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作品:《帝戏

    自从给柯煊准备的簪子被打碎,兰晞一连几日都闷闷不乐。兰御史虽察觉到了,但碍于与兰晞之间交流甚少,也不知要如何开口劝慰,只得默默给兰晞的小金库里多添几笔银子。


    兰御史也愁,从前兰晞白日要在国子监上学,下学后,又要和朋友们四处玩乐,待回到兰府,已是安寝之时了。只有休沐节假时,二人才有些许交流之机。兰晞自幼活泼聪颖,学业上无需他操心,长至如今,遵规守矩,极少招惹事端。唯一一件棘手的,就是幼年时,纠结着几个官员的儿子,在经筵讲学后把二皇子揍了一顿。


    二皇子平日里跋扈惯了,在皇宫里作威作福,众人碍于他的身份,隐忍不发,默默远离。兰晞揍他,还是因为二皇子当时得了一块墨,据说墨迹百年不消,他把墨研好了涂在文华殿的凳子上,他倒是聪明,专门涂在官员子弟的位置上,那日,几乎整个国子监来的学子,屁/股都是黑的。兰晞长得漂亮,墨沾了些在脸上,好几日都洗不掉,脸皮都快搓下来一块,仍然有墨迹残留。


    宰相的儿子李慎徽也遭了殃,他倒是不在意外貌,加上人家是皇子,就没放在心上。当然,当他瞧见兰晞那张脸上洗不干净的墨迹时,以为一辈子洗不掉了,顿时火冒三丈,随即与兰晞商量一番,二人伙同空飞白、林誉还有另外几个受害者,在讲学结束后,把二皇子堵在假山里面揍了一顿。


    好在二皇子的祸害对象里面还有个不受宠的三皇子,这倒霉蛋几乎全身都被二皇子涂了墨,好不容易把墨洗淡了,露出的皮肤上全是青紫的伤痕。


    陛下一问,果然是二皇子打的。当即龙颜大怒,将二皇子狠狠打了一顿,又将他关了禁闭,不准他参与剩下两月的讲学。


    至于兰晞等人,就打了几下掌心以示惩戒。


    三皇子倒是因祸得福,因为这事被过继给了没有子嗣的愉妃,也算是有了个靠山。


    兰晞也因此与三皇子熟识,二人关系一直不错,三皇子现下回京,兰晞本该高兴,也不知道为何闷闷不乐。


    “到底发生了何事?”李慎徽靠在窗边,“我一回来你就拉着个脸,你是不是不想见我?”


    李慎徽是宰相的第二子,三年前中了进士,在翰林院当值。他心直口快,冲撞了太子,李相怕他暴躁的性子再惹事,急忙求陛下把他外派出京,到绛州去当个知府。总归他头上还有两个哥哥顶着,他作为老幺,家族没对他寄予多少厚望。他这次能回京,还是仰仗着三皇子的面子。


    兰晞叹息一声,接着便端起酒杯,继续喝着闷酒,不说话。


    李慎徽在一边急得抓耳挠腮:“兰晦之,你倒是说句话啊!”他最见不得的就是美人愁容,兰晞郁郁寡欢,看得他抓心挠肝。


    正此时,林誉和空飞白打打闹闹上了楼。


    “不是不来吗?”


    “不来怎么看他的落魄样子。你又为何来的?”


    “来吃饭啊。”


    “这饭你就非吃不可?哪那么馋。”


    二人见李慎徽推搡着趴在桌上的兰晞,还以为兰晞被他欺负,两人也不闹了,上来就开始指责李慎徽。


    “穆和不愧是早几年出仕的,一回京就学会欺压人了,我们这些刚出仕的比不了呀。”空飞白是左都督家的嫡孙,空家历代都是武官,空父无能,好在到空飞白这一辈,出了他这个会读书的。他与兰晞是一届,也是今年登科。


    林誉则站在旁边,一脸鄙夷地盯着李慎徽。他是户部尚书家的儿子,文不成武不就,今年陪着兰晞和空飞白参加科举,勉强过了院试,是个秀才了,将来只能靠荫庇混个闲职当当。好在他上面有两个有出息的哥哥,不然林尚书必然要愁死。


    李慎徽的性子是受不得冤枉的,当即拍案而起:“你放屁!我什么时候欺负他了?”说着,他推了兰晞一把:“你给我起来!解释清楚!”


    兰晞喝完了一整壶酒,在空、林二人上来时便醉倒了,被李慎徽一推,软绵绵地往地上倒。


    空飞白眼疾手快接住他,免得他摔着了脸。


    “怎么这么大劲儿啊,你拉着马车回来的?”空飞白将兰晞推到林誉怀里,林誉力气小,踉跄几下才扶住喝醉的兰晞。


    李慎徽委屈起来,一想到两年前四人那般要好,自己不过是被外派了出去,现下回京,虽不指望三人与他执手泪眼,但也不至于遭受一人的冷漠和二人的恶意,顿时暴怒:“兰晞!你别装蒜!我哪里欺负你了?你给我起来!”他去林誉怀里抢兰晞,林誉自然不肯放手,二人拉扯起来,“撕啦”一下,兰晞左边的袖子被扯断,李慎徽握着半截袖子,僵在原地。


    空飞白冷哼一声:“哟,这才几年,都有断袖之癖了。”


    “龌/龊!”林誉附和。


    其实三人不是真心想与李慎徽疏远,只是李慎徽两年前突然决定要离京,没有与三人告别,悄悄地连夜跑了。三人知晓他被外派的消息,备好了宴席为他送行,他却早就走了。三人因此耿耿于怀。


    他此次回京,三人暗中商讨,计划将他约到宴清都来,给他接风洗尘,但三人皆不赴宴,让他一个人等着,也尝尝他们当年的滋味。


    可最终,三人还是不约而同地来了宴清都。


    兰晞到的比李慎徽还早,便独自一人喝起了酒。


    空、林二人在酒楼下面偶遇,二人一边尴尬,一边互相指责着上了楼。


    虽然没能通过放鸽子解气,但借口李慎徽欺负兰晞,向李慎徽发泄不满,也还不错。总之,他们想给李慎徽找点不痛快,又不想他真的不痛快。


    李慎徽被针对了,憋屈得慌,换做两年前,他早就暴跳如雷、拳脚相向了,好在这些年他学会了一点点忍耐,不会动手,兰晞现在喝醉了不能给他证明清白,他又气又急,眼泪已经在眼眶里面打转了。


    空飞白与林誉心里一慌,二人对视一眼,林誉便将兰晞推到李慎徽怀里:“不和你抢。”


    “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给你就是了。”空飞白声音越来越低,“我妹妹都不哭了......”


    李慎徽抱着兰晞,倔强地用手上半截断袖子擦眼睛,没让眼泪流下来。


    四人尴尬地站着,氛围僵硬得令人窒息。


    “啪——”


    窗外突然爆开一朵朵烟花,打破宁静。


    三个清醒的人暂时放下怨气,三颗脑袋挤到窗边,看夜空中璀璨的烟花。


    兰晞趴在桌子上,因为喝醉,幸运地避开了争吵,现在醉意逐渐消散,他转醒过来,迷迷糊糊见三人在窗边趴着,他也靠过去,趴在李慎徽背上。


    醉意还没散完,兰晞说话就没有遮掩,他靠到李慎徽耳边,用四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穆和,你再不告而别,我们就和你割席。”


    李慎徽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三人之前为何对他态度不佳,不由得咧嘴笑起来。见他笑,空飞白和林誉也跟着笑。


    兰晞一脸茫然:“你笑什么?我没有开玩笑。”


    空飞白拍拍兰晞的背,将他从李慎徽身上拎下来,让他把头睡在林誉大/腿上:“你别说话了,缓一会儿,待会儿我们去看水秋千。”


    兰晞咂咂嘴,翻了个身。


    “怎么又睡我身上!”林誉语气里有些不满。


    空飞白拉着林誉的手,让他捏了捏自己绷紧的腿,再让他捏了捏他自己的:“你这两年光横着长了,这些肥肉,也就这点用处了。”


    林誉鼓着脸打开他的手:“莽夫!”


    李慎徽“嘻嘻”笑:“我还想给晦之睡呢,还不是怕硌着他。”


    林誉低头,看兰晞安静地睡着,若是今天自己穿的缎子是黑色,定然分不清衣服和头发。


    兰晞长得漂亮,却毫无阴柔之色,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男子,否则林誉都要以为自己此刻是在调/戏姑娘。


    不多时,小二将菜端上,三人一边吃,一边闲聊,兰晞则在一边呼呼大睡。


    “我听说你在绛州救了三殿下?”空飞白夹起鸡腿,放进自己碗中。


    林誉用手肘顶他:“我要,给我。”


    “啧,你都吃了一个了,胖不死你。”说着,还是把鸡腿让给了他。


    李慎徽摊手:“这事还得感谢晦之。”他看了眼睡在林誉腿上的兰晞。


    空飞白挑眉:“确实,你离京后,晦之时常念叨呢。”


    “咱们晦之也算是救过他的命,他报答报答也是应该的。”


    “谨言慎行。”空飞白止住他的话,“今时不同往日。”


    李慎徽立即噤声。


    “什么意思?”林誉啃鸡腿啃得满嘴油光。


    空飞白用兰晞那半截袖子给他擦嘴:“待会儿我们去看水秋千,杂耍艺人都是从扬州来的,扬州姑娘腰肢软,到时候,你别跟着我们。”


    “为什么?”林誉擦嘴询问。


    “怕有你在,姑娘们觉得哥几个不通人事。”李慎徽解释。


    林誉没听出来他在开黄腔,疑惑地看向空飞白。


    空飞白叹气:“算了,你的当务之急是通人性。”


    “好。”林誉道,然后继续啃他的鸡腿。


    李慎徽神色复杂:“一直这样吗?没变过?”


    空飞白默默点头。


    “也挺好,他有他的福气在。”


    三人吃饱喝足,兰晞还在睡。


    今日的计划还是要继续的,空飞白将兰晞背到背上,四人离开酒楼,挤进了拥挤的人群,随着人潮,到了行城河岸。


    因为计划好了要来看水秋千,空飞白早早就定了泽月楼窗边的位置,小厮见四位贵客来了,将他们领到位置上,这个位置,刚好能一览行城河上的景色。


    没一会儿,各色菜肴就摆了满桌。


    空飞白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果然比不得宴清都。”


    李慎徽道:“确实。但我在绛州待了两年,现在已经不挑了。”


    “为何?”


    “绛州那个地方,吃什么都放醋,太酸了。”


    林誉是真的不挑剔,继续扫荡新的一桌菜肴。


    空飞白抿着酒,看向林誉:“倒是适合他去。”


    “可得了吧,没人盯着他,到时候真胖成猪了。”


    林誉只顾着吃,兰晞醒了,他都没有察觉。


    兰晞撑着胳膊起身,李慎徽将林誉拦在他面前的手臂移开,扶着他坐到座垫上。


    “今日怎么醉了这么久?”空飞白问。


    兰晞靠在李慎徽肩上:“光喝酒了。”


    他今日到宴清都时,另外三人都没到,他开始胡思乱想,想起自己精心准备的簪子被摔坏,便自顾自借酒消愁。肚子里没东西垫着,干喝了两壶酒,就醉得厉害了点。


    “林誉,把你的鸡腿让一个给晦之。”空飞白道。


    林誉依言将剩下的一个鸡腿给了兰晞,嘴里还在嘟囔:“以前两个都给我的。”他眼巴巴盯着兰晞碗里的鸡腿,等着兰晞说不要。


    兰晞微微一笑,将鸡腿送进了自己嘴里。


    “你今天吃了两桌了,三个鸡腿,够了,别再吃了。”空飞白遮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


    “两桌?”兰晞顿住。


    李慎徽搭上他的肩膀:“是啊,你从宴清都一路醉到泽月楼,还是空二背的你。”


    兰晞尴尬地捂着脸:“天呐......那么多人......”然后,他看见了自己断掉的袖子。


    “我衣服怎么破了?”他抬起胳膊。


    李慎徽尴尬地摸着鼻尖。


    空飞白把林誉手上的袖子递给他:“他们抢你呢。”


    兰晞嫌弃地拎着自己那截脏污的袖子,放到桌上,好奇问道:“那谁抢到了?”


    空飞白凑近,指了指自己:“我啊,没听穆和说吗,我背你过来的。”


    “你倒是坐收渔翁了。”兰晞推开他的脸,懒得理会他,专心致志吃起鸡腿。


    行城河上,立着一条彩漆画舫,船头立着两个敲鼓的大汉,画舫内身着各色彩衣的女子从雕花木栏上跃起,体态轻盈,足尖轻点,跃上了系着红绸的秋千。秋千搭在画舫顶部,越荡越高,披帛与红绸在空中拉出流霞,在灯笼的烛光映照下,更加流光溢彩。


    空飞白选的位置就是好,四人坐在窗边,荡水秋千的女子竟然随着秋千被荡了过来,她甩出柔软的披帛,披帛拂进屋子,扫过四人的鼻尖,转而踏风飘去,留下一阵香风。


    按理说,四个气血方刚的男子被如此利奥波,应该是春心荡漾。


    可现在,兰晞、空飞白和李慎徽三人,全都神色古怪地盯着林誉。


    林誉刚才还抱着兔头啃得香,突然手上一轻,反应过来时,已经两手空空。


    他的兔头,被披帛卷走了。


    “公子!四位公子!”店小二在包间外敲门,“公子,那荡水秋千的娘子想见你们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