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谢谢你

作品:《枝上雪

    安淮临水,当地的建筑大多临水而建,在河床上打下木桩或者石桩再用宽厚均匀的木板铺盖,富贵一些的人家会在水中建起阁楼,夜幕降临时,风吹起阁楼高处柔亮的灯笼。


    晚上欧阳燕为谢怀瑾一行人举办的接风宴就在一处富丽精巧的水中阁楼上。秀丽婀娜的婢女穿着整齐的服饰,引着谢怀瑾和辞盈一行人向拐角的木质楼梯走。


    楼梯并非方方正正,而是围绕着阁楼旋转着,辞盈走在楼梯上,向外能看见远处水上花舫的风光,几人头顶高低错落挂着灯笼,滚烫的烛火烧着夜色的寂静,里面已经传来丝竹的声音,远远看去,歌舞升平。


    待宾客都坐齐,欧阳燕对着一旁的管家使了一个眼色,管家指挥着人先上菜,欧阳燕是主人家,虽然有心让谢怀瑾坐高位,但被谢怀瑾推辞后也不好强求,于是还是自己带着夫人坐在高座上。


    宴会上不仅有欧阳燕,辞盈向后望去,安淮几乎半数以上的官员都来了,几乎都用热切的眼神望着谢怀瑾这处。


    欧阳燕一直讨好恭敬说着什么,言语间尽是恭维,偶尔谈到一些官场上的事情,神情碎放松话语间却有打听和试探的意思。


    谢怀瑾偶尔会回上一两句,见辞盈望向他,就用公筷为此辞盈夹上一两道菜。桌上菜肴珠翠之珍,山珍海味,尽在其中,不用品尝也知道很美味,但辞盈夹入口中却尝不出滋味。


    丝竹之音靡靡,婀娜的舞姬十一月还穿着单薄的衣裳,赤着脚在大堂正中旋转。辞盈又吃了一口,小碗在一旁捏紧了辞盈的衣袖,辞盈抬手盖住小碗发颤的手,很轻地摇了摇头。


    一旁谢怀瑾已经没有再理会欧阳燕,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地传入辞盈的耳朵:“合口吗?可要再用些什么。”


    这时宴会已经进行到半程,不远处有醉酒的人抱住了舞姬丑态尽显,欧阳燕脸上也出现了疲意是不是用余光看着谢怀瑾的脸色,河面上的风顺着窗户吹进来,温热的烛火也变得有些冷然。


    辞盈实在有些呆不下了。


    只外面饿殍遍野,这里山珍未动分毫,辞盈实在有些受不住。在谢怀瑾的问声之后,拿起筷子又勉强吃了几口。


    放下筷子后,一个醉酒的官员上前来,眼神眯着看向辞盈,要说什么的样子。


    还未等那官员说话,欧阳燕已经走到身前让人将官员架了下去,端了一杯酒赔罪道:“夫人恕罪,他喝多了,人都认不清了,平日不敢这么造次的,改日我定让他上门来向夫人赔罪。”


    说着,欧阳燕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辞盈没有说话,下意识握住一旁谢怀瑾的手。


    欧阳燕本也是做给谢怀瑾看,见状,又笑吟吟对谢怀瑾点了点酒杯:“当年下官在长安时一次宴会上曾见过谢大人,公子比之谢大人真可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惊才绝艳。”


    “家父?”谢怀瑾温声说道。


    欧阳燕笑着点头,然后就看见一身雪色长袍的青年淡然抬眸,声如珠玉:“家父也同我说过那场琼林宴,说有一举人开罪了贵人,他惜其才华,不忍为其求情。”


    辞盈看向欧阳燕,其嘴角一直挂着的笑有了僵硬的痕迹。


    “只可惜。”谢怀瑾摇了摇头,淡淡地望向不远处水面上的花舫,灯火璀璨,歌女的歌声迎着风顺着水波荡来:“曾经一文惊长安的欧阳大人,如今变成了......”


    谢怀瑾在欧阳燕僵硬的笑容中,眼眸轻蔑地扫了扫,带着无尽的冷意。


    欧阳燕不至于还听不出来,咬牙切齿要威胁时却被一把冷刃架在了脖子上。墨愉如一道影子般出现在欧阳燕身后,在欧阳燕要放厥词之前,用森寒的兵刃让其将废话收回去。


    “贪官,走狗。”说着这样的话,谢怀瑾语气却很平淡。


    花舫越来越近,大堂上的官员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密密麻麻的箭予就刺穿了他们的心脏。鲜红的血淌入水中,舞姬和仆从四下尖叫,辞盈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握紧谢怀瑾的手松了一分。


    欧阳燕看着一一倒下去的人,激动道:“你怎么敢,怎么敢......”


    谢怀瑾看向一旁明显呆愣的辞盈,她身体颤抖着,双眸紧紧地看着血流成河的远方,出于对死亡和鲜血的恐惧,本能放开了他的手。


    青年摩挲了一下大拇指上白玉扳指,转身望向欧阳燕,唇上染了些笑意:“只是一个安淮,我有何不敢?”


    欧阳燕高声道:“你应该知道我是谁的人,你谢家的确权倾朝野,但终究这天下不是你谢家的一言堂,你以为那小皇帝这一次为什么要派你来,谢公子,我不信你会愚笨至此,不明白这乱世里明哲保身才是正理。”


    这一声让辞盈从漫天血色里面回神,她眸色复杂地望向身侧的人,青年唇畔染了些笑,声音轻而淡:“你是觉得那人会因为你......”说着,谢怀瑾上下扫视欧阳燕一眼,淡淡道:“因为你同我作对吗?”


    空气中一片死寂,欧阳燕瞪大眼。


    欧阳燕要说什么,却没来得及,谢怀瑾已经有些不耐,手指轻抬了抬,一瞬之间,墨愉眼眸轻垂,欧阳燕就软软倒了下去,要说的话被一把利刃封在夜色里,


    血淌到了辞盈脚边,谢怀瑾接过帕子轻轻擦了擦自己的手,转身看向辞盈。


    少女唇色惨白,脖颈处的肌肤都起了细小的疙瘩,身体颤抖着恍若风中的柳条,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去。


    谢怀瑾一点都不意外。


    好像又要哭了。


    他想。


    但下一刻,辞盈没有哭,她只是扑到他的怀中,比上一次更紧地抱住了他,双手搂在他的腰间,不断地收紧,整个人埋入他怀中。


    如若辞盈知道谢怀瑾此时的想法大抵会诧异。


    谢怀瑾居然会觉得她会因为害怕鲜血和死亡而害怕他,仅仅只是因为他杀了这些贪官污吏,杀了这些蛀烂了安淮趴在无数人尸体上吸血的虫,如若辞盈知道,她大概会紧紧地握住谢怀瑾的手,认真地说。


    ——是英雄。


    谢怀瑾。


    辞盈目光灼灼地望着谢怀瑾,血腥味让她呼吸不过来,但她仍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跳得很厉害,比从前任何一次都厉害。


    她听见自己问谢怀瑾:“都杀了处理起来不会很麻烦吗?”


    青年眼中有些讶异,但很快借夜色掩了过去,眼睛望向少女紧紧攥紧的他的手,轻声道:“会,但如果是对我来说,还好。”


    辞盈眼眸其实已经蒙着水汽了,但听见这一句,还是弯了眸,夸奖道:“好厉害。”


    墨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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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身后抬眸了一下,不远处收刮战场的烛一烛二对视了一眼。小碗早就吓得晕了过去,被同行的婢女搂在怀中。


    辞盈又真心夸赞了一下:“好厉害,谢怀瑾。”


    随后是很轻的一声:“谢谢你。”


    辞盈并不笨,杀了一个地方的官员,即便是谢怀瑾也会有数不清的麻烦事。即便这里面只有万分之一是因为她一路淌下的泪,是因为安淮曾是她的家乡,她也很感谢谢怀瑾。


    后来的半个月谢怀瑾变得很忙,辞盈就寻了墨愉,给自己和小碗都安排了差事。城门打开,每日都有下面的地方流亡而来的人,这些都是那场洪水的受害者,辞盈让墨愉在城门口的地方安排了施粥的棚子。


    除了赈灾的钱,她另外添了一万两白银给灾民们施粥,又添了三千两买了大量退热避寒的草药,熬成汤药每日布粥的时候分发下去。


    小碗虽然也觉得辞盈做的对,但是觉得辞盈还是要给自己留些银子。


    辞盈想了想还是没有和小碗说银钱的事情,银钱真正算起来其实并不能算是她的,是夫人留给她的。她拿出来做些善事,每一分都是在为夫人和小姐积德,如若夫人和小姐知道了,也定是觉得她做的对。


    等到安淮的官员重新安排好,基本上安置好了灾民,虽然大多数重建的工作还在进行但不会再出现之前有人被困在城外饿死的情况了的时候,辞盈他们就要启程回去了,这时候辞盈才想起来,她尚未去看望绣女。


    辞盈要开口,皇帝的诏书却又到了。


    她不由蹙眉,这三日诏书就下了两次,前来传诏书的公公很恭敬,向谢怀瑾问话时辞盈还是隐晦地察觉到了什么......那日水阁上的事情的确闹得太大了,即便是谢怀瑾也有会不少麻烦。


    但......辞盈想起那日欧阳燕说的话,望向谢怀瑾时,眼眸就不由多了分担忧。


    启程的日子定在明天,辞盈咽下了去看望绣女的话,她盘算着什么时候再回来一次。


    傍晚用完饭后,谢怀瑾和辞盈走在大街上,有认识的人同他们打招呼:“大人,夫人好!”


    辞盈认出来,是那日在城门外拦住他们马车的人。


    辞盈眼眸中流露出一分惊喜,望向谢怀瑾,谢怀瑾对她点了点头,辞盈立马开心了些。


    坐上马车回去时,辞盈有些困倦地睡着了。这些日她其实很累,之前一直累着能坚持,如今休憩下来就忍不住了。她趴在马车上,身体因为呼吸有起伏,谢怀瑾安静地看着他。


    马车停下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辞盈缓慢醒来,掀开帘子却发现不是府中。她迷惑地望向谢怀瑾,下了马车后就看见一方枯井,辞盈一怔,手指蜷缩了一下。


    谢怀瑾没有上前,只是远远地候在马车旁。


    他望着辞盈的背影,凄寒的风中,少女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手抚摸着井壁,脸也放上去,一点一点感受着枯井中母亲的气息。


    只是一股腥臭枯烂的味道,辞盈泛了泪,她偶尔想如果当时绣女同她是一个人伢子就好了,她会带着绣女跑出那场大火,跑出那场洪水。


    可惜她太小,手掌稚嫩得只能尽力改变自己一个人的命运。


    在茫然的天地中,她无法再去拯救一个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