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迷药

作品:《权臣的在逃白月光

    诸色箱奁都在廊角码得整齐,姜妤回到楼内,便被吸引了,走过去默默端详,像是视线能穿过箱子瞧见里头似的。


    她想起姜府抄家那天,凶悍的官兵蜂拥而入,摔打哀泣声闹哄哄连成一片,人和牲口一样套上铁链押走。


    官吏没能抄出想象中的财宝,多是朝廷赏赐、母亲和祖母生前嫁妆,他们骂骂咧咧,将能掀翻的物件一并推倒,挑衅施暴,血流满阶。


    姜妤指尖摩挲箱面,红木大漆,像沁着鲜血,怔怔轻笑出声。


    女使见她不对劲,不敢打断,只好叫褚未和女医过来。


    褚未屏退了无干人等,“姑娘?”


    良久,姜妤才转过身,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未叔,你们不是在随州吗?疏则哥哥是不是也回来了?”


    褚未头皮一麻。


    他道,“姑娘,我们在扶风。”


    姜妤不以为然,甜笑道,“未叔说什么呢,扶风离金陵那么远。”


    旁边人都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褚未看向女医,她也吓得不轻,着急解释,“不可能,我开的药都很温和,绝不会让人神智…”


    褚未厉声喝断,“闭嘴。”


    姜妤却对这一切十分茫然,“你们怎么了?”她抱住双臂摩挲,“未叔,好冷啊。”


    褚未深吸了口气,“您回房歇息吧,我让下人多拢几个炭盆。”


    姜妤眼睛在几人中间逡巡一圈,神色依旧迷茫,“你们怎么了?未叔,你都没回答我的话,疏则哥哥没和您一块来吗?”


    褚未搪塞半天,才把姜妤哄上楼。


    姜妤喝了女使端来的安神茶,宽衣躺下,拥着被衾,乖乖闭上眼睛。


    半晌,有女使撩起帐帷,确认她真的睡了,才退出房门,女医进来给她诊了脉,接着,走廊内响起说话声,声音虽刻意压低,语气却越发激烈,似乎是褚未和他人起了争执。


    姜妤未能安睡多久,她起初眼皮挣动,身体蜷成一团,后来开始哭。


    女使发现不对时,姜妤眼泪已经沁湿头枕,可她没有醒,只是在梦中啜泣,仿佛梦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进而愈演愈烈,哭着喊裴疏则的名字,任旁人怎么摇都醒不来。


    女使魂不附体,着急忙慌请来了女医,给她号脉,却诊不出什么,辩解说姜妤的脉象并未脱离药效范围,不知为何梦魇不醒,驿馆乱成了一锅粥,直到掌灯时分,马蹄声打破混乱,裴疏则还是得到消息赶了过来。


    他风尘仆仆,披星戴月而至,戎装被夜露打湿,不顾褚未震惊发问,搡开人直奔楼上卧房。


    姜妤卧在缂丝软被里,双目紧闭,眼睫透湿,苍白素面布满泪痕,活似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女医已经给她喂过药了,正试图扎针,可姜妤噩梦缠身,手脚乱动,根本扎不进穴位,好容易进去一次,还被碰歪了,血珠一下子冒出来。


    姜妤吃痛嘤咛,口中依旧梦呓。


    她声音微哑,低如蚊呐,叫人揪心,分明是在唤他。


    裴疏则先是怔忡,随即敛眉,冷声道,“都滚出去。”


    众人赶忙照做,卧房内只剩他们两人,裴疏则小心拭去她虎口血迹,握住她的手轻唤,“妤儿。”


    他喊了好几声,姜妤长睫乱颤,就是睁不开,手指死死扼住裴疏则的腕,勒出鲜明红痕,裴疏则心里发乱,“妤儿,你睁开眼瞧瞧我,我回来了。”


    眼看不起作用,裴疏则指尖蓄力,发狠叩向她的合谷穴和风池穴。


    姜妤浑身颤栗,深喘一口气,蓦地撑开眼皮。


    她视线聚焦在他身上,泪珠倏然滚落,怔怔地喊,“疏则?”


    裴疏则紧张地看着她,“是我,妤儿,你感觉怎么样?”


    姜妤扑到他怀里,嗓音犹带着浓重哭腔,“疏则,我好害怕,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


    裴疏则已经知道白天的事,不敢刺激她,轻抚她脊背安慰,“别怕,我好好的呢。”


    姜妤双肩因啜泣不停起伏,将头埋进他胸口。


    裴疏则心头涌起一种奇异之感,怀中姜妤就像只受到惊吓而失去理智的小兽,全身心依靠着自己,他从未有过这种感受——担忧和安心,暗悔和庆幸,爱与被爱同时交织,从灵魂深处纠缠出病态的餍足。


    他呼吸变得灼热,深深亲吻下去,托着她的脊背,将她放在榻上。


    姜妤太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顺从地迎合,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直睁目望着头顶帷帐,随着那绸缎起伏轻晃。


    裴疏则不敢太折腾她,只一次便将她拢在怀里,温声问,“为什么担心我回不来?”


    姜妤依偎着他,声音微哑,“你去北漠打仗,我梦见你死了…”


    帐帷下静了一瞬,裴疏则又问,“妤儿,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吗?”


    姜妤不假思索,“在代郡啊。”


    裴疏则犹豫片刻,还是提醒她,“再想一想,妤儿,两月前仗就打完了,你亲手为我卸的甲。”


    姜妤怔松眨眼,窗外忽有烟火冲霄之声响起,大朵烟花在夜空绽放,激得她打了个激灵,她转头,隔着明纸窗牖,只能看到一点模糊的轮廓。


    她歪头思索,轻轻啊了声,“对不起,疏则哥哥,我可能还没睡醒。”


    裴疏则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姜妤穿衣下榻,撑起窗牖,空中烟火刹那间明晰,长街之上花灯高悬,行人摩肩接踵,少女们结伴而行,罗裙翩跹,笑闹声随水面莲灯一同飘远。


    姜妤目光渺渺,眸间透出神往的光彩,像是离魂的人一下子有了灵智,“扶风灯会果然非同凡响,比起金陵也不遑多让,我那时还经常念叨,等日后回京一定要来看看。”


    裴疏则不由自主地靠近,伸手环住了她的腰。


    姜妤便往后仰,后脑勺抵在他的胸口,忽又转头,笑靥明亮,“你也答应过我的,还记得吗?”


    裴疏则当然记得,那日在锁柳桥上,姜妤接了他的信物,珍而重之地端详片刻,双手合拢,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仰起小脸道,“那我等你回来,一定要回来。”


    得到肯定的答复,她弯起笑眼,里面盛着星星,“成婚之后,我要和你一起去逛安州桥的夜市,吃东街巷的果子,去玉津园外踏青探春,去看扶风郡的火树银花。”


    这些承诺最后无疾而终。


    姜妤神情惝恍,不知又陷入哪段错乱的记忆里,饱含期待地祈求,“疏则哥哥,你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街市间熙攘人声遥遥传进窗内,裴疏则看着她,心底涌出少年时莽撞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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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经发生便不可遏制,“好。”


    他出去吩咐人准备车马,留姜妤在房中更衣。


    褚未觉得他简直疯了,“殿下,此事不妥!外头还等着您主持大局,情势这样紧,何况这里是…”


    “未叔,”裴疏则打断他,“我们三更才动身,我至多一个时辰便回来,绰绰有余,何况我来前已做了安排,你派人给左校尉递个信去就好。”


    他声音堪称温和,却是不容置喙。


    马车很快备好,姜妤由女使伺候着,换下被冷汗和眼泪溻湿的衣裳,挽了头发,系上香囊,和裴疏则一道出门。


    姜妤兴致很高,途中还下车看了杂耍和走马灯,买了支仕女糖人,但裴疏则身份特殊,不能在外头待太久,很快便回了车上,前往听雪桥上的停云楼。


    两人在街市停留时,早有人提前过来安排好了雅间,窗外正与听雪桥相对,是看火树银花最好的位置。


    试过毒的佳肴一道道呈上来,姜妤碾转团扇般转着仕女糖画,卖糖人手艺极佳,一幅美人图挥勺画就,固定在长签上,婀娜绰约,栩栩如生,她路上都没舍得吃。


    只是眼下也看够了,她将其插在花瓶口,向裴疏则索要他面前的滴酥水晶脍。


    下人都在门口侯立,室内隔着一道六扇屏,只有褚未站在屏风外,裴疏则便亲手拈了一筷子喂她,姜妤慢慢咽了,与此同时,外头响起人群的欢呼声。


    姜妤仰脸望去,只见叮叮当当的细碎清响中,漫天星落如雨。


    她被惊艳入神,茶瞳晶亮,映着满目星光,直到铁花暂时归于沉寂,朝裴疏则回眸一笑。


    裴疏则神思一晃。


    他太久没在姜妤身上见过这样的笑容,不带有任何勉强应付,不夹杂一丝哀思愁绪,像极了年少时的小鱼儿。


    他靠过去,将人揽在怀里,向她索取亲吻。


    姜妤闭目,主动仰头回应。


    这一吻缠绵漫长,直到姜妤喘不过气,拍他的脊背才停下,她衣襟松散,脸颊微红,呼吸有些急促,双目迷离,“我们可以喝酒吗?我想喝点酒。”


    裴疏则喉咙滚动,声音微哑,“我今晚不行,你若想喝,我让人送一些上来。”


    姜妤欣然点头,“我想喝荔枝酒。”


    裴疏则便起身出去,吩咐褚未去拿。


    姜妤眼中朦胧褪尽,迅速扯开香包,将药粉尽数倒入面前茶盏。


    为了掩盖味道,她推说天冷,特意要了味道辛辣的姜蜜水。


    裴疏则很快转身回来,姜妤端着杯盏,假意饮了一口,递到他唇边,“还剩半盏残茶,你替我喝了吧。”


    裴疏则就着她的手喝下,姜妤脊背紧绷,眼瞧着他咽了,衣袖下的手止不住发抖,勾住他的脖颈再次吻上去。


    裴疏则眸色益发深,紧紧搂着她,辗转的唇舌却忽而停滞,身体轻晃,往前栽倒。


    姜妤双肩一沉,险些摔地上,连忙用力扶住他。


    她心跳得飞快,几乎要跃出胸口,将裴疏则按到座椅上,拔下发簪抵住他的喉咙。


    褚未端酒进屋,正看到这幕,惊愕不已,上前一步,姜妤手上用力,立刻冒出殷红的血。


    “参军别动,”她调整好紊乱的呼吸,定声道,“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