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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嫁给病弱太女A后》 第61章
“你让我去勾引殿下?”
高七郎上上下下打量着她藏在绣花莲蓬衣下的身段,越看越觉得像五六月的江南,远山藏在烟雾飘渺的梅雨后,半遮半掩,格外诱人。
他意犹未尽的咽了咽口水,纠正道:“不是我,是王后的旨意。”
心娘快被气笑了,建邺宫里的主子蒙着脑袋拿主意,也不睁眼瞧瞧,若殿下真是那等好骗的好色徒,她还至于跟两个粗使婢子挤在一起睡吗?
她又不是没试过!
手掌伸到高七郎鼻子底下,心娘让他看上头的薄茧,抱怨道:
“王后的吩咐,奴婢自然照做,可是那太女殿下有隐疾,大人没看着,她连太女妃都没结契,我就是脱光了,贴着人家睡觉,她也不一定动心呀!”
“若奴婢做得再过火些,就要被那苟女史猫女史的猜忌,她恨不得天天打发奴婢洗衣服,手都给人家洗粗了。”
高七郎抓住她的手,却不是研究她所受的苦楚,而是暧昧的由指尖挑逗到掌心,慢慢画着圈,“还有这种事?我知道了,这事包在我身上,保证让太女对你欲罢不能。”
想不到太女看着弱不禁风,内里还真是个草包,倒是可惜了这个宜娇宜嗔的骚狐狸……
高七郎舔舔嘴唇,一把将心娘搂到怀里,手探进莲蓬衣下乱摸,就算做不了更深入的,揩揩油也好。
心娘早就看透了他龌龊的眼神,暗暗冷笑一声,腰身一扭,竟像个没骨头的泥鳅,从他的大手下滑了出来。
想吃老娘的豆腐,你还嫩了点!
嘴边的鸭子飞了,高七郎轻咳一声,摆出正经模样:“萧氏多能臣干吏,大王在朝中离不开她们,王后想顺利废掉太女,首先就要离间太女妃与她的感情,让萧氏主动放弃太女。”
想要拆散一对妻妻,最好的办法不是让她们和离,而是让一个人亲眼看到另一个人与其他坤泽翻云覆雨,伤得愈痛,恨得愈深。
心娘捋了把垂在脸边的落发,心中很快就有了计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别着急,我这还有个宝贝给你。”
高七郎嘴边挂上一丝□□,扬手扔给她一只瓷瓶,“你寻机会下到太女的茶水里,到时,我会帮你引开太女妃。”
————
“我们是来伺候殿下的,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心娘静娘一人背着个大包袱,遇着苟柔这个拦路虎,不服气的跺着脚:“难不成这营寨上下,偏偏只有你最会照顾人?”
她们鞋边的白雪遭了殃,被踩得乌黑稀烂。
苟柔叉腰站在门槛外,像母鸡守着自己的鸡仔,原模原样搬出高七郎的话:“使者大人只许我和商音伺候,你们快点滚。”
“既然心娘、静娘有这份心,那就让她们去伺候嘛,我准了。”
高七郎背着长弓,恰好骑着马“路过”,他贴心的劝说:“殿下身边只有两个人,你们怎么忙得过来?万一有哪里照顾不到,受罪的可是殿下啊。”
确实,偌大的院子,只有苟柔和商音在忙,两人早起晚睡,眼睛下都积了淡淡的青黑。
“那也用不着她们!”苟柔坚持拒绝,在她看来,心娘静娘就是两只想偷鸡吃的黄鼠狼,根本没安好心思。
“好,好,连我的话都不好使了是吧?”
高七郎连连点头,他可没多少耐心跟这个傻妞慢慢磨,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从今起,你和商音不能踏进院子一步,换心娘静娘进去!”
这怎么行?没她盯着,心娘静娘都敢活活把殿下勒死!
苟柔吓得变了脸色,她欲跟高七郎争执,只听背后响起太女妃的声音:
“苟女史做事是不懂变通了些,但殿下只爱她伺候,她若走了,殿下连饭都吃不下。”
萧夷光步出门槛,先用眼神安抚苟柔,又对高七郎莞尔而笑:“有了心娘静娘帮忙,苟女史身上的担子也能轻些,我先代殿下谢过高大人了。”
她披着大红羽纱面鹤氅,不过略施粉黛,姿容就美艳到不可方物,亭亭玉立于纯洁的白雪上,就如同寒冬里怒放的腊梅,简直让人挪不开眼。
怪不得太女宁肯忤逆大王,也要娶这个坤泽。
高七郎看过太女妃,再扫一眼心娘静娘,觉得她们比路边的野狗还难看。
被眼前的美人带笑看着,他色心痒痒,不由自主的开始献殷勤:“好说好说,院里还有什么短缺的,太女妃尽管吩咐。”
“我这儿还真有一桩不如意的事,只是怕说出来,会让大人为难,还是罢了,罢了。”
远山眉微蹙,萧夷光眼波含愁,她的嗓音柔美到像没有杂质的玉罄,三言两语,就把高七郎的魂都要勾走了。
眼看美人就要离开,高七郎忙出声挽留:“太女妃不妨说说。”他清醒片刻,留了个心眼:“若是臣能做到,定然效劳。”
连着好几天夜里,萧夷光都能被轻轻的吸气声吵醒,她不动声色的装睡,却听得身旁的元祯痛苦的咬着牙,时不时举起手揉捏脑袋。
可到了清晨,元祯却又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丝毫不提夜晚的呻吟。
甚至一次缠绵后,她呼吸急促,心脏都要跳出身体,头上汗出如雨,却在萧夷光关切时,坚持道无事。
萧夷光察觉到她生了病,可不论如何试探,元祯总是咬牙不肯承认。
“殿下夜里失眠多汗……”
趁着高七郎想要给院里塞人,萧夷光敏锐的抓住这个良机,她答应心娘静娘可以入院,但条件必须是孟医佐可以去给元祯看病。
不多一会,在她的欲拒还迎下,高七郎色眯眯的笑着,答应了她的请求。
笑意吟吟的与高七郎告别,萧夷光背过身去,唇边勾起一丝厌恶,她扶住上官校尉的牵来的马,“去丝坊。”
心娘静娘顺利进入元祯居住的院落,就在大门旁边的小屋子安置下,苟柔拿着洗衣棒,不许她们进入第二道仪门。
安排静娘去跟苟柔商音吵架,心娘绑紧裙子,偷偷摸到角落翻墙进了厨仓,她翻找到太女专用的银箸,从袖口抽出双一模一样的换下来。
她的这双银箸,可不简单。
昨夜拿到高七郎的禁药,心娘按照他的指点,将药和银箸用水泡了一夜,大凡乾元舔上一口,等不了一盏茶时候,就恨不得撕碎衣裳,立马抓过坤泽交合。
元祯入口的饭食,都要提前交由苟柔试菜,所以心娘不能把毒直接下到饭菜里,只有在银箸上动脑筋。
偷天换日后,心娘又立马爬了回去,给还在吵架的静娘使了个眼色,两人回到小屋里静静的等着。
申时,陈大娘子用提箱送了晚食到院门口,被苟柔接了送进去。
不到半盏茶的时候,高七郎按照约好的布置,将苟柔商音叫了出去。
因为她们已经试过菜,所以元祯会留在屋内照常用饭。
酉时,太女妃就会从桑山回来,她们要抓紧时机,在一个时辰内成了好事。
心娘静娘飞也似的跑到后院,在门前上气不接下气的停下来,目光对上,双双一笑。
推开这扇门,刷碗洗衣的苦日子就熬到头了,等她们当上主子,非要甩苟柔、商音那两个小贱人几个巴掌。
手用力一推,门岿然不动。
心娘纳闷,只听静娘惊呼:“门上了把锁。”
她一看,差点没气得冒烟,这个苟柔,看上去粗枝大叶,没想到心眼比马蜂窝还多,只离开一会,还不忘把门锁住,生怕她们二人干什么坏事。
“是谁?”
屋内元祯吃了半碗水饮饼,听到窗边有动静,她警觉的放下银箸,顺手掏出了怀里的小刀。
“划拉——”
窗牖的木框掉了半扇,一支大砍刀随着冲击力伸了进来,将她吓得不轻。
随着刀一起进来的不是刺客,而是穿红戴绿的心娘。
元祯举起手中的小刀,却看见她伸出大长腿,狼狈的跨了一条进来,然后坐在窗台上,扭了扭身子,才把第二条腿也拽进来。
木茬把她的黑斗篷都划破了,露出里面修着鸳鸯戏水的心衣。
哪有穿得这么露骨的刺客?
元祯猜到了她们的来意,连忙推远自己的四轮车,同时呼喊:“来人,来人,阿柔、商音!”
“殿下不要喊了,就算是喊破嗓子,也没人会来救您的。”
心娘拉开斗篷的带子,斗篷落地,里面的心衣紧紧贴着她玲珑有致的身段,薄薄的几乎像是什么都没有穿。
她笑嗔道:“再说了,奴婢只是想跟您一度春宵,又不会真的吃了您。”
元祯没有回答,她的手比嘴快,端起剩下的半碗水饮饼,毫不犹豫的扔向她,准头颇好,正中心娘的眉心。
“啊!!”
软趴趴的面片贴在额心的花钿上,黏糊的鸡汁拌着葱白顺着脸颊往下滴,平白糟蹋了她二十两一盒的香粉。
心娘忍气吞声,抹了把脸,竭力使自己楚楚可怜:“殿下就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吗!”
“看到你们孤就恶心,快滚!”
元祯挥舞着小刀,突然感到自小腹涌上一阵不适,好似一团火焰,在身体里燃烧。
“不好。”浑身像蚂蚁在爬,元祯努力用刀指着心娘,心里却暗道不妙,“她一定给我下毒了。”
第62章
手指颤抖,小刀落到地上。
每一寸皮肤都燃烧起灼热的刺激,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让元祯撕扯起身上的衣裳。
她像条脱了水的鱼,正在接受烈日的暴晒,烈火的灼烧。
“你给孤下了什么药?”
心娘见她这副模样,心知是药起了效用,她妖娆一笑,捧着元祯的脸蛋:“殿下,奴婢一直呆在外院,哪有机会接近您,您可不要冤枉了好人。”
“那怎么,孤会感觉——”元祯有点难以启齿,她头脑渐渐不清醒,总觉得眼前人说什么都是对的。
更要命的是,体内出现巨大的空虚感,让口中的犬牙也有了痒意,诱使她慢慢靠向心娘的脖颈,急切的想要品尝这个坤泽腺体的滋味。
“明明是您本来就喜欢奴婢,所以才会对奴婢有感觉的。”心娘使出花言巧语,见元祯眸光浑浊起来,就慢慢释放自己的信香。
她的信香是绿萼花香,甜的醉人,没有乾元闻了会不心动,心娘引诱道:“殿下,您闻一口尝尝奴婢的信香。”
元祯听话得很,果真深吸了一口气,眉头却泛上疑惑,她记得明月婢的信香媚而不妖,怎么这股味道倒像是盘丝洞里的蜘蛛精,恨不得将她缠死在床上呢?
再抬眼去看,眼前已经模糊一片,元祯根本认不出对她动手动脚的人是谁,只觉得摩挲在自个脸上的手略有些粗糙。
不对劲,明月婢每日都用温水、香粉呵护肌肤,手掌嫩得都能掐出水来。
她皱起眉头,迷迷糊糊的寻思,难道是明月婢刚刚去抡了百十下大锤,才把手磋磨到这个样子?
还是说,她根本不是明月婢,而是个想趁机爬床的奴婢!
大凡乾元,无论平日对自己的坤泽有多深情,一旦遇到其他坤泽投怀送抱,也不管是香的臭的,也忘了情深似海,除了脱衣解裳,脑子里就容不下别的事。
元祯偏偏是个例外,她与明月婢的感情是真的,不可能不清不白的就跟其他坤泽交缠,强忍下巨大的诱惑,元祯狠心咬破舌尖,好歹是让自己清醒了些许。
拿眼一看,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原来她的手已经勾上了心娘的心衣,若再一用力,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教……孟医佐过来。”
心娘猛的抓住她要收回的手,“何必舍近求远?奴婢就是殿下最好的医工。”
为了不继续掉进这温柔的陷阱,元祯猛的吸了口舌尖的伤口,痛得龇牙咧嘴,她反手一个巴掌打过去:“叫你滚就快滚!”
“殿下,你!”
心娘捂着通红的脸,怒火也冲上了头,抓住四轮车的扶手,就往步障里的床边走。
她就不该调情,等上了床,她倒要好好看看,太女是不是还能硬气的推开她。
辛辛苦苦将人搬上床,元祯已经没有力气再推拒她了,只紧紧闭住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逃避开一样。
心娘摩拳擦掌,贪婪的摸上元祯俊秀的脸庞,打算好好享用一番。
一条腿刚迈上床榻,她的头发就被大力扯住,这股力气直将她掼到地上。心娘尖叫,拂开散乱的黑发,她惊恐的发现苟柔举着那把大砍刀站在她面前。
而苟柔的身后,本该留滞在桑山的太女妃缓缓走出,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嗓音犹如千年寒冰:“拖出去,连同静娘一起交给上官校尉。”
苟柔和商音一人拽着心娘一条胳膊,拔腿走进冰天雪地的院子里,任由她的心衣被门槛勾住,又半遮半掩在胸前。
身下的冰雪刺骨,心娘翻滚挣扎着,那两只手却越拽越紧,她大声呼救:“不,你们要带我去哪!高大人、高大人!”
“啧。”
苟柔拿出帕子给她的嘴塞住,耳边这才清静下来。
与院子里的鸡飞狗跳不同,屋内别是春意盎然。
萧夷光疾步走到床边,见元祯撕扯开上衣,雪白的肌肤渐渐红成熟透的虾,牙齿打着颤,全身战栗不已。
联想到心娘的打扮,萧夷光已经可以确认,元祯中了春药,还是那种一等一的烈性药,否则她是不会把颇有韧劲的白练衫撕碎的。
毫不犹豫的抬手,挂着雪珠的狐裘落到地上,萧夷光一件件的解下裙袍,直到身上只剩下中衣,才坐到床沿,拉紧两边的帐幔。
手刚触上元祯滚烫的额头,只见这人猛的睁开血红的双眼,打开萧夷光的手:“再不滚,孤就要杀了你!”
萧夷光的手停在虚空,旋即明白元祯是将自己错认成了了心娘,酸楚中颇感好笑。
笑着笑着,一滴泪水打湿了鸳鸯枕,萧夷光蜷了蜷手指,温柔的擦拭去她唇边的鲜血,心脏深处却钻来阵阵刺痛,像钝刀子在翻搅。
谁都能看得出元祯有多痛不欲生,可明明“解药”就在眼前,她却宁肯咬破嘴唇,也没有想过顺从身体的欲望。
洞房那日,元祯曾对她许下过承诺,今生今世身旁都不会再有其他人,那时萧夷光听了一笑,只以为她是逢场作戏。
皇室乾元姬妾如云,房中糜烂到连自己孩子的脸都记不清。譬如元祯的父王元叡,当初与郑王后琴瑟和鸣,王后病危时,不也立马另娶了渤海高氏吗?
直到今日,在这场机缘巧合下,她才看到元祯的真心。
“那罗延,是我,不要害怕。”
给她脱去破碎的中衣,萧夷光释放出信香,许是闻到熟悉的气息,元祯推拒的手慢慢放到身体两侧,呼吸却越发粗重起来。
趁着这段暂时的平静,萧夷光解着自己圆领上的银扣,甫一抬眼,却发现元祯正死死盯着她,眼神阴沉,欲望在里面浓得化不开,像是蓄势捕猎的猛虎,锁定了美味肥美的梅花鹿。
萧夷光察觉到她的不寻常,本能的向后躲闪:“那罗延?你——”
手腕被牢牢制住,元祯力气大的要命,没有给萧夷光逃避的机会,扬手就将她拉进怀里,摸到后颈的腺体,狠狠咬了下去。
混沌的天空洋洋洒洒飘起鹅毛般的雪花,大风搅着大雪,撞开了虚掩着的房门,绕过折屏步障,掀起了厚重罗帐的面纱。
里面的身影起起伏伏,羞得东风放下了罗帐,化做冷气,零零散散的布到每一处角落。
醒来时,天完全暗了下来,萧夷光眸光清明后,才想起她们已经来到了第二天的傍晚。
期间两个人都滴水未进,也没有任何人敢进来询问。
甚至结契那一刻,疼痛也只是转瞬即逝,萧夷光的柳眉还未蹙起,很快就被拖入陌生中。
结契?
萧夷光点上后颈,那处果然有一个微小的伤口,血已经干涸,用指肚摩擦过,全身感觉非同寻常。
结契与不结契,行房时的感觉的确天差地别……
她唇边勾起一抹微笑,还要多亏了心娘,若不是她蓄意下毒,怎么能误打误撞的刺激起元祯深藏的血脉呢。
只是结契后,坤泽受孕的几率也会大大提高,在这风雨飘摇之际,倘若真有个孩子,就算能顺利生下来,也是跟着她们受苦。
被囚禁的第一夜,萧夷光便与元祯秉烛夜谈到天明,她们猜到了大王的意图,囚禁元祯一事,背后必然有江南世家的态度。
倘若教元祯与萧子敬往来过多,让大江之北的衮州向小朝廷称臣,得罪了羌人,那么北伐就是箭在弦上的事。
江南世家的根基不在中原,自然不想做这出力不讨好的事。
大王的态度非常模糊,萧夷光不知他是真的想赐死元祯,还是单纯的将她废掉,萧氏没有兵权,倘若大王一旦起了杀心,势必也会将元祯的子嗣斩草除根……
想到这里,萧夷光萌生反意,又听见屋外有两人窃窃私语:“殿下和太女妃还没有动静吗?”
“没有,孟医佐,你再等一等吧。”
“唉,药都温过三回了,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不能这么——”
苟柔的声音咬牙切齿:“还不是那贱婢搞得鬼!没有她,殿下也不至于受这份罪。”
孟医佐小小的嘟囔一句:“也不一定是受罪。”
“你说什么?!”
萧夷光披上狐裘,扶着门框,及时出声,打断了焦灼等在院子里的人:“两位女史,孟医佐,让你们久等了,进来吧。”
先跑进门的是商音,她焦急的周身一打量,见萧夷光白色的狐裘下青青紫紫,眼睛顿时含上了泪:“八娘,您吃了多少苦头呀。”
孟医佐挎着提箱,紧跟其后,她也是坤泽,嗅到屋内的信香不同往常,再看萧夷光面色红润,眸光水亮,恭喜道:“恭贺殿下、太女妃结契,真是苦尽甘来,因祸得福呀。”
“奴婢恭贺殿下、太女妃。”两女史听了,也齐声道,尤其是苟柔,眉间原本愁云密布,听了孟医佐的话,也为她们两人高兴,笑得眼睛都没了。
萧夷光点头:“每人赏一对镯子,不过,此事先不要声张,尤其要瞒着高七郎。”
“喏。”
把心娘交给上官校尉,苟柔就重新回到内院,一眼看见心娘捅破的窗。
里头的声音让人脸红心跳,她虽然闻不到信香,但也怕味道传到不远处的营帐,若是教士卒闻见,这篓子可就捅大了,就赶紧拿了木板哐哐钉起来。
她的手艺不精,钉的到处漏风,苟柔请示道:“太女妃,要不要请匠人来重新修补一下窗?”
“高七郎不会允许外人进来,换间屋子吧。”
心娘的斗篷还躺在原地,萧夷光皱皱眉,纵然窗子能修好,她也不愿在这里住了。
“明月婢,阿柔,有人吗?”
床榻上的元祯似乎是醒了,声音虚弱的像狂风中的风筝线。
苟柔一拍脑袋,光顾着高兴,竟把元祯给忘到脑后了,她连忙奔进内间:“殿下,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点?”
第63章
把过脉,孟医佐眉间的小山逐渐平坦,她由衷道:“殿下没有别的大碍,只是纵欲过度,未免会亏损了身子,喝上几日补药即可。”
元祯点点头,用手帕捂住嘴,重重的咳嗽几声,嗓子干哑得像几个月不下雨的土地:“孤想喝点水。”
热茶端来,萧夷光亲自扶着元祯的肩膀,一汤匙一汤匙地喂她喝完,又问:“殿下可有什么想吃的?叫她们去做。”
“都好,只是不要水饮饼。”
昨日那碗带毒的水饮饼,差点让元祯清白不保,现在想起还会心悸,她这辈子是不想再碰带汁水的饼了。
看向为自己拭汗的明月婢,元祯咬住嘴唇,又是后怕,倘若她晚来一步,倘若心娘顺利得手,到时她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她?
“还好你昨日及时回来了,要不然……回来的那么早,丝坊那里是出了什么岔子吗?”
前段日子,丝坊的确不太安生。高七郎眼红她们的买卖,趁着坊里的营房只上了大梁,住不了人,竟以营寨不许有坤泽在为由,要将她们的丝工全都赶出去。
冰天雪地,萧夷光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冻死在街头,一边派张十一郎与高七郎周旋,她一边奔波于营寨与京口郡之间,想要给丝工们寻到其他的住处。
京口郡的屋宅太贵,又离桑山极远,而桑山附近只有两三家百姓,也凑不够能容纳五百人的房子,似乎哪里安置丝工都不合适。
一连几日,都一无所获,萧夷光心中悬着这件事,回院还要瞒着元祯,强装笑颜。
若是常人,恐怕早就被压力击垮,想着将丝工解散了,她却生出一股气,非但不肯低头,反而还越挫越勇。
今日,萧夷光照例去丝坊督工,路过河边时驻马北望,看到冷清清的江面,突然想到船只因为冰雪无法渡江,如今都闲在船坞里,何不将它们雇到营寨边,来安置丝工呢!
这样一来,既不用花费太多银钱,还能让船只尽可能的靠近桑山,节省丝工来回的脚程。
想到这里,萧夷光兴奋不已,立马调转马头回到营寨,她打算召集众人商量出个章程,不料路过院门时,却听到了元祯的喊叫……
“丝坊好好着呢。”萧夷光隐下这一节不谈,笑着道:“只是有些想你了,所以才早早的回来。”
元祯听了,双颊泛上粉红,回应道:“我整日呆在院子里,也很想你。”
“那妾日后少忙些外面的事,多留下陪陪殿下。”
萧夷光见元祯咬住牙,手又不自觉的放在额头上,便不动声色的替她揉捏太阳穴,试探道:“殿下的头痛怎么还没好?再教孟医佐来看看吧。”
“也好,外面斗柜里有止痛膏,你先帮我取来——”
元祯止住了话头,仿佛才明白过来,下意识的钳住她的手腕,拉到自己眼前,指责道:“你怎么能套我的话呢!”
“妾不这样说,殿下还打算瞒妾多久?萧夷光停住手,声音比她还高,质问道:“就一定要拖着,把身体熬坏了,教妾跟着伤心才好吗?”
她现在这副身子,脆得像琉璃盏,本来就坏的不能再坏,疼痛多一分少一分又有什么区别呢?
说出来,只会教明月婢跟着操心,可她身上的负担已经太多了。
“就是寻常人,也会有头疼脑热的时候。”元祯眸里聚起一团幽寂的火焰,强调道:“更何况,不要随意揣摩我的心思,我根本没病!”
萧夷光掰开元祯的手,背过身子,分明是不信:“殿下难道没有心吗,为什么还要狡辩!”
身后的人哑然,半响都没有说出一个字,似乎也被她气到了,喘出的气又粗又重。
萧夷光先忍不下心了,她暗忖自己不当在这时候逼迫元祯,万一再将她的身子气坏,那可就糟糕了。
她正思索着给元祯一个台阶,却听到耳旁传来她尖锐的话语:“孤觉得,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心猛的沉下去,元祯还从未用过这种语气跟她说话,萧夷光难以置信,她回身去看,却发现元祯脸色阴郁,像是积蓄了一场暴风雨。
这场风暴旋即爆发,元祯扯断手腕上的念珠,毫不留情的扔向她:“胡搅蛮缠,滚出去!孤再也不想看见你!”
念珠噼里啪啦打在萧夷光肩头,有不少顺着床单跳跃到地上,珍贵的琥珀变成一地散沙。
成婚后,这还是元祯第一次发怒,或者说,今日之前,萧夷光根本想象不出元祯生气的模样。
怒火来的太快,又莫名其妙,她简直是在鸡蛋里挑骨头,赶人的样子也像是换了个人。
萧夷光大抵是猜出了些里头的缘由,知道这时不能与她硬碰硬,只能先安抚元祯的脾气,于是给她掖好被角,顺从道:
“是妾多言了,殿下好好休息,妾晚些再来伺候。”
“不,京口留不得你这尊大佛,给孤滚的远远的,来人,送太女妃回会稽!”
“补药来喽——”
孟医佐兴冲冲的端着乌黑的汤药,刚跨进门就听见元祯要送太女妃回会稽,她嘴巴都快掉到了地上,一只脚卡在门槛里面,犹豫着要不要收回去。
神仙打架,庶民受罪,这个霉头能躲就躲,孟医佐一点也不想沾。
好在太女妃自己走了出来,神色从容,没有一点不悦,见了她,还道:“喝药耽误不得,给殿下送进去吧。”
“——喏。”
扭扭捏捏,孟医佐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提心吊胆的走了进去。
不大一会,孟医佐恍恍惚惚的跨出门槛,就找到了营帐里的萧夷光,哭丧着脸告饶:“太女妃,您跟殿下起了什么别扭了,殿下她,她。”
她吃了熊心豹子胆,都不敢继续将元祯刚刚的吩咐如实说出来。
搁下毛笔,萧夷光没有理孟医佐,她写好了租用京口郡船只的手令,又快速校对一遍,交给张十一郎:
“如今天寒,船只大都没有生意,与市井徒商谈时,不要让他们看出我们的着急用船,务要将价钱压得极低。”
“太女妃,您放心吧,船今晚就能开回来。”张十一郎拍着胸脯应下,叠好手令放进袖口,当即叫上黄娘与曹楚去了京口郡。
交代过其他将领几件事,萧夷光将人打发得差不多,才分出心神给孟医佐,她把玩着一颗朱红铜龟钮,漫不经心道:
“怕什么,殿下是在说气话,过两日就好了。”
这哪是气话呀,殿下话里话外明明是要和离,不是,是休妻!
孟医佐耳朵里轰轰乱响,如同大火烧了眉毛:“殿下要人送您去会稽,还要臣把您的契给消了去!”
“你有这本事吗?”
“有……还是没有。”孟医佐估摸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的改口:“应该是没有。”
“这不就得了。”萧夷光嗤笑一声,她后倚上筐床,将铜龟钮扔进印章泥里,拿起丝帕擦拭指尖褐红的朱泥,面色看似平静,实际也积了不小的怒气。
都说妻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自己还没嫌弃她呢,她倒先按耐不住性子,结完契立马赶人,就是驱走四处乱飞的蝇子,也没她那么容易!
“你只管为殿下调理身子,若她问起此事,拖着就是了。”
有心娘这个前车之鉴,孟医佐也觉得离了太女妃,殿下恐怕活不了多久,于是忐忐忑忑的应了下来,脸纠结成包子褶。
虎豹骑同样不敢多嘴,她们侍立在旁边,头垂的比谁都低。
京口营寨上下一摊事情,哪里都离不开太女妃,更何况两人虽拌了口角,可太女妃又不是犯了什么要命的大错,万一殿下事后后悔了呢?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元祯被软禁之时,已经正式将虎豹骑与京口卫交给萧夷光,只要她不开口,没有人敢真正执行元祯的气言气语。
上官校尉从外面走了进来,靴底粘了不少雪泥,她拱了拱手:
“太女妃,属下将心娘静娘二婢扔进了地窖,心娘说身上冷,想要件衣裳穿,属下不敢自作主张,特来请示太女妃。”
“哼,真是愚笨,都进了地窖,她还不明白自己的下场么?
上官校尉沉吟道:“心娘怕是打着高七郎会来救她的主意。”
心娘静娘是王后送来的眼线,此前就倚仗王后撑腰,对萧夷光言语上多有冒犯。
借着昨日之事的由头,萧夷光不打算再忍,她眸中闪过一丝杀意,说出来的话比外头的天还冷:
“找人把她们的手脚绑上,扔进麻袋里,在水里泡一个时辰,明日就对高七郎说她们投河自尽了,他若不信,就把尸体送给他看。”
隔了一日,高七郎听到风声,果然带了群无赖子弟来要人。
“心娘静娘是王后身边最得意的奴婢,定然是殿下给她们吃了委屈,她们才会自尽!”
高七郎不依不饶,扯住上官校尉的领子,眯着眼笑道:“逼死母婢,这罪名可不小啊。”
上官校尉忍着气,“她们自个想不开,与我们何干?”
“那为何想不开?是什么让她们想不开!”
“我又不是她们腹中的蛔虫,我怎么知道?”
“必须给本官一个解释!”
上官校尉气笑了,她的手如淬炼过的青铜,结实有力,像拎小鸡一样把高七郎拎起来:
“心娘静娘又不是高大人的奴婢,你在这着什么急?还是说你跟太女的侍妾有染,所以才对她们这么关心?”
高七郎死命掰着她的手指,呼吸渐渐急促:“你想干什么?本官可是大王派来的使者,殿下身边的每个人,本官都要过问。”
“吁——”
一魁梧郎君带着七八骑卒在辕门勒马停住,他身姿矫健,轻盈地跳下马,瞄了眼争执的二人,单刀直入道:“太女殿下在哪里?大王有令——”
第64章
“大王有令,请太女殿下与太女妃速速返回建邺!”
新使者身材高大,两道浓眉如同斜出的宝剑,眸子明亮如星,端的正气凌人,语调也如其人,掷地有声。
大王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上官校尉心一紧,松开对高七郎的桎梏,手摸上刀把,她问:“你是什么人?”
“本官乃左军建武将军卢猷之,是大王派来请太女回建邺的王使。”
卢猷之是哪号人?
上官校尉在虎豹骑多年,从未听说过虎豹骑何时设了左军,她看着他眼熟,听着此人的姓名也耳熟,但极其怀疑他的来历。
高七郎眼前一亮,方才上官校尉的手劲颇大,他掉在地上时摔伤了胯骨,这会顾不得疼痛,忙跪着爬起来,凑到卢猷之面前套近乎:
“卢将军,你可算来了,这些人对王后不敬,就该全都绑进建邺!”
卢猷之脸色一沉,眸光锐利如刀:“你又是何人?”
“哈哈哈,本官同你一样,也是大王派来的使者。”
“你就是高七郎?”
“正是。”
“好。”卢猷之不住的冷笑,他从怀中掏出一纸王谕,对身后的骑卒打了个手势:
“大王有令,高七郎身为王使,曲解王意,在京口期间以下犯上,对太女多有不敬,挑拨大王与太女父女之情,为防其再生祸事,特赐一死。来人,动手!”
两名骑卒一人抓着他一条胳膊,往空旷处拖拽。
高七郎瞪大眼睛,双脚拼命蹬着地上的雪,大声喊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是奉着大王的意思——大王,你薄恩寡义,用完就扔啊!”
一道热血溅出,他的头像蹴鞠一样滚了出去,骑卒踢了一脚,还用他的衣裳擦干了刀上的血。
剩下的无赖郎君见情况不好,拽开步子就跑,上官校尉早就受够了他们,这会精神一振,命人全都捉住,按到大江里淹死。
解决过高七郎等人,卢猷之随着上官校尉进了太女居住的院子,刚跨进第一道仪门,他就看见了一个极其熟悉身影,鼻子一酸,喊道:
“八娘,你……还好吗?”
……
冬日百花凋谢,唯有梅花独艳,为了给院子增添几分颜色,元祯让人在小路两侧移栽了不少从京口郡买回的梅树。
手指搭在梅枝上,积雪簌簌落下,萧夷光刚折下最鲜艳的数枝梅花,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心跳仿佛停了一拍。
她缓缓回身,只见卢猷之满面寒风的立在那,身形依旧欣长挺拔,两眉间却多了几道沧桑的长川。
从前英武不凡的少年将军与眼前的人影渐渐融合在一起,仅仅大半年,两人的辗转分离,身份也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再见时恍如隔世。
“卢郎君,别来无恙。”
萧夷光微启朱唇,挂上一丝浅笑,微不可查的向上官校尉使了个眼色。
上官校尉会意,为卢猷之介绍道:“卢将军,这便是太女妃了。”
卢猷之苦涩的笑笑:“我知道,到建邺第一日我便知道了,八娘嫁给了广陵王太女。”
是太女妃,却再也不是与他有婚约的萧八娘了。
这位卢将军好像对太女妃很关心,两人的交情好似不浅。
上官校尉心中纳闷,转身对萧夷光解释道:“卢将军也是大王派来的使者,不过,跟高七郎不同……”
她将来龙去脉略说了说,只见太女妃的笑意由唇边扩大,也带了几分真情实意,“卢将军身负重职,先见过太女吧。”
萧夷光将大部分梅枝交给商音,只执了花朵最多的一枝,先一步走进内院。
屋内,元祯用一方湿帕子敷着肿痛难忍的额头,她几乎都要睁不开眼睛了,为了早日将明月婢赶走,依旧坚持坐到书阁里,证明自己并无大碍。
那日摔断的念珠搁在案边,是明月婢亲手捡起用丝线穿起来的,第二日出现在书案正中时,元祯只看了一眼,就推到案角。
晚上,明月婢赖着不走,照样睡上她的床榻,虎豹骑不能入院,孟医佐只会推诿。
元祯又气又拿她无可奈何,只能用行动表明自己对她的嫌弃。
“今年的新梅,殿下喜欢吗?”
萧夷光款款而入,将花枝插入青白釉的梅瓶,又端到元祯面前,却只得到一声冷哼。
“殿下,殿下您还好吗?”
上官校尉紧随其后,许久不见太女,她见元祯又搭上了湿帕子,忙奔来问候。
“孤没事,高七郎允许你们进院了?”
仿佛劫后余生,元祯话中充满惊喜,不等她回答,立马指着萧夷光道:“你来得正好,快把太女妃送回会稽,孤要与她和离——卢猷之?你怎么会在这里?”
“卢将军是来接殿下和太女妃回建邺的。”
上官校尉大致说了说当今的状况,只见元祯的脸由红转白,死死咬住嘴唇,屋内的氛围也变得尴尬起来。
她竭力压制住情绪,也不赶太女妃回会稽了,而是抓起案边的念珠串,转了几转,和颜悦色道:“明月婢,你先出去,孤有话对卢将军说。”
“不行,太女妃不能走。”
卢猷之大步向前,目光从八娘的侧脸移开,严肃道:“末将这里还有太女妃的阿娘和萧九娘的消息。”
“啪!”
梅瓶落在地上,碎成四瓣,萧夷光如木头一般站住不动,卢猷之的话,就像海上风暴过后的天际漏出来的一线曙光,让她心跳加速,又惊又喜。
“她们在何处?身子可都康健?”
历经风波亲人在,对于萧夷光来说,这是何等的幸运啊!
当然,事情并不能十全十美,当萧夷光满怀希望,问出:“我的阿母是否也随她们在一起?”时,她看到卢猷之沉重的摇了摇头。
不过,能得到阿娘和萧恪的消息,就已经是极大的幸事了,萧夷光很快平复下心情。
她先后找回了商音、魏十三郎、萧子敬,如今又即将跟阿娘九娘见面,或许哪一日,阿母就突然出现在她眼前了呢?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卢猷之接下来的一席话,更是像驱散黑暗的烛光,带给绝处逢生的两人巨大的惊喜:
“左仆射听闻长安城破的消息,立马拿到了八万并州铁骑的兵权,带着他们杀进长安,怎奈何羌狗的兵马像流水一样,很快长安又被他们夺了回去。”
“两方在长安的附近的州郡拉锯许久,我也是在这时投奔的左仆射,后来羌人袭击了铁骑的粮草,左仆射没有办法,只好收拢五万残兵,南下投靠广陵王。”
五万并州铁骑!
念珠几乎都要嵌进手里,元祯惊讶,并州铁骑与白袍军、虎豹骑齐名,当初大司马攻克长安时,并州铁骑首先登上的城墙,这可是精锐中的精锐啊。
广陵王攻克豫州后,正在兵马疲惫之际,突然有一支精锐出现在眼前,试问谁能不动心?
怪不得广陵王宁肯杀了使者,冒着得罪高王后的风险,将全部过错推到高七郎身上,也要与自己重修旧好了。
卢猷之欣赏了一番屋中人脸上的表情,他微微笑着,又说出更震惊的话:“除了五万并州铁骑外,左仆射身上还有一道投名状,大王看到了君心大悦。”
所有人齐声道:“什么投名状?”
“是先帝的传位诏书。”
萧夷光眼中闪过一抹惊讶,问:“先帝?陛下驾崩了吗?”
“是,羌人攻进长安后,在铜驼宫作乱,陛下受惊病重,等到左仆射夺回长安时,他已在弥留之际,驾崩前留下诏书,命广陵王继天子位。”
卢猷之笑一笑,意气风发道:“大王已先在建邺大封群臣,他命末将请殿下速回建邺,共商登基事宜。”
————
五万并州铁骑站在校场上,黑压压的极有震慑,一眼望过去,看不到边际。
他们虽历经恶战,但威势不衰,因为与凶残的羌人交手过数次,眸中都充盈着凌然的杀气。
校阅过如松树般伟岸的将士,元叡心中将他们与虎豹骑比较,赞扬不已,就是回到宫中,脱下戎装,还对着身旁内臣道:“有兵如此,哪里还用畏惧羌人!”
如此良兵良将,不拘投了羌人,还是在中原自立,都可成就一番霸业。
萧韶却忠于大周,毅然向他俯首称臣,还带来了先帝遗诏。
登上天子宝座,是元叡一直以来的野心,可惜除了高氏等中原世家支持,江南豪族却怕他继位后就要北伐,还屡屡阻拦,让他极为恼火。
有了遗诏,有了忠臣,看他们还怎么推三阻四!
想起什么,元叡虎步走到长案后,拿出一副卷轴,交给内臣:“拿去,烧掉,不许叫人看到!”
“喏。”
卷轴里是他废弃太女的手谕,豫州平定,江州告急,即便郑伯康击退了羌人,实力定然大损。
没了兵马,元祯手中也没有钱粮,此时废掉她,也不过挨几日朝中的非议,掀不起致命的风浪,元叡认为极为合宜。
可惜,有了并州铁骑做底气,元祯的位子是暂时动不得了。
真的要一个瘫子继承他打拼下的江山?
不,绝不可能!
元叡抽出挂在墙上的文松宝剑,猛的一劈,将长案从中间折开,再次坚定了废太女的心思。
元祯性子文弱,如今天下大乱,正需要一位雄主,他不能眼看着祖宗的基业毁在自己女儿手里!
内臣退出门,将卷轴藏在袖子里,没有去烧毁,而是走到了王后宫中。
他一脸谄媚的问守在门边的傅姆:“胡傅姆,王后在宫里么?”
————
对元祯而言,这几日的心绪怒、哀、忧、喜掺杂,她如同身处汪洋里的船工,一个大浪打来,本以为要命丧于此,却不料浪花只是淋湿了她的衣襟。
要命的是,风暴过后,她想驾船回岸,却发现自己为了保全整只船,已经先把船桅砍掉了。
明月婢卧床时的睡姿,也如船桅般端正,元祯翻了个身,盯着她的侧脸看了许久,突然有些庆幸,起码明月婢还愿意与自己同处一室,而不是与那个前未婚夫眉来眼去。
说起来,卢猷之曾在斋堂时不分青红皂的打了她两拳,如此粗暴、蛮不讲理的人,明月婢倘若真跟了他,恐怕日子也过得不安稳。
元祯捏紧拳头:“再怎么样,家暴的乾元要不得……”
前两天,她还往萧夷光身上扔了一串念珠,元祯自我劝慰着,倒是把自己做得好事忘了个干净。
耳边好像有一只蚊子,一直在嗡嗡嘟囔,萧夷光扭头睁开眼,将她的嘴捏住:“明日就要赶路回建邺了,殿下怎么还不睡?”
元祯的嘴变成了鸭嘴,她“呜呜”了几声,发现说不出来,就抓下萧夷光的手,放在掌心握着,坦率而理直气壮道:“我错了!”
萧夷光:“……”
她侧过身,以手撑着头,另一手捻起元祯的碎发,轻轻扫在她锁骨上,好整以暇的问:“殿下错在哪了?”
元祯早有准备,临睡前她为了这场道歉,特意请教过张十一郎,坤泽面对负心人时一般会说些什么。
而张十一郎传授的招数里,恰好有这个问题,她心中窃喜,雀跃的将预备好的答案背出来:
“我错就错在——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摆在我面前,但我没有珍惜,等到亲手推开后才追悔莫及,如果上天可以让我再来一次的话,我会跟明月婢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把这份爱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
一阵恶寒滚上萧夷光的后心。
第65章
“我错就错在……一万年!”
明月婢如玉的脸颊上第一次染上羞涩的红晕,元祯见了眉毛都飞上天了,非常得意,不禁在心里为自己打了个响指。
凡事预则立,早做准备准没错,古人诚不欺我!
岂料明月婢非但没有投入她的怀抱,感动的一塌糊涂,眼神还逐渐危险起来,问道:“这席话是出自那罗延的真心吗?”
“自然是我的真心。”
虽然是张十一郎教的,但每个字元祯都无比的赞同,说是出自真心,应该也没问题吧?
萧夷光不与她纠缠,一语道破:“好,妾只喜欢那罗延的真心,若是张十一郎的真心,妾可不要。”
元祯的手已经得寸进尺的剥下她中衣的领子了,倘若没有被拆穿,她还想得寸进尺些。
“明月婢,你,你听到了我和张十一郎的谈话?”
一心虚,元祯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她瞥了一眼明月婢领口下,遗憾的将手老老实实的缩了回去。
“张十一郎说一句,殿下跟一句,学的那么入神,就连在屋里扫地的婢子都会背了。”
说起来,萧夷光咬着珠牙,颇为难以启齿。
婢子们听着了元祯的傻话,都捂嘴直笑,这等趣事传得比风还快,不大一会,满院子的仆役就都知道了太女为爱陷入癫狂。
等到商音去问时,仆役已经将事情扭曲到了诡异的程度,他们谣传太女妃百般刁难太女,是个为追旧爱抛弃新欢的恶人,而元祯呢,竟是落了个万人同情的苦情角色!
火盆里的红罗炭闪着零星的光,像黑夜里的萤火虫,源源不断的散发热度,让萧夷光的脸持续升温。
“今后,离张十一郎远一点,这种胡话,也不要再说了,尤其是当着仆役的面,明白了吗?”
见元祯使劲点头,脸颊在枕巾上擦来擦去,萧夷光勾起唇角,心底仅剩的一点火,也被她的乖巧吹的一干二净了。
“殿下的头还痛吗?”
元祯老实道:“听到左仆射的消息,我的头立马就好多了。”
其实不时还是有些痛的,元祯咽下了这句话,没有全说出来。
既然人没事了,那就算一算旧账,萧夷光给她捋着额边碎毛,手顺着洁白柔软的中衣而下,勾住元祯的系带,突然拽紧:
“倘若这次没有妾的阿娘,殿下是真的铁了心想与妾和离吗?”
见元祯眉睫颤了颤,眼神飘忽,还不住的咽口水,萧夷光手上加了把力气,又对她的耳朵虎视眈眈:“殿下又想欺瞒妾了?”
元祯点点头、又摇摇头,诚恳道:“不敢不敢,其实我也想过别的路。”
她的气息飘忽,越说声音越小,想必更不是什么好主意。
萧夷光觉得不大对劲,她盘腿坐起来,顺手拿过隐囊做兵器,居高临下的看着元祯:“殿下还有什么打算?”
“说好了,我要是如实说出来。”元祯惊恐的看着被揉捏成球的隐囊,还有萧夷光似笑非笑的神情,她用被子裹紧无助的自己:“我的额头还痛着,你可不能打我。”
呵,还知道提条件了。
萧夷光松口,放任隐囊弹到一边,对床上的蝉蛹循循善诱:“殿下当妾是什么人了?只管放心的说,妾又不是河东狮。”
“我怕就算与你和离,元焘也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想过让人去会稽建一座尼姑庵。”
“殿下是想——”
“送你去剃度,毕竟元焘为人虚诈,最会假仁假义,有父王在上,他干不出去扰出家人清静的事。”
元祯忧郁的叹了口气,闷闷不乐道:“可惜那时我接触不到外头的人,让你递信的话,你也不会乐意。”
这谁能愿意啊?!
帐内马上就要掀起腥风血雨,萧夷光怒目而视,她现在就想把元祯送进尼姑庵!
“你别生气啊。”
一计不成,元祯还有一计,在明月婢发作前,她及时从枕头下掏出一只金匣,殷勤的塞到她手里:
“那日我们去北岸看募兵,恰好撞见有人无钱渡江,托牙侩卖他的传家宝,我见了它第一眼就觉得极适合你,于是就——你怎么不打开?”
有元祯要送她出家的惊人之语在前,萧夷光对着这只平平无奇的金匣,生平第一回起了胆怯的心思,她翻来覆去的端详,生怕里面又藏着新的“惊喜”。
黑灯瞎火,萧夷光表示想缓缓:“帐子里昏暗,妾明日再看,殿下,先睡觉吧。”
“别啊,就是要一丝光亮没有,才好看呢,明月婢,你一定会喜欢的。”
在元祯的极力怂恿下,萧夷光磨她不过,果真打开了金匣。
一颗荧荧碧光的珠子赫然出现在眼前,半边帐子似乎都笼罩上一层青碧色的微光。
帐中悬着的银丝香囊,绣花缠枝的软枕,乃至微小浮尘,元祯眼中的光,都一清二楚。
“这是什么?”
幽幽碧光下,元祯的笑意愈深:“这是明月珠呀。”
明月珠,又叫夜明珠,是一种极其稀有的宝石,常常有价无市。许多王侯将相倾其一生,都寻觅不到半颗珠子,所以很多人以为夜明珠只存在于传说中。
若不是天下大乱,将人逼到绝路,此等宝贝必然不会现世,也不会落在元祯的手里。
不论是多珍贵的宝石,它们的色泽有多耀目,它们的颜色有多晶莹剔透,在萧夷光面前也会黯淡,唯有清光似照水晶宫的夜明珠,才可堪堪与之争辉。
萧夷光将珠子捧在手中把玩,眸光一刻也离不开,她笑容明媚,像春日盛开的桃花:“那罗延有心了,妾很喜欢。”
“明月珠,就该配明月婢嘛。”
夜明珠重回金匣,幽幽的碧光消失,红罗帐落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与暧昧中。
锦被一阵摩擦,元祯唇上触到温热,她心意一动,知道这是明月婢表达喜爱的方式,就伸手揽住那人的脖颈,主动用力缠吻起来。
两人唇齿碰撞到一起,汲取对方的香泽,似乎都有些忘乎所以,直到双双喘不过气,才松开扳住肩膀的手。
“这回,你能原谅我了吧?”
元祯捋着她脸侧的碎发,小心翼翼的试问,心脏突突的加快。
隔着薄薄的中衣,手感受着这杂乱的心跳,温热的小腹,萧夷光在她耳边轻轻的笑了:
“原谅——还是不原谅,这就要看殿下的表现了。”
————
京口营寨有司马将军在,元祯自是放心,临行前她对过帐,又将丝坊酒坊托付给张十一郎与黄娘,命他们织成第一片丝绸时,立马送进建邺,这才放心的带着众人离开了京口。
马车日夜兼行,在小路上疾行了十余日,距离建邺的城郭只剩了半日的车程。
建邺这几日也下了几场大雪,来往的行商走贩将半腿高的积雪硬生生踏出一条路,道路两边还是像发起面的松糕一样蓬松,中间上面覆着黑雪,下面则结了层光滑的冰,车和马都不好走。
道路两旁的松树换上了新装,洁白无暇的雾凇挂满树梢,宛如琼花玉叶,马车行驶期间,恍若置身仙境。
怔怔的看了好一阵雾凇,直到瞥见骑在骏马上的卢猷之,意气风发,眉毛都快飞起来了。元祯哼了声,劈手放下帘子,拿起暖烘烘的手炉暖着手。
萧夷光打开一只箱子,从中取出鼠裘,添到她的膝盖上:
“孟医佐说你的腿再扎几回针,慢慢有了知觉,就可以尝试下地了。可是这回入了宫,到处都是眼线,那罗延,恐怕还要你再伪装些时日。”
“是啊,回宫后,一滴水我都不敢再随便喝了。”元祯笑了笑,冰冷的手抱着手炉,似乎永远也暖不透:
“当务之急是先找出王后的暗钉,再对外宣称我的病有了好转,只有我的身体康健,父王才会彻底熄了废掉我的心思。”
“不管父王是何心思,高氏没有兵权,有阿母和并州铁骑一日在,你的太女之位就安稳一日。”
车壁不严实,风从四面八方钻入。萧夷光的鼻尖冻得通红,眸中却闪烁着不甘认输的光芒,她思索片刻,细细与元祯摊开分析:
“从前江南士族把控了大部分土地,北人多有怨恨,父王不甘受江南士族掣肘,一直任用北人,寻求南北世家的平衡。”
“如今阿母带着五万精兵到了建邺,又手持先帝的遗诏,朝堂之势向中原世家倾斜。妾想父王会借助阿母的手称帝,而后教并州铁骑北伐羌人,铁骑与羌人鹬蚌相争,父王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广陵王已经起了废立之心,他就不会中途而废,此番召元祯回去安抚,不过是看在并州铁骑的面子上,行的缓兵之计。
并州铁骑一散,萧氏手中无兵,广陵王若想再废太女,那简直就如探囊取物般简单。
元祯眉头紧锁,几乎要将紫铜手炉给捏碎,她愤怒道:“这件事他想都不要想!”
“所以,那罗延要永远相信萧氏。”兰陵萧氏一向主张北伐,萧夷光已经能预料得到江南士族对萧氏的群起而攻之了,她正视着元祯,沉着道:
“或许到了建邺城,谗言纷飞,说什么的都有,但只要我们站在一起,就无需畏惧父王王后甚至于江南世家。”
————
天色欲晚,车队到了二十里亭才拉住马头,元祯打算在此处休整一夜,沐浴更衣后,再入宫去见广陵王。
上官校尉与杜三娘合力将元祯的四轮车抬下马车,外头的夜寒刺鼻,冷得元祯打了个颤,“快进屋去,叫人烧点热汤暖和暖和。”
“阿姊!”
丹阳单人策马而来,她远远的就瞧见了那辆独特的四轮车,手中的鞭子向马屁股上一抽,眨眼间就来到了元祯的面前。
“你的身子还好吗?阿姊。”
还未下马,丹阳先觑得元祯脸颊多了几分肉,将心放回肚子里,欣喜道:“你的脸色红润了许多。”
元祯将手指放在唇边,声音压得极低:“嘘,不可说,你可得替阿姊保住秘密。”
丹阳想起王后,眼中划过一丝不屑:“阿姊放心,我都晓得。”
“明天我就回宫了,路上这么滑,你怎么也不带个人就跑出来?”元祯见到她,心里高兴,脸上就不自觉笑眯眯:“难道是太想念阿姊了?”
“是啊,父王将我瞒得好苦,从豫州回到宫里,我才知道父王把你贬去了京口,前些日子,因为衮州的事,他还专门派高七郎去训斥你,让我跟着也提心吊胆。”
丹阳好似不知广陵王的真实意图,还以为派出的使者,只是阿父对女儿的规训。
诉完苦,她看了眼萧夷光,对接下来的事,却有些难以开口了。
第66章
丹阳生性豪爽,喜怒哀乐都不假于色,见她脸含不快,还有意无意的睨向明月婢,像是憋了一肚子火,元祯心下有了几分猜测,但隐下不说,只教她进屋取暖。
果然,刚踏进门槛没多久,丹阳的嗓门就快把房梁上的灰震下来了:“阿姊,父王他被灌了迷魂汤!”
元祯的额角跳了跳,又开始隐隐作痛,她双手放在火盆上方,冻僵的手方回暖,等到牙齿不打颤时,才悠悠的问:“哦?是谁给他灌的迷魂汤?”
丹阳一怔,旋即怒容满面,一拳捶向桌子:
“谁知道!左仆射带了五万并州铁骑来投奔广陵,这本是天大的好事,哪晓得父王设宴招待过她们后,竟说要将我许配给左仆射的小女儿萧九娘。”
于是天大的好事也变成了天大的惊吓,丹阳对乾元不感兴趣,平生只爱娇美多姿的坤泽,听到此事后,她一铁杆枪就将崇教殿的水磨砖戳碎了两块,连带着貌美如花的阿嫂都看不顺眼了。
“父王向来对你有求必应,你多去求他两天,说不定,他就会改变主意呢。”
“没有用,阿姊,父王的心意已决,他都有十天不愿见我了。”
说到后面,丹阳情绪由恨转为低落,与元祯不同,她是元叡亲自放在身边带大的,父女两人感情深厚,她一时接受不了温情的父王突然变了副面孔。
她飞快用手背揩了下泪,闷声道:“所以我想……来求求阿嫂,若是萧氏能拒婚,父王他也不会强人所难。”
元祯扭头瞥了眼明月婢,见她在门口督促仆役搬动箱笼,玉钗上还粘了几朵雪花,似是没有听见丹阳的请求。
没听见也好,元祯叹了口气,父王眼下最忌惮的就是萧氏的并州铁骑,向她们许出丹阳就是为了拉拢,倘若左仆射拒绝联姻,岂不引起父王的猜忌?
丹阳毕竟年少,参不透里面的关窍,八娘拒绝她,只会加深姑嫂二人的误会,就让自己来做这个恶人吧。
提到丹阳的婚事,元祯又想起一桩陈年旧事,她一挑眉,疑惑道:“父王从前不是已经与阿舅约好,要将你许配给表姊吗?”
“父王说,那只是酒后戏言,并不做数。为了补偿郑氏,他打算把寻阳许给表姊。”
寻阳郡主元纨是元焘的亲母妹,将郑氏与丹阳解锁,转而绑在元焘这条船上,不用元祯细想,就知道这背后是谁的主意。
原来如此,她冷冷一笑:“王后真是打得好算盘,她若多生几个,恐怕四海五洲都要联姻遍,就是萧九娘都不会舍得给你。”
“阿姊,你是说——王后在搞鬼?”
丹阳不是不懂世事的小娘子,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把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我还以为父王想称帝想复国想疯了,所以才乱点鸳鸯谱,没想到原来是有人在背后挑唆!”
元祯摇摇头,她心里一清二楚,王后虽恶毒,但顶多算帮凶,罪魁祸首还是她们的亲生父亲:
“丹阳,若没有父王默许,就算王后说破了天,也无济于事。当初我成婚前夕,父王不想允婚,也是不肯见我。现在你不论去求谁,他都不会改变主意。”
“那我真的要嫁给萧九娘吗?我不愿意!”
丹阳执拗的性子与元叡如出一辙,她凤目凛凛,反手扬起搭在椅背上的斗篷,披在肩上,边系带边向外走:
“阿姊有难处,我不会强求,只是在嫁人的事上,我也不会退步!”
“等一等,丹阳,陀罗尼,陀罗尼!”
丹阳性子急,步伐也如风一般,元祯唤不住人,当众之下,都急得叫出了她的小名。
萧夷光正站在门口,回头一瞥,见丹阳头昂得很高,脸色却惨白,于是主动将人拦住,手握上她的腕子,柔声劝道:
“丹阳王妹,此事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转圜的,不如先听听殿下怎么说。”
淡淡的海棠花香环绕鼻端,握在腕子上的手柔得像十几年的花雕,丹阳一晃神,衣襟还没被雪花打上,就鬼使神差的被萧夷光带回了正堂。
等重新坐到元祯面前,那只温软的手才放开她,转而执起一只青瓷壶倒茶,刮沫、搓茶、摇香,姿态如行云流水,优雅得像一幅画。
阿嫂不愧是长安第一美人,丹阳心中喟叹,不仅容貌不俗,连气质上都挑不出瑕疵。
元祯欣赏着明月婢的手法,见这第一盏茶端到自己面前,顿时喜上眉梢,接过她的茶,又对丹阳开玩笑道:
“你瞧,这就是成亲的好处,连喝茶都有人送到你手上。丹阳,你见都没见过萧九娘,万一她也跟你阿嫂一样美貌细致呢,不如再考虑考虑?”
丹阳撇开脸,不去看她俩的蜜里调油,凉飕飕道:“就算不成亲,我的婢子也会把茶端到我嘴边,用不着她。”
不仅婢子,还有慧悟、阿娥、善妙、净秀……多的是小娘子,争着想要伺候她,萧九娘又算什么东西。
“哈哈哈哈。”
元祯干笑几声,见丹阳情绪渐渐稳定,她方开始说正事:“眼下局势不稳,你若执意不想成亲,只能先拖着,再徐徐图之。”
丹阳坐近了些:“如何拖着?”
“这几日你不要闲着,朝中大臣挨家挨户都拜访到,等到父王忍无可忍之时,再趁势提出,要以公主之尊出嫁,父王怕你再生风波,肯定会答应你。”
元祯得意的端起茶盏,头疼感觉都轻了不少,抿了口茶:“到时候,昏礼起码要安排在登基大典之后了。”
“能拖也好,能拖就好。”
寻思了寻思,恐怕眼下只能这样,丹阳顺从的应下阿姊的话,又不满道:“我不明白,明明阿姊已经娶了阿嫂,父王为什么还要我去跟萧氏联姻。”
此言一出,桌上其余二人都沉默下来,丹阳发觉到不对劲,她望了望两人:“阿姊,阿嫂,是我说错话了吗?”
元祯使了个眼色,教上官校尉等人候在门外,才沉声道:“你没有说错,父王是想废太女,他怕萧氏不满,所以才想着再送个女儿来安抚他们。”
丹阳惊骇,直接把手中的茶杯捏碎,目光移向萧夷光,见她垂眸饮茶,淡定自然,便不信道:“怎么可能!”
父王答应过母后,今生今世,都不会废掉阿姊……
“如何不可能?父王专门派高氏的郎君去训斥我,将我幽禁在院子里,若是没有左仆射。”元祯扯出一个苦笑,击碎了丹阳最后一点幻想:“恐怕你我只能黄泉下相见了。”
“我不信——不,怪不得,父王叫恒奴监国,却让你去了京口郡。”
丹阳初时并不信父王会如此狠心,可她更不相信阿姊会骗她,联想这段时日父王的所作所为,她感到一头猛兽在体内疯狂撕扯。
她蓦地站起来,劈手就将桌案一角击碎,杯盏落在地上跌了个粉碎,继而丹阳扶着案子大口喘气,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消解内心的痛苦。
元祯不忍:“我原不打算与你说,不成想,父王已经将手伸到了你的婚姻大事上。”
泪淌过鼻翼,丹阳一抹脸:“阿姊,是你亲自去长安,把父王与我救出来,他怎么能这样对你!”
“往事已成定局,丹阳王妹,最重要的是现在。”
萧夷光递上自己的一方手帕,又重新为她斟了盏茶,安抚道:“你阿姊回到建邺,势必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我们可不能顾影自怜,教他们得逞呀。”
“阿嫂,你是想……”
攥紧帕子,丹阳咬着牙看向萧夷光,只见她轻轻一笑:“既然他们送了你一份亲事,那我们就去搅了他们的亲事。”
————
次日元祯回宫,元叡罢朝一日,大开接风筵席,还特意请了萧韶、萧琼、萧恪等母女三人,以便让她们与太女妃一叙旧情。
由于筵席上有不少外臣在,加上萧夷光已经出阁,母女几人见面,虽感情激切,却也要竭力克制。
不过半年不见,阿母的发髻上竟多了几茎白发,萧夷光发现后,心被狠狠的揪了下。
亲人久别重逢,心肠正是最柔软的时候,隐在众人后的高虢瞅准时机,疾步离开坐席,将帽子脱下来,跪到殿中向元祯请罪:
“高七郎胡作非为,此事传到建邺,臣也是极为痛心。臣管教子侄不周,还请殿下赐罪。”
他这突兀的横出一招,将殿中的温情全都打断了,元祯脸色微沉,放下银箸,刚要说些什么,只听元叡骂道:
“你这个老东西,孤不是教你在家中反省禁足么,是谁将你放进来的?”
反省?禁足?
元祯差点笑出声,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高虢是来帮广陵王顶罪的。
高虢用袖子掩面,堂堂八尺乾元,竟呜呜咽咽,胡子一颤一颤,像被网到岸上的鲫鱼须:“大王因为殿下受的罪,一连数夜都睡不着觉,臣羞愧难当,所以才寻法子当面向殿下请罪啊。”
“你啊你,孤教你在家,也是生着好好教训高氏子弟的心思,倘若他们皮肉痒了,再冒犯太女,不,再出外生事,高七郎就是他们的下场!”
高虢连连叩首,脑门磕在地上非常响,以苦肉计感化在场的宗室大臣:“不敢不敢。”
这两人一唱一和,还真想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成?
元祯沉下脸,打断高虢的表演,有王后在,她依旧称他为阿舅:
“既然父王发话,教阿舅在家教训子侄,孤记得太女卫率高大郎也是阿舅的亲侄,就让他回府聆听教训,等什么时候有长进,再回东宫任职吧。”
高虢的笑僵在脸上,高大郎今年夏才谋得的此差!
太女这般快按耐不住,是想要夺权了吗?
第67章
绵里藏针、口腹蜜剑、笑里藏刀。
萧恪在座中瞧着好戏,发现元祯三言两语,就将太女卫率从高氏嘴里抢了下来,顺水推舟的给了自己的心腹,心里顿时冒出了这三个词。
再偷偷看一眼御座,大王的脸黑得都跟锅底没两样了,可教训子侄的话是他亲口说出来的,所以还不得不挤出一丝笑,又好生宽慰了太女一番。
高虢是衡阳郡王的母舅,萧恪瞟向元焘,他坐得比竹子还直,脸上挂着谦恭的笑,就算阿舅在面前哐哐磕头,也不敢有一丝不悦。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萧恪这般想着,太女虽断了两条腿,心眼子可一点没少,也不知阿姊喜不喜欢城府深的人。
反正,阿娘不是十分喜欢。
看到阿姊时,阿娘落了回泪,好不容易克制住喜悦的泪水,看到太女的四轮车时,她又忍不住哭出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眼睛都红了。
也就是萧氏不比从前,要不阿娘真有把阿姊抢回去的心思。
她把玩着银质酒杯,随意扫了遍众臣脸上的神情,竟在一干乾元臣子中发现了个坤泽。
哪家小娘子如此胆大,竟偷扮做乾元跑进来。
萧恪颇感意外,她坐直了身子,再定睛一瞧,那坤泽竟然也在目不转睛的瞧着她,弯着嘴角,目露嫌恶。
难道我牙缝沾上菜了?
萧恪立即抿住嘴,像个瘪嘴没牙的老太太,不敢再漏着牙笑。
上头父女二人的交锋暂时偃旗息鼓。
元祯拿到太女卫率后,非但不敢有分毫喜意,还立即声泪俱下的哭诉她对父王的思念。
情到浓处,带动心肺一起咳嗽,提前的涂好的铅粉更是衬得她小脸惨白,这才教元叡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
虽然女儿的身子不顶事,但好在有一份仁孝之心。
想到这里,元叡心安理得的将所有过错推到高七郎身上,又假模假样的骂了一通高虢。
“咳咳咳,其实也不怪阿舅。”
王后看着阿兄被骂,额头都不敢离开地砖,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听到元祯给的台阶,立马顺着往下爬:
“哦?太女何出此言?”
元祯嘴角微扬,她俯视群臣,见他们垂眸不语,但手中的银箸都停滞下来,显然对上头的动静十分在意,便抓准时机,推着四轮车来到殿中,语气低沉的请求:
“自到了京口郡,阿母便给女儿托梦,说她本是师利菩萨转世,死后不会转世轮回,而是重新归位,她教女儿建一座庙宇供奉香火,来保佑广陵一脉千秋万代的基业。女儿醒后,以为建庙劳民伤财,便没有把阿母的话放在心上,结果就有了高七郎这番祸事。”
“女儿想,一定是阿母心中不快,才略施惩戒,只怕再拖下去,会有损她老人家的功德,也于国民不利,所以恳请父王母后拨下善款,建庙供奉阿母。”
在广陵王称帝之际,建庙供奉先王后?
王后高玉差点气得吐血,什么菩萨,什么归位,她精明老道,怎么可能看不出元祯想要造神!
大凡有人想要登基做天子,总会为自己编出一两个神异的故事造势,或是梦日投怀,或是与龙交媾。
这病秧子倒好,连自己的阿母都要渲染一番,她是菩萨的女儿,恒奴就是凡胎俗子,凡人今后怎么好跟菩萨女争位?
万万不能让她得逞!
王后不动声色,将藤球踢到元叡那边,她知道国库空虚,还要拿出银子养并州铁骑,于是故意道:
“只要利国利民,这就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可要建一座恢宏气派的大庙,才配的上师利菩萨。大王,您觉得呢?”
“国库空虚,太女自行在东宫祭祀即可,此事容后再议。”
听到不仅要建庙,还要建大庙,元叡果然否定,他对郑王后有感情,但国库着实拉不出多余的银子,总不好让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士卒饿肚子。
若将元叡比作一只刺猬的话,看上去浑身冷冰冰的厉刺,实际腹下还有一点柔软,不过这点柔软,只分给了丹阳和麾下的将士们,其他人则是想都不要想。
“啪!”
一只金酒盅掷到地上,打了个转。
丹阳带着三分醉意站出来,踉踉跄跄踢翻周旁几位大臣的食案,跪到元祯身边:
“呵呵,父王母后,阿姊的祸事是高七郎带来的,既然国库空虚,何不让这笔银子从后宫的内帑出?总归都是姓高的嘛。”
内帑是丰厚,不过这钱是留作给阿恭当嫁妆的,只有嫁妆丰厚,阿恭出阁后才能讨郑氏欢心,才能在乾元家说得上话。
王后眯起眼,她看出来了,这两姊妹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想要耗空内帑,好搅黄了阿恭与郑氏的联姻。
想都不要想!
“内帑的银子也不十分的多,最近为操持大王登基一事,前几日我还下谕,要宫中缩减份例,就是东宫也不例外。”
丹阳醉笑:“国库,内帑都没有银子,那还怎么操持我的婚事?父王,我要以公主之尊下降!”
元叡见女儿松口,大喜过望,什么都应下:“好好好,亏了哪里父王都不会亏了你。”
“那我还要……”
丹阳按住额头想着,似乎还要讨些宝贝才满意,元叡怕她狮子大开口,忙捂住钱袋,让人把她赶出去:“左右,县主醉了,还不送她回宫!”
夺东宫卫率、为亡母建庙,太女简直把与恒奴做对写到了脸上。
原本还想留她条性命,王后挂着浅浅的笑意,看着萧国相等要臣去给太女敬酒,她攥着酒杯的手指泛白。
如今看来,太女是非死不可了。
大王忌惮左仆射手中的并州铁骑,不敢轻易动太女,她可不一样,后宫中,有的是磋磨人的手段,不死,也得让病太女脱层皮!
宫筵结束,殿外的天深沉如墨,风雪横扫,直扑檐廊,糊住了抬步撵宫人的眼睛。
踩着一脚深一脚浅的积雪,高玉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回到慈安堂,宫人的脚几乎快要冻僵了。
夜深风寒,她将萧夷光也带了回来,太女身边只有她一个坤泽,不折磨萧夷光,还折磨谁呢?
高玉深谙后宫斗争之道,她亲亲热热的将人从元祯身边带走,回到慈安堂,笑容不改,却将萧夷光晾在堂中站了小半个时辰,好好磨了磨她的锐气。
地龙烘的堂内暖融融的,高玉兀自去内间换下厚重的大衣裳,只穿着轻薄的青衫出来,而萧夷光穿着太女妃礼服侍立着,脸上的脂粉都被汗晕染了,只能用帕子略微擦拭。
见到她后,萧夷光将手帕收回袖底,态度十分恭敬。
高玉摆出笑脸,命人赐座,见她铅华尽去,肌肤却依旧白皙柔嫩,像上好的乳白缎子似的,心底蹿上嫉火。
“说起来,你与那罗延成婚多日,咱们娘俩还没好好聊过呢。”
亲手接过一盏六安茶,高玉先递给了萧夷光:“尝尝,这是我们渤海特产的绿茶,入口苦涩,却有回甘,恒奴阿恭都极喜欢。”
渤海二字,触动了萧夷光敏感的神经,使元祯瘫痪的毒药不也是出自渤海吗。
“谢母后赐茶。”
她笑着举杯饮茶,只让茶汤沾了沾嘴唇,就立马放下来,又装作擦汗,用帕子将唇上的茶水擦去。
高玉笑意不改,如寻常人家的长辈般,问起她们的房中私事:“你们成亲也有半年了,身子可有消息?”
萧夷光佯装羞涩:“殿下说,天下未定,最要紧的是收复中原,后嗣一事,看缘分。”
是缘分未到,还是生不出来?
饮了口茶,高玉对自己的毒药有信心,也不拆穿她,而是笑道:“说是不急,其实也急,大王着急看孙辈,你们也要上些心,不过,也不能太沉迷。”
“喏。”
“恒奴的侍妾桓三娘快临盆了,桓大郎也有了身子,倘若你再传出消息,咱们王宫也算是三喜临门了,哈哈哈。”
高玉拍了拍手,内间的珠帘碰撞,无声息的走出一个锥子脸的老傅姆,她模样丑陋,眼睛小的似乎只剩下一条缝,脸皮灰暗得像老树皮。
连商音见了,都小小的倒吸一口气。
“你瞧,咱们聊着天也忘了正事。”高玉亲昵道:“胡傅姆是宫里的老人了,我瞧你身边的人都年轻,没个倚重的,就让她去你们宫里帮把手。”
心娘静娘死了,王后不死心,又安排一个老辣的,萧夷光若是接了,东宫就不要想安生,她婉拒道:
“傅姆年纪大了,小辈怎敢使唤,还是留下伺候母后吧。”
“傅姆身子康健,哪里使唤不得?只让她在东宫做一年,等你熟悉了宫中的规矩,再让她回来。”
孝字当头,高玉打着为小辈好的名头,将人强硬的塞给萧夷光,容不得她拒绝:“胡傅姆,待会随太女妃回宫,你可要仔细着伺候,不容出差错!”
“喏。”
踏着暗夜里的碎玉,萧夷光刚进入东宫,疲乏就一齐涌了上来,她将大毛披风交给商音,抬眼看到元祯还没睡,正坐在火盆边,用汤匙搅动着一只瓷碗。
“怎么才回来?冻坏了吧。”
鉴于胡傅姆还跟着身后,萧夷光向她使了个眼色:“母后留我说话,一时忘了时辰。”
元祯顺着看过去,只见一陌生傅姆穿着黑斗篷,阴森森的立在一角,也不上来问好,心里觉得奇怪:
“好,我给你做了碗冰糖银耳,快趁热喝下。”
萧夷光勾起唇角,刚要接过瓷碗,只听后面响起一阵雷:“殿下,太女妃,万万不可!”
第68章
冬日,怎么会有雷声呢?
握在瓷碗上的两双手紧绷住,两人耳边轰的一声,双双在对方眼里看到惊诧。
这只碗旋即被另一只粗手夺走,胡傅姆将银耳扔到胡床上,劈头盖脸的责道:
“太女妃未免太恃宠而骄了!竟然要殿下亲自做羹汤,就是寻常百姓家里,也没见过这个规矩!”
我们妻妻恩爱,与你这个外人何干?
没有将人立即赶走,元祯已经算是极有涵养的,她和和气气的问:“这位傅姆是?”
萧夷光答:“傅姆姓胡,是王后的身边人。”
元祯懂了,教苟柔将银耳端过来,又好声好气的威胁胡傅姆:
“这碗汤是孤愿意做的,与太女妃何干?傅姆若是黑白不分,就回去伺候母后吧。”
她不仅要熬冰糖银耳,还舀上一勺子,吹了吹,亲自喂给明月婢吃。
热羹汤送到唇边,萧夷光正犹豫,只见胡傅姆脸色不虞,像个大黑影似的,一声不吭的走了出去。
“傅姆该不会真的回去了吧?”
元祯不屑一顾,喂进一勺,又舀起第二勺:“能将人气走也好,别管她,快喝。”
萧夷光觉得不妥,她咽下银耳羹,担忧道:“万一她向母后告状呢?”
“这点事母后也管,岂不让人笑话?”
喝碗汤,盥洗过,竟没再见胡傅姆回来,两人也不甚在意,相拥着上了床榻,就宽衣解带。
跌到枕上,元祯的手抽出空,绕到身后按了按床边,眉头奇怪的蹙起。
萧夷光移开唇,气息略有些不稳,怪她不专心:“摔疼你了?”
“没有,只是这遭回宫,我总觉得屋内陈设古怪了不少。”
元祯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异常,连带着殿外的风声似乎都变了种感觉,听上去像是有人在偷摸摸的靠近,她绷紧身子:“床也高出几寸,换了种木头,唔——”
床结实点难道还是坏事?
萧夷光堵住她的絮叨,腿勾上了腰,催促的意味不言而喻。
……
帐中传出低低吟哦声,曼妙的身影在罗帐上摇动,不过一盏茶时候,铜烛台上的红烛还剩下半截,那道雷响却又灌进耳朵:
“殿下、太女妃,到时候了,不可太留恋房事。”
元祯环着纤腰,尖牙刚触上明月婢的腺体,打算情到浓时再结契,正轻轻刮蹭呢,胡傅姆轰鸣的声音吓得她差点吐血。
从海棠香海里抬起头,元祯眯起眼,看到罗帐外果然影影绰绰站了个人,身材高大,与薄纱帐子贴得极紧。
怕她不分尊卑的钻进来,元祯紧张的勾起锦被盖住两人,也遮住满帐的春色:“胡傅姆,你这是做什么?谁让你进来的?”
胡傅姆的声音一本正经:“殿下的身子不好,需要节制,再者宫中也有宫规,凡天子诸侯储君,每晚行房不得超过一盏茶时候,奴婢有责任提醒殿下。”
一盏茶?还不把人憋死!
这都是什么猴年马月的老黄历,元祯怀疑她居心不良,是奉了王后之命,故意来东宫生事的。
“你出去吧,孤知道了。”
胡傅姆固执得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不可,奴婢一走,殿下倘若再行房怎么办?”
慢慢攀登的感觉突然停住,萧夷光不耐的紧,只听胡傅姆左一个行房,右一个行房,看得这么紧,简直把她俩看作处在发情期的畜牲。
她慢慢坐起身,冷声道:“那我们怎么做才能教傅姆满意?难道偏要我与殿下分床睡?”
“太女妃恕罪,只要您与殿下沐浴过身子,奴婢就不会再催着您了。”
总归被胡傅姆一搅,两人都没了继续的心思,元祯自身后拉了拉明月婢的手,教她不要下床,故意问:“孤疲乏得紧,不想去沐浴,这该怎么办呢?”
“那奴婢只好站在此处,照管着殿下了。”
胡傅姆的意思很明确,也近乎于无赖,只要她俩不嫌臊得慌,她也不介意时时盯着,用言语搅乱两人的春宵。
元祯淡淡道:“那就有劳傅姆了,别忘帮我们熄了蜡烛。”
说罢,她将明月婢拉回枕上,又扬起锦被盖住,也不管站在外头的人,呼呼睡去。
次日清晨,元祯揉开惺忪的眼睛,松开明月婢的腰,挑开帐帘一瞧,发现胡傅姆竟还在原地站着,一动不动,只是脸更黑了些。
她目光飘向一边,胡床纹丝不动,确认胡傅姆没有半夜去偷偷坐着休息,才高声唤道:“阿柔,商音,进来吧。”
这人不是愿意站着吗,元祯偏不提这一茬,不论穿衣还是盥洗,只拿她当空气。
殿中宫婢来来往往,端水递帕子摆早食,忙得脚不沾地。
胡傅姆瞧在眼里,非但没有搭把手,还到处转悠,时而摸摸步障的死角,看手上有没有沾到灰尘,时而扳过梅瓶瞅一瞅,见里面清水满满当当,才放下。
卫生上无可挑剔,胡傅姆觉得人多生乱,就吹毛求疵的指责起她们:
“铜壶里的水太烫了,你想把殿下的手烫坏吗,快兑凉水去。”
“殿下爱吃藕粉糕,点心碟子怎么摆到太女妃那里了,挪过来。”
“……”
宫婢们不敢顶撞,忍气吞声按照她的指示一一改过来,服侍到最后,元祯坐上步撵去前朝,都比往日晚了半刻。
等到胡傅姆去吃饭,宫婢们或蹲或站,围上萧夷光,抱怨道:“太女妃,不是奴婢们不尽心,东宫几年都是这么伺候殿下的,傅姆一来,奴婢们都不知道手脚放在哪才好了,您可要为奴婢们做主呀。”
商音给萧夷光捏着肩膀,也重重的叹了口气,她更惨,刚刚被胡傅姆塞了本两指厚的册子,要求在今晚前背下:
“太女妃,傅姆还说奴婢是刚来的,要奴婢去背宫规,背不好不许吃晚饭。”
别说她们,连元祯都被这犟傅姆气得头疼,抹了层厚厚的止痛膏才出了门。
萧夷光道:“傅姆是母后派来的人,若是赶她走,那也不容易。”
建邺不比京口郡,莫说上头还有大王王后等一干长辈,就是外面的言官都能把手伸到宫里来,她行事不得不小心谨慎些。
“你们暂且忍耐几日,等寻到了由头,就教她回王后那里。”
昨晚因胡傅姆从中作梗,房事还未尽兴就草草结束,让萧夷光大不悦,只是傅姆摆出义正言辞的模样,背后还有王后这座靠山在,她也不好明着面叫人走。
这人对太女、太女妃都能不假辞色,宫婢们在她手下的处境就可想而知了,萧夷光安慰商音:
“你初到宫里,了解些宫规也好,等晚间我教苟柔瞒着傅姆,给你送些点心垫肚子。”
正说着话,外头传话,说是王后宫里来人,请太女妃过去坐一坐。
殿外天气放晴,也不十分的冷,宫道积雪都被清扫在墙角下,预备着用车子一齐载出去,步撵很快就走到了慈安堂外头。
萧夷光踏进门槛,发现里面除了王后外,已经坐了几位坤泽。
坐在角落的娘子脸颊消瘦,腹部隆起,萧夷光认出,她是元焘的侍妾桓三娘,见到自己进来,只点了下头,算作打招呼,双目旋即失去了光彩。
中间的郎君似乎也有了身子,正扶着腰,绘声绘色的给王后讲笑话,他的眼睛长得与桓三娘如出一辙,只是人多了几分狡诈气。
萧夷光估摸他应是桓三娘的大兄桓大郎,目光向上移,见到王后笑意吟吟,凝视了她许久,于是行礼道:“儿臣见过母后。”
“汪汪汪!”
一只雪白的小狗,摇着尾巴冲下来,围着萧夷光一顿嚎叫。
“阿正,回来!”
寻阳县主也在,她空口唤着,屁股连动都没动,笑着看新宠咬着阿嫂的丝履。
小狗未满两月,牙还没长齐,却极为机灵,看主人没有阻拦的意思,对进来的陌生人叫得更为凶恶。
萧夷光看不上寻阳的伎俩,刚想俯身抱起小狗,心里却一滞,元祯的阿母姓郑,寻阳又给自己的狗取了阿正,这是无心还是有意为之?
一双手先抱起了狗,因为肥大的腹部,桓三娘极为艰难的站直身,将狗交给一边的宫婢,又一声不吭的坐回去。
在此期间,她始终低着头,不敢对上萧夷光的眼。
好戏被那块木头打断,寻阳抱怨了句:“哼,也不怕狗蹬着孩子。”
哪知话传到桓三娘耳朵里,向来逆来顺受的她,竟破天荒说了句:“就是没了,又与我何干?”
寻阳震惊,指着她:“你,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殿中好似陷进了冰窟窿,萧夷光见王后也皱起眉,便主动解围:“母后,县主,妾在长安时,倒听说过一桩奇事。”
高玉挑挑眉,倒要看看她能说出什么东西来。
“长安有一屠户,以屠狗为业,家中养着猎犬七八只,常由他的小郎君喂养。一日郎君怀了孩子,照常给狗喂食,有时天气冷了,还放狗到床边睡觉。”
萧夷光见他们听得入神,略顿了顿,笑道:“后来临产,生下的孩子身上竟有一层淡淡的绒毛,鼻子也乌黑油亮,三岁不会走路,七岁不会说话。邻人见了,都说是跟狗同吃同住的缘故。”
“他们姑妄言之,我们却不能姑妄听之,大郎、三娘都有孕在身,合该离猫狗远一些,就是白日惊到了,那时不觉得什么,晚上腹中也会不舒服的。”
听了这一席话,桓三娘脸色依旧淡然,仿佛生狗生猫都与她无关,桓大郎倒先坐不住了,他仗着元焘的宠爱,要先离开宫殿回去歇着,离寻阳的狗远一些。
到底是自家的孙儿,高玉命寻阳将狗牵走,今后不要牵出宫殿,又教桓三娘一起回去,把人都打发走后,才挤出慈母的笑,跟萧夷光道:
“昨日胡傅姆都与母后说了,你们两个还年轻,以后日子还长,若是把那罗延的身子折腾坏了,受苦的还不是你?”
“母后,我们……”
“你们一晚能做几回?两回,还是三回?依母后的经验看,三日一回,才最相宜。”
高玉眼中闪烁着微妙的光,饶有深意道:“那罗延清心寡欲,身子也差,若是八娘耐不得房中寂寞,母后倒是可以让人从坊间给你寻些器物,夜里,自己抚慰一番就是了。”
萧夷光万万没想到,王后竟会当着满殿宫婢的面,叫自己节制房事。
在王后阴阳怪气的嘴里,自己像是欲求不满的淫妇,不顾太女的身子,一味缠着人不放,不将人的精气吸干不罢休。
萧夷光攥紧玉拳,努力装出大方镇定的模样,婉拒了王后的“好意”,脸却腾上两朵红云,心里羞愤难当。
第69章
元祯的坤泽,口齿伶俐,性子又刚强有主意。
听闻她在情事上也颇为大胆,缠得那个病秧子双腿虚浮,寅时都起不了身,于是高玉今日故意问得露骨些,让她好好吃了次瘪。
见萧夷光一言不发,似是还赧着,高玉端起茶盏,遮住了唇边的笑。
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前朝的黄中官走了进来,分别向两人行礼:“见过王后、太女妃,大王在前朝接到了江州郑刺史的奏报,说要给王后拿主意。”
“呈上来吧。”
怕是与寻阳的联姻有关,高玉喜上眉梢,想不到大王的动作竟这么快,不愧她那日在床上缠了两个时辰。
眉毛飞起来,高玉又立马压住,太女妃心思聪慧,听了一定会去着人打探,再将这一桩好亲事搅黄,她道:
“自然,母后也训斥过傅姆,年轻人总有惫懒的时候,教她不许太严厉。你们好好相处着,胡傅姆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
“喏。”
萧夷光约莫猜出江州来信的内容,见王后赶人,也不多留,先应承下,再慢慢退走。
走到门边,她果然听见奏报狠狠甩在长案上的声音。
唇边挂上畅快的笑,萧夷光加快步子坐上步撵,叫内臣们快些抬撵,免得王后将她再唤回去撒气。
那日在二十里亭,经丹阳之口,萧夷光知道了王后想用寻阳与郑氏联姻,来离间东宫与郑氏的关系。
为了揭穿她的阴谋,也为了反击在京口郡所受到的屈辱。
当天夜里,萧夷光便让元祯向江州寄了封信,将建邺宫中的阴谋告知郑伯康,并要阿舅接到信后,按她的要求,立马向大王写一封奏报。
次日宫宴上,元祯假托有梦,故意提出要为生母建庙,丹阳也出来相助,她们一唱一和,逼迫王后表明态度。
果不其然,大王与王后分别以国库,内帑无钱拒绝了她们,姊妹二人铩羽而归。
表面看上去,大王王后挫了她们的锐气,省下一笔银子,背后实则是落入了她们设好的圈套。
郑伯康寄来的奏报与元祯的请求大同小异,他声称郑王后向自己托梦,想要朝廷为她建造师利菩萨庙,恳求大王能够应允。
前日,元叡刚当众拒绝了元祯元缇姊妹,今日若是答应郑伯康,岂不是在打自己的脸?若是不答应,薄待了人家的妹妹,他又如何有脸面向郑氏提出联姻?
左思右想下,元叡干脆将奏报一脚踢开,左右与郑氏联姻是高玉的主意,就让她自己看着办。
高玉笑着打开奏报,只看了一眼,便知此门亲事彻底无望,气得她扔下奏报,又摔了手上的茶盏。
天底下哪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外甥女刚梦到母亲,阿舅就梦到了妹妹,那郑王后还真是菩萨不成!
高玉的嘴都气歪了,不用细想,就知道此事一定是元祯与郑氏串通好的。
“贱婢!”
拉拢不来郑氏,她的心血就全白费了,还得为元焘元纨寻找新的靠山。
高玉眼珠子骨碌一转,教女史附耳过来:“告诉东宫里的……若是还下不了药,就这么办……”
————
命人送走奏报,元叡定了定心神,他是个武人,不动声色的本事修炼不到家,使劲瞪了元祯一眼,脸先沉得如一潭死水。
元祯无辜的摸了摸鼻子,寻思方才的回话,条理清晰、直指重点,连国相都说好,怎么父王还是不满意呢。
“江州告急,太女与国相建言,要虎豹骑攻打羌人的司州,尔等可有其他妙计?”
羌人集结重兵,从长安以西的梁州渡江,而司州在长安东部,兵力势必单薄,元祯建言,若是能使骑卒长驱直入,不过半个月就能到长安。
即便羌人回防,打不下长安,也能围魏救赵,解了江州的燃眉之急。
左将军柳恒暗暗叫了声好,太女见解精辟,虎豹骑眼下唯有走这条路,才算得上万无一失。
她正要请缨领兵作战,却见扬州刺史谢济的手肘向后捅了下右将军袁超,袁超不情不愿的站起来:
“回大王,前日末将查点虎豹骑兵械,多有短缺,士气也恹恹不振,若是再穷兵黩武,后果不堪设想。”
胡说,她去兵械库时还好好的,连长枪上的红缨都洗干净了,柳恒瞪圆双目,袁右军分明是在欺瞒大王!
前任右军将军王宣去年病死,袁超趁着这个机会,靠着高氏的人脉爬了上来,坐稳位置后就铲除异己,提拔亲信,若不是他领军尚有能耐,柳恒早就在大王那里告他一状。
这会见他睁眼说瞎话,又与江南士族勾连在一起,柳恒顿时想起他攻打庐江郡时,还强占过自己的军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柳恒忽的站起来,摆出请教的姿态:
“敢问袁将军,缺少兵械的是哪座仓房?士气低落的又是哪位将领麾下的士卒?如今大王也在,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
她说的尽是实话,也是实打实为国着想,哪知元叡先不满:
“孤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柳将军,庐江郡那战,的确是袁将军的人先登上的城头……”
显而易见的偏袒,甚至翻出了庐江旧账,大王就差指责她是因私废公了。
柳恒措手不及,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扒了层皮,又听大王道:
“如袁将军所言,虎豹骑确实不便再战,那就分并州铁骑三万,由卢将军统帅,疾驰江州,另外两万,由萧将军领着,驻扎到衮州。”
怪不得大王训斥自己,原来他早同江南豪族商量好了,根本没想过光复中原,只想耗尽萧氏的兵力!
虎豹骑虽疲软,但也不是不可一战,大王打了半辈子仗,到头来,竟然因忌惮并州铁骑,当起了缩头王八。
感觉受到了欺骗,柳恒脑子像炸开了花,余下他们再说了些什么,也听不清了。
散会后,她浑浑噩噩的登上马车,驶出王宫不多时,就被人拦下。
柳恒揭开帘子一看,外头站着位书生,她指了指旁边的客栈,又拱手道:“左将军,国相大人请您一叙。”
柳恒脑子一激灵,清醒了不少,她警惕的环顾四周,只听书生道:“周围没有跟着的人,将军只管放心。”
客栈似是被国相全都包了下来,本该人烟熙攘的大堂静悄悄的,连上两层楼,一个人也没有。
柳恒忐忑的推开房门,里面窗明几净,目光上移,她惊讶的发现长案后停着一辆四轮车。
太女殿下也在?
不仅太女,国相、左仆射、散骑常侍陈大人,通事舍人顾七娘,东宫百六掾中的青年才俊……都在,还有好几位朝中重臣。
满屋的人,要不就是出身中原世家,要不就是广陵旧臣,柳恒明白过味来,这是在结党营私,她涨红了脸,恨不得拔腿就走。
朝中南北世家内斗得厉害,可自己家世微末,怎么能跟这些人同流合污?
哪知太女先微微笑着,递给她一份奏报,示意柳恒打开:“柳将军爱惜羽毛,若是想走,孤也不会拦着,先看过这份奏报再说。”
柳恒将信将疑的打开,她略识几个字,看了两遍,脸都气白了。
里面是袁超给大王递上的密信,不知怎么到了太女手里,信里袁超要求大王夺去她的虎豹骑左军将军,换上王后的母兄高虢。
若是袁超高虢在眼前,柳恒非要拔剑活劈了他们,“高大人并不懂兵法,怎么能代替末将,真是胡闹!”
萧韶坐于众臣最前头,她慢慢道:“将虎豹骑交到这种人手里,不但使将士们受苦,就是我等大周臣子,这辈子恐怕也等不到再见长安的那一日。”
柳恒颇为赞同的点点头,左仆射是忠臣,说话也中肯,她敬仰已久,在广陵时就想与她交游。
不过,肯与左仆射相交,并不能代表她愿意投到太女门下,柳恒对元祯的印象颇好,但实在不想与世家的人多有来往,于是只坐下谈了谈,就告辞离去。
好在太女并未强留,也没有说什么为难她的话,柳恒回到府里,也拉了几位心腹,写奏疏弹劾袁超贪赃枉法,决心与他好好打擂台。
她从军多年,结识了不少布衣将领,不用太女出手相帮,自保足矣。
等人走后,萧恪先沉不住气,站出来痛斥:“柳将军太迂腐了,袁超在朝中处处与她为难,她却还相信大王会秉公处理,对殿下的好意视而不见。”
柳恒是广陵旧臣,元祯知道她的性子,执拗起来比羌人的旗杆还硬,所以尚能忍受:
“此番只是试探她的底线,能让柳将军知道袁超与高氏的狼子野心,就足够了。”
卢猷之从众人中站起,愤愤道:“大王将并州铁骑一分为二,却都派到北岸抵御羌人,这不是想打压我们并州铁骑吗!”
大王也忒不厚道了,他们千里迢迢来到建邺,是为了养精蓄锐,好对长安的羌人卷土重来,不是为了做他平衡南北世家势力的工具!
萧韶捏了捏眉心,语调也十分沉重:“王宫禁卫在高虢手中,虎豹骑负责防守建邺,若并州铁骑离开建邺,我们不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他们施为了?”
万一有个好歹,他们乾元可以拼死跑出城,她的明月婢怎么办,萧韶丢下妻子在长安,可不能再丢了女儿。
元祯手隐在袖中,拨弄着琥珀念珠,思忖此事从江州那里入手才好,于是道:“此事孤有对策,两位将军别着急开拔,先寻着由头推诿几日。”
……
回到宫里,抖落一身寒意,元祯脱下大氅,交给太女家令方兰,环顾一圈,见殿中静悄悄,连黑陶鱼缸中的小鱼都安静了几分,不觉感到诧然。
往日阿柔总会带着宫婢们在此处做针线,说些悄悄话,今日怎么一个人也没了?
第70章
揭露袁超贪赃枉法的折子递上去,就好像石沉大海了一般,大王既不给柳恒批复,也没有惩罚袁超。
过了几日,柳恒陪着大王校阅虎豹骑,仅仅因几个小错,就被揪着不放,在旧部面前挨了好一通斥骂,最后还是太女出来解围,大王才停了下来,冷着脸要她“好自为之”。
她郁闷的回到府里,办差越加小心,受到的训斥却越发多了起来,有几回就好像是在鸡蛋里挑骨头。
柳恒惶恐,她在军中混迹二十年,熟悉大王的习性,看得出他是真的有意教高虢顶替自己。
一天夜里,她正坐在书房忧心,听仆从说通事舍人来访,柳恒好似抓住救命稻草:“快请进来。”
通事舍人顾七娘是太女的亲信,她这会来肯定是有要事相告。
果然,顾七娘代太女安慰她一通,并保证:“将军是大周的栋梁之材,殿下不会教将军继续受委屈的。”
柳恒听了高兴,却又担忧太女会提什么杀父弑君的要求,正当她犹豫时,顾七娘却什么都没提,就起身告辞了。
第二日上朝,大王果然换了种脸色,非但不再为难她,还赐了彩缎百匹,调和她与袁超间的矛盾。
回到班房,柳恒打探到,江州刺史郑伯康面对羌人数战连捷,上书婉拒了并州铁骑的支援,所以那三万铁骑依旧驻扎在建邺周围。
而大王怕虎豹骑内讧,让萧氏钻了空子,所以才停下提拔高虢的脚步,回过头安抚她,教他们一致对外。
不用说,郑刺史之所以能上书,定然有太女操纵的手笔,柳恒记下了她的恩情。
————
方兰收走大氅,又端来一碗蜜水,神秘秘道:“苟女史出宫了,殿下先喝碗蜜水暖暖身子吧,奴婢保证不与女史说。”
黑陶缸里的小鱼突然跳了下,荡起圈圈涟漪后,就摇着尾巴快速钻进假山石里。
推着四轮车过去,元祯抓了把鱼食,边捻磨着撒进去,边漫不经心道:“孤刚从外头回来,口正渴,你还送这些甜腻腻的东西进来,是想渴死孤吗?”
“奴婢不敢,奴婢这就让人倒茶。”
方兰也不多缠,旋即叫过门边侍立的婢女:“把蜜水端走,再倒杯茶来。”
元祯不去管她的茶,径直进了内间,屋内没有点灯烛,只有她送的夜明珠挂在罗帐上,幽幽的冒着绿光。
等走近了,她才发现床边倚着个人:“我还以为你不在宫里,怎么也不让人点支蜡烛?”
半边身子靠着一摞锦被,萧夷光见元祯回来,起身相迎,悬空的腰却一酸,差点让她跌回床里。
“慢一点,慢一点。”
随着她一歪,元祯的心也跟着提起来,她坐在四轮车上束手束脚,只能干着急,就叠声唤着宫婢:“来人,来人,商音呢?”
“别喊了,人都不在。”萧夷光平日骑马打球,身子还算敏健,很快站稳,推上元祯走到案边,又去点了两只烛台。
火焰窜了上来,将她的背影在墙上拉得极长,萧夷光端着一支折回来,语调里不知是气还是笑:
“她们在殿里说话被胡傅姆瞧见,说是不合规矩,就一块赶去抄宫规了。”
元祯白日没有回宫,听到此话,便问:“阿柔去哪了?怎么也不拦一拦?”
“曹将军在建邺刚赁了处屋子,今日安家,她去帮忙了。”
曹楚为了苟柔,放弃了京口营寨牙门将军的职位,也将酒坊令交给了张十一郎,毅然跟随元祯来到建邺,后被任命为太女舍人,专司太女出行的礼仪和禁卫。
东宫舍人共有八位,都有值事房可以安置,苟柔嫌弃值事房太冷,就亲自给她去找房子,这几天一直在忙这件事。
“怪不得我方才进来看不着人,殿中无人伺候,就一点生气也没有,这胡傅姆,倚老卖老,着实可恶!”
胡傅姆是王后派来的,能做出这等事,自然不是自作主张,肯定是有王后的吩咐。
元祯一时动她不得,只能在背后骂几句解气,骂完傅姆,她见萧夷光淡淡一笑,寻出了把银剪子修剪烛花,便问:
“你平素爱读书,东宫书最多,怎么不找几本来打发时间?”
提到书,萧夷光拍下剪子,走到博古架前取下两本书,丢到案面上:“还不是傅姆,将殿中其他书都收走了,又拿了这两本过来,教我逐字背诵。”
元祯定睛一看,发现一本是《坤戒》,另一本是《坤则》,上头平滑如镜,一点褶子也没有,看样子明月婢一页都没动。
想来也是,她那么骄傲的人,怎么会可能会认同书上的荒唐字句,果真窝在深闺中相妻教女呢?
陪着笑,元祯扬手将书扔进三足大火盆,很快书上冒起黑烟,散出来的气味也腐臭不堪,像极了书里的混账话。
她道:“你不必放在心里,等傅姆回来,我一定好好说说她——是谁!”
窗纸上划过一个大黑影,长得又高又瘦,衣裳都飘起来了。
黑影走路极快,刚走过窗,旁边不过十步就是殿门,许是听到元祯的话,他又折返回去,一眨眼的功夫,就飘过了两座大窗。
等萧夷光循着她的目光,回身看时,窗上已经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殿下,你看到了什么?”
元祯握紧扶手,摇了摇头,又喊道:“家令!”
方兰急忙忙跑进来,出了一头汗:“殿下有什么吩咐?”
“你在外间可听到什么脚步声?”
“不曾啊。”方兰问:“要不奴婢去问问外面的虎豹骑?”
元祯面露疑惑,她重新看了眼窗户纸,上面清清白白:“去问问,还有,夜里多安排几人值守,也不许胡傅姆进来。”
方兰去廊下问了一通,虎豹骑都说除了枝头的麻雀,没有一个喘气的路过宫殿。
元祯将信将疑,手中的念珠拨快,又去只叮嘱他们小心办差。
萧夷光去了厨下,吩咐陈大娘子煮了碗安神汤,亲自端来看着元祯喝了:
“不一定是刺客,许是你眼睛恍惚,看差了飞鸟,改日让孟医佐入宫瞧瞧。”
隆冬季节,除了枝头的麻雀,大鸟都飞到南边去了,再者说就算是鸟,哪有像竹竿一样细长的大鸟?
元祯想起昨夜诡异的风声,原还以为是胡傅姆的脚步声,现在想来倒不一定是,她坚持道:“不会,我瞧得准没错。”
争执间,胡傅姆带着两位面生的婢女走了进来,教她们行礼,又道:
“殿下,太女妃,东宫的宫婢没个规矩,奴婢特意请王后赐了凤娘、玉娘两位女史过来,带她们十天,十天后就回去。”
两位女史长得尖嘴猴腮,看得元祯心烦意乱,她按住突突直跳的额角,深吸一口气,让胡傅姆再取一本《坤则》过来。
敢说东宫的宫婢不懂规矩尊卑,元祯不服气,她倒要看看,王后的婢子能有几斤几两。
随意翻开一页,她瞄了眼,问:“孝敬者,事亲之本也,后面一句是什么?”
“养非难也,敬为难,以饮食供奉为孝……”
两位女史显然是有备而来,异口同声的说出答案,面对元祯接下来的刁难,也都对答如流。
元祯边问边擦冷汗,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萧夷光睨了她一眼,决定亲自出手,她接过《坤则》,转而问胡傅姆:
“敢问傅姆,我有一事不懂,‘此圣人之孝也,非坤泽之所宜也’中的孝,是何孝?”
她问对了人,胡傅姆看着虚张声势,其实对《坤则》也不大熟悉,否则也不会请两位女史助威了,她歪着脑袋想了好一阵,才憋出来一句:“是文王、大禹的孝。”
“傅姆可能为我举出他们仁孝的例子?”
“这,奴婢不知,还请女史为太女妃解答。”
元祯劈手将《坤则》扔进火盆,拦住跃跃欲试的凤娘,抢先发怒道:“傅姆自己一知半解,还有什么脸面苛责宫婢?!”
胡傅姆羞愧,但腰板还是挺的直直的。
若是一般人,早该红着脸退下了,元祯在心里直骂她老不羞,打定主意将人赶走:“凤娘、玉娘可以留下,胡傅姆回母后那里,等背好了宫规坤则,再回来伺候。”
见她不走,还拿起鸡毛掸子,装作听不见似的,清扫起长案上的灰,元祯直接推车过去,夺下鸡毛掸子,命凤娘、玉娘:
“你们亲自送胡傅姆走,若是连老傅姆都没办法,孤看你们也是个没骨头的,就不必留了!”
元祯连声的催促,像道中疾行的马车,一点也容不得她们犹豫,两人只好把胡傅姆请了出去。
前日胡傅姆还拿宫规威胁商音,今日她自个倒因为背不熟练,让元祯厉声呵斥出东宫,萧夷光看得心情愉悦,忍不住勾起唇。
没了胡傅姆在眼前晃来晃去,元祯头疼都减轻不少,转头向她眨了眨眼睛,让东宫的婢女赶快回来铺床。
无人打扰,终于能尽享鱼水之欢了。
倘若今夜再让胡傅姆来一遭,就算身边躺着的是天下第一美人,这位美人又对自己情有独钟,元祯也会对那种事丧失性致。
没了胡傅姆,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水到渠成的欢好折腾到蜡烛燃尽。
元祯央求萧夷光用手搂着自己的腰睡觉,还一点都不脸红的说:“有你的手暖和,这样我的腿会好的更快。”
萧夷光故意嫌不自在,要她说了许多好话,求了又求,才迫不及待的搂过元祯,摸到她腰间新生的肉,总算不像鸡肋骨一样瘦削,便满意道:“这样总算可以了吧?”
“可以可以,快睡吧。”
元祯生怕明月婢反悔,略贴近了些,蹭到她的鼻尖,才安稳睡下。
夜黑风高,一阵乌云飘过,遮住了明亮的月亮,也掩盖了一地的月华,巍峨的建邺城陷入更深的黑暗中。
宫楼上,鸡人举高灯笼,报过时辰,继续拖着疲惫的步伐沿着宫道巡检。
半梦半醒时,一只冰凉的手钻进锦被,抚摸上元祯光滑的脊背,像羽毛般,顺着每节脊骨,一点点飘过去。
元祯身子虚弱,一点寒气也受不得,她还以为锦被让明月婢抢了去,所以背后才会凉飕飕的,所以迷迷糊糊睁开眼,拽了拽被子,妥帖后脑袋一歪,继续去见周公。
哪知那股凉意还没有走,甚至整个掌心都贴到了她后背上。
今晚不是结过契了,明月婢还没吃饱吗?
元祯眼睛都没睁,悉悉索索地向下摸去,感受到放在腰间的一双手,吓出一身冷汗。
这双手是明月婢的,那么背后的手是谁的?
她想到傍晚窗上的黑影。
背后的手似乎也察觉到什么,迅速缩了回去,等她艰难起身查看时,床边空空如也,只有背后尚存的凉意提醒元祯,方才不是在做梦。【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