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姐很好
作品:《红线》 学堂每月都设考核,若能斩获甲等,夫子便会给半日闲暇,除了这个,同时也能增加自己的名声,故而学堂的学子们都非常认真对待考核。承影白日在暗堂研习各类隐秘技艺,晚间陪着主人温书,夜里还需守夜,精力实在难以为继。
鹤栖在考核中荣膺甲等,满心欢喜地向母亲报喜后带着侍女出门游玩。暮色沉沉时才归家,她先到母亲房间,送了母亲一支精美的团扇。那团扇扇面绘着梅花,扇骨由湘妃竹制成。
大夫人很是喜欢,将鹤栖抱在怀里,二人正说着贴心话,鹤家主突然踏入屋内。
鹤栖忙从母亲怀中起身,双颊泛红,恭敬地向父亲行了一礼。
“听闻你今日考核得了甲等,甚是不错。”鹤家主面带微笑夸道。
“全赖学堂夫子教导有方,我能得甲等,皆是夫子悉心栽培之功。”
“不错,不骄不躁,有大家之风。”鹤家主颔首,转而对大夫人说道,“我今日前来,是有要事与你相商。”
“父亲母亲有事商议,女儿先行告退。”
待鹤栖离去,夫人挥手屏退屋中下人。
家主神色凝重,缓缓开口:“皇帝欲为太子定亲。”
“皇上正值壮年,然这些年龙体每况愈下。太子妃之位,非世家小姐不可。”夫人黛眉微蹙,神色关切。
“皇上属意北方王家。”
“北方王家?”夫人神色一凛。
“贵妃亦出自王家,若太子与王家定亲,北方局势恐生变数。”家主眉头紧锁。
“可皇上既属意王家,若我鹤家贸然插手——”夫人欲言又止,眼中满是踌躇。
“北方局势错综复杂,王家、柳家、言家、白家盘踞多年,明争暗斗不断,谁也难以撼动谁。皇帝看似为太子定亲,实则意在搅乱局势。”家主目光深邃,“如今各大家族相互制衡,局势尚算平稳,十年内我不希望出现意外。”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大夫人微微点头,若有所思。
酉时三刻,鹤栖正在房中练字。她坐姿端正,身姿挺拔如松,笔尖蘸着徽墨在四尺宣上勾勒。承影身形瘦削,安静地立在她身旁,犹如一道沉默的影子。察觉到他的到来,鹤栖头也没抬,清脆的童音裹着与年纪不符的威严:“你今日回来晚了。”
“请主人责罚。”他膝盖一弯,重重磕在青砖地上,惊起几缕浮尘。
鹤栖没有理他,自顾自的练着字。许久之后,她转过头,目光落在承影身上,“怎么回事?”
承影连忙回道:“今日训练时出了些差错,故而耽搁了时辰。”
“受罚了?”
“是。”承影低下头。
“先起来吧。”
承影恭敬地应了一声,随即默默地回到她身后,他的身影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愈发单薄。
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涌入鼻腔,鹤栖微微皱眉,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承影的身上,“你身上的血腥味太重,先去沐浴净身。”
承影心中一震,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脸色骤变,“是。”行礼后转身匆匆向门口走去。
“你等等。”鹤栖突然出声叫住他。
承影立刻停下脚步,笔直地站在原地,等待她的吩咐,神色紧张。
“书画,取止血之药来。”鹤栖提高声音,对着帘子外喊道。
隔着帘子,书画脆生生地应了一声。
“多谢主人恩赐。”
“嗯。”
墨水滴落在纸上,晕染开来,毁了写了一半的纸。鹤栖搁下笔,抿着唇将残纸揉成团,丢进青瓷纸篓时发出窸窣响动。她重新铺展宣纸,提笔凝神静气,不再看他。
书画将药交给承影,后者谢了恩,拿着药去了耳房。
鹤栖练完字,坐在案前读书。房间里安静至极,唯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承影安静地立在一旁,他的目光落在鹤栖身上,神思却渐渐飘远。
小姐生得那般好看,柳叶似的眉,葡萄般的眼睛,只是平日里训起人来,那眼神锐利得像把剑…… 可她也时常关怀我,今日还送药与我……她小小年纪,就能写得一手好字,读得许多诗书,才情如此出众……
正想着,鹤栖突然抬起头,眼睛看向他,随即将手中的书往后递出:“你来读与我听。”“…… 是!” 承影连忙上前,半弯着腰,双手恭敬地接过书。烛火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映得他紧抿的嘴唇有些发白。他定了定神,神色庄重,一字一句认真读起来,只是他未曾接受过正统教育,有些字认得不熟,读起来不免磕磕绊绊。
鹤栖托着腮,歪着头听着,听到读错的地方,便伸出白生生的小手,指着书上的字,耐心地教他:“这个字念‘雎’,和‘居’的读音一样,记住啦。” 声音软糯,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与平日里的威严判若两人,承影听着不知不觉走了神。
“你怎么了?”鹤栖突然问道。
承影浑身一激灵,“扑通” 一声跪在青砖地上,膝盖撞出沉闷的声响:“请主人责罚!”
鹤栖转过头,原本带着笑意的眼睛瞬间冷了下来,“我教你读书认字,你却心不在焉。承影,你——”
“主人息怒,属下知罪。” 承影额头紧贴地面,声音闷在喉咙里。
“错在何处?”
“属下不该心生杂念,扰了主人听书的兴致。”
“我让你读书,你在想什么?”
承影咬着嘴唇,心中暗自叫苦,沉默片刻后,一咬牙说道:“只是…… 只是发觉主人年纪尚小。” 说完,又连忙磕头请罪:“主人恕罪!”
“起来。” 鹤栖踢了踢他的腿,语气里带着几分疑惑,“我才六岁,本就是孩童,你如今才知晓?莫不是糊涂了?”
承影低着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只盯着地上自己的影子。
“算了,你继续读吧。”
“是。”
承影赶忙起身,挺直脊背,读书的声音愈发响亮,生怕再出差错。
读完书,夜色已深。鹤栖困意来袭,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问道:“你今日受伤,可会有碍?”
承影连忙回道:“并无大碍,请主人放心。”
“嗯。”鹤栖应了一声。他既然说无碍,想来是能行的。
不多时,丫鬟书画侍奉鹤栖洗漱完毕,又轻手轻脚地吹灭了烛火。屋内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唯有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纱,在地上洒下一片朦胧。
夜深了,鹤栖均匀的呼吸声渐渐传来,她已睡得香甜。承影却躺在小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侧卧着,头枕在手臂上,小榻离鹤栖的床榻很近,中间只隔着一道的屏风。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白日里,训练场上,各种兵器的碰撞声、喊叫声此起彼伏。他擅长用剑,可连日守夜,让他的眼皮像灌了铅般沉重,身体也有些发虚。在对练时,一时落了下风,便听见有人小声嘀咕:“不过是靠着脸得了大小姐的赏识。” 这话像根刺扎进他心里,怒火瞬间腾起,他拉着那人到角落,两人扭打起来。
后来被教头发现,各领了二十鞭。鞭梢抽在背上,火辣辣的疼,皮开肉绽间,鲜血浸透了衣衫。他强忍着痛,仔细处理了伤口才回来,没想到还是被主人发现了,还让书画送来了伤药。
想到这儿,承影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心中涌起丝丝暖意。夜间念书,自己走神,主人也没有罚他。主人虽小,对他的好却是实实在在的。想着想着,困意渐渐袭来,他慢慢闭上了眼睛,在黑暗中,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清晨,天色尚未大亮,灰蒙蒙的雾气笼罩着整个庭院。承影早早醒来,他起身穿戴整齐,然后走到鹤栖床前,小声唤道:“主人,该起了。”
“嗯。”鹤栖应了一声,睁开眼,眨了眨眼睛,过了片刻才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时,侍女们端着洗漱用品鱼贯而入,开始侍奉鹤栖梳妆打扮 。
用过饭,鹤栖坐上马车去学堂,今日夫子来得早,鹤栖刚进门便同夫子打了个照面。
鹤栖朝他微微一礼,“魏夫子,学生来晚了。”
魏夫子一身月白色儒袍,袍角绣着淡雅的墨竹。见鹤栖行礼,他微微颔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不晚,进去吧。”
鹤栖坐在书案前开始练字,她今日的心情极好,笔下的字越写越是漂亮,魏夫子在学堂中踱步,不经意间看到鹤栖的字,不禁赞叹一声:“好字!”
鹤栖闻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浅浅的笑容,带着几分谦逊与克制。
下学回府,鹤栖直奔母亲屋里,“母亲,今日夫子表扬我了。”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喜悦。
“哦?”夫人笑道,“如何赞扬你的?”
“夫子说我的字写的漂亮。”鹤栖仰起头,神情带着些许骄傲。
“那看来是极好的了,”夫人摸着她的头,“我儿才智出众,母亲深感骄傲。只是学堂每月皆有考核,你切不可懈怠。”
“是。”鹤栖应道。
鹤栖陪着母亲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才回到自己屋中。
琴心端着一盘精致的点心走来,那点心摆放在一个青花瓷盘中,每一块都小巧玲珑,形状各异,上面还点缀着鲜艳的花瓣,鹤栖坐在软榻上,一边看书一边吃着点心,神情惬意。
外间暮色渐浓,承影踩着残阳回来了。
“主人。”承影在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单膝跪地,低头行礼,动作干脆利落。
鹤栖放下手里的书,拿了一块点心,递给他。
“多谢主人赏赐。”承影伸手接过点心,一口吃下去。点心虽小巧,但鹤栖从未见过有人如此干脆地一口吃掉,不禁觉得有趣,歪着头,眼中满是好奇:“什么味道?”
承影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呐呐道:“甜的。”
“你以前吃过这种东西吗?”鹤栖眨了眨眼睛,继续问道。
“不曾。”承影如实回答。
鹤栖又拿了一块点心给他,承影伸手去接,她却移开了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要怎么谢我?”
承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双手伏地,声音诚恳,“承蒙主人恩赐,属下铭记于心。”
鹤栖闻言,逗弄他的兴致全消,“起来吧,我只是想逗逗你。”
承影有些不解,但还是恭敬地应了声“是”,从地上站了起来。
鹤栖把最后几块点心全都给了承影,承影恭敬地接过,郑重谢过后,侧过身,一口一个吞吃下肚。他舔了舔嘴唇,点心又香又甜,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了。
琴心抱来了琴,在架子上摆放好。
鹤栖指尖轻抚琴弦,古琴发出一阵清越的颤音,“不错,不愧是千金难得的紫玉琴。”她在琴凳上坐下,十二根琴弦在她腕间流转,叮咚的琴声如同山涧清泉,跳跃着漫过整个房间。
承影站在她身后,目光安静又好奇。
忽然,琴声戛然而止。鹤栖转过头,明亮如星子的眼睛落在承影身上:“怎么样,好听吗?”
“好听。”承影连忙点头,声音真诚,“只是属下不懂音律,只觉得这声音听起来让人很舒服。”
鹤栖眨了眨眼睛,指尖轻点琴弦:“你想不想学?”
承影一愣,“属下不合适。”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双手粗糙而有力,满是练武留下的茧,“属下的手是摆弄武器的,怕是会弄坏了它。”
“你试试。我来教你,不然以后我拨弦你都听不懂。”鹤栖微微皱起鼻子,脸上露出一丝嫌弃的神情。
承影应了一声“是”。
鹤栖站起身,按着承影坐下,然后拉着他的手,手把手的教他该如何拨弦。
“手指放在这里。”
“对。”
“用力要适度。”
“放轻松,别绷着。”
两个人挨在一起,柔软的手指碰着瘦削的手指,承影僵硬的橡根木头,他屏住呼吸,指尖微微用力,
琴弦一颤,一声尖锐的嗡鸣声响起。鹤栖连忙捂住耳朵,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轻点,力气不要那么大!”
承影惊慌失措地收回手,差点打翻一旁的琴谱,脸涨得通红。
看着他局促不安的样子,鹤栖 “噗嗤” 笑出声,却又很快板起脸:“算了,我们继续。” 她的指尖再次覆上承影的手,耐心地调整着他的姿势,
她教的耐心,承影也学得认真,眼睛紧紧盯着鹤栖的手指,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然而,他的手实在太笨了,弹出的音色依旧磕磕绊绊,十分难听。
鹤栖皱着眉头,脸上露出不满的神情:“你手太笨了,怎么就是学不会呢?”
“属下辜负了主人的教导,请主人责罚。”
承影作势要跪,鹤栖将人拉住,“算了算了,你学剑的时候可要聪明一点。”
“是。”承影用力点头。
鹤栖转过脸,对琴心道,“将这琴收起来。”
“是。”琴心抱着紫玉琴走了。
鹤栖起身走到书案前,提起笔开始练字。承影站在她身边,心情有些低落,主人想来是对他失望了。
“不要发呆,磨墨。”
鹤栖头也不抬地说道。承影如梦初醒,赶忙拿起墨锭,砚台里的清水渐渐泛起墨色涟漪。
墨汁越来越浓,鹤栖停笔,“够了。”
承影连忙应是,停下手中的动作。
鹤栖放下笔,拿起一旁的茶杯喝了口水,她放下茶杯,目光不自觉的落在承影身上,后者似乎在发呆,眼神有些空洞。。
“你在想什么?”鹤栖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疑惑。
承影回过神来,“属下知错,请主人责罚。”
“你又在想什么?”鹤栖又问。
“属下——”他低着头。
“说话。”
“属下在想,是不是辜负了主人的期望。”
“哦?”鹤栖有些惊讶,“原来你心里竟然是这么想的啊。”
承影沉默。
鹤栖看着他的样子,觉得有趣,嘴角微微上扬,便道:“那你要如何做,才能让我满意?”
“但凭主人吩咐。”
“好,那你现在好好磨墨。”鹤栖笑道,眼中满是戏谑。
“……是。”承影愣了愣,重新拿起墨锭,认真地磨了起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