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苗和这个世界上很多位高权重者的信息是不对等的。


    他不知道的太多，就像许多一无所知的普通人那样。但同时他又太过敏锐，直接或间接的同那些非人长生种接触，以至于当某一日福至心灵，抽丝剥茧找到真相后，他能精准而迅速的切入病灶解决问题。


    被那维莱特如此询问后，谢苗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慢慢的提出了一个疑问。


    “那维莱特先生，既然您此前表明这是私人时间商谈私事，那么请容我冒昧询问一句：您的真身是否为此世的龙族一员？”


    那维莱特沉默了。


    那维莱特看向谢苗身侧一脸懵懂的幽蓝色小鱼，选择点头：“是的。但我并不愿意将这层身份暴露在世人眼中，还请谢苗先生为我保密。”


    “这是当然。”谢苗很爽快的做出承诺，“我对提瓦特龙族的了解知之甚少，但我曾受到小鱼卡吕普迪斯效忠之王莫大的恩惠，我想：龙族的王对自己族类应当是格外宽容温和的。王会允许自己的亲族在自己死后另择新主，对吗？”


    “……看来这就是您的答案。”您判决身死债消，他与我再无瓜葛。


    那维莱特想说些什么，可喉咙哑然的陌生感让他无所适从。


    “如若记忆与灵魂真能从世界级的浩劫中遗留保存，已死的前主复生，向他为了活下去的可怜亲族发难——作为人类，我的确会感到悲哀。为这段腐朽的感情悲哀。”


    “……这并非发难，也没有腐朽。”


    那维莱特嘴上回答着谢苗的言语，眼睛却注视着小鱼：“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一直等待回家的孩子背弃*我*离去。再次见面的时候，他甚至无法认出我。”


    小鱼适时的歪头：［虽然你这么说，我的记忆也还是没有反馈。不过我肯定不是什么渣男人设，所以你继承的记忆一定是不完整的。］


    谢苗无条件相信老乡。


    沫芒宫外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雷鸣阵阵。


    谢苗扭头看向窗外，夜幕深沉，只有雷鸣闪电划破天空：“那维莱特先生，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休息。或许今日的谈话可以暂时告一段落？”


    那维莱特沉默之后选择起身：“当然可以，我送二位出门。”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等候的塞德娜贴心的送来雨伞：“雨天路滑，先生请小心。”


    “谢谢您，塞德娜小姐。”


    谢苗撑伞站在雨中，小鱼缩在伞下和那维莱特对视，几秒钟后转过身来：［走吧，你该泡个热水澡，小心着凉。］


    “我没那么容易生病的。”谢苗反驳。


    ［那我想泡。］


    “……给你单独腾个时间段泡。”


    ［嘁——］


    等他们深入雨夜中再也看不见身影，那维莱特才合上了沫芒宫那半扇门。


    “那维莱特大人……今天您也不回家吗？”美露莘走过来仰头关切询问，“要注意保重身体呀。”


    “……回家也难以入眠。不如多处理一些公务。”


    “这样呀……”


    一大一小的呼吸在偌大的沫芒宫显得格外轻浅，好似水面涟漪。


    小小的美露莘牵上那维莱特垂在身侧的手：“那维莱特大人，请别伤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也许吧，我也希望如此。谢谢你，塞德娜。”


    谢谢你安慰我。


    回到布法蒂公馆的时候，谢苗的衣服倒还算得上干爽，不枉他一路用神之眼凝结水珠成为冰粒保持衣衫干燥。


    雨伞收束插进篓子，水珠顺着布料褶皱滑落，在光洁的地板上蜿蜒流淌成一条细细的河。


    厨房里是一群孩子在挤沙拉酱做饭，见到谢苗来一个个老实得不像话，乖乖放下手里的活问好。


    看来得到教训了。


    谢苗嗯了一声，打开冰箱找食材的时候随意瞥了一眼：“你们这是吃晚饭还是宵夜？”


    “晚饭，因为埃卢瓦尔调配毒药太入迷忘记了做饭，我们太饿了，就一起做三明治。”说这话的是个小男孩，叫福尔茨，“谢苗先生要一起吃吗？”


    “不了。你们那些稍微大点的哥哥姐姐不在家吗？”谢苗开始往外掏一些根茎蔬菜和冻好的肉馅。


    福尔茨乖乖道：“他们都有任务要执行，目前家里最大的哥哥是沙普洛，他已经快要饿晕了。”


    沙普洛也是个毛头小子，看来真没主事的大人了。


    “你们几个人？”


    “不算您的话，还有六个。”福尔茨和埃卢瓦尔扒着料理台边缘眨巴着眼睛。


    “知道了，洗洗手帮我削皮切菜，准备做饭。”谢苗不想看那两片面包夹叶子和冷培根的所谓三明治，看着糟心。


    煮了一大锅蔬菜杂烩，煎了汉堡肉，配上复烤的面包足够饱餐一顿。几个小孩围坐在餐桌边大快朵颐，谢苗用茶叶煮了一锅奶茶，端着两杯上楼去。剩下的被敏锐的孩子发觉，美滋滋的拿去用肚子消灭了。


    谢苗洗完澡本来想着给小鱼放一缸的，结果他说他不要。


    ［之前开玩笑的……我脑子有些乱。］


    “所以到了睡前故事环节吗？”


    ［可以这么说吧。］


    屋外的雨一直在下，只是声音变为淅淅沥沥。顺着玻璃窗流淌，像脸颊上滑落的泪。


    谢苗躺在柔软的床榻上盖好被子，床头柜上的粉贝壳里躺着一条鱼。房间里没有灯，只有鱼儿身体散发着幽幽蓝光——房间内仅有谢苗一人可见。


    ［我没骗他，我真的不记得了。］小鱼声音平静，［我分来的记忆里应该只有快乐和温暖，如果他真的对以前的*我*很重要，为什么*我*不愿意让我记得呢……］


    “可能是痛苦超越了曾经的温情。”谢苗想起白天小鱼有感而发的一段话，“就像你今天劝慰过我的那样。”


    如果活下去的那个人避不可免的对曾经的亲友产生怨怼，腐蚀了这段感情呢？


    ［……我不知道。但我信任*我*的一切选择，就像信任王那样。］


    ［如果*我*不愿意让我记起那些，也许我应该继续保持沉默。你觉得呢？］


    “很难办。感情如果是可控的，世界上也没有那样多精彩或是扭曲的故事了。”


    ［……好吧。他一直在哭，我的良心有些过意不去……］


    谢苗没有向往常那样嘴欠嘲讽，而是问：“他是水元素龙吗？”


    就像黑猫兹梅伊的哥哥是冰元素龙，长眠于至冬雪山那样。


    ［不止，如果他真的拥有前代轮回的记忆，更贴近龙族预言里的那位水龙王。以人的姿态降生什么的……目前的龙王基本都会选择本来的形体，不愿意变成人类的模样。］


    又get到一个龙族知识点的谢苗在心里默默分析，把枫丹的战力拔高一层。


    水神和水龙王合作啊……


    ［睡吧，你现在的精神强度还是人类水平，应该早些休息的。明天我们再逛街。］


    “好，晚安。”


    ［晚安(*^ω^*)］


    谢苗听见了咕噜噜的水流涌动声。


    那声音让他的耳膜鼓动，如同久远记忆里母亲哼唱的摇篮曲。


    声音在水中的传播速度相当快且具有极强穿透力，等谢苗反应过来那歌声的确存在。


    就在下方，在水中的最深最暗处。


    此时也没有什么深海幽闭恐惧症心理了，他像一个不明白恐惧为何物的莽夫，径直向深处游动。银白如月光化身的鱼群为他引路，在幽暗的海底世界构筑亮光。


    那是深海啊。


    随着歌声愈发清晰，空灵恍若天国的唱诗班齐响，被鱼群牵引至此的谢苗只觉得灵魂都被洗涤过一遍，脑子木木的，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想沉沦其中不再理会俗世。


    他听见了一声沉重而绵长的叹息，仿佛深不见底的海下有个庞然大物在呼吸。


    ［到下面来吧。］


    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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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的鱼儿贴心的聚集在一起为他点亮海下世界的一角，谢苗眯起眼睛，隐隐约约辨认出有个蓝发的身影躺在众多白骨上——真是好漂亮的蓝色长卷发，随着水流波动，又多又密，恰似一片蓝色的海藻林。


    谢苗看见了他半阖起的眼睛，那也是纯净的蓝，睁开时将完整的竖瞳暴露出来。


    “龙？”


    ［我还是更愿意把自己当作是一条人鱼。］


    “好的。”随着歌声停止，谢苗的脑子开始运作，“找我来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吗，卡吕普迪斯？”


    ［……感谢你的敏锐。我的躯体太过沉重且痛苦，只能通过梦境的方式邀请你来到这里，窥探隐秘的一角。］


    谢苗知道这就是小鱼剩下的记忆体，那些剔除了快乐与温暖，只留痛苦与哀伤的另一半灵魂。


    ［还记得我曾向你介绍过我的来历吗？我是提瓦特第三次轮回的原住民，也是本次盛大轮回的偷渡客。你在的这次轮回里本不该有我，但是王出现了，她给予了我活下去的理由、动力、意义。］


    “所以——你希望我向你的前王解释这些？”谢苗觉得自己会看在小鱼的份上应下。


    ［也许……也许我心软，会忍不住亲自和他见面，但那样不对，只是徒留遗憾。］


    ［我看见了你对那条小鱼的回护，很感谢你愿意付出真心。也因此，我恳求你不要让那条小鱼探求过去。］


    ［我希望能有一个自己毫无负担，永远像童年那般快乐。］


    “我明白的，小鱼很好说话，劝一劝他他就不会继续求索下去。”


    ［……他的心太软了。］蓝发的人鱼拥有一条黯淡的长长尾巴，［何况是真正血脉相连的至亲再轮回。］


    谢苗倒吸一口凉气：“原来真是兄弟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骨肉分离再不愿意相见？


    ［他今天问过你，如果一段情谊里其中一方死去又保留了记忆转生，另一方是否该再续前缘，对吗？］


    “是这个意思吧。”


    ［我尝试过。］


    ［我尝试过寻找浩劫未发生前的那个我，我甚至想要取代他，再度拥有我曾拥有的一切。但是我做不到。］


    ［即使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面貌、情感、经历、过去，即使我真的尝试移情，最后我也还是没有承认他们是同一个。］


    “那维莱特，你的兄弟？”


    ［我不承认他们是同一个。］


    “即使他继承了情感与记忆？”谢苗不理解。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曾是人类。可当你成为真正的长生种后，你看世界的角度就会发生转变。］


    ［你会认为你爱人的转世，还是同一个吗？］


    谢苗顿时呆住，他好像有些明白卡吕普迪斯喊他来说这一番话了。


    是年长者的教导吗？


    “我……我不知道，我还没有经历过。”


    ［不会的，没有人能在真正感受过纯粹后还愿意容忍瑕疵品。］人鱼笑了笑，情绪轻飘飘的，［正如我也是他认知中的那个瑕疵品。］


    好残忍的话，直白的剖析出全部，让人无所适从。


    ［那维莱特，我曾效忠过的王主，此身血肉同源的兄弟。我的旧主已经葬身于此世最大的敌人——深渊与僭主之手。如今这位不过是继承源水记忆的新生命。他尚且年幼，对情绪的处理也不够圆滑……很抱歉让你卷入其中，如果他真的想要一个答案，就请帮我瞒着那条小鱼告诉他真相吧。］


    ［是我对不起他。］


    本该作为旧主近臣的亲王，应该去侍奉同源的新主人，为新主奉献一切。


    但卡吕普迪斯离开了。


    因为他是失乡之王，故乡故国的一切早已葬送在灭世的洪水中。如今只是作为旧世界不甘的怨愤，被宽容的新王接纳收留，成为拥有新家的一条看门狗。


    谢苗从水中感知到了这些情绪，呆滞的愣在原地做不出任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