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救故人

作品:《我修画养你啊(重生)

    两人正相对无言,忽听见外间嘈杂起来,夹杂着纷乱的叫嚷:


    “走水了!”


    “快救火!”


    姜曈快步走到门口朝外望去,就见大约数条街外的位置升起一缕黑色的浓烟。


    “是哪里起火了?”苏观卿也摸索着走到了门口。


    “看方向,应该是码头那边。”姜曈话音刚落,脸色蓦地就变了。


    她记得这次码头大火。


    当年此时,她便有所耳闻,但是真正了解到这次大火的内情,还是在她中年之后。


    彼时,于俗世她再无可挂牵之人,她便将一颗心都扑在修复技艺上,眼中只有一幅接一幅等着她修复的古画。


    对于画的主人是哪位达官贵人还是文人雅士,她从来不曾关注。


    唯有一个人是个例外。


    那人带着画来找她的时候,打扮得文质彬彬,一派书生模样。但那人气质冷冽,手上虎口处有长期持刀剑者才会有的老茧,显然并非读书人。


    姜曈后来知道,此人是当时国朝最大的地下组织头领,手中的势力之大,便是朝廷都要忌惮一二。


    巧的是,那人同姜曈是同乡,且都是少年时遇见变故,被迫背井离乡。


    而那件变故的发端,就是眼前的这场大火。


    起火之时,那人就在码头仓库,虽然侥幸逃得性命,却已重伤毁容,此后余生,便不得不以易容术遮掩,再不曾以真面目示人。


    ......现在火势刚起,自己是不是有机会救下那位二十余年后,跺一跺脚就能震动整个国朝的头领?


    姜曈想到这里,一颗心砰砰地跳起来,拔腿就往外走。


    苏观卿听见声音不对,忙唤了她一句:“曈曈,你去哪里?”


    “救人。”


    苏观卿大惊,想要劝她别去,可他知道,姜曈从来不是一个听话的人,特别是自己的话。


    耳听得脚步声渐远,苏观卿只好点着竹杖,匆匆追了过去:“曈曈,你等等我,我同你一起去。”


    他刚追到照壁边,耳边便已经听不到姜曈的脚步声了,正自着急,冷不丁一个温热的触感覆在了手腕上,他不及反应,已经被扯着往前奔去。


    有那么一瞬间,苏观卿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从来没有想过,曈曈会主动来拉自己,会带着自己同行。


    毕竟,就是当年自己还看得见的时候,曈曈也是很嫌弃自己跟在她身后,回回一定要把自己甩掉的。


    可眼下又是怎么回事?


    他惶惑地想,曈曈这是终于不讨厌自己了吗?


    一丝喜悦悄悄冒头,却立即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不,自己怎么敢如此想的。


    苏观卿唇角溢出一点苦涩,曈曈其实只是不忍拒绝一个可怜的瞎子吧。


    他脑中胡思乱想,脚下却是配合着姜曈跑得飞快。


    从他看不见之后,他行动都是靠着一根竹杖,探一探,走一走,从来不曾跑得这么快过。


    苏观卿能感觉到自己不停掠过一个又一个的人,有时候会蹭到别人的衣角,不待他道歉,姜曈便已经拉着他跑远。


    他只能尽量收着竹杖,不要打到别人。


    再后来身边的声音愈加嘈杂,不断有人呼喊着救火,他甚至闻到了呛人的烟味,他便知道,码头到了。


    姜曈的步伐也慢了下来。


    她记得当年那位头领曾经不无得意地讲,自己那个时候虽然不到二十,但一身功夫已有小成,等闲不得近身。


    可唯有这一次,他们被仇家下了药,困在码头的一个货仓里,眼看着火烧过来,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姜曈推搡着人群往里挤,很快找到了仓库门。


    万幸,火还没有烧过来。


    只是门上挂着一把大铁锁。


    “钥匙呢?谁拿着钥匙?”姜曈对着来往泼水灭火的人群呼喊道。


    人群无人应她。


    姜曈无奈,四周看看,捡起一块石头去砸那锁。


    可任她将铁锁砸得火花四溅,却也根本无法砸得断。


    苏观卿只觉热浪一股接一股地袭来,他拽住姜曈的一片衣角,劝道:“曈曈,这锁既然是从外面挂上的,里面当是无人。咱们走吧。”


    “有人的,我知道,”姜曈一下又一下,更加大力地去砸那锁,浑然不顾一门之隔的温度已经能把人烤熟,“你先走吧,我这里不用你。”


    苏观卿哪里肯自己一个人走,正自着急,忽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拂柳?”苏观卿听出来人的声音,“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刚看你俩在路上疯跑,就跟过来看看。你这样是砸不开的,起开,”风拂柳走向前来,一把攘开姜曈,“我来。”


    “你有钥匙?”姜曈给他推得一个趔趄,却根本没在意这些细节,只是满怀希冀地看着对方。


    风拂柳没回答,他从头上拽下来一根细细的发簪,小心地捅入锁孔中,轻轻一拧,只听“咔哒”一声,铁锁应声落地。


    他这才勾了勾唇,自嘲道:“不过是下九流的伎俩而已。”


    姜曈眼见着门锁打开,一脚将门踹开,想要往里冲,却发现里面火势已经完全起来了,人根本进不去了。


    然而火势再大,透过浓烟依旧能看到仓库中并没有什么货物,地上满满当当躺着的,都是一动不动的火人。


    风拂柳神色微变,下意识地扭头瞥了姜曈与苏观卿一眼,复又道:“救不了了。咱别跟这儿等死了吧?”


    姜曈心思急转,她那位老朋友是逃出来了的,那这火场必然有一个出口。


    她猛地退远了十来步,从整体打量整个火场。


    码头仓库不是统一规划修建的,整体布局十分凌乱,有些后建起来的仓库为了多偷出一点面积,便选择往上多修一层。


    还有那更贪心的,便会选择在空中多支出去一截,搭个小阁楼什么的。


    这搭来搭去的,整个二楼早已连成一片,不熟悉的,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的楼上。


    姜曈的目光顺着火场往外,落在一排阁楼上,眼睛不禁亮了起来,她匆匆对追过来的苏观卿丢下一句“你跟风公子回去吧,不用管我”,就朝着那阁楼的方向狂奔,丝毫不顾苏观卿在后面急得快将嗓子都喊劈叉了。


    姜家是武将世家。姜曈从小跟着她爹习武,虽然水平肯定是比不上她那位能在江湖中呼风唤雨的友人,可爬个楼还是小菜一碟的。


    姜曈撕下一片裙子,塞进一个救火的路人手中的桶里,沾湿后裹在口鼻处,便立即翻身上了楼,绕着火场一间阁楼一间阁楼地找。


    火势不停在向外蔓延,阁楼上烧得更快。


    风拂柳拉着苏观卿就在下面看着,他看到姜曈干脆地撕掉了一块被燎燃的裙角,再次冲进了一个阁楼。


    这个阁楼为了得到更多的面积,从二楼又支出来一块,悬在运河的上方。连接住主楼的部分已经烧起来了,悬空的那一块摇摇欲坠。


    就像是死神张开的血盆大口。


    可是姜曈冲进去的时候,丝毫不带犹豫。


    风拂柳眼角跳了一下,面对着苏观卿不停地催问情况,他哑然半晌,方叹道:“以前你说她有英豪气,我还不信,今日才知你所言不虚。”


    姜曈被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身上也不知被烫了多少处,她却也顾不上这许多,只是焦急地一处处查探。


    忽然间,她脚步一滞,眸中闪过一丝欣喜。


    只见阁楼的火光里,面朝下趴伏着一个人。那人正努力朝窗口爬来,但是显然四肢无力,划拉了半晌,竟是原地不动。


    姜曈避着火势,奔了过去,艰难地把人翻个面,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年轻面孔。


    “你叫什么?”姜曈问道。


    那人嘴唇翕动,并没有声音发出来,可姜曈就是听明白了。


    ——阿乔。


    多年以后,那位叱咤风云的总舵主正是姓乔。


    而更让姜曈大喜过望的是,阿乔此时并未被火舌烧伤。


    那一瞬间,她便确信了,此时的奇特境遇定然是老天怜她一世孤苦,让她一圆平生遗憾的美梦。


    姜曈卡住对方的腋下,奋力朝着远离火舌的窗口拖去。


    但是她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力气,她再是从小习武,到底年纪小,虽然能拖动阿乔,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一个比自己还高一个头的人抱过齐胸高的窗口,手一脱力,两人都摔倒在了窗下。


    姜曈对上了阿乔的眼睛。


    姜曈还记得当年乔老大,彼时对方已经年近五旬,眼底尽是对江湖打杀的厌倦,只可惜身上干系众多,到底脱不开身。


    而现在的阿乔只是一个身怀绝技的小角色,无权无势,孑然一身,然而就算是浑身不能动弹,眉宇间却透着一种莫可名状的劲头,眼珠子还在乱转。


    姜曈没来由地笑了一下,倒着气宽慰道:“你别怕,我定会救你出去。”


    ......就算是死在这里了,故人相逢黄粱,也算美梦一场。


    阿乔的眼珠子就转得更快了,手指微动,显然意有所指。


    姜曈顺着阿乔视线所投的方向看去——


    那里只是一块块木板凑成的地面而已。


    姜曈心下一动,走过去,用力一跺,一块木板便掉了下去,直落入下面奔腾不息的运河当中。


    楼下,风拂柳抱住苏观卿的腰,死活不让他往火场里面冲:“你进去做什么?你又看不到!你别指望我陪你进去!我还不想死!”


    “我不要你陪,你松手!”苏观卿手肘往后一撞,正撞到风拂柳的肚子上。


    风拂柳吃痛,手一松,苏观卿便连滚带爬地往前冲去。


    眼瞅着苏观卿要冲进火场了,风拂柳朝前一个猛扑,直接把苏观卿扑倒在地上。


    “松手!你让我进去!”


    “说了现在进去就是送死!你为她去死,她肯多看你一眼吗!”


    两人拉扯间,忽听“轰隆”一声巨响,风拂柳抬头一看,楼上阁楼与主楼的衔接处终于被烧断,轰然朝下砸落了下来。


    “怎么回事?”苏观卿慌张地抬起头来,无措而又惊惶地“看”向声音发出来的方向。


    风拂柳的声音发颤:“阁楼掉、掉进运河了。”


    阁楼并不大,而运河又太宽,说话间,整个阁楼的残渣已经顺着运河水朝下流飘去。


    刹那间,苏观卿浑身的血液仿佛被尽数抽去,一张本就白皙的脸顿时惨无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