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作品:《玉赎

    一晃来沈宅三天了,整日游手好闲,什么也不用干。阿宁觉得倒不自在。沈夫人过来问过他几次话,关于他的过去,仍是一片空白。沈夫人倒没别的心思,她只怕阿宁是不是逃犯,问了几次见他内心坦荡,便也放下了心。至于之前说的要帮他找父母,那可就慢慢找吧,他一日无父无母,一日就逃不出女儿的手掌心,一直这样才好呢。


    这日下午,沈红珠忽然来到他的房间。


    阿宁坐在床边看账本,不为所动。


    “吉甫,”沈红珠轻轻唤他,“这几日,我好想你。”她娇生惯养的脸上飞起红霞,见四下无人,更大胆地走进屋内。见他不说话,她有些泄气,又说:“我给了你家那么多钱,将来一半的家产也是你的,你怎么不高兴呢?”


    “我爹和我都一眼看中了你,”她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向他走去,“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到我家提亲,我一个都看不上,你说,我们俩这是不是天赐的姻缘?”


    阿宁颇为怪异地抬眼看着她,仍是一言不发。


    沈红珠红着脸,到他身边慢慢坐了下去,阿宁警觉地微弓起了背。


    “你有什么喜欢吃的吗?有什么喜欢做的?你告诉我,我让他们去准备。”


    “你怎么不说话?他们都说我生得美,你不觉得吗?”


    沈红珠慢慢挪到他身边,一点一点向他倾斜,阿宁再也坐不住,一下子站开了:“姑娘请自重。”


    沈红珠瞪着一双惊讶的大眼睛:“你我已经订下婚约,你已是我的夫君,为何如此见外?大丈夫可不能言而无信。”


    这番话说得阿宁无言以对。


    沈红珠也站起来,忽然握住了他的手。阿宁一惊,立刻抽出手来,后退了几步。


    “吉甫,你冷吗?你的手好冰。”沈红珠上前几步,不管不顾地抱住了他,头埋在他胸前,说:“从小我就梦想着,有一位英俊非凡的少年郎骑着高头大马,迎娶我做他的新娘,吉甫,你和我梦中的人一模一样,我相信这一定是前世的缘分,还好这一世我遇到了你,我不会错过你……”


    阿宁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只是这样一个女子强硬地抱住他的动作,忽然好像触动了他撬不开的记忆之匣。他忽然仿佛看见,很久之前,久到似乎是上辈子,也有一个女子,这样不管不顾地抱住他,可是无论如何,他都看不清她的脸。他忽然感到头痛欲裂,发出一声闷哼,一只手扶住额,一只手向后倒去,撑在桌边。沈红珠见状,吓得大叫一声,门外的家丁立刻进了门。


    沈家到底是有钱有势,居然将勿忧姑娘请来了府上。


    谁知勿忧只看了一眼,便僵在了原地,淡淡说了一句:“他没事,你们不必担忧。”说着就要走。


    阿宁坐在床上,沈红珠坐在他身旁,大叫道:“你别走!你还没有看过,怎知他没事?他刚才头痛得快要晕死过去,怎么能叫没事?”


    勿忧仍是站着不动。


    沈红珠突然说道:“你收了我家十两银子,却不肯诊断,你哪是什么神医,就是个骗钱的!”


    勿忧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拍在桌案上,拂袖而去。


    “呸!什么神医,要不是我识破,钱就白花了!快去请王大夫!”


    “我没事……”阿宁说。


    “你怎么会没事,刚才真吓人。”沈红珠担忧地看着他。


    王大夫来了,也没看出什么问题,这事只好作罢。


    平静日子没过两天,钱寡妇抱着孩子坐在张家门口哭哭啼啼。石头高烧不退已经两天了,她挨家挨户问能不能拉牛车进城,可眼下正是用牛的时候,几户有牛的人家谁也匀不出来,钱寡妇最终心一横,坐到了张小渝家门口哭。


    张父近来发了一笔横财,全村人都知道。有了钱才能做善人,他拿出一两银子给隔壁袁家:“你就借她一天吧,人命要紧。”


    袁父掂量掂量,让老婆给牛套上,但他可不愿意赶车,已经出了牛,还要搭进个人?张父也不会赶车,他一辈子都没有牛。袁芷忙跳了出来:“爹,我赶车,我去吧!”袁芷和钱寡妇自此上次打过一架便结下了梁子,张小渝知道她这么热情是为了什么,不禁心里也有点想去,于是对爹说:“爹,要不我也去搭把手吧。”


    张父微笑着点点头。


    于是三个女人一个孩子坐着牛车,进了城。


    来畅春楼找名医的人很多,不少都是老弱残疾病重的人,张小渝不太忍心插队,钱寡妇却十分生猛,抱着孩子大叫“神医救命”,灵巧地跨过一地的求诊者,一路冲到了前面。


    的确是病情危急,勿忧姑娘看了孩子一眼,请正在就诊的老者稍候,将石头放平,细细探查了一番,取出一排针来:“孩子娘,把孩子手脚控制住。”


    几针下去,孩子不再抽搐了,钱寡妇千恩万谢,把石头抱在怀里,流着泪亲吻着孩子的面颊。勿忧又给她开了几副药,叮嘱了如何煎如何吃,便又开始接诊。


    张小渝提醒她还没给钱,钱寡妇猛然醒悟过来:“对对对!大夫,多少钱啊?”


    勿忧头都不抬:“看着给吧。”


    钱寡妇低头看了看荷包,不知该给多少合适,张小渝突然发话了:“神医,我们想请你吃顿饭,行吗?”勿忧没有反应。张小渝又连忙补上一句:“我有些事想请教请教您,这儿不方便说。”


    “两个时辰后再来吧。”勿忧丢下一句话。


    走在盘县不太热闹的街上,张小渝想着心事,钱寡妇哄着孩子,袁芷看了看两个人,肘了一下张小渝,轻声问道:“你想问她什么?”


    张小渝看了一眼正给石头擦汗的钱寡妇,犹豫了一会儿。不过她想袁芷应该也想知道这件事,说不定还会帮着自己,最终还是小声告诉了她那天在教谕会上看到的一切以及自己的推测。袁芷听完,眼睛亮亮的。


    上巳节过完,两个女孩子同时失去了关心的对象,这几天都没有说话。张小渝也不知道怎么向袁芷说起阿宁,在她们俩之间,阿宁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最重要的是,张小渝根本也没有弄明白自己对阿宁的心意,要去跟袁芷说,该告诉她些什么呢?但是眼下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她有预感,勿忧一定会带来有用的东西,拉上袁芷一起壮壮胆,不管最后怎么样,这顿饭她请定了。


    晚上选了一个小酒楼,在勿忧姑娘过来前,钱寡妇已经拜托后厨给石头煎了一份药喂下去了。她摸了摸,孩子的烧退了不少,便放下心来,恢复了往日的笑容。


    神医一到,她们三个热情招呼,坐下来没吃两口,钱寡妇忽然笑嘻嘻地开口了:“小渝,你爹真是好人有好报,大力生得俊,被沈掌柜的看中,以后你家还少的了银子花呀?”


    此话一出,袁芷和张小渝都噎住了。


    袁芷道:“桂花姐,话可不能这么说,沈家家大业大那也是人家的钱,凭什么要人家的钱?再说了,大力有一天找着了亲生父母,跟小渝家就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勿忧停下筷子,神色怪异地看向张小渝:“你想问我什么?”


    “就是……就是这个沈家新女婿,我想……您兴许认识吧?”张小渝看着勿忧有点紧张,支支吾吾地说。


    勿忧眉头一皱:“问他干什么?”


    钱寡妇道:“神医,大力是小渝爹下雪时候山里捡回来的,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您不是医术高明嘛,帮他治一治,沈家少不了您的银钱!”说着捂着嘴笑了。


    勿忧突然有些生气,忿忿说道:“那不过是个无耻之徒,我绝不会医他。我还以为你要问我妇人的病呢,再聊他我就走了。”


    三人没想到勿忧的反应这么大,顿时都住了口。


    不过这话一出,验证了张小渝之前的猜想,勿忧姑娘果然认识阿宁。虽然可能有些困难,但至少找到了方向,她心里乐开了花。


    还好钱寡妇向来话题多,又聊起了别的,一顿饭也不至于冷场。


    但是奇怪,分别时神医忽然问:“沈家的女婿,他真的失忆了?”


    三人齐齐点头。


    勿忧皱皱眉,顿了一会儿说:“你们留下一个人,我有件事托她办。”


    钱寡妇要带孩子回家,袁芷得帮她赶车,只有张小渝了。


    张小渝又激动又不安,对袁芷说:“你们先回去吧,明天我自己走回家,跟我爹说一声,我在畅春楼。”


    在关照与告别中,勿忧看向张小渝的眼神有些不一样的意味。


    牛车吱呀吱呀地慢慢在黄昏中走远,袁芷回头看了张小渝一眼,一种陌生的感觉在心头升起,好像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张小渝。这个念头吓了她一跳,她赶忙挥挥鞭子:“你早点回家!别耽搁!”张小渝笑了,用力地向她挥挥手。


    黄昏的街道上,人们都在收拾着东西,带着各色的表情往回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张小渝却没有一丝不安,不知为何,她从见到勿忧的第一眼就对她心生好感,然而两个人的社会地位天差地别,她只敢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悄悄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她感觉到答案马上就要揭晓,心中充满了欣喜。


    跟着勿忧回到畅春楼,她才说:“你跟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