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千宝下山
作品:《白手起家竟成四大江湖恶霸》 “一月之内,找到白嵩的遗腹子,斩草除根。”
正当爱女出阁的前夜,大将军过虹却突然将亲信赵盛叫到书房里,给了这样一道死令。
白嵩是过虹大将军苦斗半生的死敌,十六年前已经被下诏诛了九族,抄家之夜,满门皆被当堂问斩,唯独有个怀着孕的侍妾,趁乱钻狗洞而走,逃出生天。
这个小妾腹中的遗腹子便成了过虹的心病。
十六年来,过虹权倾朝野,罪臣白嵩早已无人再提。谁知今日,过大将军又生出了寻旧仇的念头。
只是这十六年都不闻音信的母子俩,要到哪儿去找呢?
出了书房,赵盛心中烦闷难当,不知不觉竟误入一花园。
只见这花园中遍地奇花异草,暗香扑鼻。正疑虑时,眼前忽然走出一个身段高长、玉貌花容的少女,穿着一身柳绿金绦的裙子,挽着裤腿,露出白璧似的小腿,正独自一人赤足追着泥地上的一只红毛雀儿。
赵盛心中一动,不禁问道:“姑娘,你是哪房里的人,怎么半夜还在这园子里闲游?”
少女闻之,倩笑:“赵大人好无礼,明明是你进了我的花园,怎么反倒问起我了?”
赵盛这才知道,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过虹即将出阁的千金独女,秦良少将军的未婚妻,过家的大小姐,过玉魄。
赵盛惶恐,连忙行礼。玉魄笑道:“大人面露愁容,怕是父亲又吩咐什么难办的事了?”
赵盛叹气,不禁将追杀遗腹子的愁事一股脑儿倾诉给了玉魄。
玉魄听罢沉思片刻,说:“我之前有耳闻,白嵩的妾室,是个无亲无友的孤女。她带着身孕,难以远行,又没有依靠;若还想活口,不是沦落风尘,就是入了空门。你可以回白家的原址去,在青楼和寺庙里问问,或许能有什么消息。”
赵盛顿悟,连忙躬身答谢。
玉魄笑道免谢,欲走时又思索一番,回身说道:“十六年过去,倘若那母子还活着,又没有兴出什么卷土重来的念头,赵大人也不妨睁只眼闭只眼吧。”
得闻此言,赵盛心中更添了一番敬佩,不禁心想,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佳人,配上秦良少将军那样的少年英雄,可真是佳偶天成。
谁知几年以后,这个佳人就成了寡妇,再后来,又成了恶名远扬的“白玉天师”。此事先按下不表。
却说赵盛听了过小姐玉魄的建议,连夜驱车向白嵩的旧址江安城赶去。一番考察后,赵盛判断,白嵩的侍妾最有可能逃往的地方就是最近的村庄聚缘村,村外有座聚缘山,山上有个寺庙,叫做落缘寺。
赵盛预备去这村探探路。刚到了村口,就见两人正在打架,一个胖头男人,正薅着一个枯槁老儿的脖领子,要把那老儿往地上掼。
赵盛正要去劝个架,只听人群中传出一声响亮的呼喝。
“住手!”
一个身着青色缦衣,带发修行的少年居士,背着一个大竹篓,从人群中挤出来。这少年体格长壮,姿态风流,是个好汉子的身板,眉眼却漂亮得很,大眼睛白皮肤,像个小姑娘。
赵盛心下忽然生出些不妙的预感来:此地穷乡僻壤,怎么冒出这等俊俏的好人物?
他倒是有闻,那白嵩逃走的侍妾,乃是一绝世美女,是其党羽专门搜罗来献给白嵩的,更不必说白嵩这佞臣自己也是容貌不凡。这侍妾倘若真有个遗腹子,恐怕相貌也不会俗到哪儿去。
未等他细想,只见少年将那老儿扶起来,便对胖头男人呵斥道:“老王,你怎么以强欺弱?”
胖头男人回驳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儿不干你的事,再多嘴连你一起揍。”
说罢,胖头男人便动手去扯那老人。
少年居士将眉一皱,忽然欠身放下了背上的竹篓。接着将身一躬,猛地环住了那男人的一对膝盖,两手一抱,就如旱地拔葱一样,把那高壮的胖头男人拔了起来,轻松松地挂在肩上。
围观的人赶紧让出了一条道来,少年便愣是将那男人扛到了几十米外才放下,中间任男人怎样挣扎打骂,都不为所动。
“欠债的事以后再说,你要是再动手,我的拳头也不会饶了你。”
少年说完,便回去拎起他的竹篓,翩翩地离开了。
赵盛心中惊异,不禁跟上了那少年的身影。
在山口的小路上,一棵青松边,他终于追上了少年,大喊道:“小师父,留步。”
少年愣愣地回过头来:“你喊我?”
赵盛气喘吁吁:“不喊你,还是喊谁?小师父,你这是要去哪儿?”
少年一指山顶,答道:“山顶的落缘寺。”
不知为何,赵盛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可能正是他要找的人。他继续问道:“你母亲也在那寺里?”
少年不悦道:“你这人,怎么无端的问人母亲?我娘生我的时候就没了,我是那寺里长大的。你要见我师父,我倒是能替你请一下。”
赵盛心中的预感更强烈了,他又问道:“小师父,恕我无礼,你今年多大?”
“十六岁,你到底要干嘛?”少年答道。
十六岁,正与白嵩之妾生子的年龄合上了。照理来说,既然有嫌疑,就该赶快去请县兵,先把这少年抓起来审问一番才是。
然而赵盛刚目睹了少年行侠仗义的一幕,实在是于心不忍,一时纠结。
少年见他不说话,提脚又要走。赵盛连忙抓住他的袖子,又对他说道:
“小师父,你知不知道白家的事?”
“什么白家?我们村里没有姓白的。”少年疑惑道。
赵盛松了一口气:“不知道就好。”思索片刻,他还是决定说道,“小师父,你是个好人。从今往后你不要下山,就呆在这村子里,呆在庙里。只要你一直呆在这儿,你一定会有好报的。”
说罢,他便急匆匆地走了。
少年看着这人的背影,心想哪来的怪人,继续背着他的竹篓上山去。
云雾缭绕间,几座土屋堆叠在松柏之间,这就是落缘寺。还没到寺门口,就听到有人高声呼喊道:
“千宝,你又去胡玩了!”
“没有!没有!”少年赶紧跑进寺里,只见一个和尚正叉着腰,站在后院的灶台边上,斥责道:“还说没去胡玩,让你去买点米来烧饭,日头都往下落了还没买回来,要把我们饿死吗?”
“不是呀,惠悟师兄,我是去行善了。”唤作千宝的少年,赶紧跑上前去,把竹篓里的东西往外拿。
脑袋猫在筐里,才拾出来了两三样,他就被师兄拎着衣领子,像拎个小鸡一样拎起来了。
“行什么善,我怎么闻着你身上一股荤腥味儿?”师兄又骂道,“你是不是又逮鸟吃了。”
千宝眼神一溜,心虚。他是和村里的小伙伴跑去逮了鸟,其实不但逮了鸟,还摸了一大把蝉蛹,一起埋在火坑里烧得干干的香香的,嚼来打牙祭了。
但这事哪还敢再提呢,他还强着脖子狡辩道:“鸟不鸟的先不提,我真是行善去了。”接着便把村口那胖头男人被他教训的事讲了一遍。
他本以为师兄会称赞他,没想到师兄却皱下眉来,说:“什么行善,你办坏事了。”
千宝不解。
师兄说:“今天你自以为惩恶扬善,把那男人教训了一顿,他定然不敢来找你报复,回头却敢把气都撒在那老者的身上。你前脚走了,后脚发生什么事,你还管得上吗?”
千宝惊悟,不禁急道:“师兄,那可怎么办呢?我现在下山去。”
“慢!慢!你现在下山有什么用,都不是长久之计。我说,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们先掏点钱出来,替那老人先还了,免去他的皮肉之苦,日后再让他还上。”
“可是寺里也没有什么闲钱了,今天的米都是半买半赊的……”
“是呢……只能问问师父了。”
千宝随惠悟师兄向后院深处走去。后院花木深处,最大的一间房,就是师父的禅房。最近师父也不知道在研究什么,整日里打坐,不说话,不出来念经,连饭都不怎么吃了。
惠悟进屋,来不及请安,便是一通添油加醋,不提千宝干了什么,只是把那老人说得惨绝人寰,最后才切入正题:“还望师父慈悲,救济救济。”
师父眉毛都不抬一下:“你说这些,是千宝这小犊子惹了祸吧。”
师兄弟哑然。
师父难得睁开了眼睛,探身,从床头的一个匣子里,拿出了一枝凤头金钗。师兄弟都没想到,师父竟然还藏了女人用的东西,刚想打趣两句,师父就说道:
“惠悟,你拿这钗去换钱,给那老者还债。如果还有剩余,再多买些出远门用的干粮细软。千宝,你上炕来。”
惠悟不解,但还是接过金钗,下山照办了。
千宝也听话坐上炕,和师父紧紧挨着,他体会到师父一定是有要事要说。
那是一个落雪的冬天,千宝出生在寺院的禅房里,母亲难产而死,没能让他见上一面。是师父师兄村民和香客们,一人一口饭、一口水,将他养育成人的。师父给他取名“千宝”,便是这个意思,既是祝福,也是提醒他要感念千家万户的恩情。
然而他最感恩的,还是眼前这位干枯的老人。他看见师父脸上的沟壑更深了,握着串珠的手已经骨瘦如柴。
“那个凤钗,是你母亲的遗物。”师父缓缓说道。
“我曾做过一个梦,梦中有位女菩萨对我说:‘宝匣欲启日,凤凰当飞时。’我醒来后苦思冥想,理解了其中的意思,便是说,等到我非要把那凤钗从奁中拿出来的那一天,这就是你应当离开落缘寺的日子。”
千宝闻言,刚听明白,师父竟然是在赶他走了。
他登时一急,扑通一声跪在了老人炕前,涕泪涟涟,求道:“师父,是千宝错了,千宝不该给师父惹祸,求师父不要把我逐出门去!”
师父摇摇头,把那干瘦的手贴上少年涕泪满面的脸,摩挲道:“孩子,是你自己尘缘未尽,你应当下山去修炼一番,到时候是留在尘世还是再入空门,你自己决定。”
“师父,我不愿意走,我愿意在这儿陪着你。”
师父笑道:“我还不知道你,你现在不过是留恋感情,说明你尘缘未尽。如果你下山去,几天你就快活得不记得我是谁了。”
忽然,师父眼前浮现出了千宝刚刚出生的那天。
那一天,千宝的母亲边生育,边忍耐着痛苦,念了整整一夜的经。禅房外,大雪落如鹅毛。
天亮了,婴儿口中传出嘹亮的哭声,女人却没有了呼吸。
几天后,一伙官兵来到聚缘村,搜查白嵩的侍妾和遗腹子,这时和尚们才知道那女人的来历,原来她就是从抄家的罪臣白嵩家里逃出来的侍妾。
在和尚和村民们的隐瞒下,官兵到底没能发现千宝。然而村里有人始终放不下心来,担心千宝终有一天会变成全村的祸患,于是夜里潜入寺中,把那婴儿偷来,丢进了日夜燃烧的灯炉。
婴儿大哭起来,整个寺庙都被惊动了,和尚们纷纷跑出来,寻找哭声的来源。最终把千宝从灯炉里抱出来的时候,他那娇嫩的婴儿肌肤,都已经被烧得炭黑,还裹着一层凝固的灯油。
和尚们都慌了神。这时,师父站了出来,一面让人去请郎中,一面组织和尚们围坐起来,为婴儿诵经。
郎中忙活了整整一夜,和尚们也念了整整一夜。期间,千宝就像不会倦怠一样,从未停止过嚎啕的哭声,像诵经的伴奏一样,在寺庙上空响亮地回响着。
千宝哭了三天三夜,终于不哭了。和尚们都以为,这孩子是小命不保,马上要去见他母亲了。没想到,千宝却一天天好了起来。
他那层烧焦了的皮肤褪去后,反倒筑成了一具钢筋铁骨般的身体。如今的千宝,个子尚未完全长开,却四肢强健,力大无比,一般的刀枪棍棒都难以伤他毫厘。
最神奇的是,千宝似乎不知道疼痛是何物,和人打架纵使打掉了牙齿,也仿若没事人一般。有时煮饭时被沸水烫伤了手,也是云淡风轻地用凉水洗洗就好了,最后总是连个疤痕都落不下。
自那以后,村民都高看千宝一眼,认为他是天赐之子,于是更加庇护照顾他,千宝也就是在这千家万户的照顾中长大的。
唯独一点,自那场灯炉里的历练后,千宝就变得特别爱哭,动不动就流下眼泪。小时候吃饭没吃饱也哭,和师兄拌嘴了也哭,被师父训了也哭;长大后还是爱哭,见了些命途多舛的香客,人家刚把倾诉讲了个开头,他就已经哭成了个泪人……
多么疼人的孩子呀,今天就要走上他自己的道路了。
想着想着,师父的脸上也不觉露出了微笑,两颊上却点缀上了浊泪两行。
千宝垂着头,看见师父的眼泪落在了佛衣上,晕开了两朵灰色的小花。
他抬起头,看见师父闭上了眼睛,脸上还带着满意的微笑。
师父圆寂了。
超度的诵经声在落缘寺的上空,又盘旋了三天三夜,正如千宝来的时候那样。
千宝一个人坐在门槛上,眼睛已经肿得流不出眼泪。
惠悟师兄走到他跟前来,挨着他坐下,递给他一个满满当当的包袱。
千宝惊诧地接过包裹。
师兄说道:“师父的话没有说错,你尘缘未断,还没有参透生死,不该呆在这里。你下山去吧。”
千宝怆然,只能点头答应。
走之前,惠悟师兄又来送他,这次他带来了一把红布包裹的长刀,解开红布来看,金黄的刀鞘上细细密密地篆了《大悲咒》。
“这刀名叫‘万悲刀’,是当年缘能法师亲除一万邪祟,镇守聚缘山时用过的法器,落缘寺就是缘能法师建起来的。不过这刀这么多年也没用过,如今给你,做个防身的武器。”
千宝正要接,师兄又忽然收回了手,说:“这刀上淬的亡魂太多,在俗人手里,这刀便似有千钧重。只有佛门中人,才能拿得起来。”
千宝听罢,躬身肃穆来接,接过刀,在手中一掂量,却是轻如鸿毛。出鞘来看,刀身寒光袭人。惠悟这才赞赏地点了点头。
他又拿出了一封信:“这是放在师父的匣子里,原来压在那金钗下面的一篇偈语,我想应当是给你的,你收下吧。”
千宝展信,只见上面写的是:
云深露重空门去,
过江渡海尘世来。
千锤百炼相思苦,
山重水复始光明。
千宝看来看去,觉得像是一首藏头偈语,每句句首的四个字连起来便是“云过千山”——师父这是叫他走远点呢。千宝想道。
忽然,他又想起那天在山下,遇到的那个怪人。那人的话倒相反,还叫他永远不要离开落缘寺。
他这才想起来,把这件事跟师兄说了。
惠悟沉思片刻,说道:“这人说的与师父并不矛盾。所谓风起幡动,不过是僧人心动。一念之间,即是世界。只要你心中是落缘寺的弟子,无论你走到哪里,你都不曾离开过落缘寺。”
千宝领悟,谢过了师兄,便背着刀,背着包袱走下山去。
此时的他尚且还不知道,等待着他的,将会是一首快意恩仇、荡气回肠的青春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