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 28 章

作品:《忆君王

    有时候想想,人呢,果然是永远都在贪得无厌,永远都会想要更多。


    所以思来想去,哪怕已经成为天下人眼中贵不可及的皇太后,可赵太后这样的女人也总觉得人生处处皆遗憾。


    遗憾为什么自己不曾得到丈夫全心全意、始终如一的爱;遗憾为什么今时今日坐在龙椅上的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她也会时常感到惶恐,这些年来不止一次地在心中感到焦虑,焦虑自己女儿的人生命数。


    ——是她把媜珠渐渐推到周奉疆的手里的,是她让这个外面来的养子慢慢惦记上了她的女儿。


    她过去二十多年里所做的一切,到底对不对?


    从媜珠出生之后,她就对丈夫周鼎后院中的其他姬妾通房、庶子庶女们满心戒备,总觉得这些贱妾庶孽们必然和她的女儿不是一条心,不可能真心待她女儿好。


    什么所谓的兄弟姊妹手足,呸,不是一个娘生娘养的,根本一文不值。


    所以她也不喜欢媜珠和他们凑在一处玩耍。


    相反,她信任的是自己的养子周奉疆。


    她总觉得,谁都会害她的女儿,只有这个养子还算是靠得住的,他没道理害媜珠。


    何况当日她收养这个养子,盼望着这个养子能有出息,就是为了给自己、给自己日后的儿女多一重依仗和帮衬。


    既然养都养他了,她当然希望养子和自己的亲生女儿感情深厚些。


    她放任媜珠从小就和周奉疆在一起玩,媜珠才几个月,开始学会微笑、翻身、爬行、坐起,到摇摇晃晃的走路、略显笨拙的牙牙学语,周奉疆都亲自见证参与过。


    他陪着媜珠时,媜珠确实从来没有出过任何意外。


    身为兄长,他照顾这个妹妹分外用心,赵太后心中很满意。


    这是媜珠那些所谓同父异母的血亲兄长们都做不到的。


    比如说,媜珠三四岁的时候,有一次和她的几个哥哥们一道在凉亭里闲玩,她一时不慎,从湖心凉亭的栏杆下摔落了水中,而那几个庶出的兄长只顾着在一旁假惺惺地做惊慌失措状,却无一人搭手救救媜珠这个亲妹妹,都隔岸观火一般看着媜珠可怜兮兮地在水里挣扎。


    还好那时她打发养子周奉疆去接媜珠回房吃饭,周奉疆寻至了湖边,见到媜珠的惨状,毫不犹豫地下水捞起了媜珠,这才把媜珠救了上来。


    这件事至此让赵太后记恨心中,每每一想起就恨得咬牙切齿。


    想起一次,就要和身边的婢子福蓉她们骂一次:“我们媜媜要这些亲兄长到底有什么用?这些人连周奉疆的半根手指头也比不过。媜媜从小和她哥哥一处长大,她哥哥带她时,她连吐奶都没吐过一次。怎么这些亲兄长们一个个就知道害她?可见不是一个娘养的,永远都不是一条心,别说比不过我的养子了,就连外人也没他们这样狠毒!”


    媜珠善良单纯,并未因此事怪罪那些庶兄们,反而还会在她父亲周鼎面前为庶兄们说些好话。


    赵太后有一回实在是被媜珠气得不行,把媜珠拽回了自己房里,又叫来养子周奉疆,一手指着养子,骂女儿道:


    “谁是你兄长?这才是你兄长,亲得不能再亲的兄长!除了他,谁对你是真心的?谁会管你的死活?你巴巴地赶上去认他们做什么兄长?我的儿呀,你糊涂啊,你娘就给你养了这一个兄长,你以后记他的好处、在你父亲面前替他说好话就行了,你管别人做什么!”


    大约是终于被母亲骂醒了一些,天真单纯的媜珠也终于清醒了点,从此之后和那些庶出的兄长姊妹们在一起时,也知道留点心眼了。


    她有一些小秘密,一些不太愿意告诉旁人的心里话,总是只会告诉周奉疆。——例如说,她有多喜欢河间王张道恭,她梦想着以后一定要嫁给这个男人。


    虽然和家中别的姊妹们面上仍旧和和气气的,仿佛什么芥蒂都不曾发生过,但她心中最亲的、最偏向的还是周奉疆。


    闺阁里做女孩儿的时候,她从前给过周奉疆很多银钱,赵太后都默许了。


    因为媜珠得她父亲周鼎宠爱,周鼎隔三差五想起来赏赐给她的奇珍赏玩之物从来就没断过,给她的月例银钱也是最丰厚的。


    媜珠很少有需要花钱的地方。她总会把这些钱在手里聚一聚,攒够了一个匣子的碎金碎银,然后全都拿给周奉疆。


    她说,兄长现在跟着父亲周鼎在外面做事,不管是军营里还是官衙内,来来往往,人情打点,男人总是少不了要花钱的。


    只有手头有闲钱,才有动身的资本,才能积蓄自己的人脉,要不然不管在何处都是寸步难行。


    她想让阿兄在外头过得轻松些,把她所有的都拿给阿兄。


    周奉疆拒绝过她,她反安慰他说,等到阿兄日后出人头地,封侯拜将了,再多多给她添些嫁妆,当做对她的补偿就是了。


    赵太后那时对此深以为然,看着一双儿女“兄妹情深”,互相帮衬,心下感到十分满意。


    她会对女儿说:“我的媜媜这才算聪明了,你帮着你兄长,待你兄长来日有了些出息,他还不是要对你好?你那些庶出的兄长们,和你都不是一个娘拉扯大的,以后谁还会管你死活?”


    又转头对周奉疆说:“我的儿,母亲当年瞧你就绝非池中之物,蛟龙得云雨,终有出头日。你母亲没有亲儿子,你妹妹那些亲兄长……哎,眼见有了还不如没有。等母亲以后老了……媜媜儿嫁了人,还是少不得要靠你照看呢。”


    后来的确如她所愿,养子有了大出息,作为对媜珠当年情意的回报,彼时已是北地霸主的周奉疆亲自替媜珠准备了一份极为丰厚的嫁妆。


    就算是皇帝老子嫁他的公主闺女,也难寻这样的排场。


    媜珠出嫁之日,那是真正十里红妆,珍宝珠翠,不可胜数。


    只不过她是在失忆的情况下被人嫁到了她兄长的床榻上,成了她兄长的妻。


    而身为母亲,她那时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目睹和默认这一切的发生。


    ……


    也许直到周奉疆彻底暴露出他对媜珠的强占欲时,赵太后才意识到她这些年在亲手酿成一桩怎样的祸事。


    她自认为想要养子和亲生女儿兄妹情深,以为自己是替女儿找了个靠得住的兄长做靠山,却完全忽视了在周奉疆的视角里,她女儿从来都不是他的亲妹妹。


    媜珠出生时,周奉疆已经是个记事了的孩子了,是不是他的“亲妹妹”,是不是和他有兄妹人伦之义的亲人,他怎么可能不懂?


    她这个养母养了他这么多年,他和她也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利益共同体,他在心里从没拿她当做亲生母亲。


    他又怎么会拿媜珠当亲妹妹?


    既然不是他的亲妹妹,那么在他眼里,媜珠就单纯只是一个女人。


    一个陪了他很多年的,他很喜欢的、可以被他用权势得到的女人。


    *


    赵太后哀哀戚戚地又叹了许久的气,这才在福蓉的搀扶下起身去换了件皇太后礼衣,预备着好好过这个除夕日,等着宫外外命妇们入宫向她请安叩首。


    她思来想去许久,还是觉得要有个亲孙儿最紧要,又窃窃私语地和福蓉议论:


    “如今这养子是不大靠得住了,他并不拿我真心当个亲娘孝敬。我那亲生女儿……也不中用。到底还是有个亲孙儿好,有些血脉亲缘,总比没有强。以后我的寿数若是长些,兴许还能有做太皇太后的那一日,福蓉,你说是不是?”


    福蓉自然是点头附和:“婢子也盼着皇后殿下早得龙嗣呢。”


    说来说去,皇帝也并没冤枉了赵太后,她在意的还是这个罢了。


    苦了谁也不能苦了她那颗盼做太皇太后的心。


    *


    除夕节令,不管怎么说,帝后二人都没有不相见的道理。


    晨起时,皇帝从赵太后宫中出来,至太熙殿受百官祝岁朝拜。


    媜珠今天起得则比平日还稍晚了些。


    她以为昨夜自己一人孤枕,独守空房,身旁少了那个男人的存在,难免会睡得不大习惯,却没想到自己满枕好眠,一夜无梦直至天明。


    直到佩芝过来唤她起身梳妆,媜珠才从榻上起了身。


    媜珠的容色红润,没有半点憔悴的意思,似乎也没有为皇帝昨夜的离去而伤怀过什么。


    她好像根本就不在乎。


    这场情爱里来来去去纠缠了一场,陷进去的大约只有皇帝一个人。不管皇帝如何爱她、对她好,她总是淡淡的,不甚在意的模样。


    得宠也好,失宠也罢,全然不在她考虑的范围之内。


    佩芝望了望她,心里有些杂思,总归是心疼皇帝的,只是没当着媜珠的面说,如往常一般侍奉她洗脸梳头。


    温热湿润的柔软巾帕敷到面上,媜珠深深呼出一口气,阖了阖眼,取下面上的巾帕丢回水盆里。


    “见我没有为陛下的冷落而伤心,嬷嬷似乎不大乐意呢。”


    媜珠头也不回,似笑非笑地吐出一句话来。


    面对皇后前所未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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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难一般的语气,佩芝的心陡然一紧,手中拿着的玉梳都抖了下,险些没握住。


    “婢不敢!娘娘……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叫婢心下惶恐呢。”


    媜珠仍旧没有回头看她。


    她静静地凝望着铜镜中自己的容颜:“没什么,玩笑话罢了。”


    殿内又是一片寂静,佩芝再不敢开口说话。


    洗脸毕,媜珠忽然转头望向佩芝,不知是不是刚洗过脸的缘故,她眼尾似是凝着点点水光,也不知是水还是泪,只是她的态度忽然软了下来,微微耸下的纤薄肩膀里,竟然还能看出些落寞无助的样子。


    “陛下腻乏我了,我如何不在乎,我不过是怕你们宫人都在心里笑话我,所以装作不在乎罢了。我昨夜不过和他提了兖国公主几句,他便不愿搭理我。陛下告诉我说,兖国公主生前性情不好,还常常欺负我,可如今连他也和兖国公主一样欺负我……他以后是不是再也不会来椒房殿了?我是不是该失宠了?我这个皇后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佩芝一听这话,连忙上前扶着媜珠的身子,一手抚着她的肩劝慰道:“娘娘说的这是什么话!怎么会呢!陛下最宠爱的便是娘娘了,陛下怎么舍得呢……陛下昨晚兴许是有些政事要忙,怎么会是生了娘娘的气呢……”


    但凡是女人,哪有能不在乎丈夫的宠爱的。


    原来这看上去一直温婉端庄、无欲无求的皇后,心里也不是真的不在乎天子恩宠。


    佩芝面上安抚着她,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


    佩芝被她的反应给蒙混了过去,媜珠也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


    媜珠是在中午的除夕宫宴上见到的皇帝。


    她自是盛装华服而来,美艳不可方物,皇帝上前握住了媜珠的手,牵着媜珠在他身侧坐下,轻声安抚媜珠:


    “昨夜是朕不好,宫娥们说你昨晚没睡好,今日晨起时还哭了,是朕让媜媜伤心了。”


    媜珠故意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妾无德失言,陛下不怪罪妾惹了陛下生气就好了……”


    皇帝对她怜惜愧疚之意更甚,握着她手的手掌紧了紧:“媜媜没有惹朕生气,你什么都没做错,是朕的错。”


    及开宴,有宫娥躬身在天子面前奉上一盘刚刚煮熟捞起的饺饵,一共一十二只,合一年十二月之数。


    这是北地冀州周家从前过除夕的旧俗,因为三四代人都没变过,后来也就这么传下来了。


    从前在冀州周家,每岁除夕开宴时,这盘饺饵都是被端到周家家主跟前的,有时家主膝下子嗣兴盛,就把这些饺饵赏赐给儿女分食,总有一只饺饵的肉馅里被塞了枚铜钱,哪个孩子吃到了,这一年就是最有福的孩子,也被视为家中福星。


    若是家主正年轻新婚,膝下尚无子嗣,便同新婚妻子共分食之,周遭侍奉的婢子们同贺家主与主母早得贵子,开枝散叶。


    媜珠没有生养过,但总归听说过冀州周家传下来的旧俗,这会儿看到这盘饺饵不免感到压力极大,总觉得人人都在盯着她的肚子催她生一样。


    她抿了抿唇,起身欲侍奉皇帝食饺饵,皇帝却将那碟子朝她面前推了推,叫她先吃。


    她遵从皇帝的意思,夹起一枚饺饵送进口中,还不待细嚼两下,忽然被一枚坚硬的铜钱磕了下牙齿,赶忙用绢帕掩着唇,有些狼狈地把那崭新的铜钱吐了出来。


    那是一枚很新很新的“龙章通宝”,是皇帝登基立国以来,今年夏日里长安府铸钱司刚铸出来的钱币。


    在媜珠错愕不解的眼神中,皇帝再度握住了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


    “这枚钱币,乃我大魏一朝立国以来所铸的第一枚钱,既被媜媜吃到了,那媜媜便是最有福气的人,朕将它赠与你做压岁钱可好?”


    媜珠愣愣地望着他,心莫名鼓动了起来:“……从前,家里面有小孩子的时候……才会在饺饵里放铜钱的。陛下,陛下……”


    皇帝的声音格外温柔:“你瞧你今日早上,过除夕还掉眼泪,和小孩子有什么分别?自然得照养小孩子的样子哄你开心。”


    *


    下头的人听不到高台之上帝后二人在说些什么,可坐在一旁听了他们满耳朵“小孩子”“小孩子”的赵太后却头都大了。


    她也想要小孩子,可她想要的是实实在在能抱在自己怀里的亲孙子,是可以被封为太子、来日让她成为太皇太后的亲孙子,而不是看见自己长那么大的女儿还被男人当孩子一样哄着玩的。


    着实是闹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