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涯剑之彼岸花
作品:《流水凿光》 密道狭窄得令人窒息,仅容一人佝偻穿行。身后那堵被梁章一剑劈开的石壁,正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缓缓合拢。石壁合拢的沉闷摩擦声,如同巨兽在黑暗里吞咽最后的光线。门缝外,碧绿的毒火舔舐着石壁,映出无数疯狂攒动的细小黑影——噬阵蛊虫正顶着火焰与罡风的余威,潮水般涌来。腥甜中带着焦糊的毒气,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地渗入缝隙,浓烈得令人作呕。
“快!”梁章低沉的吼声在前方黑暗中炸开,如同闷雷滚过狭窄的通道。他在前方开路,玄铁重剑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火星在绝对的黑暗中迸溅,短暂地照亮脚下湿滑、布满厚厚苔藓和污秽泥泞的石阶。每一步踏下,都溅起冰冷粘腻的泥浆。空气里弥漫着万年不散的阴湿土腥,混杂着若有若无的、更深沉的腐朽气息——那是无数岁月沉淀下来的死亡味道。
邓煜紧随其后,臂上伤口在每一次急促的呼吸和身体的剧烈颠簸中,都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新包扎的布条早已被血和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肉上。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剜肉剔骨般的痛楚。冷汗顺着额角、鬓发不断滑落,流进眼角,带来一阵刺痛和视野的模糊。他紧咬着牙关,齿缝间弥漫着血腥味,硬生生将闷哼咽回喉咙深处。他全部的意志力都凝聚在脚下这条不知通向何处的、仿佛永无尽头的黑暗通道。
蓝绪紧随邓煜身侧,一手紧握着那枚仍在微微嗡鸣震颤的罗盘“牵机引”,幽蓝的光芒在她指缝间明灭不定,如同濒死的心脏在微弱跳动。另一只手则搭在腰间,指尖按在银铃之上,无形的音波涟漪般持续扩散开去,竭力驱散着从身后缝隙中顽强渗入的甜腻毒气。她清冷的脸上此刻也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眉头紧蹙,显然维持这音波屏障消耗巨大。
“沙沙沙沙——!”
令人头皮炸裂的密集爬行声,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清晰地从身后逼来!那声音穿透了厚重的石壁,穿透了蓝绪的音波屏障,阴魂不散地钻进每个人的耳膜。是噬阵蛊虫!它们已经突破了那扇正在合拢的石门,正沿着这条狭窄湿滑的密道,疯狂追击!
“梁章,出口还有多远?”邓煜的声音在急促喘息中挤出。
“就在前面,尽头有光。”梁章回应,脚步再次加快,重剑刮擦地面的火星更密集了些。
果然,在前方深邃的黑暗尽头,一点极其微弱、摇曳不定的惨绿幽光,如同鬼魅的眼睛,在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里浮现出来。那光,非但没有带来丝毫希望,反而更添了几分阴森诡谲的寒意。
众人精神一振,向着那点幽光冲去!
通道陡然变得开阔,一股浓烈了十倍不止的、混合着尸腐、霉菌和奇异甜腥的恶臭,如同实质的巨浪,劈头盖脸砸来。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空间。
这是一处巨大无比的地下溶洞,穹顶高悬,隐没在浓稠的黑暗里,无数倒垂的嶙峋钟乳石如同巨兽的獠牙。脚下是凹凸不平、湿滑冰冷的岩石地面。而更令人心胆俱寒的是,整个洞窟的四周岩壁,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开凿着数不清的方形墓穴。这些墓穴大小不一,有些敞开着,露出里面腐朽破碎的棺木和森森白骨;有些则被巨大的石板封死,石板缝隙里渗出暗绿色的、滑腻的苔藓。无数悬棺被粗大的、早已腐朽不堪的铁链悬挂在洞窟半空,在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阴风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吱嘎…”摇摆声。洞窟中央,则散乱堆叠着更多腐朽的棺椁和枯骨,如同一个被遗忘在时光尽头的巨大坟场。
那点指引他们的惨绿幽光,来自洞窟中央最高处一口巨大悬棺旁插着的一支幽磷火把。跳动的绿光,将整个墓穴群映照得鬼影幢幢,光怪陆离。
“出口在对面。”梁章剑指前方,在无数悬棺的缝隙间,依稀可见对面岩壁上有一道狭窄的石缝,微弱的天光从缝隙中透入,是通往地面的唯一希望。
然而,希望之光近在咫尺,死亡的阴影却已如影随形!
“沙沙沙沙——!”
恐怖的虫潮声已追至身后通道出口。如同黑色的潮水,无数闪烁着暗红纹路的噬阵蛊虫从通道口汹涌而出,汇成数股粘稠的黑色洪流,沿着冰冷的岩壁、攀附着垂下的藤蔓、甚至踩着同伴的身体,从四面八方朝着洞窟中央的众人疯狂涌来。它们背甲上的暗红纹路在幽磷火光的映照下,如同流淌的污血,散发出更浓郁的腥甜毒气。
“结阵!”梁章须发皆张,如同被激怒的雄狮,爆喝声响彻整个洞窟!他猛地踏前一步,玄铁重剑带着开山裂石般的威势,狠狠插进脚下的岩石地面。
“轰!”
碎石飞溅,一道肉眼可见的黄色厚重罡气,以他为中心,如同大地脉动般轰然扩散开来。罡气所过之处,地面震颤,靠近的悬棺剧烈摇晃,靠近的虫群被这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狠狠掀飞、碾碎,瞬间在众人周围清出一片丈许方圆的“净土”。但这罡风屏障也只能暂阻虫群,黑色浪潮在屏障边缘疯狂涌动、堆积、攀爬,如同黑色的巨浪不断拍击着无形的堤岸,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和密集的爆裂声。
“去对面石缝!”梁章维持着罡气,额头青筋暴起,显然消耗巨大,“我断后。”
“走!”蓝绪毫不犹豫,一把拉住傅长璟,另一只手凌空一挥,一股柔韧的气劲托住阿竹,三人朝着对面石缝方向疾掠。她腰间银铃急响,无形的音波如同涟漪般向前扩散,试图驱散前方弥漫的毒雾,为众人开路。
邓煜强忍臂伤剧痛,正要紧随其后。就在他身形欲动的刹那。
“叮铃铃……”
一阵极其轻微、慵懒、甚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意味的银铃声,毫无征兆地在他耳畔响起。这铃声空灵飘渺,与蓝绪腰间那清越的铃声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魅惑与寒意,仿佛情人的低语,又似死神的呢喃。
邓煜察觉一股剑气向他袭来,他想也不想,身体猛地向侧面转过。
“嗤——!”
一道细长、猩红、快得超越了视觉捕捉极限的流光,几乎是贴着他后颈的皮肤擦过。凌厉无比的破空声直到此时才尖锐地响起,带着撕裂空气的恶毒啸音。
猩红流光击中邓煜前方一块半人高的腐朽棺木。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热刀切入牛油的“噗嗤”声。
那截足有半尺厚的硬木棺板,连同里面一具早已化作白骨的尸骸,瞬间被从中无声地剖开。断口平滑如镜,边缘呈现出诡异的焦黑色,如同被最炽热的火焰瞬间烧熔、切割。被切开的白骨断面,也迅速蔓延开一种不祥的灰败色泽,仿佛生机在瞬间被彻底抽干、湮灭。
猩红流光一击落空,并未消散,而是在空中灵动地一折,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倏地缩回。
邓煜就地翻滚,半跪起身,左手按住剧痛难当的右臂伤口,鲜血从指缝中汩汩涌出,染红了深青色的衣袖。他顺着猩红流光缩回的方向望去。
就在他们来时的通道口上方,一处凸起的嶙峋岩石上,不知何时,悄然立着一道身影。
惨淡摇曳的幽磷火光,吝啬地勾勒出那人的轮廓。一身绿色长袍,袍角绣着大朵大朵绽放的猩红彼岸花,在幽绿的光线下如同流淌的鲜血。脸上覆盖着一张毫无表情、惨白如骨的面具,面具的眼孔处是两团深不见底的漆黑,唯有面具的嘴角,被人用朱砂,极其精细、极其邪异地勾勒出一道微微上扬的猩红唇印。
他的身形在宽袍下显得有些模糊,辨不清男女,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慵懒与优雅。一条细长、猩红、如同活物般轻轻扭动盘绕的软剑,正温顺地缠绕在他纤细苍白的手指间,剑身薄如蝉翼,在幽光下闪烁着妖异的血芒——正是方才那道致命的猩红流光。剑柄则是一朵含苞待放的彼岸花骨朵,花蕊处似乎镶嵌着一点幽暗的绿芒。
面具后,两道冰冷、戏谑、如同毒蛇打量猎物的目光,穿透黑暗,牢牢锁定在邓煜身上。
“啧啧啧……”一个雌雄莫辨、带着奇异磁性的沙哑嗓音响起,如同毒蛇吐信,慵懒地在死寂的墓穴中回荡。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虫群的沙沙声、罡风的呼啸和悬棺的吱嘎呻吟,直接钻入每个人的骨髓,带来刺骨的寒意。“好快的反应……可惜,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呢。”
话音未落,缠绕在那苍白指尖的猩红软剑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倏然绷直。不再是流光,而是化作一条择人而噬的血色毒蛟,无声无息地撕裂空气,目标直指邓煜。这一次,剑势更加刁钻狠辣,角度诡异,剑尖未至,那蕴含的阴毒蚀骨剑气已让邓煜颈后皮肤如被冰针刺扎,汗毛倒竖。
“邓煜!”梁章的怒吼如同炸雷。他维持着护体罡风本就吃力,此刻眼见邓煜危在旦夕,目眦欲裂!他想也不想,插在地上的玄铁重剑猛地一拔一抡!
“嗡——!”
沉重的破空声带着万钧之力,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黄色罡气匹练,并非斩向那猩红软剑,而是如同咆哮的土龙,狠狠砸向彼岸立足的那块凸起岩石。邓煜不知何时结出了土龙替自己阻挡进攻,望向岩石上的人影低声道,“黄泉四剑客之一——彼岸花,真是好兴致呢,以为带上面具我便认不出你这天涯剑吗?呵!”
而岩石上的人影却发出了一声轻蔑到极致的嗤笑。宽大的衣袍如同夜色本身般微微鼓荡,他的身影竟在土龙冲过去的瞬间变得虚幻,并非高速移动留下的残影,而是如同水中倒影被石子打破,诡异地扭曲、消散。
轰隆!!!
巨石在梁章的罡气下炸裂成无数碎块,烟尘弥漫,但烟尘之中,却不见敌人的身影。
“小心!”蓝绪的惊呼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她一直分神关注着后方,那铃声出现的刹那,她腰间的银铃就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急促嗡鸣,如同示警。此刻,她手中“牵机引”罗盘的幽蓝光芒骤然黯淡,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制。她猛地转头,瞳孔骤缩。
只见邓煜身侧不足三尺的空气,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彼岸花的身影,如同从另一个空间直接踏出,衣袍轻摆,猩红彼岸花妖艳绽放。那柄猩红软剑,此刻正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绕过梁章罡气的余威,毒蛇般噬向邓煜的太阳穴,距离近得几乎能闻到剑身上那股甜腻又腐朽的死亡气息。
太快了!太诡异了!这根本不是轻功,更像是……鬼魅的瞬移!
邓煜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使出一截细长的、闪烁着寒芒的银针,精准无比地点在了猩红软剑的剑脊之上。那银针细如牛毛,针尖却凝聚着一点锐利到极致的青芒,正是这一点青芒,硬生生将毒蛇般噬咬的软剑撞偏。
一声清越到刺耳的金铁交鸣骤然炸响。火星迸溅,如同黑暗中绽开的微小烟火。
剑锋擦着邓煜的耳廓掠过,削断几缕发丝,凌厉的剑气在他脸颊上划开一道细细的血线,他的眼神却不见之前的急促,反而是一种如流水一般的平静。
邓煜脸色开始变的苍白,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血迹。方才那根凝聚了他大半内力与音波震荡之力的“燎原针”,是他仓促间能发出的最快一击。
天涯剑被阻,彼岸花的动作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凝滞。面具上那猩红的唇印似乎微微咧开了一个弧度,深不见底的眼孔直直盯着邓煜,冰冷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错愕?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燎原针?有点意思……”沙哑慵懒的声音带着一丝探究。
“轰——!!!”梁章不再维持那消耗巨大的护体罡风,他紧握玄铁重剑,全身的力量、内劲、乃至那股悍不畏死的狂暴意志,都灌注于这柄无锋重器之中。
“破风——开!!!”
不再是劈砍,而是最原始、最暴力的横扫。
玄铁重剑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卷起一道肉眼可见的、混杂着碎石泥浆和破碎蛊虫尸骸的恐怖罡风龙卷,以梁章为圆心,朝着四面八方,无差别地狂猛爆发。
轰隆隆隆——!!!
如同地龙翻身,整个巨大溶洞都在这一剑之威下剧烈震颤。靠近的悬棺铁链纷纷崩断,腐朽的棺木如同玩具般被抛飞、砸碎。地面龟裂,碎石如暴雨般激射,那些堆积如山的枯骨朽木更是瞬间被清空了一大片。
首当其冲的,是那疯狂涌动的噬阵蛊虫潮,黑色的浪潮如同遇到了无形的巨墙,被这狂暴的罡风狠狠拍在四周的岩壁上,发出密集如爆豆般的“噼啪”碎裂声,粘稠的虫尸汁液四处飞溅,腥臭扑鼻。
而那道横扫的罡风,也如同怒涛般狠狠撞向距离最近的彼岸花。
彼岸花也没料到梁章会爆发出如此不讲道理的蛮力。他的身影在罡风及体的瞬间再次变得虚幻扭曲,试图故技重施。但梁章这一击,范围之大,力量之凝练,远超之前,狂暴的罡风并非单纯的能量冲击,更蕴含了梁章那股“力破万法”的蛮横功法。
“嗤啦!”
尽管彼岸花的身影大部分在扭曲中消散,但那狂暴罡风的边缘,依旧扫中了他的左臂。“唔……”一声极轻微、带着一丝意外和痛楚的闷哼,仿佛从虚空中传来。彼岸花的身影在数丈外另一处悬棺之上重新凝聚,虽然依旧优雅挺立,但衣袍下摆明显少了一块,动作似乎也微微僵硬了一丝。面具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孔,第一次清晰地锁定了梁章,冰冷中燃烧起一丝被蝼蚁伤到的、真正危险的怒火。
“走!过石缝!”梁章一击逼退强敌,看也不看结果,朝着已经冲到对面岩壁下的蓝绪等人说道。
“走!”蓝绪再次催动银铃,无形的音波艰难地推开前方弥漫的毒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