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言心里咯噔一声,自然也不敢大意,掐人中的手指稍稍松了力道,同时食指暗暗前伸到此人鼻孔处,轻轻一探,果不其然,躺地上这位,此时已经是出气儿多进气儿少了……


    见此情景,不禁暗暗摇头,此人从发病到现在过了太久,已然错过了最佳时机,怕是已经无力回天,看来掐人中屁用没有,我与老八虽然略微懂些医术,但毕竟也不是学医的出身,仅仅凭靠着一腔热血在这儿路见不平,实际上纯属赶鸭子上架。


    思虑至此,当即忍不住轻叹一声——虽说我和这外国老头儿非亲非故,真要救不过来也不会怎么样。可人如果要是真死我跟前了,心里怎么着也不是个滋味儿。


    我冲老太太无奈地摇了摇头,示意大势已去,我和老八也无能为力。


    老太太见状满脸悲怆,低声和我与老八咕噜了一句洋文,随后也不多说话,蹲下身去趴在老头耳边小声啜泣,掏出一条手帕,一边抹泪一边说些什么。


    人心都是肉长的,虽说萍水相逢非亲非故,可围观的众人见此情景,一个个也都不免摇头叹息。


    我拍了拍老八的肩膀,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走吧八爷,咱哥们儿忙活半天没帮上忙,再往下哪里还忍心再看。


    众人正沉浸在悲伤的气氛中,眼看一筹莫展之际,就在这时,有打人群中走出来一位男子,身形颀长,穿深灰色呢子风衣,头戴圆顶宽檐礼帽,同方才在站台上一样,依旧衣领竖立,令人看不清面目。


    此时风衣男子摘下礼帽拿在手中,左右拨开众人,两步走到了切近,俯下身去,抬手分别扒开外国老头儿的两只眼皮,观察一番,兀自让人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紧接着,一伸手,有打怀里掏出一卷细腻的鹿皮,单从外表看,那鹿皮的颜色深黄带褐,绒面泛着哑光,黑白双色的皮线围绕着鹿皮卷轴盘绕成太极图的形状,针囊开合处的阴阳鱼相衔转动,做工精巧,风格雅致,打眼一看,就知道此物肯定已经有些年头。


    这卷鹿皮拿出来的一瞬间,周围的气场似乎随之陡然而变,虽说是一块做工考究的普通器物,却给人以质朴古拙之感,我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那鹿皮收口处还缀有七枚赤豆,似乎暗喻北斗司掌人体七窍。虽说不知道是什么用途,却给人感觉暗含着几分不同寻常之处。


    我心中疑惑,小声和老八嘀咕道:“八爷,且不说这里面装的什么,单看这块皮子的架势可是非同小可,看着不出我方才所料,此人的身份果然非比寻常。不过瞧这意思,难不成是想要喂这外国老头儿吃药?都这会儿功夫了……老家伙还能吃得下去吗……”


    正说着话,只见风衣男子抬手解开卷轴外圈的黑色衔扣,将鹿皮轻轻放置在地上,将手一扬,整件器物好似竹简卷轴一般缓缓打开,但见其中精光闪烁——原来内里放置的并不是内服的药剂,而是一枚枚针灸用的毫针。


    我见状心中一喜,羊癫疯在西方医学中称为癫痫,其实说白了根源不过是一种大脑异常放电所导致的病症。据传,清代传教士,后来成为宫廷御医的意大利人罗怀中,就曾通过临床实践,发现施针对癫痫发作的治疗有奇效。看来这外国老头福大命大,八成今天命不该绝。


    说话间,风衣男子从鹿皮卷轴中率先取下一枚金针拿在手中。


    单看这枚金针,足有三寸有余,直径也不同于常见的毫针,其粗度大概有1.5毫米左右,这粗细,都他妈快赶上西街鞋铺里纳鞋底的大针了。


    我心说好家伙,这他妈一针下去,不给老头儿被扎死也得给人家杵死啊……


    围观的众人好歹也都是吃过见过的主儿,估计也没见过这种阵仗,此时全都屏气凝神,一双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风衣男子要如何行动。


    这时,身旁的老八用胳膊肘捅咕了我一下,我以为他又有什么新的发现,只见他眼神朝上一挑,两只眼睛发直,整个人注意力全在风衣男子手边的那套毫针上。


    经老八一提醒,这时我才发现,原来地上铺开的那套毫针,无论长短粗细,末端皆有一枚精雕龙头,即便是最细的银针上的龙头仍就栩栩如生,仿佛呼之欲出一般。细看之下,每根针末端还有精细的錾刻花纹,每支针无论材质,全都暗含精光,历久弥新。若不是此时正有人拿它们在行医治病,乍看之下根本分不清到底是行医用具,还是应该摆在博物馆里以供展览的艺术品。


    这时就听老八小声道:“黄爷您看,这套针一眼开门儿。别看小东西不起眼,有道是物以稀为贵,不论长短粗细,每一枚都是前朝的古物,均出自明代官营作坊的精工巧匠之手,据当时的官作日志记载,这些针当年出世时,共有八套,传到今天,几乎全都遗失不可复见。我很小时候,有幸在施今墨手中见过一次,老爷子平日里藏得跟小媳妇儿似的,从不肯轻易示人。今儿咱哥俩这是托了洋鬼子的福,万没想到在这儿又见到了一套。”


    说话间,只见风衣男子已经着手开始施针,头一针斜刺针尖向下刺入人中,足有三分深。而后依次刺入少商、隐白、大陵……


    我在一旁顿时看愣了神儿,抬手一把揪住老八的衣袖,“八爷你看到了吗?这人用得不是一般的针法,这……这他妈可是鬼门十三针啊!”


    老八双眼紧紧盯住男子手中的针,目不转睛,闻言撇了撇嘴,不屑道:“什么十三十四针的,这不才扎了四针?显着你会数数儿了是不是。不过话说回来,八爷我倒是真想把这套宝贝弄到手……”


    我抬手给了老八一个脑瓜崩,“说这话充分暴露了你丫平日里不学无术的本质,所谓鬼门十三针不是数扎了几针,而是一种施针的手段。这种手法在古代属于禁针,也是中医针灸中最为神秘的一门秘术,专门用于惩治邪病,百邪癫狂。


    这人刚刚扎的,人中、少商、隐白、大陵,分别对应鬼宫、鬼信、鬼垒、鬼心,五处鬼穴。《千金药方》中有所记载,人体共有十三处鬼穴,通常如果下针到前面四五针就不多了,如果将十三针全部下满,等于将病人身上的邪祟赶尽杀绝,不给双方留任何后路,所以最多只下十二针,毕竟行医是为了治病,不是为了用来杀伐。这套针法因涉及因果,非大功德者不可轻用。看来此人果然不凡,这对外国夫妇能碰上他,也是前世修来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