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作品:《童话乡》 第三节课中途,慈术回了教室。
历史老师姓于,是一个矮个子女人,处在青年和中年之间,总把学生们当小孩看,说话像哄人,有几分娇嗔。
慈术在门口打报告,于老师把着扩音器的话筒,凑近了问他,“慈术,干什么去了?你迟到十五分钟了,知不知道?”
于老师的严肃威慑不了任何人,但学生们都很乖巧,从不和她作对。
因为在三班,慈术是忠实维护她的学生之一。
因为了解慈术的性格,于老师多次在办公室语重心长:我们有事情、有矛盾,可以和平解决,不是非要用暴力手段,那种动不动就打架的,在我眼里就是一个野人。
上学期,班上有人在课上玩手机,于老师要他交上讲台,男生不愿意,两人僵持许久,就在于老师即将下不来台的时候,慈术拍桌而起。
也许是不想成为野人,他克制着自己,怒骂那人:少他妈不识抬举。
因为这事儿,于老师后来还公开表扬慈术,说成语用的好,下次能把妈去掉就更好了。
“于老师,对不起,我没有看时间。”
于老师很少为难学生,慈术也不想让她为难,站在教室门外,态度十分诚恳。
于老师沉吟几秒,让他进来。接着和同学们说,以后每个人都是一样,哪怕请假,也要把握好返校的时间,尽量不要在课上回教室,知不知道?
学生拖拖拉拉地说:知道——
慈术的座位独立于小组,挨着垃圾桶。
在校的时候,没有人敢把垃圾桶放在他旁边。
介于是于老师的课,慈术没有把垃圾桶踹翻,而是一手拎桶,走出教室,放到走廊上,再回来坐下。
右前方一道视线始终跟随,慈术看过去,与刘临轩对上了目光。
随着一个眼神,一个纸团被丢到桌下。
慈术捡起来,摊开看。
上面写着:事情解决了没?
慈术不喜欢写字,将纸团塞进课桌,下课后,他起身去厕所,刘临轩主动跟上来。
“你不在的这几天,吴老师找过我一次。”
来到厕所外,慈术没有马上进去,而是站在廊道上,靠着围墙。不断有男生经过,说“术崽回来了”。
人多眼杂,刘临轩陪慈术站着,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
直到一个七班的男生走近,刘临轩上前迎他,接着揽住对方的肩膀进了厕所。
过一会儿,刘临轩出来,往慈术手里塞了什么东西。
“最近风声紧,没什么好东西,玩玩这个。”
慈术摊开手,看到一个巴掌大的游戏机。
刘临轩说:“可以玩俄罗斯方块,拳皇什么的。”
刚才和刘临轩一同进厕所的男生已经走远,慈术看着那人的背影,问:“七班的?”
刘临轩和同班其他男生说起话,抽空问慈术:“对,怎么了?”
厕所外的廊道设有监控,所以交易多发生在厕所里,按以往的习惯,慈术会第一时间将东西放进口袋,可这次他拿在手里研究了一下,直接开始玩俄罗斯方块。
刘临轩时刻注意着他,先是紧张,接着又放宽了心。
这样的小事就算明目张胆,慈术难道怕吗?
慈术的反应很快,预备铃响的时候,一局还没结束。
吴虹规定预备铃就要进教室,刘临轩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慈术松开操控键,把东西又塞给了他。
“你玩就留着,不玩就还给七班。”
方块很快堆积到最高层,game over。
刘临轩有瞬间的怔愣,慈术接着问:“你刚刚说吴老师找你,讲了什么?”
“哦,就是问我你为什么打人,我说我不知道。”刘临轩把游戏机放进裤兜,“我确实也不知道。”
“这事和你没关系。”慈术想了想,说:“要是她再找你……”
“放心。”
刘临轩给了慈术一个坚定的眼神,剩下的话不用多说,两人都心知肚明。
慈术本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目光越过刘临轩看到走廊只剩零散的人,于是加快语速,说起更要紧的事。
“七班的和刘胜关系好,你和他们还是少接触。”
说完,慈术让刘临轩先回教室,自己仍靠墙站着。
刘临轩没有马上明白慈术的用意,走到一半回了下头,慈术已经转身,背对自己,面朝着围墙之外。
第四节物理课,秃子习惯迟到五分钟。
做好课前准备,刘临轩放任了自己在课上想起别的事。
从见慈术进教室的第一眼,他就察觉到了不对。
过去,慈术犯事被请回家,返校后仍然笑口常开,仿佛惩罚对他不痛不痒。
这次的事情似乎没有以往的简单,的确,刘胜和邓杰希都不是善茬,一次弄一个还好说,也不知道这回怎么两个人都扯上了……如果慈术不能妥善处理,接下来要面临什么?
时隔一周再次见面,为慈术担忧的同时,刘临轩发现自己竟有那么几分快意。
难道是因为一向嚣张跋扈,横行霸道的人终于被狠狠治了一次?
快意的源头原来是不满。
不满慈术对谁都是一副傲视群雄的姿态,遇事习惯性露出不屑的神情,仿佛自己天下无敌手,所有的困难都是小菜一碟。
可事实如此,他慈术除了一肚子的火气、张嘴就是问候、不爽就是挥拳,还有什么本事?
就他这样的人,除了自己,谁能跟他相处的来?
刘临轩想了一圈,想到某个名字时,年过半百的物理老师背着手从教室前门进来了。
他站上讲台,声如洪钟。
“上课!”
胡乱的想法暂时被抛之脑后,作为班长,刘临轩立马喊起立。同学们齐声说,老师好。老师说,请坐!
按理来说,刘胜和邓杰希的两伙人不会善罢甘休,慈术做好了被找麻烦的准备,但等到最后一节晚自习也不见动静,在课桌上一觉睡到就寝铃响,醒时,教室已经一片漆黑。
这时候回寝保不齐又要被学生会登记。慈术伸了个懒腰,继续趴在桌子上。
黑暗中,抽屉里亮起光。
慈术不期待那是谭小桃的消息,瞥了一眼,却看见手机上一个桃子的emoji,“歘”地一下坐直了。
他严阵以待地点开对话框。
桃:怎么不回
上午那条“你回学校了?”还躺在那儿,慈术顿时嘀咕了一句“完了”。
他那会儿在想什么?
印象中是回了的,可现在明摆着,从上午的十点到现在,过去了将近十二个小时,他没有回谭小桃的消息。
这在他们的交往中说得上死罪一条。
该怎么解释?
没带手机,手机坏了,刚刚开机……谎编的太烂,谭小桃不可能相信,只能实话实说。
因为这次的事比较棘手,自己的状态不好,所以一时间没顾上回消息。
就这么说。
打定主意,慈术又想到,上午没回复就算了,还有一下午呢,他都没有去找她。谭小桃要问起,怎么办?
坦白绝对是最好的选择,但每次的预设,他第一反应永远是找借口,而这是谭小桃最讨厌的行为……
手机因没有交互而黑屏。
慈术埋在臂弯闭上了眼睛,鼻子哼出一口长气。
会不会是他多想?
也许她看在自己犯事的面子上,不会跟自己计较呢?
……
思虑之际,有人敲门。
短促、干脆、节制的三下。
慈术开始以为是巡查的老师,但自己这儿既没光亮,也没声音,应该不会引起注意,况且那人也不出声,如果是老师,一定会先问话。
脚步声近,一道熟悉的嗓音出现在头上,有着说话人独有的飘然。
“睡着了?”
暗中,慈术睁开的眼又闭上了。
“刚不还玩手机呢?”
慈术现在没有心情与顾琰之斡旋,只得忍着问:“有事吗?”
“吔。 ”
这个语气字是顾琰之胜利凯歌的第一个音符,高中两年,慈术已经听过多次,现在,他只想起身走人。
紧接着安静无光的教室里响起拖凳子的声音,顾琰之在慈术对面坐下,用指头点了三下慈术的脑袋,力道不重。
“好多天不见,人都蔫了。”
慈术总算坐了起来,但实在一句话都懒得多说,不客气道:“能不能滚?”
顾琰之哈哈笑了两声。
“怎么样?事情解决好了吗?”
“……”
废话。
学校的座位大多配的木凳,只有少部分学生不知从哪儿弄来带有靠背的椅子,往那一坐,潇洒的跟大爷似的。
三班最后一排的学生几乎都坐的这种椅子,此刻,顾琰之随手拉来的一条也是。
他正对着慈术,双手交叠搭在椅子的靠背上,下巴压着手背,揶揄道:“我猜没有咯。”
哪怕看不清,都能想象顾琰之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慈术忍不住发冲,“这事跟你有关系吗?”
过了几秒,顾琰之说:“关心一下都不行。”
慈术撇过头,嘲讽地“呲”了一声,像本来要说“操”,但没有说完,“到底是什么心态你自己清楚,别他妈来烦我。”
顾琰之好奇,“真遇着麻烦了?”
慈术站了起来,从平视顾琰之变成俯视。只有这样,现在的他才有底气和顾琰之对上两句话。
“你到底要干什么?”
顾琰之坦荡地接受被俯视,更是若无其事地仰视着慈术,“没什么呀,我不说了吗?关心你。”
顾琰之说的平静,但只有慈术知道,此人擅于表面工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就像一块包着屎的巧克力,多舔几口能恶心的反胃。
不就想看笑话吗?
“好。 ”
现在没心情和顾琰之对弈,慈术却莫名想到他们的第一次交锋。
那时,见到课桌上一张写着“ 你斗不过我”的纸条,慈术怒火中烧,恨不得将顾琰之这人像撕纸一样撕的四分五裂。
后来两年他时时针对、处处证明,他慈术不是斗不过顾琰之。可回想起来,自己哪一次真正赢过?
顾琰之的狡猾已经到出神入化的地步,慈术抓不到他的把柄,甚至找不到一个正当的理由和他打上一架。
事已至此,慈术觉得累了。
就像和谭小桃恋爱一样。
“顾琰。”
“嗯?”
“我承认。”
话一出口,连带着积蓄了好多天的情绪仿佛开闸泄水,有点覆水难收的倾向。
他几时这样向人低过头?
慈术及时住了口,没再说下去。过了几秒,他离开座位,朝门外走去。与此同时,顾琰之站起来,跟在他身后。
“承认什么?”
即便什么也看不清,全凭脚感下楼,慈术还是低头看台阶,因为知道顾琰之在身后,情绪没那么容易被察觉,这才将话说完。
“没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学楼时,已经是并排而行。
年久的路灯的光像褪了色,白的不全面,黄的不彻底,倒是和过去的月亮一样,有种自然的温润感。
“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顾琰之再开口,语气已经全然不同,倒像存着几分真心,“事情自己解决不了,就找人帮忙。”
来到有光的路上,慈术扫了一眼身边的人。
十月末尾,天气转凉,顾琰之穿着红白相间的秋季全套校服,外套拉链敞开,里面还是夏季的校服,领口的钮扣都没有一个解开的,俨然一个好学生的模样。
慈术正视前方,随意道:“你说的容易。”
顾琰之和慈术差不多高,一阵冷风吹过,人打了个寒颤,双手放进裤兜,耸起了肩膀。
“你人缘那么好,总有能帮的。”
语气肯定,仿佛“慈术人缘好”是一个所有人公认的、不容许异议的事实。
慈术再次侧脸,看了一眼顾琰之。
这话放到以前无疑是对慈术的讽刺,因为当事人在学校里的人缘不仅不好,甚至说得上差劲,慈术想说“这个时候就别放屁了”,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觉得我人缘好?”
校服外套的下摆被风吹起,向后翻动,被顾琰之夹在手臂和身侧间。
“有问题吗?”
“没。”
两人走到一条路的尽头,向左拐弯,见到了在摇曳的树影后方,灯影阑珊的宿舍楼。
这时,顾琰之停下来,说:“你等会儿。”
慈术听话地站在原地。
顾琰之半低着头,用脚尖竖直点了点地,像在犹豫要不要做某个决定。
慈术没有接收到这个行为的信号。顾琰之的话让他心中渐渐产生了一点惊讶,混合着一些矛盾,还有……一丝高兴?因为忙着把这些锁在心里,他也没深究为什么陪顾琰之站在这。
直到宿舍大楼的灯熄灭,楼里发出学生们的哎声,像一锅沸水炸开一个水泡,这时顾琰之向前走了一步,慈术的视线随之而动。
“其实有个现成的人。”顾琰之说。
隔几秒,慈术眨了一下眼,“什么?”
“帮忙。”
广播传来王文龙的声音,提醒学生加快动作,迅速上床睡觉,慈术看了看不远处的宿舍楼,“谁?”
“我。”
闻言,慈术抬脚就走,“别他妈乱放屁。走吧,熄灯了。”
顾琰之笑着跟上,依旧真假参半地说。
“不是要钱吗?我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