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阳光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透过公交车的玻璃窗,洒在两个穿着同款T恤和牛仔短裤的女孩身上。有于欣在身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麦克风参数和补光灯型号,连带着窗外流动的街景和车厢里略显浑浊的空气,在林含玉眼中都仿佛被滤去了前世的阴霾,透出一种新生的、带着微尘光泽的清新感。她们出众的容颜自然引来了不少或欣赏或好奇的目光,但此刻沉浸在“创业”兴奋中的两人并未过多在意。


    快到站时,两人站起身准备下车。就在这时,一个坐在后排、脸红得像煮熟虾子的男生,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猛地站起来,有些局促地挪到她们面前,挡住了过道。


    “同、同学,你们好。”男生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眼神飘忽着不敢直视林含玉的脸,脖子根都红透了。


    林含玉微微侧头,柔亮顺滑的黑发随着动作滑落肩头,清澈的眸子里带着一丝礼貌的疑惑。于欣站在她右手边,闻言也好奇地从林含玉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像只机敏的小动物,上下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生。


    “那个…我叫胡明明,”男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滚烫的脸颊,语速快得像在背诵,“我也是H职大的,学的是动漫技术制作专业!之前…之前在食堂还是教学楼那边,好像见过你…没想到坐公交车又遇到了!我…我想问一下,能不能…加一下你们的微信?”他像是生怕被拒绝,一口气把准备好的说辞倒了出来,“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老师布置了角色设计作业,正好看到你们,觉得特别有灵感!想…想用你们的形象做基础去创作动画角色,真的!可以吗?”他紧张地补充道,眼神里充满了恳切和生怕被当成搭讪者的惶恐。


    于欣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清脆的笑声在车厢里格外明显。“可以啊,小同学,”她促狭地眨眨眼,“不过,你要是把我们画丑了怎么办?我们可是要保留追诉权的哦!”


    “不…不会的!绝对不会!”胡明明的脸瞬间红得能滴血,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指尖都有些颤抖,“我肯定好好画!精心制作!你们看我朋友圈,里面有我之前的作品!”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解锁屏幕,点开朋友圈,急切地递到于欣面前,仿佛那是他专业能力的唯一担保。


    林含玉看着胡明明额角渗出的细汗,轻轻拉了一下于欣的胳膊,声音温和:“好啦欣欣,别逗人家了。”她转向胡明明,唇角带着一丝善意的弧度,“是我扫你,还是你扫我?”


    胡明明如蒙大赦,赶紧调出二维码,只听“嘀嘀”两声轻响,他的手机后台立刻多了两条好友申请。一条备注清晰写着“林含玉”,另一条则是一个俏皮的网名——“小鱼吐泡泡”(于欣的)。


    公交车平稳停靠。林含玉和于欣在胡明明感激又有些呆滞的目光中下了车。林含玉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已经指向九点一刻。


    眼前是本地有名的“电脑城”——一个综合性的大商场,只是外墙镶嵌着一个巨大的、闪烁着霓虹的电脑主机箱模型,成了它最醒目的地标。两人刚走了一小段路,于欣就捂着肚子,可怜兮兮地拽了拽林含玉的衣角:“含玉,不行了不行了,前胸贴后背了!革命事业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干啊,咱们先去祭祭五脏庙吧?”


    林含玉刚笑着应了声“好”,目光随意扫过路边一个卖梅花糕、香气四溢的小摊,然而下一秒,她的笑容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湖面,僵硬在脸上。


    商场旋转门里,正走出来一个男人。


    大约一米七出头,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鼻梁上架着一副浅色反光墨镜,精心打理过的前刺发型根根分明,浓眉大眼,乍一看倒是人模狗样。


    正是化成灰她都认得的人——上辈子那个用花言巧语骗她签下十年“卖身契”、将她推入深渊的无良经纪人,张翔!


    张翔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两个容貌出众的女孩,尤其是气质清冷出众的林含玉。他脚步一顿,抬手摘下墨镜,脸上瞬间堆起那种职业化的、极具迷惑性的热情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嗨!两位美女,上午好啊!”张翔露出一口白牙,声音洪亮,带着刻意营造的亲和力。


    林含玉只觉得一股寒意夹杂着强烈的厌恶从胃里翻涌上来,一天的好心情瞬间荡然无存。她连一丝敷衍的假笑都挤不出,只是出于最基本的教养,极其冷淡地点了下头,眼神锐利如冰锥,直直刺向张翔。于欣立刻察觉到林含玉身体瞬间的僵硬和陡然下降的气压,她警惕地上下扫视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凑近林含玉耳边,压低声音急促地问:“含玉,这人谁啊?你认识?他不对劲?”


    林含玉还没来得及开口,张翔已经动作娴熟地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烫金名片,双手极其恭敬地递到林含玉面前,姿态放得很低,眼神却带着评估商品般的精光。


    “美女打扰一下,自我介绍一下,”他笑容可掬,语气充满自信,“我是飞扬传媒有限公司的金牌经纪人,张翔。这是我的名片,请多指教。”


    “飞扬传媒?!”于欣瞬间倒抽一口冷气,瞳孔剧烈地震!这不就是上辈子那个把含玉敲骨吸髓、害得她最终惨死的黑心公司吗?!这孽缘也来得太快太巧了吧!真是冤家路窄!


    张翔看到于欣震惊的表情,心中掠过一丝得意,以为是自己的公司和头衔震慑住了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或者说虚伪),目光灼灼地锁定林含玉:“美女,我看你条件真的非常出众!是万里挑一的好苗子!有没有考虑过……往娱乐圈发展?相信我,以你的资质,加上我们公司的专业运作,大红大紫指日可待!”


    “不好意思,我们含玉没兴趣!”于欣像只炸毛护崽的小母鸡,一步挡在林含玉身前,斩钉截铁地替她回绝,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排斥。她一把拉住林含玉的胳膊,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扭头就朝商场里快步走去,连给张翔再说一个字的机会都不留。


    “诶!美女!等等!听我说完啊……”张翔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脸上的职业笑容第一次出现了裂痕,看着两人迅速消失在商场入口的背影,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低声咒骂了一句:“啧,不识抬举。”


    商场一角的奶茶店里,弥漫着甜腻的香气。于欣泄愤似的用力戳着奶茶封口膜,小脸气得鼓鼓囊囊:“真是倒了血霉!出门没看黄历!一来就撞见这个瘟神,晦气死了!”她吸了一大口冰凉的奶茶,仿佛要用这甜冰压下心头的火气。


    林含玉接过店员递来的温热奶茶,指尖却有些冰凉。她啜饮了一口,浓郁的奶香也无法驱散心底泛起的寒意。她看着窗外熙攘的人流,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冷意:“嗯,明天……我们去庙里拜拜,去去晦气。”


    然而,命运似乎铁了心要让她们今天“晦气”到底。


    两人刚走出奶茶店没几步,就在通往电子卖场的扶梯口附近,再次看见了那个阴魂不散的身影——张翔!他正拦着一个留着利落短发的年轻女生,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那短发女生表情明显不耐烦,皱着眉头连连摆手,最后干脆利落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留下张翔一脸讪讪地站在原地。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目光恰好扫到了刚出来的林含玉和于欣。他脸上的尴尬瞬间被重新点燃的热情取代,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他呲着一口白牙,夸张地挥着手,像只发现目标的鬣狗般,三步并作两步又冲了过来。


    “哎呀呀!美女!缘分呐!咱们这又见面了!”张翔的声音洪亮得有些刺耳,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熟稔,“你看,这都第三次巧遇了,这说明什么?说明老天爷都在帮我们牵线搭桥啊!”


    林含玉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心里默念:下次出门,黄历必须倒背如流!


    张翔根本不给她们插话的机会,语速飞快,像在背诵精心准备的招商文案:“美女,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我们飞扬传媒的实力,在H市乃至整个A省都是数一数二的!签了我们公司,你这条件,想不火都难!唱跳演戏零基础?完全不用担心!我们有最顶级的培训团队,声乐、舞蹈、表演,全方位打造!还有专业的市场分析团队,为你量身定制发展路线,保证资源不断档,戏约接到手软!”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报出两个时下颇有流量的艺人名字,“看到没?周南,吴江乐,都是我们公司一手捧出来的!综艺、影视,全面开花!平台资源杠杠的!只要你点头,辉煌星途就在眼前!”


    他描绘着诱人的蓝图,眼神热切地盯着林含玉,仿佛已经看到了她身上闪耀的明星光环和随之而来的巨大利益。


    “不必了,谢谢。”林含玉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没有丝毫犹豫。她甚至懒得再看他一眼,直接拉起于欣的手腕,绕过他,快步走向通往二楼的扶梯。她们的目标很明确——直播设备,而不是这个令人作呕的吸血鬼。


    连续两次被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张翔脸上那层精心维持的职业假笑终于彻底挂不住了。他站在原地,看着两人迅速踏上扶梯的背影,脸色阴沉下来,眼神里闪过一丝被冒犯的恼怒和不甘。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火气,从西装裤兜里掏出震个不停的手机。


    屏幕上跳动着“艺人小曾”的名字。


    张翔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脸上最后一点伪装也彻底剥落,露出一丝狰狞的冷笑。他直接按下语音通话,对着话筒,声音瞬间变得尖刻而充满压迫感,与刚才面对林含玉时的“和风细雨”判若两人:


    “喂?这点苦都吃不了你还想当明星?!当初签合同的时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想红就得吃苦!陪酒怎么了?不喝哪来的资源?你以为天上掉馅饼呢?!摸一下又不会少块肉!矫情什么?!我警告你,老老实实听公司安排!别给我整幺蛾子!非解约不可是吧?”


    他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对着话筒,一字一句地吐出冰冷的威胁:


    “呵呵,行啊!合同你看清楚,解约费,两百万!一分不能少!你现在拿得出来吗?嗯?”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崩溃的哭腔。张翔脸上的狰狞稍缓,语气也刻意放软了些,带着一种虚伪的“语重心长”:


    “好了好了,小曾啊,别闹小孩子脾气。听哥一句劝,踏踏实实干。等你真红了,要什么没有?现在这点委屈算什么?都是为了你的前途着想嘛!乖,回去好好准备晚上的局……”


    挂了电话,张翔脸上的温情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片冷漠的算计。他随手将手机塞回裤兜,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他习惯性地整了整一丝不苟的西装领口,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向商场入口。几个打扮时尚、看起来对娱乐圈充满憧憬的年轻女孩正结伴走进来。


    张翔脸上立刻又堆起了那副无懈可击的、极具欺骗性的职业笑容,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再次迈开锃亮的皮鞋,热情洋溢地迎了上去。“嗨!几位美女!打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