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响过三遍，苏念才意识到自己把橡皮擦捏成了粉末。细白的橡皮屑从她指缝间簌簌落下，在课桌边缘积成小小的雪堆。讲台上数学老师正在布置作业，粉笔与黑板摩擦的刺耳声响中，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窗外——旧校舍屋顶的避雷针上，停着三只乌鸦。它们以完全相同的频率转动头颅，六只血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教室，喙部开合时露出里面细密的、如同镜面碎片般的牙齿。


    "转学生。"粉笔头精准砸中她的课桌，在木质表面留下个月牙形的白痕，"上来解这道题。"


    苏念走向黑板时，听见后排女生小声议论："她头发是不是染了？发梢那种蓝色..."她捏着粉笔的手一颤，公式最后那个"π"被划出裂痕——就像她青玉坠上的纹路。粉笔灰飘落在校服第二颗纽扣上，那颗刻着符文的樟木珠子微微发烫。


    "解错了。"清冷的男声突然从门口传来。苏念转头时，窗外乌鸦齐齐振翅，在她视网膜上留下六道血痕般的残影。倚在门框上的男生高挑瘦削，藏青色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肩头，露出里面熨得笔挺的白衬衫。他没打领带，锁骨处隐约可见青色刺青的一角，那图案随着呼吸明暗变化，像某种活物。


    数学老师皱眉："沈喻，你又翘课..."


    "去医务室量体温了。"叫沈喻的男生晃了晃电子体温计，36.5℃的数字在屏幕上泛着病态的蓝光。他走路时带着种奇特的韵律，像是踩着某种古老仪式的步点。当他在苏念身边站定时，粉笔灰无风自动，在黑板上组成细小的漩涡。他拿过她手里的粉笔，两人手指相触的瞬间，苏念颈间的青玉坠突然发烫，坠子内部传出细微的碎裂声。


    沈喻在黑板上写下全新的解题步骤。当他写到第七行时，苏念发现那些数字在阳光下泛着奇特的青光——是只有灵修者才能看见的符咒。最后那个根号三被他画成眼睛的形状，瞳孔部分用粉笔重重戳了点，正对她眨了一下。窗外突然传来乌鸦的惨叫，三团黑色羽毛同时从避雷针上坠落。


    "谢谢。"苏念低声说，故意将橡皮屑撒在那些数字上。橡皮屑接触符文的瞬间，地面传来细微震动，她余光瞥见沈喻的球鞋边缘渗出暗红色液体，在地面形成蛛网般的血线，又迅速被他的影子吸收。


    沈喻回到座位后，苏念从书包夹层摸出小镜子。镜面蒙着层雾气，镜漓的脸刚浮现就急促道："他体温不对，活人应该是..."


    "36.8℃。"苏念用唇语回应。镜子突然变得滚烫，她不得不把它塞回印着卡通图案的笔袋里。课桌抽屉深处传来纸张摩擦声，她低头看见一本物理课本正在自行翻页，空白处浮现血字：【小心他的影子】


    午休铃响起时，苏念的课桌突然剧烈震动。抽屉里的文具互相碰撞，发出细碎的哀鸣。她拉开抽屉，看见个纸折的青蛙正在啃食她的橡皮，青蛙背上用血画着歪歪扭扭的箭头，指向体育馆方向。当她触碰纸蛙时，它突然仰头，纸做的眼睛变成两滴血珠滚落，在木质抽屉底板上灼出两个小洞。纸蛙在她掌心自燃成灰，灰烬组成四个字：【救姜晚】，随后被不知哪来的风吹散。


    体育馆仓库弥漫着灰尘和霉味，年久失修的木门把手覆着层黏腻的透明液体。苏念踹开门的瞬间，十七面化妆镜从天花板轰然坠落，镜框上缠绕的蛛网在阳光下闪着金属光泽。每面镜子都映出她被扭曲的身影：有的头发完全变成银蓝，有的瞳孔碎裂成万花筒，最右侧的镜子里，她的嘴角一直裂到耳根，露出里面细密的镜面牙齿。


    镜漓在她耳边厉喝："闭眼！是千面咒！"苏念立即阖眼，但已经晚了——那些镜像已经烙在她视网膜上，此刻正从内部啃食她的视觉神经。剧痛中她咬破舌尖，血腥味让灵台暂时清明。


    黑暗中，液体滴落的声音被放大十倍。木系灵力在脚下蔓延，让她"看"到仓库中央的姜晚——校服外套被扒下，只穿着白色衬衫被铁链捆在体操垫上。那些铁链每隔三厘米就挂着小镜子，镜面紧贴皮肤，像无数张吸血的嘴。更可怕的是姜晚裸露的手臂和后背，上面画满的血色符文正在自行生长，如同活着的藤蔓，新生的纹路在她锁骨处交汇，形成八卦阵的雏形。


    "别过来！"姜晚突然抬头，嘴角挂着血丝，说话时吐出一小块镜面碎片，"他们在用我做阵眼..."她声音突然变调，最后几个字带着金属质感，像是很多人同时在说话。


    七面等身镜同时转向苏念。镜中浮现出七张相同的脸——是早上在校门口查勤的教导主任，但每张脸的眉心都嵌着菱形晶片。镜漓倒抽冷气："是分魂术！那个主任只是容器！"


    苏念甩出绑在大腿内侧的桃木匕首，匕首却在空中被无形之力定格。千钧一发之际，沈喻不知何时出现在仓库二楼。他单手撑着栏杆跃下，校服下摆扬起时露出腰间别着的青铜罗盘——和苏念师父给的那只一模一样，只是盘面多了道贯穿的裂痕。


    "艮位，山止。"沈喻咬破手指在掌心一划，鲜血没有滴落，反而逆流向上形成符咒。整个仓库的地面突然隆起，木质地板扭曲成波浪状，将十七面镜子全部掀翻。他落地时一个踉跄，袖口滑落露出手腕——那里缠着和苏念同款的青色绳结，只是已经褪成灰白，绳结末端连着根半透明的丝线，延伸进他的血管里。


    姜晚身上的铁链突然收缩，勒得她喷出一口鲜血。血珠悬浮在空中，化作无数细小的符咒贴向四周的镜子。沈喻脸色骤变："她在强行改阵！会反噬的！"


    苏念颈间的青玉坠突然炸裂，碎片划出道青光刺入姜晚胸口。少女发出非人的尖啸，所有镜子应声爆裂。在玻璃雨中，苏念看见姜晚的瞳孔变成了旋转的八卦，而沈喻的罗盘指针正疯狂指向自己，铜制的指针因高速旋转变得通红。


    "原来是你..."姜晚的声音突然变成男女混响，她撕开衬衫露出心口的青色印记——与苏念的玉坠裂纹分毫不差，"二十年前被调换的..."她的指甲突然变长，抓向苏念的咽喉。


    沈喻突然捂住她的嘴。这个动作让他校服袖口的纽扣崩开，苏念看见他小臂内侧密密麻麻的陈旧针孔，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每个针孔里都嵌着米粒大的镜子，此刻正反射着七彩的光。


    "他们来了。"沈喻抬头看向仓库天窗。玻璃上趴着数十个穿校服的人影，每张脸都贴着镜面，像被压扁的标本。最可怕的是，他们全都长着和教导主任一样的脸，正用完全同步的表情微笑着。其中一个人影举起手，在玻璃上画出血符，整个仓库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


    黄昏的光线透过天窗，将沈喻的睫毛在脸上投出蛛网般的阴影。他松开捂着姜晚的手，从校服内袋掏出个怀表。表盖打开的瞬间，苏念看见里面嵌着半片青玉——与她脖子上残存的坠子严丝合缝，玉纹组成个残缺的"卍"字。


    "拿着。"沈喻将怀表抛给她，表链在空中断裂，珠子落地变成活物般四处滚动，"当秒针走到红色区域时..."


    仓库大门突然被巨力撞开。镜漓在苏念耳边尖叫："低头！"她本能地俯身，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擦着后颈飞过。抬头时看见沈喻挡在她面前，三根冰锥贯穿了他的左肩——本该是致命伤的位置，却没有流一滴血，只有银蓝色的光雾从伤口溢出。


    闯入者都穿着本校校服，但领口别着不存在的"纪律纠察"袖章。为首的男生摘下眼镜，露出没有瞳孔的纯白眼球："沈学长，校长请你去喝茶。"他说话时口腔里闪过镜面反光，舌头竟是块活动的菱形水晶。


    苏念的桃木匕首突然自己飞向沈喻。他接住匕首反手一划，空气中浮现出青色光纹，像撕开了隐形的幕布。幕布后是旧校舍的走廊，七面等身镜正环绕着某个不断挣扎的人形——那才是真正的姜晚，她的校服已经被血浸透，正在用牙齿撕咬手腕上的镜链。


    "姜晚的真身在那里！"镜漓急道，"这边的是替身纸人！"


    沈喻突然咳出一口黑血。他抹去血迹，用带血的手指在苏念眉心一点："青魄为引，照影为凭——"他的血在接触皮肤的瞬间变成青色，苏念眼前炸开无数记忆碎片：黑夜中的青铜门、被镜面覆盖的婴儿、交错的两道青色光芒...


    世界突然寂静。苏念看见所有"纪律纠察"的校服下都连着丝线，丝线另一端通向天花板上的通风管。更可怕的是，沈喻胸口有个碗大的空洞，里面悬浮着半块青玉，正与她手中的怀表相互呼应，玉纹拼合成完整的"卍"字时，通风管里传出婴儿的啼哭。


    "接好！"沈喻突然扯断自己脖子上的红绳，将系着的铜钱掷向通风管。铜钱在空中一分为七，每枚都精准钉住一根主要丝线。真正的姜晚声音从旧校舍方向传来："苏念！用青玉照他心口！"


    苏念举起怀表。当青光照在沈喻胸口的空洞时，她看清了里面蜷缩着个透明的小人——赫然是缩小版的她自己，正抱着膝盖沉睡，周身缠绕着与沈喻同款的青色丝线。


    "这就是...双生青魄..."沈喻跪倒在地，校服前襟被无形的力量撕开，露出心口与苏念完全对称的青色纹路，"二十年前...你父母把我..."他的声音突然中断，因为通风管里爬出无数镜面蜘蛛，正顺着丝线涌向他。


    苏念在最后一秒被沈喻推开。他校服口袋里的钢笔自动飞出，在空中画出血符挡在苏念面前。当沈喻被镜蛛吞没的瞬间，他的嘴唇分明在说："满月夜...图书馆..."随后他的身影碎成万千光点，每粒光点里都映着苏念的脸。


    黑暗降临。


    苏念再睁眼时躺在医务室床上。消毒水气味中混着檀香，校医背对着她整理器械，白大褂下露出熟悉的红色领结——是姜晚。她正在往注射器里灌装某种银色液体，针头上刻着微型八卦图。


    "你昏迷了六小时。"姜晚递来温热的葡萄糖水，玻璃杯底部沉着片青玉碎屑，"沈喻被带去了校长室。"她的袖口符咒已经重新画过，但手腕上新添了圈镜链勒痕，皮肤下的血管隐约泛着蓝光。


    苏念摸向颈间，青玉坠的碎片不知何时已经复原，只是裂纹变成了"卍"字纹样。镜漓在枕边的化妆镜里写字：【他在你坠子里留了东西】，每个字都带着冰霜痕迹。


    "听着。"姜晚突然压低声音，在苏念掌心画了个八卦，乾位处特意点了点，"沈喻不是人类，也不是灵体。他是..."她的指尖突然出血，在苏念手心晕开成眼睛形状。


    医务室的门被推开。穿着校工制服的男人推着器械车进来，车轮在地面留下黏液痕迹。鸭舌帽下露出教导主任标志性的金丝眼镜——但苏念看得分明，他眉心嵌着块菱形晶片，和镜漓的一模一样，晶片内部封印着个微型八卦阵。


    "同学该回去上晚自习了。"校工笑着递来一盒药片，铝箔包装上印着校徽，每片药上都刻着微小的镜面图案，"校长特别嘱咐，优等生要按时吃药。"他说话时喉结处有东西在蠕动，像是无数小镜子在皮肤下滚动。


    姜晚突然打翻药盒。药片落地竟发出玻璃碎裂的声响，每颗药里都爬出只透明的小蜘蛛，腹部嵌着八卦镜的碎片。蜘蛛群迅速消失在地板缝隙中，临走前齐齐转向苏念，前肢做出跪拜姿势。


    "快走！"姜晚拽起苏念冲向窗口。推开窗的瞬间，苏念看见夕阳下的操场上，沈喻独自站在篮球架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影子的手里分明握着把青铜剑。而当他转头看向医务室窗口时，苏念发现他的眼睛变成了完全的青色，虹膜上浮动着与她青玉坠完全相同的纹路。


    更惊悚的是，当苏念眨眼的刹那，整个操场上所有学生的影子都停下了动作。它们脱离主人的身体，像被磁铁吸引的铁屑般向沈喻靠拢，最终全部融入他的影子里——那一瞬间，沈喻的影子膨胀成巨人形态，青铜剑化作青芒直指旧校舍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