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皇家蠢人

作品:《千金宴

    暮色四合,客栈的桐油灯盏跳动着昏黄的光,把围坐桌边的四人影子长长拖在斑驳的墙上,像几株相依的瘦竹。


    桌上摆着半碟咸菜,两块炊饼,还有李荀月从外头“斥巨资”买来的两块糖糕。


    肖砚知小心翼翼地将糖糕掰成四块,只拿了属于自己的半块小口小口地舔着。


    李荀月一向主张账目公开,兜里有几个子儿大家都清清楚楚。


    好日子大家一起甜甜蜜蜜,苦日子大家一起勒紧裤腰带,坚决不允许“妈妈爱吃鱼头”“外祖父不爱吃肉”这种自我感动的苦情戏码发生。


    谁活着,都不是为别人省口粮的。


    “铺子……算是暂时赁下了。”李荀月灌了一大口放凉的茶水,易容用的面泥早洗净了,露出底下略显疲惫却亮得惊人的眼睛。


    她将与赵掌柜那番“五日之约”的斗智斗勇、琳琅阁的见闻、晴雅集的闹剧,拣紧要的说了。


    说到晴雅集,肖砚知的眼睛亮了亮,很快又黯淡下去。


    寿县老秀才总爱显摆京城见闻,晴雅集就是那传说中的圣地——墙上不挂金玉挂诗笺,清流权贵挤一堆,对着一刀刀比金子还贵的澄心堂纸挥毫泼墨……


    肖砚知只在胡员外家中偷看过一眼澄心堂纸——是胡员外家中的幺孙为了在同窗面前显摆,从家里偷来的。


    胡员外发过话,哪个儿孙中了举,那刀纸才配给他“开光”!所以在祖坟冒青烟之前,这刀纸都好好在祠堂里供着。因此,当讨债鬼幺孙在祖宗面前行偷鸡摸狗之事,并在光洁的纸面上留下他不成体面的墨宝之时,胡员外气晕过去,差点当面跟祖宗道歉。


    胡家小孙子看不上家境贫困的肖砚知,澄心堂纸自然没有让他摸着。


    肖砚知不恼,但心中难免有点失落。


    他用的是最便宜的竹纸,每张五文钱,通常会将正反面写得满满当当毫无间隙才会收起来。他用的是五文钱一张的竹纸,正反两面写得蚂蚁搬家似的密不透风才罢休。家境富裕的同窗用玉版、夹贡,写了几个狗爬字就扔,他默默捡回来当宝贝练字。


    李荀月在吃穿读书上没亏过他,可看着她起早贪黑、灰头土脸地在铜钱眼里打滚,他哪张得开口说“我想要澄心堂纸”?


    在寿县,和她一般大的姑娘谁不描眉画眼、穿红戴绿?哪怕之前家中异常困难时,娘亲和外祖父每季也会给甄珠置办新衣裙。


    可李荀月呢?一年到头灰扑扑像个移动麻袋,连根像样的簪子都没有。


    是他们拖累了她。


    “姐姐,我们回寿县吧?”肖砚知瓮瓮开口,“京城的花销不比寿县,我们全家人靠着你一人,太难了。”


    李荀月毫不留情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说什么呢!黄历我看好了,十天后诸事皆宜,正好把你打包塞孔府去!”


    肖砚知小声道:“回寿县我也可以继续读书,日后考到京城来,到时候你来享福,不用这么辛苦了。”


    李荀月无语了。


    清华北大校长破格录取你你不来,非要回老家上演“寒门逆袭”,这熊孩子又犯病了是吧?


    “月儿……”


    肴娘放下手中正在缝补的旧衣,针尖在灯下闪出一点寒芒。


    她手指抚过李荀月眼下淡淡的青影,留下些许冰凉:“你瞧瞧你,跑了一天,脸都尖了。这京城……龙潭虎穴似的,处处要钱,处处受气,一不小心还会丢命,当真好吗?”


    既盼孩子飞得高,又怕孩子飞得累,她们当母亲的,就是这么矛盾。


    李荀月不以为然:“在哪儿做生意都得受气,还不如在京城呢。十两的窝囊费和一百两的窝囊费,能让我窝囊得心服口服、甘之如饴!”


    至于丢命……


    “御街到处都有巡检,安全得很。有些人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京城放肆。”李荀月勾起嘴角,“再说,任权知京都府的李向敏大人刚正清廉,若是真遇到了麻烦,我们就去衙门闹大!”


    她回以母亲一个安抚的笑容,拿起那半块被捏得有点变形的糖糕,掰开,一半塞进肖砚知嘴里,一半自己慢慢嚼着。


    齁甜,糕体软塌塌的,一碰到牙齿就死皮赖脸地黏了上去。就这品质,还卖五十文一块,排了许久才能买到。


    京城人吃得真差。


    肴娘给李十味使了个眼神,暗示他也发表两句见解。


    李十味哪儿敢说话,笑呵呵地揣着手,一脸佛系。


    血泪教训告诉他:听月丫头的,有饭吃;不听她的……她反正也不会听你意见。


    再说了,大家伙来京城,还不都是他惹的祸?瑜姐儿当真是疯了,为了本《引馔注》竟然勾结宫人去寿县绑架他。


    “我这把老骨头,经历了这么多风浪,早就不怕死了,就怕连累你们。”


    李十味顿了顿,还是将心底的担忧说了出来:“绑我的马车,是宫里的制式,瑜姐儿定是偷用的。偷用皇家的东西,要掉脑袋的……”


    李荀月反问:“万一就是马车主人指使的呢?”


    李十味摇头:“宫里都是千年狐狸成精,能干出用自家马车绑票这种蠢事?”


    是吗?


    李荀月脑子里瞬间闪过某个演技浮夸、智商堪忧、用力过猛结果搬起石头把自己脚砸成八瓣的熟悉身影……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蘅芜苑内,几竿瘦竹被这声尖叫吓得簌簌发抖,月光趁机从枝叶缝里溜进窗棂。


    罗妈妈心惊胆战地关紧门,声音发颤:“好姑娘,您这话在家中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能传到太子爷耳朵里啊!”


    甄珠做了几个深呼吸,试图压下翻腾的怒火——


    李肴娘和肖砚知为了李十味找上门的事,像根刺扎在她心上。她百思不得其解,天衣无缝的计划,怎么就被这群泥腿子嗅到味儿了?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滴水不漏的事情如何就被她们发觉了?


    查来查去,破绽竟出在萧淳身上!


    他竟然!用了!皇族!制式!马车!去寿县!绑人!


    被质问时,萧淳一脸“求表扬”的无辜:“寿县到京城路途遥远,我想着他好歹曾是珠儿你的外祖父,路上总得舒坦些,不能亏待了老人家。”


    甄珠:……


    我真是……谢谢您这不合时宜的“孝心外包”啊!


    当着萧淳的面,她还得挤出感动的笑容,努力挽尊:“太子殿下宽厚仁德,珠儿铭感五内。只是殿下身份贵重,这等琐事……下次还是别用您的名义了,免得落人口实,污了您的清名。”


    萧淳脸一沉:“你在教我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