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作品:《玉赎》 收拾完碗筷,又去哄了哄弟弟,小渝站在厨房里发呆。她又记起小时候,娘轻柔的笑声,抱着弟弟的年轻的样子。弟弟是没有印象的了,他那时只有两岁,他不知道,娘是多么好看啊……
她想起爹那句“你姐将来也要做别人的娘”,便心情复杂地皱起了眉。这些事全都压得她喘不过气,但为什么,又偏偏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有没有一个地方,再也不用想着这些,再也不用为别人而活呢?
像阿宁一样。
她好希望阿宁能过来看看自己,问一句“怎么了”,但是她无数次抬头看门边,总是什么人也没有。是啊,他能说什么?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像他一样什么都不记得,该是多么轻松快乐啊。阿宁的过去,会不会也有痛苦的往事呢?他的娘,如果还在的话,为什么没有来找他呢……
夜风凉了,她不再等,转身回了屋。
却怎么也睡不着。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照在地上像一块冰。小渝忽然想起来石头今天说的话,说阿宁的手很冰,像死人……她被这说法吓了一跳,猛地坐起身,一阵寒意袭上心头,她再也睡不着了。她决心做一件出格的事,并且这决心越来越迫切,几乎叫她立刻就要起身。
她缓了一会,披上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阿宁的房间很近,又仿佛很远,她一点一点挪过去,听着爹悠长的鼾声,心跳越来越快。
悄悄掀起门帘,看见阿宁侧身躺着,脸朝向里面。
小渝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他。
她伸手,想要探进他的被子里。
突然卧榻发出一阵“吱呀”声,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回过神来才发现阿宁一只手紧紧掐住她的脖子,月色中他的两只眼睛都闪着寒意。
张小渝惊恐地瞪大了眼,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手脚瘫软,几乎吓晕过去。她决没想到会是这样,更没想到他的力气如此之大,精准地掐断了她的呼吸。
阿宁看清来人,慢慢松开手,小渝软软地瘫在了地上。
“你来做什么?”他压低了嗓音。
张小渝抬起眼,怔怔地看了他好久。
阿宁起身下床,把她落在地上的外衣捡起来,披回了她的身上,又扶起她,让她坐到床边,轻声问道:“疼吗?”
她缓缓摇了摇头,仍是一言不发。
“你怎么……来找东西?”
“我……”张小渝艰难开口,“我来看看你。”
阿宁皱眉:“看我?”
小渝突然站起来:“我看完了,我走了。”她抬脚准备逃离,却被阿宁抓住了手。那一瞬间,她突然清醒了一般,确切地感受到了他手上的温度,的确很冰。可是这手,刚刚从被子里伸出来,实在是冷得不像话。她又突然回身,双手握住阿宁的这只手,眼睛也看着它:“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凉?”
阿宁对她的一连串动作感到意外,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
“是桂花姐的儿子……石头说你的手特别冰,所以……我就想来看看你。”小渝低着头,仍是握着他的手,可是阿宁的手就像死物一般,怎么也焐不暖。阿宁没说话,她又接着说:“她……桂花姐今天对你说了什么?”
阿宁不语,抽回了自己的手,小渝才又抬起眼,看向他。
还好夜色浓厚,盖住了自己烧得通红的脸。这一晚,她可干了太多出格的事了,但是此刻,她感到无比轻松和快乐。过了今晚,她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没有人会知道的……
“你心跳很快。”
“啊?”张小渝发出了半声惊叫,又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屏息听了一会儿,爹和弟弟都没什么动静,还好还好。
倒是阿宁觉得奇怪,皱眉看她:“你听不见吗?”
张小渝咬着下唇,仍在刚才的惊吓中没有回过神来,慌乱地摇摇头。她感觉自己有点晕乎乎的,莫非这是做梦?也许是做梦吧……
阿宁仍是看她,又说出了一句令她分外清醒的话。
“你喜欢我?”
这一瞬间她想拔腿就跑,可双腿像长进了地里,怎么也抬不动,手心冒出了冷汗。她觉得自己像犯了什么罪,被关在囚车里拉着示众,无处可逃。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全完了。
阿宁终于站起来,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慢条斯理地说:“我来到你家一个多月,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一旦我想起了以前的事,我立刻就走。该答谢的,我绝不会亏欠。你刚才问我,桂花姐问了什么,她问我的来历,我说我什么都忘了,她就告诉我,那个邻居女孩,叫袁芷的,她喜欢我。我听见她的心跳,和你的是一样的。”
又是尴尬的沉默。
“我没有办法回应你们的喜欢,”他苦笑一下,“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回去睡吧。”
像是得到了赦免,小渝忙不迭地走开了。
次日清晨,张小渝瞪着俩通红的眼珠子,木然地干着日复一日的活计。昨晚的一切都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一切,又真实地告诉自己根本就不是梦。不知道怎么回事事情就发展到了那个地步,自己这个样子,还像个妇道人家吗,不知羞!一边批评着自己,一边又贪恋地回想起那双手的触感,还有在月光下越发澄澈的那双眼睛。
看样子今天怕是也要下雨,但播种可不能再等了,今天和他们一起去田里吧,做饭就交给弟弟。其实阿宁很能干,她只是不想留在家里,昨天钱寡妇说要再来,她可不想再跟那种搬弄是非的人打交道。
到了田间,小渝熟练地打点起了农活,她只想让自己忙一点累一点,希望今晚倒头就睡,不要再想乱七八糟的事了。
自己努力不去想他,偏生爹又提起。整理农具的时候,忽然听见爹说:“要是顺子将来能像大力一样就好了。”
爹心里,也是认可阿宁的吧。张小渝偷偷想着。
不久上巳节到了,陆县令召集全乡的百姓到县城听教谕,虽然阿宁应该不是本乡人士,但爹还是带他去了。顺子是每年都去的,但他只要一进城,两只眼就兴奋地到处乱转,一刻不得安宁。上巳节也是青年男女见面的节日,今年爹带了自己进城,张小渝心里也是明白的。
“爹你看,城门边有个人头!”顺子叫起来。
爹看也不看:“那是山贼,今年还算少的。趁着上巳节挂出来,也叫那些不安分的人收收心思,顺子你可要做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张小渝不敢看,心都提了起来,越靠近城门耳朵越敏锐了,那人头前围着一圈胆大的男人,他们反复提起一个名字,李忠明。但听他们的对话,似乎这人头并不是李忠明,因为他们话里话外,都对李忠明十分敬佩的样子,如果他是好人,怎会挂出来示众?莫非是这人杀了李忠明?
好容易过了城门,里头热闹起来,人来人往,也不乏些许青年男子,四处张望的。小渝也大胆地瞧了瞧,没一个比得上阿宁丰神俊朗。偷偷看了阿宁一眼,他的表情淡淡的,似乎这些热闹,一处也进不了他的眼。张小渝忽然明白了爹为什么带他进城,一来找找他身世的线索,二来万一哪家姑娘看上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他送走……
越往里走,人越多了,挤挤挨挨的。爹牵着顺子,小渝一个人,还好阿宁长得高,在人群中总有个方向。挤着挤着,挤到了大戏台下。陆县令讲谕喜欢到戏台上讲,讲完了,往往还有出戏听,老百姓喜闻乐见,因此陆元生这几年将这盘县也算治理得井然有序,听说明年就高升了。戏台上已摆好了桌椅,两旁坐着几位师爷,不知交头接耳说着些什么。
县令出来了,小厮敲了几下锣,提醒大家安静。寒暄几句后,从后台忽然转出一位女子,眉清目秀,却不施妆点,走到台前向众人盈盈一拜。陆元生道:“这位是勿忧姑娘,是本县特从外省请来的名医,专为救治盘县百姓而来。名医下榻畅春楼,有意寻访者,请携医资前往。勿忧姑娘心怀天下苍生,救死扶伤,其医术之高明,想必已有人略知一二,此次出诊盘县一共十天,机会难得,还请各位珍惜。”台下掌声雷动。
张小渝不由得细细端详起这位女子,内心感叹,这姑娘至多二十几岁,就已医名满天下,还长得如此好看,再看看自己……正感叹着,忽见退坐一旁的勿忧姑娘似乎在人群中发现了什么,目光忽然凝聚到一处,全神贯注地看着,双眉微蹙。她看了很久很久,神情不悦。张小渝完全忘了台上讲的什么话,仔细观察起来,她最终判断,勿忧看的就是阿宁。
他们认识。
这可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一直没有头绪的答案送上门来了。等会儿散了会,一定要跟上去问个究竟。
正想着,忽然听见台上有人说“李忠明”,她又回了神。
“李大人家中被害,满朝震动,时至今日也未能将凶手捉拿归案,前几日还有刺客行刺陆大人,好在侍卫近前,将贼人拿下,已杀头悬于城外。此案与李大人遇害一案,虽影响殊异,却本质相同,杀再多的清官好官,也不能动摇我大良朝的根基!如今奸相当朝——”
陆元生忽然拍了一下惊堂木,旁边义愤填膺的这人忽然住了口,愤恨地低下头去。陆元生接着说:“盘县的百姓都是正义的百姓,我相信,只要朝廷一声令下,所有人都会照办不误。赵桑,讲一下农耕事宜。”
之后的事情就没什么特别了,张小渝听得昏昏欲睡,直到唱戏的上台,才来了精神。没听两句,发现是一折《奉孝勤》,太没意思,便慢慢退出人群,想去找找那勿忧姑娘。
张父听戏到一半,一回头发现闺女不见了,想起刚才听说城里有刺客,吓出了一身冷汗,赶忙找到阿宁,三人一起找找张小渝去。
顺子跟着爹,阿宁去找另一路。
没多久,阿宁就找到了她。张小渝刚从一条小巷走出来,正好被阿宁逮到。她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心怦怦跳。
阿宁神色自若:“你爹发现你不见了,怕你遇到危险,叫我来找你。”
“你怎么找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