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五小时二十八分钟
作品:《十七岁的倒计时》 医院走廊的灯光刺得我眼睛发疼。我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手里还攥着那枚国际象棋的黑色国王。棋子尖锐的棱角深深扎进我的掌心,我却感觉不到疼痛。
五小时二十八分钟。
这是医生给出的手术时间。我盯着墙上时钟的秒针,它每走一步都像在嘲笑我的无能为力。父亲和世淮坐在我旁边,他们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世延,你得吃点东西。"父亲第三次说道。
我摇摇头,喉咙紧得发不出声音。脑海中不断重播着知钰倒下的那一幕——她眼中闪过的恐惧,还有那只伸向我的、冰凉的手。
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一位戴着蓝色手术帽的医生走出来。我们三人同时站起来,父亲上前一步,而我却突然失去了走过去的勇气。
"手术很成功,但情况比我们预想的复杂。"医生摘下口罩,露出疲惫的脸,"尹小姐的心脏功能只有正常人的30%,这次发作造成了二尖瓣严重反流。"
"她能...活下来吗?"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医生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让我胃部绞痛:"暂时稳定了,但需要转入心脏专科进行进一步治疗。以她目前的情况..."他停顿了一下,"我建议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多么委婉的说法。我握紧拳头,棋子更深的陷入皮肉。
"我们能见她吗?"世淮问,他脸色苍白得像纸。
"等转入ICU后可以,但一次只能一个人,而且不能太久。"
父亲和医生走到一旁去谈转院的事宜。世淮坐回长椅,双手抱头:"天啊,她才十六岁..."
我盯着手术室上方依然亮着的红灯,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真正相信知钰会死。尽管她每天都提醒我们,尽管医生给出了明确期限,但我内心深处一直觉得那只是...一个遥远的可能性。直到今天,直到看到她在我怀里停止呼吸的那一刻。
护士告诉我们知钰已经被转入重症监护室,可以短暂探视。父亲让我先去。
ICU的自动门打开时,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我的脚步在7号病床前停住了——知钰躺在那里,身上连着各种仪器,胸口贴着电极片,一根管子从她的嘴里伸出来连接到呼吸机上。她看起来那么小,几乎被各种医疗设备淹没了。
"你可以和她说话,她可能能听见。"护士轻声说,调整了一下点滴的速度。
我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不知该说什么。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屏幕上跳动的绿色线条是知钰生命唯一的迹象。
"知钰..."我开口,声音卡在喉咙里。最终我只是伸出手,轻轻覆在她放在被子上的手——那只手比平时更加苍白,静脉清晰可见。
就在这时,奇迹发生了。知钰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然后——我确信这不是幻觉——她的指尖轻轻勾住了我的手指。这个微小的动作像电流一样击中我的心脏。
"她动了!"我转向护士,"她的手动了!"
护士微笑着点头:"这是好迹象,说明她对刺激有反应。"
我转回知钰,突然有千言万语想说,却都堵在胸口。最后我只挤出一句:"你得挺住,我还没赢过你一局象棋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看到她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
父亲和世淮轮流进来看了知钰。我们三人在医院附近的酒店住下,等待知钰情况稳定后转院。那一晚,我躺在陌生的床上,盯着天花板,眼前全是知钰被各种管子缠绕的画面。每次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她倒下的瞬间。
凌晨三点,我的手机响了。医院来电说知钰醒了,要求见我。
我几乎是冲进ICU的。知钰已经摘掉了呼吸管,但鼻子里还插着氧气管。看到我进来,她虚弱地笑了笑,指了指床边的椅子。
"你吓死我们了。"我坐下,试图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些。
知钰的嗓音沙哑:"抱歉...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医生说你需要转去专科医院。"
她点点头,似乎早已预料到:"离我生日还有87天。"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我心里。我握紧拳头:"别这么说。"
"宋世延,"知钰突然认真地看着我,"你知道我为什么拒绝长期住院吗?"
我摇头。
"因为我不想在白色的墙壁间等待死亡。"她的目光越过我,看向远处,"我想看花开,听雨声,感受风吹在脸上的感觉...哪怕少活几天。"
我喉咙发紧:"但医院能让你..."
"活得久一点?"知钰摇摇头,"那不是活着,只是...存在。"
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填补了我们之间的沉默。我看着她瘦削的脸庞,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她总是拒绝我们过度的保护——那不是叛逆,而是对生命最后的坚持。
"好吧,"最终我说,"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她挑起眉毛——这个表情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生动。
"让我帮你完成十七岁前想做的事。"我说,"一个愿望清单,怎么样?"
知钰的眼睛亮了起来,那一刻她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十六岁女孩:"真的?"
"真的。只要不危及你的健康。"我补充道。
她笑了,然后因为笑引发了一阵咳嗽。护士急忙过来检查,示意探视时间结束了。
"明天给我带纸笔来,"知钰在我离开前说,"我要开始列清单了。"
转院手续在两天后办妥。知钰被转入一家专门治疗先天性心脏病的三甲医院,那里有全国最好的心脏外科团队。父亲动用了所有人脉,为知钰争取到了一个私人病房和最好的医生。
我和世淮轮流陪护。出乎意料的是,照顾病中的知钰,我比想象中熟练得多——知道如何调整她的枕头角度让她呼吸更顺畅,记得她每种药的时间和剂量,甚至能读懂她脸上最细微的不适表情。那个曾经连自己袜子都找不到的宋世延,现在能熟练地配合护士更换知钰的点滴。
"你变了,哥。"一天晚上,世淮在医院的咖啡厅对我说。
我搅动着杯子里已经凉了的咖啡:"怎么说?"
"以前的你,连李阿姨做的早餐不合口味都要发脾气。"世淮摇头,"现在却能忍受知钰把药吐在你最喜欢的衬衫上。"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世淮观察得这么仔细:"人总会变的。"
"是因为她吗?"世淮直接问道,"因为知钰?"
我看向窗外,夜色中的医院灯火通明,不知道哪个窗口后面躺着知钰:"因为她让我明白,能发脾气...是一种奢侈。"
知钰的恢复比医生预期的要好。一周后,她已经能坐起来短时间看书了。我去看她时,她正坐在窗边的轮椅上,膝上放着一个笔记本。
"清单列好了?"我放下带给她的新鲜芒果布丁。
知钰神秘地笑了笑,合上笔记本:"先告诉我,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我?"这个问题让我措手不及,"没怎么想过...可能是继承父亲的公司,或者赢得高尔夫巡回赛?"
"真无聊。"知钰撇嘴,"我是说真正的愿望,那种...如果不实现就会遗憾终生的。"
我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也许...找到一件值得全身心投入的事情?"
知钰点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这就是为什么清单很重要。它让你思考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
她翻开笔记本,我看到了密密麻麻写满三页纸的清单。有些项目被划掉了,可能是已经完成或放弃的。
"读给我听听?"我拉过椅子坐在她旁边。
知钰清了清嗓子:"十七岁前要做的事:1. 看一次日出;2. 在海边踩浪花;3. 吃一整盒冰淇淋不肚子疼;4. 和偶像视频通话;5. 参加一次真正的派对..."
清单很长,有些项目简单得令人心碎("穿一次漂亮裙子而不被问是不是生病了"),有些则几乎不可能实现("坐一次过山车")。每一项都像一扇小窗,让我窥见知钰内心深处对普通生活的渴望。
"这个''和偶像视频通话'',偶像是谁?"我问。
知钰的脸突然红了:"周哲远,那个青年钢琴家。"
我听说过这个名字——一个二十二岁就获得肖邦国际钢琴比赛奖项的天才,最近因为健康原因暂停了巡演。
"你弹钢琴?"我惊讶地问,从未见过家里钢琴被使用过。
"以前弹,生病后手指经常发冷,就停了。"知钰轻描淡写地说,但我注意到她下意识地揉了揉指关节。
我突然有了个主意:"如果我帮你实现这个愿望,你答应我好好配合接下来的治疗吗?"
知钰眯起眼睛:"宋世延,你在跟我谈条件?"
"是的。"我坦然承认,"而且我知道你会答应,因为你太想跟周哲远说话了。"
她瞪了我一会儿,然后笑了:"成交。但别告诉我你认识他。"
"我不认识,"我站起身,"但我父亲认识他导师的朋友的朋友。"
接下来的日子,知钰的状态时好时坏。有天她精神不错,我们甚至获准在医院花园里散步(坐着轮椅,严格限制二十分钟);第二天她却因为肺部轻微感染而高烧不退。每次她情况恶化,我都感到那种熟悉的恐惧攥住我的心脏;而当她好转,阳光似乎又重新照进我的世界。
我开始理解为什么医生们称心脏病为"渐进式"疾病——它就像一场残酷的拉锯战,每一次发作都带走患者一部分生命力,留下更虚弱的身体和更短暂的喘息。
周哲远的视频通话安排在知钰转入专科医院的第十天。父亲通过层层关系联系上了这位年轻钢琴家,当他听说知钰的情况后,立刻同意了。
那天早上,知钰紧张得几乎坐不住。护士不得不提醒她心率过快。我帮她梳好头发,换上一件淡蓝色的病号服——她坚持这不是"视频通话该穿的衣服",但医生不允许她穿自己的衣服离开病房。
"我看上去怎么样?"她问我,手指不安地整理着并不存在的衣领皱褶。
"很美。"我诚实地回答。尽管病容明显,但知钰的眼睛因为期待而闪闪发光,脸上也有了血色。
视频接通的那一刻,知钰屏住了呼吸。屏幕那端的周哲远比宣传照片上看起来更加消瘦,眼下有淡淡的阴影,但笑容温暖真诚。
"尹知钰?"他说,"我是周哲远。"
接下来的三十分钟,我站在病房角落,看着知钰变成了一个普通的追星女孩——她结结巴巴地表达崇拜,兴奋地讨论周哲远的演奏风格,甚至鼓起勇气问了他几个技术问题。周哲远耐心地回答每一个问题,还即兴在钢琴上弹了一段肖邦的《雨滴前奏曲》,说是送给知钰的礼物。
"听说你也弹琴?"周哲远问。
知钰摇摇头:"以前弹一点,现在...不太方便了。"
周哲远的目光变得柔和:"音乐不一定要用手指演奏。有时候,用心倾听也是一种演奏。"
视频结束后,知钰久久没有说话。我走过去,发现她在无声地流泪。
"太棒了..."她最终轻声说,"谢谢你,宋世延。"
我帮她擦掉眼泪,注意到她的指尖又开始发冷了:"休息一会儿?"
知钰点点头,但眼睛依然亮晶晶的:"你知道吗,他也生病了。去年诊断出多发性硬化症...所以他取消了巡演。"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周哲远如此理解知钰的心情:"但他还在弹琴。"
"是啊,"知钰微笑着说,"他说只要还能动一根手指,就会继续弹下去。"
那天晚上,知钰睡得比平时安稳。我坐在病房的沙发上,看着她平静的睡颜,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女孩如此特别——在死亡的阴影下,她依然能找到生活的光亮;而我们这些健康的人,却常常在琐事中迷失自己。
我轻轻拿起她放在床头的笔记本,翻到愿望清单那页。在最后一行,我发现了一条新添加的内容,墨迹还很新鲜:
"让宋世延找到那件值得全身心投入的事。"
我的视线突然模糊了。合上笔记本,我看向窗外。夜空中繁星点点,每一颗都像是知钰清单上的一个愿望,遥远却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