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暗锋

作品:《流水凿光

    冰冷的杀意如钢针般刺入邓煜的背脊。那条蓝星鬼蝮撞上枯树后盘踞昂首,幽蓝毒牙在惨淡月色下闪烁着不祥的微光,猩红的信子急速吞吐,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这声音如同某种诡秘的咒语,瞬间点燃了周遭的死寂!


    “咻!咻!咻——!”


    更多的破空厉啸自四面八方炸响!荆棘丛深处、半塌的坟包之后、低洼处浑浊的积水之下……十几道细长的、快如黑色闪电的鬼蝮激射而出!它们的目标不再仅限于邓煜,而是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毒牙幽蓝,分袭傅长璟与阿竹!空气被撕裂,腥甜的死亡气息骤然浓烈,彻底压过了腐臭!


    “退后!”邓煜的厉喝如同金铁交鸣,压过毒蛇的嘶鸣。他手腕一抖,腰间长剑终于完全出鞘!


    “铮——!”


    清越龙吟撕裂阴森夜气。剑光乍起,并非大开大合的劈砍,而是在惨淡月光下骤然炸开一片清冷如深秋寒潭的光幕!剑尖精准如穿花点水,瞬间迎上扑向自己面门的三道黑电。


    “叮!叮!叮!”


    细密如骤雨敲打玉盘的清脆撞击声连成一片!剑尖每一次点出,都精准无比地撞在毒蛇三角形的头颅或七寸要害。力道凝练,角度刁钻。三条鬼蝮如同撞上无形的铁壁,被沛然剑气震得倒飞出去,扭曲着砸进泥泞或撞上朽木,发出沉闷的“噗噗”声,一时挣扎难起。


    然而,蛇群不止于此!更多的黑影从刁钻的角度钻出,无声无息,快如鬼魅!


    一条鬼蝮贴着地面疾射,毒牙直噬邓煜脚踝!邓煜身形未动,左脚如电般反撩踢出,靴尖带风,精准无比地将那毒物凌空踢飞!另一条却借着同伴的掩护,自他视线死角——一具腐尸大张的口腔中猛地窜出,直扑他持剑的右腕!


    邓煜瞳孔骤然收缩!回剑已然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低沉浑厚的剑鸣,如同沉睡古钟被骤然敲响,自众人头顶的夜空中悍然压下!一道身影如鹰隼搏击长空,裹挟着沛然莫御的劲风,自旁边一棵枯树虬结的枝桠上俯冲而下!玄色衣袍在惨淡月色下翻涌如墨云,手中一柄形制古朴的玄铁重剑撕裂空气,带着劈山断岳般的沉雄气势,直斩而下!


    目标并非毒蛇,而是邓煜身侧那具被用作蛇巢的腐尸!


    “轰!”


    玄铁重剑毫无花巧地砸落!剑锋未至,凌厉无匹的罡风已将腐尸连同其下潮湿腥臭的泥土硬生生压得塌陷下去!那条刚从腐尸口中钻出、毒牙已触及邓煜腕间皮肤的鬼蝮,连同其藏身的巢穴,瞬间被这股毁灭性的力量碾成了一滩混合着骨肉碎末与腥臭粘液的烂泥!剑气余波如同实质的涟漪猛烈扩散,将周围几条扑近的鬼蝮狠狠掀飞!


    泥土、碎骨、腥液混合着刺鼻的毒腥气,如同炸开的污秽之花,劈头盖脸溅了邓煜半身。他毫不在意,目光如电,瞬间锁定那道从天而降的玄色身影——梁章。


    梁章落地无声,重剑斜指地面,剑身上沾染的污秽正顺着冰冷的刃口缓缓滑落。他眉峰如淬火的刀锋,眼神沉冷如万载寒冰,扫过混乱的蛇群和狼狈的三人,最终落在邓煜脸上,嘴角勾起一丝冷硬的弧度:“殿下好兴致,月黑风高,携友赏尸,雅趣非常。”声音毫无温度,字字如冰珠砸落。


    “梁章兄!”傅长璟又惊又喜,他正被两条鬼蝮逼得左支右绌,阿竹挥剑格挡,险象环生,“当心蛇毒!”


    梁章鼻中发出一声冷哼,重剑一摆,那庞大剑身在他手中竟轻若无物。他一步踏出,玄铁剑刃化作一道厚重乌光,横扫千军!剑风呼啸,卷起地上枯草腐叶,如同平地刮起一阵腥风!几条扑向傅长璟主仆的鬼蝮被这霸道绝伦的剑风扫中,如同断线风筝般抛飞,撞在远处的石碑上,筋骨寸断。


    “呱——!”树梢上窥伺的乌鸦被这骇人声势惊得怪叫着冲天飞起,血红的眼珠在黑暗中闪烁不定。


    邓煜压力骤减,眼神却愈发锐利如鹰隼。他并未因梁章的援手而有丝毫松懈,反而借着这短暂的喘息之机,目光如探照灯般急速扫过整个洼地战场,捕捉着毒蛇攻击的源头与规律。这些鬼蝮的攻击看似杂乱,实则隐隐带着协同围猎的章法,绝非野物本能!


    “西南!荆棘丛后!”邓煜的声音斩钉截铁,手中长剑如毒蛇吐信,快逾闪电般刺向洼地边缘一丛异常茂密、在夜风中纹丝不动的荆棘!


    剑光如流星贯日!就在剑尖即将刺入荆棘的刹那——


    “叮铃铃……”


    一阵极其轻微、空灵而飘渺的银铃声,如同山涧清泉滴落幽潭,毫无征兆地在西北方向的夜风中断续传来。铃声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蛇群的嘶鸣、剑风的呼啸,清晰地钻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这铃声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魔力。那些悍不畏死、攻势凶猛的蓝星鬼蝮,动作齐齐一滞!它们昂起的三角头颅转向铃声传来的方向,幽蓝的毒眼闪烁不定,凶戾之气竟被一种本能的犹豫和迷惑所取代。有几条甚至放弃了攻击,开始不安地扭动身体。


    梁章眼神骤然一凝,如寒潭深水投入石子。他猛地收住追击的剑势,重剑横胸,警惕地望向铃声来处。


    傅长璟和阿竹也愕然停手,循声望去。


    只见西北方向,一座半倾颓的高大坟冢顶上,不知何时立着一个纤细的身影。惨淡的月光吝啬地勾勒出她深蓝色的衣袂轮廓,在夜风中微微飘拂。她腰间,一点银芒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发出那空灵的声响。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容,唯有一股清冷疏离的气息弥漫开来,仿佛月下幽兰,遗世独立。


    是蓝绪。


    她并未靠近,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如同夜色中一道沉默的剪影。腰间的银铃随着夜风,时断时续地轻响着,如同某种指引,又似无声的警告。


    洼地中的蛇群,在这飘渺的铃声下,躁动与攻击性明显减弱,甚至开始缓缓向荆棘丛和荒草丛中退缩,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走!”梁章反应极快,当机立断,低喝一声。他不再理会那些退却的毒蛇,重剑一引,指向蓝绪所在的坟冢方向,示意众人立刻撤离这凶险之地。


    邓煜深深看了一眼荆棘丛后那片依旧死寂的黑暗,又望向坟冢顶上那道蓝色的身影,眼神深处锐芒如星火一闪而逝。他没有丝毫犹豫,收剑入鞘,对傅长璟和阿竹低喝:“跟上!”三人紧随梁章玄色的背影,迅速朝着坟冢方向撤离。脚步踏过泥泞污秽的洼地,留下杂乱的印记,迅速被更浓的夜色吞噬。


    身后,鬼蝮幽蓝的眼睛在草丛中明灭不定,最终彻底隐入黑暗。只有那若有若无的腥甜毒气,依旧顽固地弥漫在乱葬岗死寂的空气中,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凶险与诡异。


    琉璃阁。


    三更已过,楼内的丝竹欢笑早已散尽,只余下无边的寂静。空气中残留的暖香与酒气被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血腥、尸臭和淡淡药草味的凝重所取代。


    三楼最深处一间从未对外开放的暗室,门扉紧闭。室内陈设极其简单,一榻、一几、数盏造型古朴的青铜雁鱼灯。灯火通明,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阴冷寒意。墙壁厚重,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仿佛一个沉入地底的秘匣。


    邓煜已换下那身被酒液和尸秽浸透的衣物,此刻仅着一件深青色的素面中衣,坐在榻边。梁章正半跪于前,手法利落地处理着他手臂上一道寸许长的伤口。伤口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微微肿胀,是方才在乱葬岗被鬼蝮毒牙擦过所致。梁章用一把薄如柳叶的银质小刀,精准地剜去伤口周围受毒素侵染的皮肉,动作迅捷稳定,仿佛在处理一件毫无生命的木雕。暗红的血珠和淡黄色的组织液渗出,滴落在下方的铜盆里,发出轻微而令人心悸的“嗒嗒”声。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更浓的腥气。


    邓煜脸色苍白如冷玉,额角渗着细密的冷汗,嘴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剧烈的痛楚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皮肉下攒刺,他却硬生生扛着,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唯有搁在膝上的左手紧握成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死死盯着梁章的动作,仿佛要将这剜肉疗毒的痛楚刻入骨髓,化为淬炼意志的火焰。


    傅长璟站在稍远处,看着那不断滴落的污血和邓煜强忍痛楚的模样,脸色难看至极,眉宇间忧色浓得化不开。阿竹则紧张地捧着一个打开的乌木药箱,里面排列着各种药瓶、银针和干净的布带。


    “蓝星鬼蝮,南疆蛊巫以秘法豢养,取其极阴之地毒涎,辅以尸气怨念滋养,其毒阴损刁钻,蚀骨腐肉。”梁章的声音冷硬平直,如同在念诵一段冰冷的记录。他放下银刀,取过阿竹递来的一个青瓷小瓶,拔开塞子,一股辛辣刺鼻、令人闻之欲呕的浓烈药味瞬间冲散了血腥。“此毒虽烈,好在殿下沾染不多,剜去腐肉,再辅以特制拔毒散,可阻其蔓延。”他将瓶中深褐色的、粘稠如膏的药粉,毫不吝啬地厚厚敷在邓煜伤口上。


    “嗤……”


    药粉接触血肉的瞬间,发出一阵细微的灼烧声响,腾起一缕极淡的青烟。邓煜的身体猛地一震,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石,冷汗顺着鬓角涔涔而下。那剧痛,比剜肉更甚百倍,如同滚烫的岩浆灌入了伤口!


    梁章面不改色,取过干净布带,手法娴熟而稳定地开始包扎。动作间,他玄色衣袖滑落,露出一截同样肌肉虬结、布满新旧疤痕的小臂。


    “梁章兄,蓝绪姑娘她……”傅长璟待他包扎完毕,才上前一步,忧心忡忡地开口询问。方才若非蓝绪铃声及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


    “她无恙。”梁章打断他,包扎的动作依旧沉稳,声音毫无波澜,“引开几条畜生罢了。此地机关重重,那些东西不敢靠近。”他系好布带末端的结,动作干脆利落,随即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邓煜,眼神锐利如刀,“殿下当庆幸,若非那铃声来得及时,你这条手臂,此刻该在化骨水里泡着了。”


    邓煜缓缓抬起头,汗水浸湿的发丝贴在额角,脸色因失血和剧痛而更显苍白,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灼热逼人,直视梁章:“梁章兄与蓝姑娘倒是出现的及时。”


    “及时?”梁章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如同冰面裂开一道细缝,“殿下以为,这风雨飘摇的就程城,还有‘及时’二字?”他目光扫过邓煜腰侧,“若非你那枚环佩异动,引动了蓝绪腰间‘牵机引’的共鸣,我们岂会知晓堂堂皇子殿下放着皇宫不归,深更半夜跑去乱葬岗与腐尸毒蛇为伍?”


    邓煜瞳孔猛地一缩!手下意识抚向腰间悬挂的那枚半旧的青玉环佩。入手温润,却并无任何异常温度。异动?共鸣?他心中巨震,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眼神愈发深邃。


    傅长璟和阿竹闻言也惊疑不定地看向那枚环佩。


    “此佩乃家师所赠。”邓煜缓缓开口,声音因疼痛而略显沙哑,却异常清晰,“梁章兄识得此物?”


    梁章冷哼一声,不再看他,转身走向暗室角落一张石案:“识得不识得,有何要紧?要紧的是,”他拿起石案上一个巴掌大小、以整块墨玉雕成的罗盘状器物,上面镶嵌着几颗细小的、散发着微弱幽光的奇异宝石,宝石之间以极细的银丝相连,结构繁复精妙。“‘牵机引’动了,指向乱葬岗。蓝绪觉得有趣,我便跟来看看。”他将那墨玉罗盘随手抛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看来殿下身上,不止有酒气和尸臭,麻烦也不少。”


    气氛一时凝滞。伤口的剧痛仍在持续,但邓煜的思绪却在急速飞转。环佩、牵机引、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