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鸟(1)
作品:《锦灰堆(我的帝王生涯同人 端白蕙妃)》 我在马车上拆分行李,将端白给我的金银首饰全交给了燕郎,让他原封不动地还给那个让我出宫做尼姑的人。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将无比后悔这个决定,我现在后悔的是忘记将装着诗笺的泥金妆盒一并还回去。我留下了最无用的东西,一无所有地到了连州。
我以为我会将端白忘个干净,可我没想到苍天选择让我恨他。
燕郎的姑母是庵里的主持,我不知道自己行踪的泄漏是否与她有关。总之有人听说这里来了个美貌尼姑。第八天,几个暴徒闯进了我的厢房。
他们仍不满足,商量着将我卖掉,我流泪跪地恳求,他们毫无大发善心的意思。最后我被卖到了香县。
品州以声色玩乐闻名遐迩,香县又是其中最为不知忧虑的极乐之地。
这些人要价很高,鸨母亲自检查了我的身子,她皱着眉嫌弃道:“不仅不是黄花大闺女,而且还生过孩子。这叫我怎么收?万一你们将她点过蜡烛的事儿说出去,我还怎么对客人开价?”
为首的暴徒赶忙摇手发誓,他谄媚道:“您看这脸蛋,就算是宫里的蕙妃娘娘也未必比得上,您上哪儿找这样的可人呢?”
我听到曾经的封号心下一惊,鸨母和暴徒又拉扯了好几个回合,最后她以六百两的价钱将我收进了香县最有名的秦楼楚馆凤娇楼。
鸨母给我定了白九娘这个名号,用一个月的时间打磨我,再喊出一千两的价钱让我风光露面。我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些手段,我的名号很快传遍了香县、乃至品州,不少外地人都慕名而来。
我在燮宫做贵妃时,月例银子是六百两,端白每月大概来十五次。现在若让我出席文人墨客的诗画局,一次一个时辰,四十两;若是陪人过夜,得要两百两,还至少得提前七天下帖子,定金便是一半。如此看来,端白倒是个廉价的嫖客。我震诧于自己的想法,在回去的船上撑着额头无声流泪。
因为我的花魁身份,我只接待达官贵人,和鸨母五五分账。我被迫与鸨母签下死契,每天都拨动着算盘,看自己还有多久能攒够昂贵无比的赎金。我听说得了脏病的姑娘从肌肤到骨头都会被腐蚀,也看到几个姑娘用药用棍强行打胎。离宫前,太医说我母体受损、无法成孕,这竟成了我的幸。
我救下了一只野生鹦鹉,将它养好后便放走了它,可能它不想在外面颠沛流离,竟然又飞到了我的窗前。我决定,在我自由那天一定要强制地将它放得远远的。
凤娇楼乌烟瘴气,我身上的兰香逐渐消失,那只画鹂在我的梦里陷入濒死。昔年抄写数十遍的《女诫》我已经忘了个干净。
夜里,我又招待了一个客人。在他走后,我才起来洗身子,然后坐在梳妆台前叹了口气。我从抽屉拿出妆盒,那些暴徒以为里面装着银票,打开一看发现是无用的诗笺,啪得关上盒子将东西砸到了我身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还带着它们。
品州是我的故乡,我却不知我的父母去了何方。在当地百姓口中,我是撕扯缯帛的妺喜、妖狐转世的妲己;端白是荒淫残暴的夏桀、嗜虐无道的帝辛。端白从未给过我母家任何封赏,我曾经给家里的补贴也不足以让他们向上跨越,他们早已因流言蜚语搬走。
只是我承认端白有苻生石虎的暴虐、刘贺司马衷的无知、南唐后主的的敏感、徽钦二帝的软弱,却绝不认自己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妃。每当旁人数落昔日蕙妃的不是时,我就要跳出来反诘几句。
端白在位的第八年,燮国宫变,一场场战火燃烧得直冲天穹,最终端文取代端白成为燮国新君。这一时期,我接待的客人层次逐渐不如从前,收益也一落千丈,陪客价足足跌了一半有余。我更加担心患病,幸而总是有惊无险。
我听说端白只是被赶出了宫,以庶民身份孤助无援地流浪。我的情绪难以名状,我和他毕竟孕育过共同的骨血。他会去哪儿?大概是品州吧,毕竟他一直都很喜欢这个地方。
此时此刻,亡儿的父亲就坐在我的房里,我叫来热水为他擦洗身子。房外传来鸨母的呼喊,“九姑娘,天快黑啦,要掌灯啦。”
“知道了。”我从暗箱里拿出一百两,懒洋洋地走到门外,探出半个身子将钱交给鸨母,“挑起灯笼吧,有位贵客要在这过夜。”
我关上门,继续为脱下脏衣的端白洗去风尘仆仆,可能是方才受到了我的讽刺,现在他安静无言。
他成了废王、我沦为娼妓,脸面都在彼此面前丢尽了,我们未必想见到对方。怨、恨、欲、情,剪不断理更乱,在我房里不停滋生溢出。这个夏天,对我们而言都是一生中最黏腻、最让人不适的。这一晚,我们相顾无言,最后各自背过身,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
次日,我又给了鸨母一百两,还让丫鬟去街上给端白买了两身干净衣裳,接济他让我产生了微妙的快感。
黄昏时分,残阳又溢出血,轻飘飘又沉甸甸地染红天际。我心血来潮地在妆台前为他梳头,“陛下还记得我们初见那天吗?”
端白眸光一亮,又很快黯淡下去,他看着镜中的自己被我打理成束发垂缨的模样,渐渐睁大了眼睛。这是他沿着御河骑马而来的打扮。
他突然痛苦地捂住脸,“告诉我,我是谁?”
“你是燮王,是至高无上的大燮王。”
“那你是谁?”
“妾是陛下的蕙妃。”
端白转过身抬手摸向我的脸,然后将我抱到榻上,在我丰腴白皙的身体上追忆曾经的兰香。
我轻轻问他,“是不是腥臭难闻?”
端白沉默,我伸手放下半边藕红色芙蓉帐,把我俩隔绝在凤娇楼的喧嚣之外。我褪下自己的衣裳,又去为他宽衣解带,他没有抗拒。
与我相偕最久的男人在我身上使力,我也尽力撩拨他,他却仍然颓靡。我从未遇到过端白在此事上折戟,对此我大感意外,睁大了杏眼看他。
端白未满二十三,正当盛年,这样的挫败对他这个年纪而言是难以想象的。不过他作为帝王失去了大权,现在作为男人失去尊严,似乎也无伤大雅。如果这次溃败因我而起,那我甚是得意;如果不是,那又为何?因为数月流浪搓磨了他的精神?
我俯下身子,刚触碰到灼热,端白便猛然推开了我。这一夜,我们望着轻软的芙蓉帐,又是无言。
可能端白不想让自己在我这留下的最后印象是软弱无能,第三日他竟然变得威风凛凛。后来我听老龟奴说有位仪表不凡的客人有点难言之隐,找他要了些药。
欢好如水流过我的身体,我没有太多感受。我对端白与其他嫖客并无不同,而他好像痛苦不堪。端白对我的大胆放浪既感意外,更觉极其不满;每每看到我身上大小不一的咬痕,就目眦尽裂得几乎要发狂,我只在心里冷冷发笑。
这人不可思议地忍住了,大概他也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对我发怒。
我便是故意刺激你,那又怎样?是你抛弃的我。我在宫里都不会因为你身上有旁人的脂粉味觉得不堪忍受,你有什么资格生气?我坚持到最后才疲惫地从他身上下来,接着就翻过身沉沉入睡,不理会他心中的风起云涌。
待我清晨醒来,已不见端白身影。他浪费了我一块昂贵的红罗帕,在上面题了一首忆王孙,再一次丢下了我。
我一共为端白倒贴了三百五十两,我开始更加努力地讨好客人,谄媚、迎合,无所不用其极,只求早日脱离苦海。
终于,赴宴费、嫖资再加上客人偷偷给的小费,我凑够了一万两。
次日天刚亮,我打开鹦鹉笼子,扑开双手将它放飞,然后紧紧关了窗户。我单肩背上包袱、抱着一大一小两个妆盒下楼。鸨母本来满脸堆笑,看着我这副架势登时沉下脸。
我将大盒子往桌上一推,“我要赎身。”
起初鸨母对我好言相劝,可我不肯作罢,开出一个离谱至极的要求,“那往后,你我二八、不,一九分账。”
鸨母勃然大怒地拍桌而起,“真以为自己是万人追捧的花魁娘子啊,不过是个万人骑乘的贱货,敢跟老娘说这样的话!”
妓女、龟公、丫鬟和小厮都跑出来围在楼上,以为我和鸨母因为分赃不均吵了起来。
鸨母又啐了一口唾沫,讽刺道:“当自己是官家小姐、准备去京城还是哪里捡高枝儿吗?也不瞧瞧你现在是个什么东西!除了妓院,谁会收你?”
“捡高枝儿?”我双目一斜,随后狠狠点头,“对、对对对!我就是要去捡高枝儿,去京城卖也好过在你这个穷乡僻壤卖!”我气得口不择言。
她又摇着身子走到我跟前,好声好气地哄道:“我的蕙妃娘娘,还是安安稳稳待在凤娇楼吧,在这儿,您还能当一只金凤凰,出去了,可就连麻雀都不如了。”
我从不曾想过自己的身份会暴露,一下大惊失色。周围的人也陷入惊讶,顿时人声鼎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