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作品:《争聘

    “虎头!你娘为你急得肝肠都要碎了,舅舅接到你的飞鸽传书,手足也冷了,即刻领了这三千心腹健卒日夜兼程赶来,幸喜你无事!”


    这虬髯猛将正是宇文桓的母舅,大梁的镇军大将军阮重。


    阮重乃一介武夫,生于乡野市井之中,自幼少条失教,况他们舅甥之间向来亲厚,不大受寻常虚礼所拘,此时相见,竟直呼宇文桓乳名答话。


    宇文桓也不见怪。


    舅甥俩略叙过一番,阮重才朝宇文胤不冷不淡的作了一揖,算是行过了礼。


    至此,大局算是已定。


    那个尚书府的卫长殷亭刃早吓得形色仓皇,浑身战战兢兢的。


    只见他踌躇之间,突然向宇文胤肉袒跪伏,长叩请罪道:“卑职失察,错认晋王殿下,几乎害得肃王殿下伤及人伦,卑职静候发落!”


    宇文胤端立不动,也不言语。


    王尚书向他丢了个眼色,宇文胤仍置若罔闻。


    宇文桓微微一笑,道:“朝士争荣,侍人妒宠,做哥哥的认不得弟弟,于我们这样人家,本属平常。总是无关紧要的事,王弟也已抛诸脑后了。”


    话音一落,宇文胤额上筋都叠暴起来,倏地举刀一掣,既准又狠,那殷亭刃已贯胁而死。


    当真是欲求生富贵,须下死工夫。


    不如此,他宇文家又如何另行起一番兄友弟恭的和气来?


    宇文胤把那尸体一脚提将至宇文桓脚下,道:“王兄误信谗言,便将这狗奴才剐了,与王弟略表歉忱。今日之事,王兄长记心里了,必引为鉴戒,日后定不再如此大意。”


    宇文桓回敬道:“王弟亦是如此。”


    王尚书恐这兄弟俩又起兵戈,不好收场,便道:“肃王奉陛下之命出巡,本是为察吏稽民,前后三五千护卫,也不知派出多少出外探哨,只因挂念晋王下落。一场兄弟恩义,全因刁泼奴才有心生事,起了误会。既然始作俑者已处置,大将军连日兵马劳顿,此处有驿宫,早已备下宴饮,何不同去洗沐歇息?待得明日一道回京复命,陛下定也欢喜得很。”


    阮重不接口,忽指着血泊里横着的薛夫人尸首,惊问道:“啊呀!这里怎么有具女人尸体?”


    王尚书不禁一呆,俯身将薛夫人尸首小心抱至车中安放。这驾饰以金珠宝玉的钿车,原本是为了迎她归府而备,不料最终成了载送她冰冷尸身的柩车。


    言念及此,王尚书面上难掩悲酸,道:“这是我……是我幼弟房里人“


    “原来是她。”阮重恍然大悟,却笑道:“哈哈,哈哈!尚书大人何以面有悲恻?这不正是生是你王家的人,死是你王家的鬼?今夜当与洒家痛饮三杯,贺你夙愿得了。”


    王尚书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大是尴尬,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


    宇文桓怕阮重言语不慎,令人心里不快,急道:“舅舅,现下天色甚晚了,咱们还是先去驿宫安顿,明日早些启程回京才是。”


    阮重点头,朗声道:“说的是。舅舅在这里,便是龙潭虎穴也不用怕,谁要再敢使诈害你,老子把他连头到尾砍个七零八碎,教他凑不回囫囵个儿!”


    宇文桓走向立在一侧负手旁观的薛隆爱,低声道:“薛姑娘,咱们走罢。”


    薛隆爱缓缓问道:“咱们?去哪儿?”


    宇文桓道:“回金陵呀!薛姑娘,我想过了。此去汉中何止千里,路上乱军盗贼不知多少,你虽有些功夫在身,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不如先回金陵安顿。你的亲人,等我舅舅率军入蜀时,我请他为你打探下落,将他们接来金陵团聚,不是更好?”


    薛隆爱淡淡一笑,道:“好罢!那便先去金陵再做打算。”


    宇文桓猜不出她心里打算,但听到她愿意去金陵,心下自是欢喜。想着等到了金陵待她更加好些,日久见人心,她自然愿意留下。


    他当即同阮重简略说了一遍与薛隆爱相识经过,便携她随车驾启行至驿宫,距渡口不过数里,月没参横之下,远远见一处朱甍碧瓦,并有花檐滴水,四周雕墙环护,近墙边一带高槐古柳,此间早有一干驿吏等候着迎驾,两侧灯笼火把耀如白昼。


    众人行礼既毕。


    宇文胤、宇文桓、王尚书、阮大将军四人相让了一回,遂由侍从引路踱步走进正门,行至□□尽处,便是内院门首。


    庭院里假山画阁相连,左右几间厢房,皆垂着香色银丝软帘。此时已是一更时分,夜色寂寂笼着满院花影。薛隆爱早已神思懒怠,同宇文桓说了一声,便要入房去睡。


    那唤作汀葭的婢女忙走到她跟前,道:“我服侍大姑娘安置。”


    薛隆爱见她挨了王尚书一顿打,髻也偏了,发也乱了,心里不忍,便未出言逐她。


    王尚书却出声道:“薛姑娘,且慢。”


    薛隆爱淡淡的道:“王尚书是要这婢女服侍你安置么?这是你王家主仆间的事,与我没有干系。”


    汀葭向薛隆爱道:“大姑娘,我不是王家的婢女,我是夫人的婢女,夫人说了教我以后跟着大姑娘。”


    王尚书苦笑了笑,走至薛隆爱身前,道:“薛姑娘别多心,既然烛妹已将这婢女送与你,那你就留她在身边随侍,做个念想罢!老夫并无异议,只是有桩不情之请,望薛姑娘应允。”


    薛隆爱斗然四肢有些发抖,问道:“什么事?”


    王尚书黯然道:“烛妹生前膝下无所出,丧仪上无孝子为她灵柩执幡引路,岂不可怜!老夫想薛姑娘与烛妹生前相逢,又巧为同姓,合该是天缘。故想将你认做我琅琊王家的义女,记在烛妹名下。待到了金陵,老夫接你到我王家教养,我家中有位小侄女,比你大一岁,你们姐妹相称,一定投缘,可好?”


    薛隆爱默默听完,冷笑道:“我西蜀虽亡,家父也已死于乱军之中,我自然是个亡国破家的孤女,可也无心攀做五姓女。至于薛夫人丧仪之事更是好办,南北四朝中多有挽郎入仕的惯例,只要王尚书价码高,大梁寒门之中抢着来为薛夫人抬棺的少年郎,比比皆是,足够王尚书挑花了眼,不必多此一举来请小女。况且,昔日兰陵萧氏满门乃至我西蜀千家万户,荒郊野外、乱葬岗中,不也堆尸横骨?一样投胎转世,并无什么区别。”


    宇文胤本在一边冷眼旁观,听薛隆爱一番话很是冒犯,似乎是不愿意同他们扯上关连一般,将她上下打掠一回,冷冷开口道:“地位尊贵的五姓女,白给你,你瞧不上。晋王府没名没分的,你又肯去住?我可告诉你,姓阮的一家天生贱种,你巴结上去也讨不着什么好的。”


    王尚书却并不发怒,只付之一笑,道:“薛姑娘再多加考虑些时日,待到金陵再答复老夫亦不迟。”


    薛隆爱并不答话,转身径直掀帘入房,汀葭也忙随身进去,砰的一声,房门已紧紧关闭。


    王尚书长叹了一声,和宇文胤转身离开。


    阮重立于回廊,瞧完这一幕,对宇文桓道:“这丫头口齿甚伶俐,虎头,你当真中意她?以后怕是要吃苦头了。”


    宇文桓脸一红,道:“舅舅,你不知道,她心地好,只是面上装的厉害,何况她对我有救命大恩,焉能不报?”


    阮重哈哈一笑,道:“救命之恩,报答的法子多了去了。你身边早该有个伶俐女子来照顾你,我倒是没意见。况且你这一辈子,何止一妻一妾,这个纵然不好,也无关紧要。”


    宇文桓心念一动,心道:“我可吃够了这三妻四妾的苦头,父皇当年若是只娶一人,我和宇文胤若是一母所生,也不至于手足相残到毫不容情的地步。”


    舅甥二人闲话几句,也深感倦意,就也散去。


    厢房里,银烛正燃。


    汀葭正在打展衾被,手脚麻利得很。


    烛影下,薛隆爱的目光怔怔随着烛花儿轻轻摇曳。她手托香腮,渐渐回过来神,忽问道:“汀葭,你多大了?”


    汀葭答道:“今年十八岁了。”


    薛隆爱又问道:“你是怎么到王家做婢女的?”


    汀葭走了过来,道:“大姑娘,我和你说过了,我不是王家的婢女,我是夫人的婢女。夫人原先住在瑶光寺里,我是寺里的佛图户,也就是官奴,夫人把我养大的,那时候我才四岁呢。”


    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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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爱点点头,道:“她对你挺好的吧?”


    汀葭眼眶一红,道:“好啊,怎么不好,夫人说把我当女儿养,还请师父教我耍刀呢。”


    薛隆爱一愣,喃喃道:“我爹也请许多名医教我医术,他俩也是痴到一处去了。”


    汀葭想了想,道:“大姑娘,你是不是不想去金陵?金陵也没什么好的,坏心眼的人可多了,我随你去汉中罢,把夫人的这颗心与你爹爹合葬在一处,也算了了他们今生所愿。”


    薛隆爱瞧着那血染的衣团,摇头道:“我爹死于乱军之中,尸身上一抔黄土都没有,如今也不知在哪个乱葬岗里堆着呢,合葬不了的。”


    忽然她记起一事,心里生疑,问道:“汀葭,你说和薛夫人住在瑶光寺里,那怎么王尚书会认得你?”


    汀葭默想了一会,道:“见过自然认得,尚书大人和夫人……唉!这种事,说不清楚的,总之啊,一个人的心,自己和旁人都是很难明白的。”


    又问薛隆爱道:“大姑娘,日后你真会杀了王尚书吗?”


    薛隆爱脸色一沉,道:“杀又怎么?不杀又怎么?”


    汀葭叹道:“能不杀还是不杀吧,其实夫人说的也是气话。上一辈的事,还是不要多管了,他们自己或许都弄不明白。”


    薛隆爱微微一笑,从怀里拿出一个镶金的栗色风藤镯,塞给汀葭道:“那些旧事不必提了。今日我们相识,我送件薄礼与你。这支藤镯是用百年老藤所制,既名贵又养身。本是两支,我和我姐姐一人一支,现在独剩这支,我瞧着也伤心,送你了,就当我给你的念想吧。”


    汀葭连连摆手,道:“这怎么行?太贵重了。”


    薛隆爱道:“你不收,我就恼。”


    汀葭只得收了,含泪道:“大姑娘,你和你……和夫人一样好心。”


    薛隆爱吹熄了烛火,转过了身,道:“睡吧。”


    汀葭也就在床边榻上和衣睡了,却不由得把白日间的种种情景想了多遍,总觉得薛夫人的死状就在眼前,心下不禁哀惨难忍。


    又想晋王似乎同薛隆爱交好,日后不知会不会同肃王一党的王家生起争端,自己服侍在旁又该如何相劝才好?辗转反侧的,渐渐做了一通乱梦……


    不觉喔喔鸡鸣,汀葭迷迷糊糊醒转,一翻身却扑了个空,连头带身栽在地上,一阵生疼滚将上来。哭笑不得之际,生怕自己吵醒了薛隆爱,谁知那锦帐之中已是空空荡荡。


    汀葭揉了揉眼睛,确是不见薛隆爱人影,怔怔道:“怕不是我眼花了吧。”


    自言自语中,她回想起昨夜薛隆爱送藤镯给自己的情景,不禁大惊,连忙奔出屋外,胡乱喊道:“尚书大人!晋王殿下!大姑娘走了!”


    须臾间,院子里乱哄哄起来,宇文桓大踏步疾奔出来,忙问道:“别慌!她什么时候走的?”


    汀葭哭道:“我一醒来就不见她啦!她昨晚送了我一个藤镯,现在想来当时她话中便有辞别之意!”


    宇文桓心想她要回汉中,必走水路。当即奔至马厩骑了匹快马,向渡口急驰而去。


    径至渡口,见有船家稳缆停桡,一问才知,五鼓便已发船。


    此刻,晓日已出洲上,茫茫烟水,天光正漾,已经追之不及,连她离时的路,也看不清。


    宇文桓静悄悄立在洲畔,水上飕风泛起,两岸梅花似雪,纷纷乱落在他肩上,忽听左近一道琅琅诵吟声传来:


    “郑徐吾犯之妹美,公孙楚聘之矣,公孙黑又使强委禽焉。犯惧,告子产。子产曰:“是国无政,非子之患也。唯所欲与。”犯请于二子,请使女择焉……”①


    宇文桓怔怔听着。


    原来这渡口处设了个学堂,夫子正在讲一桩同室操戈的典故,源于春秋时子皙与子南兄弟争聘,以至于酿成骨肉屠裂之祸。


    倏然间,身后马蹄声疾响,接着宇文胤的声音响起,他急问道:“二弟,那姓薛的丫头找着没有?”


    宇文桓早已心驰远处,无心去计较宇文胤为何会追来询问薛隆爱的下落,只轻声叹道:“她走了。她根本就不想去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