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试探
作品:《请君入瓮》 元衾水在房里憋了三天没出门。
生活乱成一片,她不想面对,索性在房间龟缩三日。
这三日她闷着头写写画画,画完后让晴微把图拿去衔月书阁,两张图居然还卖出了六两银子。
这是为数不多令元衾水得意的事了。
她自号“汤圆先生”,且自认为她在晋中的狂热追逐者大概也有那么十几个。
每每不如意时,她就会以此安慰自己。
虽然元衾水的生活乱糟糟,但“汤圆先生”的画,总是能卖得出去的。
而踏出房门时已是三日后。
谢昀秋遇刺一事在王府内掀起了不大不小的水花,在将府内仆役清理一遍后,为安抚众人,管家便召集府中大大小小十几个主子办了场简单的家宴。
逃避了三日,今日必须得出门了。
元衾水只能慢吞吞起来收拾自己。
换了身淡粉的衣裙,上了口脂遮住她没什么血色的唇,便匆匆出了房门。
从前这类事宜,她都会先去找方胧,然后两人结伴前去。
如今她与方胧有了矛盾,她猜想方胧还没消气,自己现在凑上去无异于火上浇油,故而只能独自前去。
于是本就小幽魂一般的元衾水,在暂时失去唯一的朋友后,越发没什么存在感。
她去时映月堂已经来了不少人,元衾水扫视了一圈,没看见方胧。
她默默在靠门处的圈椅坐下来。
须臾后,方胧进门。
少女垂眸看了元衾水一眼,两人对视,元衾水的心瞬间就抬了起来,刚想鼓起勇气主动说句话,就见方胧身边跟着其他女郎。
两人手挽手,很是亲近。
“走呀方胧。”
元衾水又失落地坐了回去。
方胧从她面前走过,元衾水悄悄看她的背影,她身边的女郎元衾水不太熟悉。
方胧又认识新朋友了。
两人坐在元衾水的不远处,大概因她们都不是嗓门小的人,所以对话声会断断续续传到元衾水这里。
“那你们为何不说话了?”
“不想跟她走太近。”
“这是何故?我记得你们前几日还很亲近,这中途发生什么了?”
“其实没什么,是我的错。”
“那你们现在……不会是绝交了吧?”
“差不多。”
元衾水低着头,有些无助地捏着衣袖。
一种莫大的恐慌笼罩她,她开始后悔今日出门,她就知道,现在靠近方胧,一定会听到些让她伤心的话。
她如坐针毡,感觉眼泪在眼眶打转。
然而大庭广众哭出来会很丢人,她又必须忍住眼泪,她很想回家,缩进她的房间。
但是她走不了,而那两人的声音还在继续:“为什么不说话呢?其实她人倒还蛮好的,你们还是一个岁数呢。”
方胧道:“我的好朋友不喜欢她。”
元衾水又禁不住地胡思乱想。
到底是谁不喜欢她?
难道是林雀?
元衾水只能想到她,自己平日本就跟人交际不多,应当没有太多人厌恶她。
只有林雀,还威胁她。
元衾水少见地感到一股愤怒。
她气得说不出话,眼睛都气红了,她跟方胧数年的友谊,竟就这般被林雀离间。
方胧平日本就脾性冲动,元衾水相信今日说与她绝交定是在说气话,估摸是林雀这几日没少在方胧面前说她的坏话。
这简直是趁人之危!
她想站起来与方胧解释,又不知解释什么,毕竟她不知林雀是怎样说她的。
她想去哄哄方胧,可又开不了口,她畏惧结果不如她意,畏惧方胧不原谅她。
她甚至想自私地跟方胧说,不要跟林雀好了,只跟她好吧,但是她什么都做不了。
方胧又认识了新朋友。
就这简简单单的一小会儿,已经有三四个女郎跟她说话了。
胆小的元衾水只能难过地低下头。
把所有不满都憋在心里。
但饶是如此,她还是在用膳时默默跟在方胧身边,选择与她同坐一桌。
元衾水与方胧严格来看都只能算表姑娘,不算王府亲系,故而不能与谢昀秋等同坐,她们俩每每家宴时基本都黏在一起。
除了今日,中间隔了一人。
直至三日不见的谢浔从里间出来。
元衾水的注意才总算被分散一些。
她抬眸看向谢浔,他站在堂前,面前坐着谢昀秋,父子俩正在说些什么。
谢昀秋神色不悦,谢浔则一脸冷淡,显然两父子的对话又不愉快。
“殿下是不是要成亲了?”
方胧旁边的女郎轻声跟方胧念叨。
元衾水默默竖起耳朵,听见方胧道:“你从哪里听来的,殿下能跟谁成亲?”
“殷姑娘啊,她爹是作为布匹生意的。”
“王爷让殿下娶,殿下不愿意,两人正僵持着呢。”
“为何不愿呢?难道殿下另有心上人?”
方胧摇头道:“怎么可能?”
但元衾水知道这完全有可能。
谢浔的心上人是他父亲的女人。
而且又是林雀。
因为林雀,她的生活已翻天覆地了。
元衾水像以前一样默默注视谢浔,这道视线混杂在人群里并无特殊之处。
从前的谢浔当然也未曾留意过她。
然而今日,正当元衾水出神时,原本正有一搭没一搭应着谢昀秋话的男人,忽而侧头,目光朝她这里掠来一眼。
瞳色浅淡的眼眸不含什么特殊情绪,但就是隔着喧闹众人遥遥跟她对视了一眼。
霎时,那些暧昧的,唇齿交缠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她脑中闪过,灼热吐息似乎依旧留存面颊。
元衾水这几日因饱受良心煎熬,所以很少回忆这些,然而此刻,那些被刻意遗忘的东西,又通通涌了上来。
她定定地望他,但谢浔很快收回目光。
与谢浔之间,似乎只有她自己会因那些亲密行为而感到紧张。
与方胧之间,也似乎只有她自己会因这段岌岌可危的友情而慌张。
元衾水坐在桌前默默用膳。
期间没敢跟方胧说一句话。
她也并不参与同桌议论的话题,就算偶尔会有好心的女郎见她不甚合群会主动与她说话,她也会局促尴尬到无法应对。
终于,这种令元衾水不适的场合终于很快结束,丫鬟进来撤离碗筷。
在众人的问候中,谢昀秋告知众人自己没受伤,亦不需要探望,解释了一番几日前那位突然冒出的刺客并非什么大事后,才独身离开,让这群小辈自己玩闹。
谢昀秋一走,谢浔也没多留。
元衾水的视线本就一直停留谢浔身上,见状还没做出什么反应,就见不远处的林雀竟紧跟谢浔之后离开。
他们去做什么?
元衾水立即站起身来。
衣袖忽而被拉住,是方才跟方胧说话的那位女郎:“元姑娘,要一起投壶玩吗?”
元衾水:“不了。”
“这还早呢,回去做甚?”
元衾水:“我…我有要事。”
女郎还欲说话,被方胧拉住:“人家不愿就算了,你莫要勉强。”
元衾水面色有些尴尬,想跟方胧说些什么,但见她们已经聊旁的,便又默默闭嘴,匆匆走出了映月堂。
雨季的太阳总是神出鬼没,日光一照,空气便越发闷热。元衾水一路跟着林雀,果真见她来到了谢浔书房。
今日自出门就憋屈到现在的元衾水,顿时感到一种莫大的烦躁。
她一身淡粉衣裙,这般停在花圃处,宛如一朵日光下快要被晒死的月季花。
而这次林雀全然没有上次的胜券在握。
被谢浔晾了几日后,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不仅完完全全处于被动,还把自己手里唯一握着的底牌给谢浔送上门去。
“林夫人有话直说吧。”
谢浔站在长条案后,这案上堆积着各类邸报公文,寻常人碰不得,故而此处半个月也不见整理一次。
今日的谢浔却颇有闲情逸致,一边问话一边慢条斯理地整理了起来。
林雀低着头,沉默了半晌,道:“既然我的条件您不愿答应,那殿下,您不如先说说您的想法。”
谢浔抬眸看她一眼,道:“夫人既然说自己是王府的人,那为王府尽绵薄之力不是应该的吗,怎么还要条件。”
林雀轻笑一声,对谢浔的厚颜无耻毫无意外,她懒得再绕弯子,直白道:
“我虽家境落魄,但也不至于为王府这点吃穿辜负父亲苦心,殿下若这样想,那你我便不需多谈了。”
她相信谢浔绝不是一点都不心动,否则不可能一而再的见她。
“林夫人,你的妹妹,最近还好吗?”
林雀愣了下:“你威胁我?”
谢浔笑道:“谢某从不做这样的事。”
他将长条案腾出一大片空位来,施施然坐在圈椅上,淡淡道:“林雀,想必你也厌恶这个名字,我可以给你个重来的机会。”
“京城林氏,继续做你的林氏千金。”
林雀尚未说话,房门忽而被扣响。
谢浔道:“进。”
师青推开房门,轻咳一声汇报道:“少主,元姑娘来了。”
谢浔向外看了一眼。
少女坐在外面,此刻正目光如灼的盯着他。额上有点细汗,看起来在外面自己待了有一会,大概是纠结半天才进来。
对上她的目光时,少女皱着眉毛,一脸严肃,看起来有点凶,谢浔轻易就从那双漂亮的杏眼里解读出了警告。
她居然瞪了他一眼。
林雀也在看元衾水,一次是偶然那两次是什么,关于元青聿就真有那么多话可说?
她转而想让谢浔关门,不料竟见面前男人唇角一勾,笑了出来。
“……殿下?”
那一瞬间,她还以为谢浔会出去见元衾水,但谢浔只是道:“让她等一会。”
师青:“是。”
嘴上这般应下,手里却并未将门阖上。
门外的元衾水就这么直白地盯着房内两人,师青过来给她奉了茶,元衾水接过。
她希望谢浔能有点自知之明,不要再对林雀心存幻想,抢亲爹的女人,是完全天理不容大逆不道的事情。
她决心要为谢昀秋好好看着谢浔。
林雀不习惯开门议事,忍不住放低声音:“你能让京城林氏接纳我与妹妹?”
“他们初才丧女,林姑娘死讯尚未公布,你可借其身份留居京城。”
“可我又非他们亲生女儿,就算因你得了这个身份,将来又如何立足?”
谢浔道:“那就看林夫人的本事了。”
话到这里,便该结束了。
但门外那道窥伺的目光实在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