身上,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
宁萱儿心中忐忑,不知道谢欢兰到底满不满意。
良久,谢欢兰才停下了脚步,双手抱臂道:“你长得确实很漂亮,难怪二哥喜欢。”
宁萱儿眼睫轻颤,没想到谢欢兰第一句话居然是说这个。
下一刻,谢欢兰扯着她的手臂将她拉起,大大咧咧道:“好啦,别跪了。”
宁萱儿怔怔看着谢欢兰,见她满脸欢喜,不笑时看着有些冰冷的面庞骤然舒展开来,显得娇俏可爱。
谢欢兰勾勾嘴角:“光凭你这容貌,你这个朋友,我也交了。”
“何况画眉天天跟我说你有多好,我耳朵都起茧了。”
宁萱儿眸光震颤,好一阵都找不回自己的神智。
朋友?
下人和小姐之间,也能做朋友吗?
谢欢兰见她还是一副愕然不已的模样,又嘻笑着补充了一句:“而且我讨厌阮妙盈,但她却看不惯你,那我可更加好奇,你是个怎样的人物了。”
“如今看来,确实没有辱没了我的期待!”
宁萱儿悻悻扯了扯嘴角,心里为谢欢兰的坦诚和直白讶异。
这三小姐真是个奇人。
她还没见过这般敢爱敢恨,憎爱分明,同时还不屑于虚与委蛇的人。
谢欢兰扬声,将站在一旁远观了许久的白术唤来:“今日我是来给二哥送上好的浮光锦的,如今礼也送到了,我也大功告成了。”
白术连忙躬身陪笑道:“那奴才便恭送三小姐了。”
谢欢兰觑他一眼,摆摆手道:“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白术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
谢欢兰看向宁萱儿,紧接着道:“去厢房布菜,我要同萱儿一齐用晚膳。”
此话一出,在场三人俱惊。
但看着欢天喜地又不容置疑的谢欢兰,却是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
宁萱儿坐在平日只有自己一个人用的大圆桌前,双手拿着玉筷,在夹菜和不夹菜中犹豫了许久。
谢欢兰已经欢快吃
上了,见宁萱儿在一旁畏畏缩缩地,冲她仰仰下巴:“吃啊,愣着干什么?”
宁萱儿胆怯道:“可,小姐用膳时,奴婢应当在一旁布菜吧。”
谢欢兰拧紧细眉看着她,瞥了一眼一旁的画眉,示意她自己懒得解释那么多,让她来解释。
画眉心领神会,扬起一抹笑道:“萱儿,你便放心吃吧,我们在栖春院里头都是这样的。”
宁萱儿这才狐疑点头,夹了一筷子桌上的一碟糖醋脆藕,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谢欢兰吃得开心,半天看见宁萱儿一直尝些素菜,还以为她又不好意思了,推了盘胭脂鹅脯到她面前:“怎么只吃这些,吃点肉呀。”
宁萱儿一僵,眸光瞥到那泛着水滑光泽的鹅脯时,第一时间有些反胃,但碍于谢欢兰的一片好意,又不忍心拒绝。
于是她只能强行勾了勾嘴角,点点头道:“好,多谢三小姐美意。”
她将鹅脯夹起,然后放到自己嘴里,牙齿咬碎肉块,一股油腻的浓郁味道便在口中弥漫开来。
宁萱儿蹙紧眉心,胃里头一阵翻江倒海。
“呕……”
“怎么了?”谢欢兰放下筷子,关切地起身问道。
感受到两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宁萱儿连忙用丝帕捂住口,好不容易将鹅脯咽了下去,她抬起眼看向画眉和谢欢兰:“我没事,我没事。”
画眉凝眉看了她许久,而后面色渐渐又惊转喜,再由喜转忧:“萱儿,你,你不会是……”
宁萱儿瞪大双眸看向画眉,心底涌起一个不好的预感。
画眉纠结着,半晌终于把未完的话说出口:“你不会是有孕了吧?”
第33章 第33章他明明每次都会用避子汤……
暗无天日的监牢中,只幽幽点着几盏鬼火似的烛光。
谢枕鹤背手而立,站在被五花大绑于木桩上的囚犯前,神色淡漠。
他一身绯红官服,在这忽明忽暗的光影下显得皮肤愈发苍白,整个人透着诡谲的艳丽。
春明和景和一左一右立在囚犯身前,分别持着的长鞭和铁烙上都滴着猩红的血,一看便知方才用来做过什么。
那囚犯脑袋耷拉下来,已然是晕死过去了。
“还没招?”
谢枕鹤眉梢微抬,抬靴迈向一旁的木凳上,掀袍坐下。
他玉白的指节捻起案几上的茶盏,一举一动都似那玉树流光,清雅到了极点。
哪怕是在这昏暗牢狱做着最残忍的事情,神情也光风霁月得好像只是在溪边抚琴。
春明将长鞭重重打在地上,灰色石砖上骤然出现鲜红印迹。
“少爷,他昏过去前,说是一定要见您才肯说出实情,所以我们才将您叫来。”
谢枕鹤闻言来了兴致,将手支在桌案上,唇角撩起:“噢?这般奇怪。”
他掀眼看向那已经满身伤痕的囚犯,抿了口茶:“泼水。”
春明得他命令,应了一声后便提起一旁的木桶,悉数往囚犯身上泼去。
“啊!!!”
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吼传来后,那囚犯被痛醒过来,圆睁着目,浑身拼命挣扎着,像砧板上不断弹跳的鱼。
景和双臂环抱,用已经冷却下来的烙铁抵在了囚犯的下颌上,厉声道:“谢大人已到,你刚才要说什么,还不速速招了!”
囚犯急促喘着气,瞪着铜铃似的眼看着谢枕鹤,眸底全是恨意,破口大骂道:“谢鹤山,你是个畜生,他是你的父亲,你怎可如此罔顾人伦!”
谢枕鹤长腿交叠,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冷声道:“赵骞,你原是家道中落的贫穷武夫,半生郁郁不得志,是谢茂山发现了你的才华,提拔你进了军营,你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他对你恩重如山,你便发誓一生追随谢茂山,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如今看来,你确实也是满身忠胆义肝,没有辜负谢茂山的期待。”
赵骞见状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夸赞起了自己。
“他太了解你,也极信任你,知道你绝对不可能出卖他……”
谢枕鹤话锋一转,语气中染上几分轻蔑:“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将你推出去顶罪。”
“北方狄族始终对我朝的疆域虎视眈眈,圣上也曾明确和文武百官说过,北狄一朝不灭,他一日寝食难安。”
“而你追随的那位相国大人,却为了一己私利,毫不犹豫的勾结节度使,与北狄王暗通款曲,以此牟利!”
赵骞一愣,眸中满是不可置信,摇头声嘶力竭道:“不可能,你在说谎,相国大人只是让我给节度使传送贺礼,怎么会……”
说到一半,赵骞脸色一变,像是想起什么,瞳孔猛地震动。
谢枕鹤勾唇一笑,似是早已预料到赵骞的反应,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赵骞情急到了极点,死命地用后脑勺撞着木桩,想以此化解谢枕鹤话语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力。
景和生怕他死了,见状忙按住他,震声道:“别乱动!”
赵骞被桎梏住后,满头是血,双眸是一片迷茫。
谢枕鹤戏看够了,缓缓起身,迈步朝赵骞走去。
“陡然发现一直以来追求的事情都是错误的,确实是一件让人难以接受的事。”
“你是个忠臣,怎能做出如此愧对天地,愧对君王的事。”
“现在补救,还为时不晚,可以悬崖勒马。”
谢枕鹤眯起眼,一字一句循循善诱着陷入无措和崩溃的赵骞。
“只要你说出,运送那所谓‘贺礼’的队伍,到底到哪了,我便给你这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赵骞怔愣看着谢枕鹤,心脏随着他颤动的身体而疯狂动摇。
义与节,忠与恩,都化作一把利刃,反复扎刺着他的良知。
“……”
沉默霍地笼罩了整个牢房,所有人都在盯着赵骞,等待着他的反应。
良久,赵骞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我说。”
*
快到了散衙的时辰,春明将沾上鲜血的衣裳换了下来,看着仍是一身官服严肃坐在桌案前的谢枕鹤,疑惑道:“少爷,赵骞不是已经招了吗,您怎么还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谢枕鹤面前案上摆着一张舆图,其中一块地方被朱笔勾画了几笔。
他拧眉看着那块被圈画的地界,薄唇抿紧:“不对劲。”
春明浓眉皱成一团:“啊?”
“可,我们的人马已经派出去追了啊。”
“而且,赵骞给我们的消息,与嗣王那边走露出来的风声也不谋而合了,看起来十分可信啊。”
谢枕鹤双手交叠抵在下颌处,沉声道:“那是因为时间紧急,一旦被他们跑了,便抓不住谢茂山那老狐狸的马脚了。”
“但……”
春明见他欲言又止,挠挠头道:“那少爷觉得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谢枕鹤掀眼看他一眼:“太快了。”
春明:“什么?”
谢枕鹤:“招的太快了。”
春明彻底不明白了,双手叉腰道:“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威逼利诱才逼出来的线索,怎么就算快了呢?”
谢枕鹤摇摇头:“赵骞其人认死理,不像是那么容易招供的,这般顺利,反倒是像引君入瓮。”
春明双目瞪大:“那该怎么办?”
谢枕鹤垂眸看向舆图,指尖指着被画出来的地方,站起身道:“去追我们派出去的人马。”
说完,他风风火火地往外走,春明忙不迭跟了上来,慌乱道:“少爷也要跟着去?”
谢枕鹤颔首:“来者不善,狡猾至极,你们应付不来。”
可长靴还没跨出门槛,便被匆匆忙忙跑来的景和拦住:“少爷且慢!”
谢枕鹤蹙眉看他:“做什么?”
景和双唇抿紧,紧张道:“白术传来消息,宁姑娘似乎有孕在身了。”
*
被画眉扶到铺了软垫的美人榻上时,宁萱儿脑袋还是懵懵然空白着的。
所以她肚子上长的肉,不是她吃胖的,而是……
宁萱儿眼睫颤抖着看向自己的小腹,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掌心不自觉抚了上去。
谢欢兰忽然被罗烟霞叫走了,而其他人又火急火燎地去找大夫了,所以就只有画眉陪在
她身边。
画眉看着宁萱儿满脸的忧愁,心也为她揪起来:“萱儿,旁人有了身子都高兴得不得了,怎么你看起来不大开心?”
宁萱儿抓住救命稻草般望向画眉,呆滞道:“画眉,怎么会这样呢,我们才……没多久,怎么会这么快?”
画眉失笑,怜爱看她:“萱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看话本子里头的那些后院妻妾想有喜都这么难,为了一个孩子争来抢去的,我便以为这是一件要日积月累的事情……”
画眉脸“蹭”地变红,嗔怒道:“瞎说什么呢!这事看天时地利人和,和积不积累的,有什么关系。”
“而且,你在做完那事之后,没服用过避子汤吗?”
宁萱儿握住画眉的手,脸色一片惨白:“没,阿…少爷,也不会让我去喝。”
画眉担忧看她:“你不想要这个孩子吗?虽然是有些突然,但依我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你如今有了这个孩子,哪怕二少爷不肯给你名分,主母也一定会看在子嗣的份儿上替你讨来的。”
宁萱儿一顿,双手不由得攥了起来。
是了,名分。
沉浸在幸福中太久,她都快忘记自己最初的目的了。
对啊,谢枕鹤为什么一直不给她一个名分呢?
“我,我不知道。”
宁萱儿小声嘟囔了一句,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泛着酸。
“萱儿!”
与宁萱儿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掀帘闯进来的谢枕鹤弄出的动静。
谢枕鹤仍是一袭绯红官服,从来不沾风雪的衣角袖摆竟难得有几分凌乱褶皱。
他一向冷静的清润嗓音变得急切而焦躁,一进屋便紧紧盯着宁萱儿。
画眉见状,连忙起身离开了屋中,给了他们独处交心的机会。
谢枕鹤眉心拧得生紧,在宁萱儿身旁坐下:“怎么会?”
宁萱儿闻言来了气,重重捶了捶谢枕鹤的肩膀,愤怒道:“你弄出来的,你问我?”
说完,她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羞人,脸倏地一红,不肯再看他。
谢枕鹤薄唇却仍是绷紧,桃花眼呈着繁多的忧虑:“不,我是说……”
“明明我每次都会服用避子汤,怎么可能还会有孕?”
喝避子汤对身子无益,所以他不会让宁萱儿去服用。
可明明是万无一失的事,怎么会出纰漏?
宁萱儿如坠冰窟,声音颤抖着问道:“为什么你要去喝避子汤,你不希望有这个孩子?”
世间男子,喜欢一个女子,不都是希望与她两相结合,诞下血脉相连的幼子。
如若不希望,是不是根本不喜欢她?
所以之前说过的海誓山盟,都是假的吗。
宁萱儿睁着圆眼怒视着谢枕鹤,眸底已然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谢枕鹤立时意识到宁萱儿可能误会了什么,两手合十将她柔荑紧紧包裹在掌心:“萱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宁萱儿气急,不想理他,只静静地等他解释。
谢枕鹤长睫翕动,掩去眸底的黯然,徐徐道:“孩子,有那么重要吗?”
“尘世中人,诞下子嗣无外乎是为了延续香火,可我从不在乎这所谓的‘传宗接代’,我不需要你为了我,承受那么多痛苦。”
宁萱儿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眸光颤动,久久未能回神。
谢枕鹤依旧垂着眸,因而让宁萱儿没有注意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鸷:“何况,我也不想这世间多出一个人,分走你的关注,分走你的爱意。”
第34章 第34章让他心甘情愿掉入陷阱。
“阿鹤……”
宁萱儿怔忪出声,被谢枕鹤握在掌心的手指微微蜷起。
谢枕鹤弯了弯唇,身子略略前倾,靠近宁萱儿:“萱儿,我知你心里也害怕,但先不必担心,一切等看了大夫再做决断。”
才一会的功夫,宁萱儿便经历了大起大落,大悲大喜。
原以为要跌落深渊,却没想到被谢枕鹤温柔地托举住了。
她晃荡的心安定了几许,吸吸鼻子将头靠在了谢枕鹤肩膀上,用气声道:“好。”
谢枕鹤眸光一柔,将手放到了宁萱儿的发顶,轻轻地抚摸。
心上人的触碰让宁萱儿茫然无措的心平静了许多。
但这到底只是隔靴搔痒,对未知的恐惧让她仍是提心吊胆,不自觉地便想通过和谢枕鹤靠得更近,贴得更紧来缓解心中的不安。
宁萱儿双手环抱住谢枕鹤的脖颈,嘴唇一嘟便想往他脸颊上亲。
谢枕鹤却愣住,稍稍向后仰,躲了开去。
恩?这是什么意思!
宁萱儿气恼,见谢枕鹤往后躲,她便使劲往前追,责备道:“干什么!”
直到把谢枕鹤逼到美人榻的角落,无路可退时,宁萱儿直接在他大腿上坐下。
谢枕鹤身躯紧绷,眉心拧紧:“萱儿,你想做什么,你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身子,不可以这样……”
原来是担心她的身体啊。
宁萱儿见谢枕鹤一副被轻薄了的模样,觉得好玩,在他脸上啾了一口,留下一点胭脂痕迹。
“我想干什么?我想办了你!”
谢枕鹤面色僵硬,似乎已经是隐忍至极,低声道:“萱儿,这事不是玩笑。”
难得谢枕鹤被她戏耍一次,实在是有趣。
宁萱儿见谢枕鹤一本正经的模样,乐得哈哈大笑。
谢枕鹤便看着她笑得前仰后合,有些无奈。
宁萱儿笑够了,又贴近了谢枕鹤,双手捧着他的脸,与他前额相抵。
“我没想做什么,我只是想要你吻我。”
宁萱儿说完,咬了咬唇瓣,脸颊渐渐爬上红云。
谢枕鹤眸光一滞,而后逐渐变得幽深,喉结滑动:“……好。”
他看着宁萱儿任君采撷的殷红唇瓣,方迫不及待地想含进口中——
便被一个焦急声音打断。
“少爷!不好了!”
白术跌跌撞撞地从屋外跑进来,睁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
看着脸色铁青的谢枕鹤,以及……脸色煞白,以惊人速度闪到一旁,和谢枕鹤保持了十万八千里距离的宁萱儿,白术陷入了绝望。
同样绝望的,还有宁萱儿。
没脸见人了。
宁萱儿抱腿坐在榻角,将脸埋在膝盖里,羞愤欲死。
“咳咳。”
是谢枕鹤先打破了死寂。
“出什么事了,说。”
谢枕鹤理了理方才因推搡而有些乱了的衣襟,神色淡然如雪,冷静得像个局外人。
白术焦急的心情被这出意外而搅乱,现在经谢枕鹤提醒后,心才再次高高吊起:“少爷,京城所有的医馆全都关门了,一个大夫也不见。”
谢枕鹤眉心一跳,掀眼觑着白术:“所有的?”
白术重重点头:“正是,我们已着人挨家挨户的去问,邻里们都说不知情,唯一一个大爷给了些许线索,说是见到东坊那间医馆的大夫天蒙蒙亮便被几个黑衣人领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谢枕鹤狭目眯起,心中有了些许猜测。
白术见谢枕鹤的眼神突然凌厉,顿了顿才继续道:“如若要去邻县寻大夫,快马加鞭赶回来,大抵也得两日。”
白术忐忑说完,小心翼翼地打量谢枕鹤。
谢枕鹤却忽然笑了,淡声道:“我明白了。”
白术不解,疑惑道:“少爷明白了什么?”
谢枕鹤抬眼看他,心中已然是柳暗花明,云销雨霁。
“那便着人去请邻县的
大夫吧,不过……”
谢枕鹤转着指间玉扳指,冷笑一声:“就算不请,两日后,京城的大夫自然也会回来。”
白术眉头皱得紧紧的,仍是云里雾里,困惑不已。
正当他想再次提问,就在这时,屋外又传来了几声动静。
“少爷!”是春明的声音。
谢枕鹤冲白术扬扬下颌,淡色道:“你先下去吧,让春明进来。”
白术应声称是,连忙掀帘而退。
紧接着,春明便火急火燎地走了进来:“少爷,景和已经……”
他话还没说完,便看见了缩成一团坐在谢枕鹤远处的宁萱儿,有些语塞。
宁萱儿听到白术走了,悄然把脸抬起来,往外偷偷摸摸地看,在与春明对上视线后,又羞赧地藏了回去。
谢枕鹤瞥了眼宁萱儿,又看向春明,沉声道:“但说无妨,她不是外人。”
春明只得点头,正色道:“景和已经去追赶我们派出去的那支队伍了,若是宁姑娘身体无碍的话,少爷是否要再一同前去?”
宁萱儿见他们两神情严肃的聊着自己完全不知道的事情,生了好奇,竖起一只耳朵开始偷听。
谢枕鹤嘴角倾泻出几声轻笑,将身子往后一靠,长睫垂下:“不必了,已经中计了。”
春明急了,向前一步道:“中计?”
谢枕鹤不置可否,笑吟吟道:“让萱儿‘怀孕’,此为一计。”
偷听中的宁萱儿一下子就听见了自己的名字,霍地一愣。
谢枕鹤那边却继续娓娓道来:“让赵骞招供,此为二计。”
“最后,将全城的大夫全都叫走,此为三计。”
春明摇摇头,仍是怔怔不解:“属下愚钝,还请少爷解惑。”
谢枕鹤将身子往后靠,仰面浅笑:“你知道从京城赶去赵骞指给我们的那个地方要多久么?”
“两日。”
谢枕鹤眉梢微抬,声音愈发的戏谑。
“而全城大夫人间消失后,要去邻县请大夫的时间,也刚好是两日。”
看着春明恍然大悟的神情,谢枕鹤喟叹一声,竟是想抚掌盛赞背后出谋划策之人。
“幕后之人实在是太了解我了,他知道,哪怕我看出来这是一场陷阱,我也会心甘情愿的往下跳。”
因为他不可能放着疑似身怀有孕的宁萱儿不管。
而出计之人,恰恰是抓准了自己的死穴。
春明深吸一口气,惊惧道:“那少爷,现下该怎么办。”
谢枕鹤摩挲着泛着微凉的扳指,眸光晦暗闪烁着:“既然已经中计,不如顺水推舟。”
将他们谈话听得一清二楚的宁萱儿,闻言也微微蹙起了眉头。
她虽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也能从春明话语中听出这事的严重性,免不得为谢枕鹤捏一把汗。
但,谢枕鹤胸有成竹的话语又好似自带着一种力量,渐渐抚平了她焦躁的心。
让她觉得,只要是他的话,就一定能化险为夷。
*
春明走后没多久,宁萱儿便被谢枕鹤蒙着眼牵到了庭院外,说是有东西要给她看,有些莫名其妙的。
好容易停下来后,谢枕鹤将她身子转了一圈,温声道:“到了。”
而后,覆在宁萱儿双眼上的手指轻轻揭开,她骤然得见天日。
宁萱儿半眯着眼,一时适应不了光亮,抬头看看天边落日熔金,又垂眸瞧瞧一脸神神秘秘的谢枕鹤,奇怪道:“怎么啦?”
谢枕鹤含笑看她:“你回头看看。”
宁萱儿皱起眉,回眸凝望。
一入目,便再也移不开眼。
眼前有满树盛开着的玉兰,晚风拂过时,足见落花飞絮,如雪飘零。
而蔓延伸张着的树枝下,赫然伫立着两个红柱,其上扎扎实实挂着两条粗绳,其下则是木板制成的秋千。
宁萱儿深吸一口气,视线惶惶然地在谢枕鹤和这玉兰树之间来回逡巡。
“这是……”
谢枕鹤笑眯眯看着她,柔和道:“先前答应过你的。”
宁萱儿瞪大圆眼,惊喜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谢枕鹤见宁萱儿脸红透了,心里软得不像样子,朝她走近几分,弯身将手穿过她的膝弯,将她横抱而起。
宁萱儿心跳一顿,耳根更加的烫,小声道:“少爷,可是我还有孕在身,可以玩秋千吗?”
谢枕鹤闻言一笑,平稳地将她放到了秋千上,绕到她身后去:“那我小心些。”
“何况……”
谢枕鹤将手贴在宁萱儿背脊上,感受着指尖温热软和的触感,轻轻勾了勾嘴角:“有孕之事,也不一定是真的,还得再看看大夫怎么说。”
“欸?啊!”
宁萱儿还没来得及品味谢枕鹤口中话语,便感觉身后传来一股力道,让她往天上荡去。
她慌张极了,连忙握紧两边的粗绳,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谢枕鹤似乎是察觉到了宁萱儿的紧绷,在她耳畔轻声安抚道:“别怕,有我在,你永远都不会受伤。”
宁萱儿闻言,提着的心不知怎么的便稍稍放下了,开始将全身心交付给谢枕鹤,享受着每一次从地上荡起,迎着风飞到半空中时,那种自由到仿若只要张开手臂,便能振翅飞翔的感觉。
宁萱儿的情绪不由得被带动了起来,昂声道:“好快活啊!”
谢枕鹤弯眼看着她,眸底柔情似水。
而后,在感受到落在自己和宁萱儿身上的一道视线时,唇角微微翘起,眼中闪过森冷的光。
便这般坐不住,还要来亲眼瞧瞧他到底走了没。
若是没走,是不是就可以借机撬墙角了?
说自己待她不好,让宁萱儿另择他路。
这般想着,谢枕鹤嘴角笑意渐冷。
那他便要让谢长衡看看,萱儿有多爱他,他与萱儿之间又有多亲密无间。
谢枕鹤忽然松开了手,让宁萱儿背对着他撞了个满怀。
“怎么突然停了?”
宁萱儿一惊,回头嗔视着谢枕鹤。
谢枕鹤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唇瓣贴上她的耳廓:“萱儿,我想亲你。”
第35章 第35章当着谢长衡的面与她拥吻……
宁萱儿抓着两侧粗绳的手倏地攥紧,瓷白脸蛋涨红成一个大番茄。
“阿阿阿鹤……”她舌头有些打结,到处打量了一番,发现周围都空荡荡,一点人影也无后顿时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心有戚戚然:“这可是在庭院。”
说完,宁萱儿欲哭无泪回眸看向谢枕鹤。
她实在是不想再经历一次被别人撞破自己谈情说爱的尴尬时刻了。
谢枕鹤墨黑色的瞳孔好像隔着一层山雾,朦胧着灼热到快要溢出的爱欲。
宁萱儿愣住,看着谢枕鹤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脸,忽地便再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谢枕鹤让宁萱儿的头仰靠在他胸膛中,自己则弯下身子,去够宁萱儿的菱唇。
柔软的吻便像一片雪花落在了唇瓣相接的地方,被亲吻的温度融化成清溶溶的雪水,渗进两人厮磨着的唇齿中,一同缠绵到干涸殆尽。
这样的姿势吻久了有些难受,宁萱儿便“唔唔”地发出声音,再捶捶谢枕鹤的肩膀来以此讨饶。
谢枕鹤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放开了她的唇,牵着她的手扶她起身,再与她一齐往玉兰树下走。
宁萱儿刚感觉自己靠在了树干上,谢枕鹤便急不可耐地又吻了上来。
他扣着她的后脑勺,至情至乱地掠夺着她唇腔中稀薄的空气。
宁萱儿也被谢枕鹤撩拨的有些躁动,大胆地抱住他的后颈与他拥吻。
本是最动情的时刻,宁萱儿却忽然浑身一激灵,蓦地一用力将谢枕鹤推开。
谢枕鹤眼角泛红看她,嗓音被欲望熏陶得有些喑哑:“怎么了?”
宁萱儿像只受惊的小兽一般,睁着黑亮的眼睛环顾四周,而后看向谢枕鹤道:“我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是…靴履踩到枯草的动静。”
谢枕鹤鸦睫轻轻垂下,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玉兰树后的一块角落,似笑非笑道:“许是墨虎又不知道跑哪玩去了吧。”
宁萱儿惊魂未定,双手抵在谢枕鹤身前,眨眼道:“真…的吗?”
“不会有人的,只是你心虚才会疑神疑鬼。”
谢枕鹤看着宁萱儿迷乱的眸光,恶鬼诱人般在她耳边轻轻蛊惑。
宁萱儿皱眉,还想再辩驳一番:“什么叫我心虚,明明是你……”
谢枕鹤却不容拒绝地拨开了宁萱儿推阻他的手,将宁萱儿抵到树干上,在她反应过来前再次吻了上去。
“唔!”
谢枕鹤将她要说的话都吞吃进肚,激烈地吻她的唇,让她满脑子除了交缠的舌尖外,再没心思想其他的。
*
无影站在谢长衡身后,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握在了腰间配着的刀鞘上。
他看着面色铁青,浑身微不可察颤抖着的谢长衡,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场景,自从他被谢老爷指派到来鹤院后,也见过不少次。
起初,他以为是谢枕鹤是一时忘情,干柴烈火才会与宁萱儿在随时有可能被撞破的地方亲吻。
他还在心底暗讽过谢枕鹤的莽撞,认为他绝非宁萱儿良人。
直到隔日他在暗处默默观测时,谢枕鹤状似无意迎上来的目光,隔着层叠草木,洞穿他的骨肉,让他背脊发凉。
第一次,他安慰自己许是巧合。
可当同样的戏码反复上演到第二次、第三次、第不知多少次后……
他没法再诓骗自己了。
谢枕鹤什么都知道,他知道自己一直在观察他们,还堂而皇之让他看见他们亲热。
他便是故意在报那日宁萱儿与他多说了几句话的仇。
谢枕鹤看穿他对宁萱儿深埋在心底的情谊,想以此来嘲讽他的非分之想,同时宣告自己对她的占有。
想清楚这一切的那一刻时,无影浑身都被汗湿透。
他深知,现在的他绝非谢枕鹤的敌手。谢枕鹤碾死他,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他不能轻举妄动,再大的忿恨不满也得藏在心底。
好在因为谢茂山的缘故,谢枕鹤目前还动不了他,否则……
他可能在那日与宁萱儿谈笑后,便不明不白地死了。
所以,在见怪不怪后,这样的情形对他而言,并不能在他心中掀起太多波澜。
但显然,对谢长衡而言,便不是这样了。
谢长衡指尖深深攥在拳心,一口银牙都快要咬碎,尝出几丝血腥味。
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几乎想直接冲出去,将谢枕鹤从宁萱儿身前扯开,质问他为何夺人所爱。
但他不能,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枕鹤与自己心系的女子含情缠吻,宛若一对璧人。
他今日到来鹤院,不过是想来打探几分虚实,却没想到谢枕鹤竟然准备了这么一场好戏给他看。
谢长衡愤怒到极点,反而轻笑出声。
身后的无影一愣,还以为他被气疯了。
谢长衡昂了昂下颌,用气声道:“他要给我看的,我都看完了,也该回去了。”
谢长衡的意思是,谢枕鹤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把他带进了来鹤院?
无影一怔,看看仍在树下热吻的两人,拧眉道:“可万一被他发现你的行踪……”
谢长衡闻言阴冷嗤笑:“我的行踪何曾隐藏过呢?”
“恐怕从我一踏入来鹤院起,他便知道我的存在了吧。”
无影瞪大双眼,看着谢长衡的背影,忽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谢长衡深深吸了一口气,背笔直挺着,脚下步伐迈得愈发坚定,不住地往院门走去。
他谋划的这场局,看似有法可破,实则是一场彻底的死局。
若宁萱儿于谢枕鹤而言可有可无,那谢枕鹤会毅然决然的前去北狄,追赶护送‘贺礼’的队伍。
而后便会落入他的陷阱,被他埋伏好的骑兵杀个片甲不留,最终一败涂地。
届时,他便可以趁虚而入,从谢枕鹤手中夺回因谢枕鹤离去而心灰意冷的宁萱儿。
若谢枕鹤真心喜欢宁萱儿,他因为顾虑她有孕在身,而不会离开她,那便是不战而败。
因为谢茂山确实有勾结节度使之嫌,他为了引蛇出洞,也确实做了一场豪赌。
赌注便是,谢枕鹤会不会放弃这个绝妙的,扳倒谢茂山的机会。
显然,如果他选择了第二条路,自会被谢茂山死死地按在手心,再无翻身可能。
届时失势的谢枕鹤,也没了保护宁萱儿的能力,他还是可以将宁萱儿抢回来。
无非一个结局只能得到宁萱儿的人,另一个却能得到她的身和心罢了。
只要能与她在一起,他便心满意足。
但,如今谢枕鹤这般有恃无恐,是猜透了几分他的计策?
还是已经想好怎么对付他了?
谢长衡眸光转冷,逐渐冷静下来。
但无论如何,如今站在上风的都是他。
不过一时得意罢了,就算有后手又如何,他又何尝没有两手准备?
想到这,谢长衡轻蔑一笑。
谢枕鹤从自己手上夺走的,他全都要一一抢回来。
*
谢冉吟垂眸觑着坐在檀桌前翻阅账本的阮妙盈,问出了心中疑惑:“夫人,我一直想知道,为什么要花那么一大笔钱买通膳房专供来鹤院中糕点的膳夫?”
“还……”
谢冉吟顿了顿,似乎是有些不忍:“派人在昨天跟踪他,趁他离府之时,将他于暗巷杀害。”
阮妙盈掠动的手指一顿,冷淡地看了谢冉吟好几眼:“能被我们用钱收买的人,也能在更大一笔银子的敲打下吐出真相。”
谢冉吟抿了抿唇角:“可……”
阮妙盈淡然打断他,恨烂泥扶不上墙道:“你当谢枕鹤什么人,他可是大理寺少卿,掌诏狱刑罚,若不是年纪太轻,大理寺卿的位置也该让贤,这世上有他撬不开的嘴吗?”
谢冉吟见她提起谢枕鹤的丰功伟绩就头头是道的,有些不是滋味:“那又何必买通膳夫呢,一个膳夫有什么用,难道还能直接下毒害死他们不成?”
阮妙盈先是一愣,而后掩嘴盈然一笑,眸光轻佻:“有什么用?现下事情未成,告诉你也没有意义,等到成事之后,你自然而然也就知道了。”
谢冉吟蹙眉看着笑得不怀好意的阮妙盈,虽还是雾里看花般一知半解,但隐隐约约感觉到,阮妙盈确实与谢长衡勾结着,盘算出了一件大事。
*
谢枕鹤靠在榻头,让宁萱儿倚躺在他怀中。
宁萱儿的侧脸贴在谢枕鹤平稳起伏着的结实胸膛上,两只手紧紧环住他劲瘦的腰。
她鼻尖耸动,闻到谢枕鹤身上好闻的冷梅香后,心中放松几分。
自从疑似有喜后,她这日子感觉过得比宫里头的娘娘们也不差了!
想要吃什么,在下一刻都会悉数端上来。
想要玩什么,谢枕鹤也都会尽量的满足她。
就连……
宁萱儿面颊一红,蹭了蹭谢枕鹤的胸肌。
沐浴也不用自己动手,都是谢枕鹤亲力亲为。
感受着谢枕鹤纤长的手缠上了自己有些湿漉漉,还未完全干透的头发,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绕着圈,宁萱儿抿了抿唇角。
从前在榻上多与她对视几刻便按耐不住和她滚到一起去的人,现在居然这么能把持住自己。
真是……
等等,乱想什么呢!
宁萱儿忽然意识到自己又开始想入非非,猛地摇头试图将这些奇怪念头晃出脑袋。
“怎么了?”
发顶上传来几声温泠清脆的笑声,让宁萱儿更加脸热。
她不知道说什么,索性就不理他。
谢枕鹤却不依不饶,翻了个身,让宁萱儿与他一齐侧躺在了榻垫上。
看着谢枕鹤凑得极近的如玉俊容,宁萱儿眼睫扑簌簌地抖。
而后,一只手越过她的肩膀,伸向她的背后。
宁萱儿心跳一滞,细白脖颈紧绷起来。
呵,男人!
方才还说他能忍,现在就原形毕露了?
宁萱儿心底冷哼,眼帘却密密闭了起来,窃喜地笑。
她做好了谢枕鹤要吻上来的准备。
可她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那温热的吻,只等到了暖乎乎的锦褥。
宁萱儿猝地睁开眼,只见谢枕鹤正在心无旁骛地给她掖着被角。
“你!”
宁萱儿张口,但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
谢枕鹤这才将视线再移到她身上,看着很是无辜:“怎么了,萱儿以为我要做什么?”
宁萱儿深深提起一口气,而后重重吐出:“没事!”
她生怕被谢枕鹤看出自己有所期待,忙不迭将双眼阖上,气鼓鼓地准备入睡。
谢枕鹤却又笑了。
宁萱儿掀眼看他,心道他果然是故意的。
谢枕鹤捋了捋她有些凌乱的额发,而后抬起上半身,俯脸在她鬓间落下一吻:“睡吧。”
他语气温柔,耐心地哄着她:“等到明日一大早,临县的大夫来了,一切便能尘埃落定了。”
第36章 第36章苦肉计
次日一大早,宁萱儿还在半梦半醒之际时,便感到房中传来阵阵低语。
“已经可以给宁姑娘……”
“再等等。”
凡此种种的话语就像隔了一层薄纱一样,时不时朦朦胧胧地闯进宁萱儿的脑海。
她被人扰了好梦清净,有些不快,蹙起秀眉,下意识便想侧身搂住身旁的人,却发现摸了个空。
……人呢?
宁萱儿迷迷糊糊地扁了扁嘴,眉心拧得更紧。
算了,不在就不在吧。
宁萱儿翻了个身,想找机会继续睡个回笼觉。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外扯了扯。
宁萱儿试图忽略这个异样的感觉,将眼帘闭得更紧,扯她的力道却也随之变大。
这时她才稍稍有些清醒过来,但生性懒惰让她仍是不愿睁开眼,直到耳畔覆上一个温热的触感。
谢枕鹤将唇贴在她耳骨,先是轻轻啄吻了一下,而后呵气如兰道:“大夫已经到了。”
宁萱儿骤然意识到那阵谈话声到底因何而来,猛地睁开双眼,从榻上弹起来。
坐起来后,先看到的是谢枕鹤妍若好女的脸。
他勾唇浅笑,唇角撩起一个极好看的弧度。
宁萱儿陷入沉思。
谢枕鹤?大夫?
等等,那他方才亲自己岂不是被别人看见了!
宁萱儿立即望向他身后,见他是坐在床榻边上唤她,床幔还围得好好的,没将她方才睡得不知天昏地暗的模样泄露出去,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谢枕鹤仿佛看穿她的顾虑,摸了摸她素白的脸颊,替她拢了拢有些松散的衣襟,柔声细语道:“若准备好了,我便将帷幔打开。”
宁萱儿胡乱揉了一把睡得有些凌乱的脸,眨巴着眼看着谢枕鹤道:“好。”
谢枕鹤扶着宁萱儿起身,而后在她后腰上放了一个金丝软枕,让她背靠榻头而坐。
做完这一切后,他便将床幔挂在一旁的金钩上,房内的情景霍然呈现在宁萱儿面前。
榻前不远处站着一个面善慈祥,白发苍苍的大夫,看着就让人觉得是个阅历深厚,悬壶济世多年的好大夫。
除了他之外,屋内还有几个小厮垂着头在一旁侯着,人数虽不多,但乍一看乌压压一片也挺唬人。
宁萱儿忽觉得有些愧疚,刚才就知道睡大觉,让这些人白等自己许多时候。
大夫似是注意到宁萱儿窥探的目光,冲她慨然一笑:“宁姑娘,鄙人姓刘,是淮县的大夫,是谢公子特意为了您辗转多日请过来的。”
宁萱儿腼腆抿唇一笑:“那还得多谢刘大夫和阿鹤了。”
说完,宁萱儿蓦地愣住。
她一时嘴快,将平日里私下喊谢枕鹤的称呼直接说出口了。
宁萱儿不由得抬眸看看刘大夫,又看看谢枕鹤。
谢枕鹤自是非常受用她在外人面前这么唤自己的,正弯着笑眼莞尔看着她。
而刘大夫……
到底是行医多年的大夫,连眼睛都未曾多眨一下,仍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
一个小厮端着杌子走上前来,在床榻前的毛毡上放下。
“刘大夫,请坐。”
刘大夫笑着点头,而后拎着药箱缓步走到杌子前坐下。
宁萱儿将衣袖往手臂上翻了两折,而后手腕朝外伸出了榻外。
刘大夫抚须眯眼,开始细细为她诊脉。
眼看着刘大夫的面色随着诊脉的时间变长而越来越凝重,宁萱儿原本轻松的心情也变得有些紧张。
虽说她还没做好生育的准备,但如果真的已成既定事实,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所以她已经做好了刘大夫替她诊过脉后,便扬着欣喜笑容恭喜她有孕的准备。
但如今看刘大夫这副模样……
宁萱儿眼睫轻颤,忐忑看着刘大夫额间都覆上一层薄汗。
诊断是否有喜,有这么困难吗。
难道她不是有孕,而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宁萱儿越想越害怕,空置在一旁的手都微微攥了起来。
宁萱儿的心跳得越来越重,一拍一拍的声音几乎要刺穿她的耳鼓膜。
不知过了多久,刘大夫终于将替她把脉的那双手松开,用袖子拭了拭额角的汗。
“大夫,怎么回事。”
“大夫,我的身子到底怎么了?”
宁萱儿和谢枕鹤的声音同时响起,说完后,两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对方。
刘大夫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摇摇头道:“奇怪,太奇怪了。”
宁萱儿的心咯噔一下,紧张道:“刘大夫,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大夫抬头看向她:“宁姑娘的脉象确实是喜脉。”
哪怕做足了心理准备,在听到这句话时,宁萱儿的一颗心仍是跌倒了谷底。
可她还没来得及郁闷,大夫便继续徐徐说道:“但这喜脉实在是太过虚浮,还伴随着时不时错杂乱跳的脉搏,只有两种可能……”
宁萱儿抿紧双唇,心高高地提起:“刘大夫,你说。”
刘大夫:“要么,你腹中怀着的是一个死胎。”
宁萱儿双眼瞪得浑圆,指尖深深陷进被褥中。
谢枕鹤闻言眉心也深深拧紧了,背脊绷紧道:“那另一种可能呢?”
刘大夫捋了捋长须,叹息道:“另一种可能就是,宁姑娘根本没有身子,而是被某种东西诱发了假孕的症状。”
宁萱儿颤抖着找回自己的声音:“假孕?”
刘大夫点点头,问她:“药材,食材服用过量都有可能诱发这种症状。”
“宁姑娘最近是否有过度服用同一样东西的情况?”
宁萱儿凝眉深思着,眸光晃动。
过度服用?没有啊……
她搜刮着自己的回忆,半晌没有找到答案。
直到记忆中闪过一个画面——
那碟她每日都要服用的梨花酥!
她自从尝了一口那梨花酥后,便开始极嗜于其,有时几乎都拿它代替了三餐,还因此被谢枕鹤三令五申劝阻过。
但她仗着谢枕鹤舍不得真的凶她,便不管不顾。
竟没想到……
宁萱儿抬起头,好一阵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梨花酥,是梨花酥。”
刘大夫先是一愣,而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斩钉截铁道:“那便错不了了!”
“梨花酥为了提味,通常会增加一味当归,少量服用还好,但过量服用便会出现月事推迟、腹部胀气、闻腥呕吐的情况。”
宁萱儿一怔,惊觉刘大夫说得这些症状她确实都有,因而才一直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孕在身。
刘大夫找到了症结所在,心中疑惑陡然解开,却还有一事不明:“但,还是有一处不对劲,不知当讲不当讲。”
谢枕鹤原本焦急的神色,随着刘大夫话语深入逐渐缓和下来。
一切正如他所想的那样。
从始至终,这都是一场阳谋。
谢枕鹤沉声道:“刘大夫但说无妨。”
得他首肯,刘大夫便信然长篇大论起来:“梨花酥吃一两块委实没有大碍,但一旦吃多,便回味甘苦,寻常人都难以忍受,宁姑娘却为何能将它当饭来吃?”
谢枕鹤垂下眼帘,淡声道:“刘大夫的意思是,有人加
害于萱儿了?”
刘大夫轻抚长须,面色纠结:“若你们有心,最好去查查那糕点中是否掺杂了诱食的东西,但……”
刘大夫说到一半,有些犹豫,哂笑道:“谢府乃是高门大户,这种腌脏事理应不当有的,许是我想错了。”
谢枕鹤轻笑几声,朝刘大夫身后小厮挥了挥手,顿时便有人拿了一大包银子塞在刘大夫手中。
刘大夫惶恐想将银子推回去,谢枕鹤却不容置喙道:“刘大夫,这既是一笔诊金,也是一笔封口费。”
刘大夫一顿,对上谢枕鹤有些冰冷的视线:“有关梨花酥的事,切记不要外传,若有人问起,你只肖说诊断出来先前有喜是判断错误即可。”
刘大夫瞳孔震缩,连连点头。
*
刘大夫走了过后好一会子,宁萱儿都是茫然的。
这样的结果,也算是夙愿得偿了。
毕竟她确实还不想要一个孩子。
若是放在以前,身如浮萍孤苦无依时,她肯定觉得能怀上权贵子弟的孩子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毕竟这代表着你可以因此“母凭子贵”,从此飞上枝头做凤凰。
但,自从被人好好爱过,体验过被人捧在手心的感觉后——
她的想法变了。
孩子不是工具,也不是拿来攀附名利,狭要身份的垫脚石。
若没做好准备,便让这个孩子在无法获得爱的时候便降临于世间。
对那孩子而言,岂不是太不公平?
但哪怕她想得透彻,由于事情在短时间内发展的太快,还是让她有些恍惚,一时之间没办法安定下来。
这时,似乎是察觉到她的失神,谢枕鹤坐在了她身旁,掌心覆在了她的手上。
“在想什么?”
谢枕鹤在她发顶落下轻吻,认真凝着她双眼道。
宁萱儿抬眼瞧他,短暂沉默了一瞬后,软声道:“我突然想到,你之前和春明说过的话。”
“我的孕事,可能是一场计谋,如今我没有有孕,你岂不是就中了别人的计了?”
谢枕鹤认真听着,在她说完后含笑侧头看她:“小萱儿担心我?”
宁萱儿瞪他,不语。
谢枕鹤唇角翘起,珏玉般姣秀的容颜舒展开来:“是啊,还有可能失去今天的一切名利和地位,沦为一个普通的平民黔首。”
宁萱儿反握住他的手,震撼道:“这么严重?”
谢枕鹤点点头,颇为认真道:“对啊。”
宁萱儿屏住呼吸:“那怎么办……”
谢枕鹤捏捏她的脸,柔声道:“如果我一无所有了,萱儿还会妾随郎去吗?”
……
真是个致命的提问。
宁萱儿神色僵硬,第一反应便是犹豫。
显然,这不是谢枕鹤想要的答案。
被自己问出口的问题气到后,谢枕鹤脸色倏地一沉,捏她脸的力气大了几分:“嗯?”
宁萱儿捂脸惊叫:“痛痛痛!”
她把谢枕鹤的手拍开,婉言道:“你让我想想嘛。”
谢枕鹤被她话语噎住:“还要想?”
宁萱儿郑重:“当然,难道我口腹蜜剑欺你骗你,你就高兴了吗!”
谢枕鹤说不出话来。
宁萱儿便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实话说,对于一心追逐荣华富贵的她来说,定然是不愿意的。
她爱财,爱身份,因为她未曾得到过这些,也因为没有这些而受过很多苦。
但……
宁萱儿抬眼,陡然看见谢枕鹤怀揣着试探和忧郁的神情,心中微微一动。
如果对方是谢枕鹤的话,她也不是不可以做一些让步。
宁萱儿扬扬下巴,语气带着些许的小嫌弃:“如果你洗手作羹汤,勤勤恳恳赚钱养家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答应。”
谢枕鹤失笑:“只要求这个?”
宁萱儿抱着双臂,颔首道:“对啊,你也不要觉得我什么都不干,我负责算账呀!”
“别看我这样,我算数挺好的,幼时隔壁秀才都夸我呢。”
谢枕鹤嘴角不知何时已经高高翘起,遏制不住狂跳的心脏,俯脸在宁萱儿唇上印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宁萱儿被他突然举动弄得脸色一烫,找补道:“别误会啊,前提是三年之内你要让我过上好日子,不然就和离。”
这话倒是不假,她可不能跟着别人苦一辈子。
谢枕鹤笑意盈盈看着她,却将十指紧紧扣在她指缝中。
宁萱儿还是有些担心:“但你说的那些应该不会发生吧?”
谢枕鹤眸光晃动看着她,却一直没有回答。
直到宁萱儿有些着急了,谢枕鹤便揽着她的腰,向后一仰,让宁萱儿靠在他的身上,与他一齐落到了榻上。
宁萱儿想撑着他的胸膛跪坐起来,却被谢枕鹤牢牢按住了身子。
“做什么!”
谢枕鹤双手扶上她的脸颊,语气楚楚可怜道:“自从怀疑你有孕以后,我们便好几天没有做夫妻该做的事了。”
宁萱儿瞋目结舌,脸色涨红:“什么夫妻,你还没娶我呢。”
“而且白日宣淫是正人君子该做的事吗!你没活干的吗?”
谢枕鹤忍俊不禁,翻身将她压到身下,将才挂上没多久的床幔放下,吻住她白皙的脖颈道:“有心上人在旁,再多的事务暂且搁置一下又有何妨。”
“何况,我从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他的吻逐渐下移,阻断了宁萱儿还未说出口的其他话语。
*
“宁姑娘,可有见到过少爷?”
宁萱儿坐在玉兰树下的秋千上,烦躁得很,忽然便看见惊恐万状的白术朝她跑来。
宁萱儿摇摇头,身子微微晃着秋千:“我还想问你呢,怎么一天没见他了?”
宁萱儿心中也很是郁闷。
昨天看完大夫后,谢枕鹤便缠着她要了许多次。
完事后照例替她擦拭了身子,与她同榻而眠。
次日她一如既往的在清早没有见到他的身影,但也没多失落就是了。
毕竟昨天没去大理寺,许是堆了太多事务要处理了,才不得不早早的离开。
但直到中午,下午,乃至傍晚都没见到他时,宁萱儿就开始有些坐不住了。
明明往常再忙碌,也会抽空回来和她用顿膳的。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白术见她也一脸懵然的样子,不住长吁短叹:“如果少爷连你都没告诉,那就糟糕了。”
宁萱儿察觉到他话语的严重性,蹙眉道:“什么意思?”
白术既忧且愁:“今日少爷根本就没去府衙!”
宁萱儿眼前一黑,脑中嗡嗡作响。
心中的怨气骤然全部转化为了担忧。
“依少爷的性子,如果你都不知道这件事,那就说明要么,少爷是要去做一件极危险的事。”
“要么,少爷就是被……”
“不必找了。”
一个带着几分得意声音打断了白术的话语。
宁萱儿循声望去,眸光震颤。
只见一个玄衣墨沉,丰神俊朗的男子朝她走来,不是谢长衡是谁!
谢长衡脸上挂着张扬的笑,双手背于腰后,凤眼微眯:“二哥犯了大错,被父亲关在宗族祠堂里了,无令不得踏出一步。”
宁萱儿不可置信地摇头,一口气几乎要喘不过来:“你说什么?我不信!”
谢长衡拧眉看向宁萱儿,心中泛起一阵酸楚。
当初他在湖边救下宁萱儿时,她用最温柔缱绻的目光和语气对待自己。
如今不过隔了短短一段时日,竟是恍如隔世。
她用严厉的语气逼问自己,用痛恨的目光审视自己。
这一切都是拜一个人所赐。
如果是他,那一
夜之后,他一定会让她做他的妾室,而不是让宁萱儿像现在这样,无名无份,无依无靠地跟在谢枕鹤身边。
他明明对她并不好,她居然还对他这么痴情。
谢长衡愈想,愈觉得心中不是滋味,看向宁萱儿的眼底仿佛结了一层霜:“我朝以孝为先,你认为一个戕害生父,又有勾结外族之嫌的人,会受到什么待遇?”
“哪怕父亲能放过他,陛下也不会放过他。”
“现在关在宗祠里不过是第一步,接下来他将要么面临流放之刑,要么面临死罪!”
谢长衡看见宁萱儿痛苦与愤怒交织的神情,心中又是一阵绞痛。
宁萱儿想到昨天谢枕鹤和她说过的话,脑海中一片空白。
所以,昨天谢枕鹤和她说的话,是真的?
可是为什么,明知道有危险,不去躲避,反而静静地等待这个结果?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是谢枕鹤的作风。
宁萱儿掀眼看向谢长衡,眼眶中已有泪水打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长衡深吸一口气,语气生硬道:“谢枕鹤与赵骞里应外合,以送贺礼为由勾结节度使被当场抓获。”
“他的手下景和彼时正拿着那件呈着密函的假贺礼,面对百来号官兵负隅顽抗,估计已经死了。”
“赶去营救他的春明,也不知所踪。”
宁萱儿盈在眸中的眼泪终是流了下来,她甚至没有心情去擦拭。
谢长衡看见她为谢枕鹤伤心,心中有一种自虐的快感,继续残忍道:“所以,他已经没用了,哪怕他能活着,他也没用了。”
他又朝宁萱儿迈近几步,想牵起她的手,却被她狠然躲开。
谢长衡手指一僵,而后佯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勾唇一笑:“所以,跟了我吧,我不会让你受苦的。”
宁萱儿拧眉看向他,忽然悲极反笑。
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这句话?
她方想厉声拒绝,在旁边旁听了许久的白术去向前一步,拦在宁萱儿面前道:“三少爷,哪怕二少爷现在被老爷关在祠堂中,自由受限,可他明面上却还是你的二哥,朝廷命官大理寺少卿。”
“你直接到来鹤院来抢人,恐怕不合适吧?”
谢长衡先是一愣,而后看着白术,嘴角撩起一个讥讽的弧度。
“一条狗罢了,也敢吠人?”
他朝白术一脚踹了过去,使得后者捂着肚子吃痛后退。
泄完愤后,谢长衡又觑了一眼宁萱儿,声音放软了几许:“现在不愿意也罢,几日后,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的接受我的提议。”
说完,谢长衡便拉下了脸,转身离去。
宁萱儿咬紧牙关,忙走到白术旁边将他扶起,看着谢长衡愈走愈远的背影,心中乱成了一团。
她到底该怎么办?
去救他?可她不过一个区区小丫鬟,如何能做到呢。
宁萱儿泪水汩汩地往外涌,只觉得眼前是悬崖峭壁,身后是湍急瀑布,向前向后都是死,完全没有生还的机会。
可比起其他的一切,她最担心的还是谢枕鹤的安危。
她怕的是,谢枕鹤的下场,会比那日他和她说的情形还要凄惨。
如果他能捡回一条命,那从此天涯海角她都随他去。
如果他死了……
不,她不要他死。
宁萱儿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不准自己往这个方向想。
想想办法,快想想办法…
白术注意到宁萱儿的焦急,双手按着伤处,气若游丝地对宁萱儿道:“宁姑娘,不必担忧。”
宁萱儿闻言一顿,懵然看向白术:“少爷他吉人天相,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宁萱儿露出一个苦笑:“若是吉人天相,怎会落得这个地步?”
白术摇摇头,斩钉截铁道:“宁姑娘,我从小跟着少爷,了解他的秉性,他这个人,最擅长苦肉计。”
“若不将自己逼入险境,漏出最脆弱的喉管,如何能引得虎视眈眈之人的放松警惕呢?”
第37章 第37章“我会一直等。”
已经是第五日了
从谢枕鹤被谢茂山带走,关在祠堂中后。
宁萱儿抱着双腿坐在屋檐前的石阶上,百无聊赖地等。
来鹤院还是和他离开前一样,花香翠竹,薰风淡淡。
明明没有什么变化,优美一如既往,却让她无端端觉得寂寥萧索。
墨虎是极通灵性的,它见这几日宁萱儿心情不佳,捣乱的次数都少了,也不像往常一样到处乱跑,自己玩自己的,而是寸步不离地陪在宁萱儿身边,变得黏人惹怜得很。
此时此刻,也是这般。
宁萱儿抱腿累了,便将手撑在石阶上,墨虎见状轻盈地从她腿边跳上了石阶,将头埋在她的手腕上,用毛茸茸的脑袋蹭她。
宁萱儿展颜莞尔,用手掌揉揉它的头顶,再挠挠它的下巴,墨虎舒服得直接将肚皮翻了出来,小声地打着呼噜。
“墨虎,还是你好,”宁萱儿眉眼舒展开来,将墨虎抱到了自己怀中,“还知道逗我开心,不像那个人,什么也不说就走了,就知道害我担心。”
墨虎听不懂宁萱儿说什么,却能听出她语调的低落,用爪子扒拉她的衣服,试图让她开心点。
宁萱儿能感受到墨虎的意思,心头一热,将墨虎拥得更紧。
深深庭院,画阁回廊,少女抱着狸猫,静静地坐在朱门裁窗前,花梨低枝下,等着那个或许会回来,或许回不来的人。
无影倚靠在那棵玉兰树后许久,几乎是她等了多久,他便陪她站了多久,眼看着宁萱儿的神情愈来愈颓丧,他终是呆不住,从阴影中走出。
宁萱儿的眼前又出现那双黑色长靴。
她掀起眼,看向来人,只以沉默回应。
无影俯瞰着她,漠然神情下,藏着一颗不住翻滚跳动的心:“要不要跟我走。”
宁萱儿拧起细眉,讥诮浅笑道:“你们是约好了吗,怎么一个个都来和我说这话?”
无影愣住:“什么意思,还有谁和你说过,三少爷么。”
“与你何干。”
宁萱儿垂下眼睫,继续摸着墨虎,将拒绝的态度表现的很明显了。
无影深吸一口气,嗓音有些生涩:“三少爷和二少爷都非你良配。”
宁萱儿指尖轻动,勾唇道:“是不是良配,是你说了便能算了的吗。”
“你想跟三少爷走?”无影不知道误会了她说的哪句话,着急忙慌便想劝阻她:“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了,你听我说,其实我是老爷的人,我曾无意间偷听到内情过,与北狄勾结之事,原是老爷所为。”
宁萱儿瞳孔震缩,猛地抬头看向无影。
“三少爷是不是和你说,圣上已然知道这件事了,谢枕鹤没有再翻身的可能了?”
宁萱儿咽了咽口水,点点头。
无影见她回应了自己,言语也越发深入:“事实上,他们还不敢将这事禀报给圣上。”
“因为此事的细枝末节太多,涉案之人也太多,若不能重洗证据链,让谢枕鹤彻底被钉死成替罪羊,老爷是轻易不敢将此事上报给圣上的。”
无影凝眉觑着宁萱儿,恳切道:“所以,三少爷也未必能赢,你跟了他,不会有好结果的。”
他蹲下身子来,双手按住宁萱儿的肩膀,字字泣血道:“谢老爷给了我一口饭吃,我便一直追随于他,哪怕知道他满手血腥,也麻痹了内心佯装不知。”
“因为我为奴为仆,没有选择的余地。”
宁萱儿还沉浸在震撼中不能自拔,目瞪口呆看着无影。
无影说到这,语气开始变
得有些柔软:“但自从遇见你,我便开始怀疑自己的愚忠是否正确,直到我看到如今的你这般落寞,我便彻底下定决心了。”
“你是那么鲜活,那么灵动的一个人,你不该被桎梏在四方庭院中,你和该是那自由的鸟儿。”
从来内敛含蓄的无影,第一次将自己整颗心剖出来摆在他人面前。
但他没有后悔,也没有胆怯,而是继续认真诚恳道:“谢家没有一个好人,父子相残,兄弟反目,还有太多太多的勾心斗角,你不该再继续呆在这了!”
“让我带你走,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无影一口气将心里话全部说完,而后颤动着眸光,紧张地等待着宁萱儿的答复。
宁萱儿对上他的目光,却并未言语。
她的沉默让无影有些心慌,方想张口再试探几句,放在她肩膀上的两只手便被她挣开了。
宁萱儿向后退了几步,抱着墨虎与无影拉开距离,平视着他道:“我不要。”
无影心中钝刀割肉般的痛,扯了扯嘴角:“宁萱儿,你现在还没有冷静下来,没办法好好思考我的话语,我可以再多给你一些时间,我可以等……”
“不必。”宁萱儿摇了摇头,沉声打断他:“无影,你口口声声说为我好,要为我选择一条更适合我的道路,却从没想过,我想要的是什么。”
无影皱眉,身子一僵。
宁萱儿神色淡漠:“你说谢府是牢笼,你又可曾知道,如今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历经千帆后才获得的,我为什么要拱手让人?”
“你说我该和你一起走,走去哪里,和你过风餐露宿,饿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吗?如果这就是你说的自由,那我早就经历过了。”
“无影,你不觉得你这样很虚伪吗,你将想法强加在我身上,认为我过得不快乐,一定要我去改变,这是喜欢吗?你不过是想演一出拯救‘失意’少女的戏码罢了。”
宁萱儿的话语如连珠炮弹般袭来,无影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几次想出言反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无影。”宁萱儿低声叫了一次他的名字,与他视线相接。
“谢谢你的喜欢,但我贪慕虚荣,只想攀附权贵,也不是你的良配。”
无影双手攥拳看向她,双目赤红,嘴唇颤抖着,不自觉想反驳,却马上因宁萱儿接下来的话语而大为所动。
宁萱儿勾唇弯眼,笑靥如花道:“但哪怕是这样卑劣的我,也有不愿意改变的,想坚守的信念。”
“凡是我认定的路,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我会摔得粉身碎骨,我也会头也不回的走下去。”
宁萱儿语调从方才的坚决,逐渐改变成柔软:“所以,不要再说什么带我走的话了,也谢谢你刚刚告诉我,他还有一线生机的可能。”
“我会等,一直等到他回来为止。”
*
清峡关地处荒漠,是中原通往北狄的唯一入口,也是自古以来的兵家必争之地。
那日赵骞给谢枕鹤的舆图中,圈画出来的地方正是此处。
某个僻静角落驻扎的营房中,躺着一群身负重伤的人。
景和的腹部几乎破了一个血洞,正倚在草蓐上,口中不住地往外涌血。
一个绿衣姑娘靠在他身旁,不断擦着停不下的眼泪,声音颤抖着哽咽道:“景和,我要给你上药了,你忍着些。”
景和温柔看她,而后接过她递过来的巾帕,咬在口中,闭上双眼点了点头。
绿衣姑娘提起一口气,狠下心眼疾手快将金疮药敷到了景和伤处。
“唔啊!!”
铺天盖地的痛楚骤然袭来,景和双目几乎瞪出眼眶,脖颈青筋全数爆起。
绿衣姑娘害怕影响到他,捂着嘴无声痛哭,直到感觉他好些了,才颤声道:“景和,我们傻乎乎地去追赶那送贺礼的队伍,却被谢相国打了个措手不及,若不是你奋勇抵抗,保护了大家,我们早就死了。但还是一步一步被逼退到这最后的苟延残喘之地。”
“现在他们已经将我们包围了,甚至无需主动发起进攻,我们也会因弹尽粮绝自投死路。”
“你虽自幼习武,但到底是没上过战场的,这里的其他人也都只是小小衙役,如何能与训练有素的官兵对抗呢?为什么非要来送死!”
景和强扯出一抹笑,转了转眼珠看向她:“绿璇,你明知清峡关危险,不也一定要随我前往吗。”
绿璇一愣,恼羞成怒道:“我不过是怕你死了!”
下意识反驳完景和后,绿璇意识到他只是想逗自己开心,鼻尖又是一阵酸然:“我知道,你不过是为了那所谓的道义,但为了那劳什子道义,丢弃自己的性命值得吗?”
景和柔和一笑,看向绿璇,刚想说话,却被营房外一阵嘈杂声响打断。
绿璇倏地站起身来,掀开帐篷的一个角往外看,发现远处忽然万箭齐发,却不是往他们这个方向射击。
绿璇瞪大双眸,回头看向景和,却蓦地被他的表情惊得脸色一滞。
只见原本虚弱至极的景和已经扬起了一个笑,双眼放光看着远方此时此刻发射的几支狼烟,激动道:“绿璇,我们不会死了。”
绿璇愕然道:“什么?”
景和仿佛感受不到伤口的痛楚了,嘴角弧度愈来愈大:“他来了。”
*
站在一群官兵中领头位置的男人抱着双臂“啧”了一声,看着河对岸驻扎着的营房烦躁道:“这群臭老鼠还挺会躲。”
他身旁的士卒见状,谄媚道:“张都头,今夜河水涨潮,贸然渡河恐怕会造成伤亡,届时不好和圣上交代啊,不如我们等上一等,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
张都头凌厉瞪他一眼,冷笑道:“不急?你也知道不好和圣上交代,我们现下可是奉相国之命私遣队伍来此,若耽搁的时间久了,届时圣上怪罪下来,你又要怎么解释?”
“此事一旦追究,不止谢相国要遭殃,我们也会完蛋,蠢货!”
士卒悻悻点头,连声答应道:“都头说的是,是属下欠考虑了。”
张都头不再看他,而是叹息一声:“熬了这么多年,还是只做了个都头,若不是相国大人答应我事成之后会为我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助我升官,我才不会冒这么大的险!”
张都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甚至还向前几步,仰天长啸表怀自己怀才不遇的愤懑,丝毫没注意到身旁的士卒已经被一箭穿喉。
士卒捂着自己的喉咙,“唔呃”发出几声呜咽后倒地而亡,□□和泥沙相撞发出声响。
“都头,大事不好了,春明领着救兵赶来了!”
与此同时,传讯的士卒大声喊道。
张都头已然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僵硬着身子把头转回来,双腿颤抖但还是嘴硬道:“不可能,那春明生性莽撞,早就应当死在我先前布下的巨石陷阱中了,怎么会,怎么能逃出生天?”
传讯的士卒还没来得及回话,又被一支箭矢刺穿了咽喉。
随着他倒下,他身后赫然出现一个高挑瘦削的身影,和一群精兵。
“春明”看着张都头,阴森一笑,而后扯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一张皎如瑶玉的面庞展露出来,引得张都头和他领着的余下的残兵败将们都倒吸一口凉气。
“谢枕鹤,你怎么会在这?你不应该已经被谢相国困住了吗!”
张都头失声呐喊道。
谢枕鹤勾唇看着他,淡色道:“张都头,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张都头惊愕道:“你想干什么?”
谢枕鹤环抱双臂,笑容似那溶溶冷月:“张都头张陵联结谢相国,为掩盖派遣赵骞手下运送密函给北族的罪行,大伤大理寺派来的人马,为保证家国安宁,以绝后患,谢某不得不……”
谢枕鹤顿了顿,猛地一挥手,将头微微往旁边一侧。
眨眼间,又是一支冷箭从他身后射出,直冲张都头眉心而去。
“杀尽张陵及其率领的士卒,再回去向圣上负荆请罪,以缓先斩后奏之过!”
第38章 重逢“萱儿心悦我,我好欢喜”……
“师父,听闻小谢大人方从清峡关赶回来,便被圣上密诏于御书房了?”
檐下,一个长相稍显
稚嫩的圆脸宦官对着一旁头发花白的朱衣宦官道。
朱衣宦官闻言变了脸色,忙扬了扬拂尘,将其甩到了圆脸宦官脸上。
“住口,这等机要密事,可是你能随意讨论的?”
说完,朱衣宦官仍是不解气,又将拂尘重重打在了他后腿上:“我领你入宫那日怎么说的,在宫里头办事,最重要的便是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要多嘴多舌,省得丢了你的脑袋!”
圆脸宦官大惊失色,连忙弯膝跪下,磕头求罪:“师父,徒儿一时糊涂,请您饶恕。”
朱衣宦官觑他一眼,叹息道:“罢了,你年轻气盛,好奇心重,我便饶你一次。记着我今日打在你皮肉上的痛,千万莫忘了!”
“只是……居然连你都知道了这事,这皇城,不,这朝堂,恐怕是真的要变天了。”
*
御书房内,桌案上的烛光燃烧正旺。
皇帝坐在桌后,双手展开谢枕鹤递上来的呈本,英武的剑眉紧紧皱成一团。
“……此事真如你所言?”
谢枕鹤微微俯身,嘴角勾着若有似无的弧度:“圣上,家父…不,相国大人勾结幽州节度史,将我朝州府完整舆图送往北狄,以权谋私。”
“臣得知此事消息后,便一直顺藤摸瓜往深处求索,直到抓住了赵骞这个关键人物。”
谢枕鹤顿了顿,掀起眼皮,看向面色凝重的皇帝:“臣对赵骞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可不料他迂腐至极,竟是向臣放出假消息,害得臣派去追踪的人马陷些全军覆没,差一点便酿成大祸,让真相永远埋藏在地底下,让我朝面临巨大的危险。”
皇帝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而后“砰”地一声将呈本砸在了桌案上。
“谢茂山!”皇帝几乎是用嘶吼的语气呐喊道,咬牙切齿道:“先帝崩逝前,耳提面命让朕要好好善待这前朝老臣,我也一直铭记于心,甚至许他未来配享太庙,却不曾想,他竟然是这么回报朕的!”
谢枕鹤垂下眼睫,身子微微躬下:“圣上息怒。”
皇帝冷笑一声:“息怒?如何能息怒!”
“朕该杀了他,以儆效尤!”
皇帝愤怒地说完,而后微不可察地抬起眼,悄然打量起了谢枕鹤的反应。
他当然心知肚明此事应当是板上钉钉,不会有假,只是……
谢枕鹤身为人子,这般积极地大义灭亲,也实在让人怀疑他是否有添油加醋。
又或者,是否也参与其中,只是为了将自己摘干净,才这般义愤填膺。
谢枕鹤神色原是一派平静,却在听到这话后骤然蹙眉,仰头扬声道:“圣上,请容臣为相国大人辩白一二。”
皇帝眉梢微抬,语气仍是佯怒:“辩白?你可知,勾结外族,可是足以诛九族的大罪,只是因为尚未酿成恶果,朕才没有将你也牵连进来。”
“这样一个背叛君王,背叛家国的人,你要替他辩白,是想让朕治你一个包庇之罪吗!”
谢枕鹤挥袍跪下,背脊却似那松竹般挺拔:“陛下,《大宁律》中,有这样一条律法,亲亲得相首匿,《论语》中也曾有言,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①
他嗓音如泣如诉,眼底却幽深得连半分涟漪也未曾漾起:“父子敦伦,纲常礼教,身为人臣,身为人子,怎能不遵守。”
皇帝脸色微微有几分动容,原本对他的怀疑也消散了几分。
“爱卿倒是一个忠孝之辈,但……”
皇帝语调从严厉转为缓和,但还是带着试探:“如此通敌大罪,难道便要因为你的孝义,高高举起,轻轻揭过吗?”
谢枕鹤摇头,对上皇帝微眯的龙目:“臣不敢左右圣上决断,只恳求圣上暂且留他一命,待查清一切与之有关的人物线索后,再做打算。”
谢枕鹤的声音振聋发聩,似乎真的是个清疏温润正直文臣。
皇帝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心中的疑虑也大半打消,看向他的眼神愈发赞赏:“如此甚好,明日朕便会派人前去谢府捉拿人犯。”
“今日天色已晚,你出宫后最好莫要先行回府,以防消息提前走漏,放跑了漏网之鱼。”
……
景和在御书房前等候了许久,终于看到了那抹如翡青色,心中一喜。
他不顾身上缠着的绷带,向前几步,走到了谢枕鹤身旁:“少爷,圣上那边打算怎么做?”
谢枕鹤淡色如雪,完全不复方才泣血衷心的人臣模样。
“圣上并不想杀他,至少现在不想。”
景和愕然:“如此通敌大罪,圣上怎么可能放过?”
谢枕鹤步伐沉稳,唇角微微翘起:“圣上不杀他,不是想放过他,只是正好想借题发挥,拔除世家势力。”
“谢茂山为官多年,人脉在京城盘根错节,若圣上一下子下令杀之,只会导致朝野震荡,反而打草惊蛇,没法抓住其他攀附在谢茂山身上的蠹虫。”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嘴角弧度变得有些讥诮:“当然,我作为谢茂山的血脉,自然也是被怀疑的对象之一,所以我干脆顺圣上所愿,替他将想说的话说出口,让他饶谢茂山一命。”
景和蹙眉:“可,若是斩草不除根,属下怕后患无穷啊,谢相国只要有一口气,就不会放过你的。”
谢枕鹤瞥了他一眼,双眼弯起,语气却是惋惜悲悯:“天牢阴暗潮湿,易发虫害灾疫,若圣上迟迟未能作出决断,也不知父亲的身体,能不能坚持那般久……”
景和瞳孔猛地震颤,看向谢枕鹤,汗毛倒竖。
*
罗烟霞身着素雅衣衫,跪在庄严的佛像前,单手执着念珠,口中念念有词。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她声音极小,若旁人无意经过佛堂,只会觉得她在为谁人求福,可凑近一听,却会发现,她是在为自己祈祷。
“求佛祖保佑我,不要被老爷之事所牵连,保佑那孩子不要将手伸到我,和我两个孩子身上……”
罗烟霞一边低声细语,一边眼角留下两行眼泪:“为人母,怎会不心疼自己的孩子,我并非有意对鹤儿那般严苛,只是若我不动手,老爷就不会放过我,更不会放过鹤儿。”
正当她悲痛欲绝之际,佛堂外顿时传来丫鬟焦急的声音。
“主母,大事不好了,老爷他下狱了!”
支撑罗烟霞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被压垮,她蓦地向后一倒,瘫软在蒲团上。
“为何会落得如今这个地步……”
罗烟霞无声地掉着眼泪,双目涣散失神。
丫鬟见她这副情状,急忙将未完话语说出:“但是,圣上念恶果未成,只治了老爷一个人的罪,而二少爷也因大义灭亲,勇敢果决被论功行赏了。”
“现下二少爷已经抵达府邸了,主母是否要去迎接一番?”
丫鬟本意是让罗烟霞放心,却见她分毫没有欣喜的神情,反而变得更加恐惧:“他回府了?那他现在在哪,是不是下一个就要来对付我了?”
丫鬟有些奇怪,困惑道:“主母,您这是什么意思,您是二少爷的生母,他怎么会对您下手呢?”
“何况,二少爷回到府中后,第一个去的地方,是来鹤院呀。”
*
宁萱儿在房中摸着那本被她翻的有些卷皱了的话本,不知何时又开始掉起了眼泪。
泪珠似掉线珍珠般往下掉,一滴一滴坠在了朱色的封皮上,洇晕出一圈又一圈的水痕。
“……”
第七日了。
宁萱儿眼睫上还挂着泪水,心中仿佛长了一根银针般,她的心每跳动一次,就扎刺的更深。
他还会回来吗。
如果再也不回来,她该怎么办。
宁萱儿吸吸鼻子,用衣袖将封皮上的水渍擦干净,咬唇摇头。
不,不要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若是真的不回来了。
她就去找一个更俊更富的少爷,把他气死。
宁萱儿想象了一下变成鬼的谢枕鹤吃醋的反应,苦中作乐般逗得自己笑了一下。
但这份高兴没持续多久,很快又归于无尽的消沉。
她就像一棵被雨打湿了的草儿,蔫蔫巴巴的,眼泪又要夺眶而出——
正当此时,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萱儿。”
鹤鸣凝雪般的嗓音清泠入耳,拨动了宁萱儿死寂已久的心弦。
太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她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
但哪怕是幻听,她也要回头确认,身后
到底是人是鬼。
宁萱儿猛地回眸,赫然看到谢枕鹤长身玉立于她身后,笑眼盈盈,浑身清姿风骨仿若仙人,隽美一如他们分离之前。
“阿鹤?”
宁萱儿不可置信,痴痴地出声,鞋底仿佛黏在地上般,动弹不得。
还是谢枕鹤先朝她走来,婉言道:“才几日,就把我忘了吗?”
宁萱儿方才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终于还是夺眶而出,在谢枕鹤说完这句话后便好似离弦的箭般扑进谢枕鹤怀中。
“骗子,大坏蛋!”
她泪眼婆娑,一面捶打着他的胸膛,一面哭诉道:“什么都不跟我说就走了,害我担心你这么久,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每天都开心不起来,你拿什么赔我?”
谢枕鹤却是眸光一颤,而后心中软化成了一滩糖水。
他双手抬起,轻轻捧住了宁萱儿的脸,语气是难以掩盖的雀跃:“我竟不知,萱儿心中不仅有我,还将我看得这么重要了……”
谢枕鹤眸光颤动,笑意在眼底凝聚:“萱儿,你心悦我,我好欢喜。”
第39章 第39章“张嘴。”
宁萱儿白皙面颊滚烫,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浑身炸毛,语无伦次道:“我我我……”
谢枕鹤桃花美目潋滟含情,玉一般的清透肌肤竟也覆上一层薄红。
他拾起宁萱儿的手,揉捏着她掌心软肉,温声软语道:“萱儿,我想听你亲口说,好不好?”
宁萱儿羞恼到了极点,咬着唇支支吾吾半天也发不出那个音节。
经历了生离死别后,宁萱儿心中那份模模糊糊的朦胧情愫越来越清晰。
她素来是一个不拘小节,大胆热情的女子。
她不吝于展露自己来吸引别人,却鲜少表露自己的爱意。
正如现在。
若说通过绣个荷包,绣个丝帕来委婉寄托情意,她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要她在谢枕鹤直勾勾的目光下,直白赤诚地说自己喜欢他,实在是有点太……
强人所难。
宁萱儿视线左顾右盼,好几次那句“喜欢”都要说出口,却硬生生被她咽了回去。
谢枕鹤便看着她的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红,虽觉得她很可爱,但心中还是生出几分失落。
他虽然觉得自己与宁萱儿心意相通,但宁萱儿却从未对他说过一个“爱”字。
是不够喜欢他吗?
谢枕鹤心尖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酸痛,原本轻轻勾起的嘴角逐渐抿成一条直线。
久别重逢,他不想让两人之间霎时便生趔趄。
谢枕鹤长睫掀起,眯了眯眼,方想张口说些别的——
正在此时,宁萱儿踮起脚将唇送了上来,一边亲谢枕鹤,一边按着他的双肩将他往后推,直到将他抵在了墙上。
宁萱儿两腮酡红,反客为主般吞吃着谢枕鹤的薄唇。
没办法回答的话,就用行动证明吧。
宁萱儿卷翘的眼睫毛像罗扇一样不住地扫在谢枕鹤的眼下,半睁着的猫儿眼氤氲着水光。
谢枕鹤身躯一僵,敛眸看见宁萱儿陶醉的神情,双眼微弯。
他被难得主动的宁萱儿勾走了魂魄,忘记了自己方才的低郁,生了逗弄之心,面对化身登徒子的宁萱儿,仿若被轻薄了一般死死不肯让宁萱儿的舌头伸进牙关。
宁萱儿吻了半天,发现谢枕鹤不配合,有些气恼,皱起细眉按住谢枕鹤的后颈便开始横冲直撞的啃咬。
谢枕鹤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块猪肉,被宁萱儿毫无章法地用牙齿咬碾,心中觉得好笑,掐了掐她的腰,暗示她停下。
宁萱儿眉心拧得更紧,离开谢枕鹤的唇,拍拍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疾言厉色道:“干嘛!”
谢枕鹤看见她佯装生气的模样,心中酥酥麻麻的痒,唇角微微翘起道:“小萱儿被我亲过这么多次了,还不会接吻?”
宁萱儿柳眉倒竖,这下是真的有点生气了:“谁,谁说我不会!”
谢枕鹤眉梢微抬,双眼盈盈含笑:“那萱儿怎么不知道怎么伸舌头?”
宁萱儿语塞:“呃,这……”
谢枕鹤桃花眼几乎要弯成两道月牙,嗓音柔软道:“那我来教你。”
宁萱儿双眸瞪大,感受到腰后放着的那双手收紧了些,心跳有些加速。
谢枕鹤将脸贴近宁萱儿,与她鼻尖相抵,将手抬起,放在她的下颌骨处,轻声道:“张嘴。”
宁萱儿眼睛瞪得更圆,由于太过紧张,只呆呆地望着谢枕鹤,连怎么张嘴都忘了。
谢枕鹤嘴角笑容漾得更深,指尖轻轻揉着她的下巴,半逼迫半挑弄,让宁萱儿乖乖地把嘴巴打开。
谢枕鹤附身覆住她的唇,两唇一相接,舌尖便灵活地缠了上来。
“唔……”
许久没有被这么激烈地吻过了,宁萱儿半边身子都酥软了,一副只知道痴痴吐舌,任君采撷的模样。
谢枕鹤笑眯眯看着她,双手逐渐下移,抚上了她的薄背,像他们第一次接吻时一般,摩挲着她的肩胛骨。
宁萱儿浑身一颤,被谢枕鹤触碰过的地方都仿佛被花粉洒过一般,绵绵密密地泛着痒。
谢枕鹤似乎是发现了这一点,松开她的唇,软声道:“萱儿不肯说喜欢两个字,可你的身体却一直在说……”
“好想阿鹤,好喜欢阿鹤。”
宁萱儿一顿,眸眶盈出快感过度积累后的泪水:“没,没有。”
谢枕鹤唇畔撩起,伸手拥住宁萱儿,将下巴支在她的颈窝上,手却覆在了她双肩。
“萱儿,听白术说,我不在这段时日,谢长衡找过你,还说我将必死无疑?”
谢枕鹤一面说着,一面双手微微用力,将她的外衣往下扯,露出她玉白的脖颈和肩膀。
宁萱儿眼睫一颤,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谢枕鹤见她不语,仍是吟吟含笑,又将她的中衣解了,剩下紧裹着身子的小衣,一口吻在了她的细脖上。
“萱儿,回答我。”
宁萱儿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但也不觉得是什么不能说的,反倒还有很多有关于此的事情想诉说,便柔柔道:“嗯,不仅如此,他还说什么……要带我走。”
宁萱儿怀着几分惹他吃醋的心思将这件事情说出,眼睫垂下,双眸含着几分狡黠看他。
谢枕鹤果然面色冷了许多,僵硬道:“然后呢。”
宁萱儿目的达成,巧笑倩兮道:“我当然是严词拒绝啦,我又不喜欢他,我只喜……”
谢枕鹤眸光一顿,没有错过她这个无意间的真情流露。
宁萱儿也狡猾的很,发现自己险些说漏嘴,连忙杀了个回马枪,抱住谢枕鹤的手臂,将其不住地摇晃。
“我只,我只喜欢来鹤院的点心,对,就是这样!”
谢枕鹤知道她在耍滑头,垂眸看着她压在自己手臂上的柔软,眸色变得幽深了几分。
“是吗?”
谢枕鹤嗓音有些喑哑,干涩道。
宁萱儿感受到他周遭骤然冷了下来,有点心虚,急忙找补到:“你别误会,他虽然对我虎视眈眈,但初次来时有白术保护,之后也有无影一直守在院子里,所以他一直没得逞。”
“……”
谢枕鹤眉心一抽,心中□□陡然被妒火替代。
“无影?”
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将这个名字吐出口。
宁萱儿猛地点头:“对啊对啊!”
谢枕鹤指尖一顿,唇畔撩起:“我的萱儿在我不在的时候,倒是结识了许多人。”
宁萱儿背脊一僵,忽然想起来,无影是个男的。
只要是个男的,谢枕鹤就会吃醋。
她怎么忘了!
她瞪大双眼,愣愣听着谢枕鹤继续往下说:“可我如今与父亲已是势不两立,而无影是父亲的人,萱儿可知?”
宁萱儿脖子梗住,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颇为骑虎难下。
可她什么都不做,反而坐实了谢枕鹤的怀疑。
他冷笑一声:“连这个都告诉你了,倒是真的很亲密。”
“那我更不能放过他了。”
谢枕鹤带着杀意的话冷不丁地落下,不由得让宁萱儿后背发凉。
谢枕鹤掀了掀眼皮,眼光好像利刃般划过她每一寸肌肤,留下炙痛的审视感。
“萱儿说,是杀了,还是打断腿?”
宁萱儿此时真的有些害怕了,她下意识地摇头,不可置信道:“阿鹤,你怎么会说这种话?”
“不,不可以。”
谢枕鹤方才因为她不肯表露心迹而阴郁的心情骤然被唤醒,反而还平添了许多添油加醋的嫉妒,已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拧紧眉毛,讥诮勾唇:“为什么不可以?”
“你忘了你第一日见我时,我在做什么吗?”
宁萱儿深深提起一口气,瓷白的脖颈也因此紧绷起来:“阿鹤,你别这样。”
宁萱儿蹙着秀眉看着谢枕鹤,莫名觉得有些心慌意乱。
她觉得谢枕鹤这次回来,好像哪里变了。
但看外表,是一如往昔的俊美和清逸。
浑身的气质却大为不同。
哪怕以前温润儒雅都是他的伪装,但也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春夜的雨,内里虽凉薄,却带着几分柔软。
可如今的他,却好似变了一个人。
周身锋芒愈发外露,就似那淬了血的翠竹,哪怕依然风骨清泠,却藏不住呼之欲出的狠戾和血腥之气。
宁萱儿愈想,愈发害怕,看着他的眼神都透出几分惶恐。
谢枕鹤这才霍然清醒,自己好像吓着她了。
许是在战场厮杀过后让他忘记了曾经是如何伪装成正常人一样过活,如何瞒天过海,如何一点一点软化小狸猫天然竖起,来保卫自己的尖刺。
谢枕鹤长睫翕动,呼吸稍滞。
不行,不能让她害怕自己。
谢枕鹤强扯出一个笑容,贴近她,双手握住宁萱儿的手,与她额间相抵瞧她,声音清润,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温柔道:“萱儿,你要是实在舍不得他,我也不是不能放过他。”
宁萱儿皱起眉,不明白谢枕鹤怎么会这么想,可还没等她继续解释,谢枕鹤就自顾自继续说道:“但前提是,你要答应我,让我伺候你。”
谢枕鹤唇角勾起,像是刻意想去补救般小声乞求。
“你从前怕羞,不愿意做,这次就当是交换,我会让你很舒服的,好不好?”
第40章 第40章她给了谢枕鹤一记耳光。……
感受到谢枕鹤炽热的气息洒在自己面颊上时,宁萱儿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仔细想想,似乎从他们认识起,谢枕鹤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用对她好来融化她对他的恐惧。
被捧在手心的感觉太好,都要让她忘记谢枕鹤是一个怎样危险的人物。
哪怕她再喜欢他,她也不能接受,自己的枕边人是一个草菅人命的冷血刽子手。
许是因为她和无影身世相似,都是生如浮萍的奴才仆役,所以让她天然地更能同情他的可怜。
宁萱儿反握住谢枕鹤的手,指尖深深陷进他的肌肤:“阿鹤,你能保证你不会伤害他吗?”
谢枕鹤原本温柔弯着的双眼陡然没了笑意,牵了牵嘴角道:“萱儿这是什么意思。”
宁萱儿朝他靠近几分,轻声道:“你若看不顺眼他,大可将他赶去其他院落,为什么一定要做到那般决绝的地步?”
谢枕鹤垂下眼睫沉郁凝觑着宁萱儿,脖颈线条绷紧,神情猝地变得肃穆。
“你知道我想做什么了。”
他是打算将此事糊弄过去,再找机会处理那个无影。
却没想到竟然被提前识破了。
谢枕鹤嘴角翘起,不知是想赞誉宁萱儿敏锐,还是欣喜自己的心上人竟然变得了解自己。
宁萱儿见他没有松口的意思,急切道:“你果然是这么想的是吗,你为什么非得杀了他不可!”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宁萱儿的话语已然染上怒音。
她看着谢枕鹤,觉得他于她而言,是从未有过的陌生。
宁萱儿想到这,忽然自嘲一笑。
陌生?怎么会呢,她见他第一面时,便知道他端方君子外表下藏着怎样暴虐的心。
只是谢枕鹤对她实在是太好了,让她轻飘飘晕乎乎,忘记了自己本身就是在与毒蛇同床共枕。
无影不过是个引子,她维护他,并不代表无影在她心中有多重要。
只是她有自己的坚持。
谢枕鹤对她再好,她也不能接受,因为自己让无辜的人丧失性命。
还是呷醋这种过于荒谬的理由。
谢枕鹤见她笑得轻蔑,原本强行平息下去的妒火又开始熊熊燃烧起来,他挑起宁萱儿的下巴,语气不复方才的亲昵,反而沾上些许森然:“你便这般喜欢他?要为了他和我斗气?”
宁萱儿怒目而视,觉得谢枕鹤简直不可理喻。
与他说话简直是对牛弹琴,鸡同鸭讲!
宁萱儿蹙着眉,觉得这样子互相怄气不是办法,决定冷静下来再和他好好说道。
于是她扭头转身,打算去一旁静静。
却没想到这一个小小的举动,在谢枕鹤眼里成了默认之举。
他脸色变得铁青,抓住宁萱儿粉藕似的手臂,一把将她拽进了自己怀里。
宁萱儿蓦地撞进他胸膛,有些无措,刚抬眼想说话,便被谢枕鹤弯身横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宁萱儿皱眉瞪视谢枕鹤,悬在半空的小腿不住地乱动,试图把自己从谢枕鹤手上晃下去。
谢枕鹤力道大的惊人,哪怕她这样动,他钳着她大腿和后腰的手也纹丝不动,只有手臂上迸出几道青筋,似乎已经是隐忍至极。
他垂下眼睫,清艳一笑:“萱儿,他刚被谢茂山派进来鹤院时,便觊觎上了你,还多次窥视我们亲密,我早就想处理他,只是碍于不能打草惊蛇才没动手。”
“如今谢家权柄皆归于我,机会来临,我凭什么要放过他?”
宁萱儿顿住,忽然意识到一件可怖的事情。
“窥视?”
宁萱儿喉间发涩,嗓音有些颤抖:“所以好几次,你刻意将我拉到庭院中亲吻,吻着吻着便定定看向某个地方,我问你,却搪塞我说是见到了墨虎,都是假的吗?”
“真相,是这个吗!”
谢枕鹤步伐停驻,垂眸看着她双眼莞尔:“不错。”
“我的小萱儿,真是聪颖。”
宁萱儿拧紧秀眉,当真感到害怕了:“疯子!”
谢枕鹤却仿佛将这句责骂当做了对自己的嘉奖,勾着唇缓缓躬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宁萱儿放到了一个物件上。
由于宁萱儿背对着那物件,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等到她一回头,看到摆在一旁的矮凳时,宁萱儿才恍然大悟。
她躺的地方是……
平日放着谢枕鹤古琴的条桌!
谢枕鹤笑眯眯看着她,而后替她揭去了隐埋明珠般洁白肌肤的最后一层遮掩。
那双只用来抚琴的,不沾风雪的手的每一处每一寸都好像是为她而生,指尖触碰到的每一块地方都会荡起一圈又一圈的热意。
宁萱儿仿若化身当日被她弹奏的古琴,只知道婉转呢喃着旖旎琴音。
她从来是不羞于享受风月之事的。
可一码归一码,谢枕鹤表现出来的,过于强烈的独占欲实在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不能只顾着自己,她一定要向谢枕鹤口中讨得一个保证。
但现在她脑子里装了太多东西了,转不过来了,只知道粗粗地喘气。
好不容易谢枕鹤放开了她,她寻得一个空隙,方想诘问于他——
一个温热潮湿的触感覆了上来,阻塞了她要说的一切话语。
水声回荡在静谧的室内,本是让人羞恼至极的,宁萱儿却
无暇思考了。
她脑袋向后仰,脖颈线条利落优美,却也绷得紧紧的。
“阿鹤!”
直到脑海中倏地断线一般短暂黑了一下,宁萱儿下意识地叫唤起了谢枕鹤的名字。
谢枕鹤心中一软,重新站直了身子,俯脸看着失神的宁萱儿,唇角重新扬起一个温和的弧度。
他便知道,在萱儿心中,他始终是最重要的。
无影不过是个过客,等他杀了他后,她可能会难过上一段时间,但久了便会忘记了。
谢枕鹤唇瓣还泛着晶莹的艳光,这般想着,眸底柔软一片,忽觉得自己过火了些。
萱儿胆小,应当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他该安抚一下她。
宁萱儿好半天回过神来,抬眼便看见谢枕鹤压着她的双肩,要俯下身来亲她。
她忽然恶向胆边生,竟是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
只听“啪”地一声,谢枕鹤愣在原地,白皙的右颊瞬时多了一个掌印。
宁萱儿咬着下唇,细眉紧紧皱着,仿佛面前之人不是爱人,而是敌人,冷着声音道:“该做的都让你做了,放过他吧。”
谢枕鹤脑中缠绵动人的欢情思绪霍地烟消云散,眼底冷得几乎要结冰。
他完全不像往常一般克制,张扬一笑,配上那殷红的掌印竟是让整张傅粉玉容生出诡异的艳丽。
“好啊。”
听到这透着寒意,又斩钉截铁的话语,宁萱儿先是一怔,然后怀疑地看向他:“真的?”
谢枕鹤见她因为自己松口而似乎很是高兴,心中怒气更甚,但还是盈盈笑着,用温润如玉的假象粉饰自己。
“杀了、断腿、挖眼——”
“萱儿每陪我做多一件往常不愿意做的事,对他的处理就轻缓一些……”
“若萱儿表现得极好,或许我可以让他全须全尾的走出来鹤院,也未可知噢?”
谢枕鹤用残忍的语气娓娓道来,觑着又惊又恼的宁萱儿,笑容始终温柔似水,却让人毛骨悚然。
*
那日陪谢枕鹤荒唐够了之后,谢枕鹤便答应她暂时不会伤害无影,只将他遣去松香院。
她的目的达成了,心中却越发咽不下那口气。
于是她决定开始单方面不理谢枕鹤。
这样的事情,之前也不是没有过,上一次谢枕鹤要得太狠了时,她也这么对付过他。
只是那一次,宁萱儿是出于情人间的打闹、调情心态去耍小性子,但这次,她是真的生气了。
他的爱太让人窒息了,这让她觉得很恐慌。
她不能事事都如他意,让他愈发猖狂,合该好好治治他!
在这种想法的驱使下,宁萱儿便几日没搭理过谢枕鹤,只视他如无物。
头几日,谢枕鹤还会眼巴巴地来找她、哄她,可第五日时,谢枕鹤便莫名其妙再也不出现了,每日宿在书房中,好像也不打算求和了。
宁萱儿发现谢枕鹤态度转变时,在心底冷笑一声,怒火愈烧愈旺。
才几日就不耐烦了,说明对她也没有多真心。
而后便被委屈替代,好几次想掉眼泪都因着不服输的骨气忍了下来。
并在心中发誓,除非谢枕鹤声泪俱下和她求饶,否则她是不会原谅他的。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一段时间,直到第七日时,宁萱儿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
她发现,不仅谢枕鹤变得来去无踪,整个来鹤院也变得怪异。
白日里见着她便好像见了鬼的小厮。
总是嬉皮笑脸跟在她左右,随叫随到的白术也变得神出鬼没,常常远远瞧见她就绕路走。
到底是怎么了?
直到好几次想出院子都被门口护院例行公事般拦回来时,宁萱儿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被软禁了。
她怎么可能受的了这种气,却在此时,无意间瞥见在廊下拐角处鬼鬼祟祟和人谈话的白术。
回廊前的阑干下正好有一片灌丛,可以让她藏身其中。
宁萱儿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想看看谢枕鹤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方靠近他们,便听见两个刻意压低了的声音正在对话。
一个陌生的声音:“圣上将左侍郎的千金赐给少爷,也不知道是何用意。”
白术谨慎打断他:“小声些,这事可千万不能让宁姑娘知道了!”
……
若听第一句话,宁萱儿还能安慰自己,那人口中的“少爷”,或许是谢家的其他公子。
但第二句就让她再无法欺骗自己了。
谢枕鹤要娶亲了。
但他要娶的是门当户对的贵家小姐,不是她这种既不明理,也不懂事的丫鬟婢子。
他说过的话,全都是假的。
他骗了她。【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