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临沙镇
作品:《乌芽》 “乌芽!又来人了!”
“来了!”
这是乌芽在这家医馆做帮工的第三天。
起初乌芽拿着招工告示进来时,馆长并不太乐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懂些什么?怕是连药材都认不得。更别提还是个姑娘,力气也没有。
谁知,乌芽顶着刁难不过几个时辰就把新到的一箱药材分门别类地码好,偏偏还抓不到一点岔子;力气也不错,跟学徒抬起病人来也是轻轻松松。
临沙镇学医的人少,就连医馆馆长也不过矮子里面拔高个,忽然冒出乌芽这么省心的也是积德。馆长当即笑眯眯变了脸,请乌芽往后务必留在医馆。
如今不过几天,店里的小学徒就对她有所依赖。
“乌芽姐姐你看看,他也是这个症状不是?药快不够了得去煎点。”
嗯……乌芽掀起男人眼皮,见他已是垂死之态,皮肉瘪瘪地贴着骨头。
“还是那个病。你去煎药吧,后头还有人等着,不过这个人已经用不着了。”
送男人来的几个人听见乌芽的话霎时哭成一团。一位老妇拉着乌芽的袖子扑通跪到地上:“怎么会呢姑娘?你救救他啊!救救他啊!”
乌芽扶起老妇摇摇头:“抱歉,早些或许还有机会,这会儿已经晚了。”
老妇浑身软了下去,从乌芽手里滑落在地,膝行到男人身旁痛哭:“儿啊!我的儿!”
学徒端着药碗路过,嘀咕着对乌芽说:“好多人这样嘞!生了病不来医馆怕花钱,能熬就熬,可有些病怎么熬得过去呢?”
乌芽对学徒的话不置可否,将老妇扶起道了句“节哀”。
这两日源源不断地有人被送来,早先还都是外出时意外被感染的,今儿却来了两个呆在镇子里天降横祸的。乌芽问他们因何而病也说不上来,只知道凉州城也都是这样已经死了好些。
乌芽听着后院此起彼伏的呻吟声皱眉,这说明事态怕是开始严重了。
夜晚,乌芽躺在医馆的小床上,手里握着一根胡柳摩挲。
“乌芽姐姐,馆里的胡柳要用完了。”
小学徒的声音从旁边的小床上传来,带着浓浓的忧虑。
他年纪小,不过十五,这些天跟在馆长和乌芽屁股后头转已经把乌芽当作除馆长外最崇拜的人了。
乌芽安抚道:“我明儿跟馆长提,问卖货郎买些应应急。”
胡柳是种大漠特有的药材,临沙镇什么都缺唯独不少胡柳,而胡柳也正是治疗这些病人最重要的药材。
只是。
乌芽在思索为什么同样的药方,娘亲可以坚持七八日,医馆的病人往往坚持不到五日。
没错,经过三天观察,乌芽发现临沙镇的病症与娘亲所患一致,皆是发热腹泻呕吐;许是因为几日无法进食,死后所呈一派皮包骨的景象,尤其腹部瘪瘪。
更危急的是,这个病初患无知无觉会蛰伏两三日才引起发热。临沙镇的人本就常常拖着病不去看,蛰伏两三日拖个两三日,好些个一送来便是无力回天。
“糖人、簪子、胡柳——!都来看看啊!”
乌芽急忙把手里的药碗递给学徒冲出门去:“这里这里!”
“姑娘要什么?”卖货郎把担子放到地上,挑了点簪子糖人递到她面前。
乌芽摆摆手,“胡柳,我要胡柳!多少钱?”
“三文一两,姑娘要多少两?”
乌芽把馆长给的二十文钱强塞进货郎的手里,道:“七两,你让我一文。”
“这……”货郎犹豫。
乌芽恳切道:“你瞧镇子的情况,我们也是没法,就当积德了可好?”
“行吧行吧,你这样说就当积德了。”货郎称出七两胡柳递给乌芽。
乌芽接过胡柳,却见货郎久久瞧着她不移眼。
“你娘是不是叫林良清?”
乌芽一惊:“你怎么知道?”
货郎笑道:“我瞧你眉眼与你娘相像——这些日子怎么没见你娘?”
“走了。”
“走了?”货郎一愣,反应过来,叹道:“世事无常啊!我早叫她别去凉州城,真是可惜那样好的人。”
“凉州城?”乌芽抓到关键,“你意思是我娘是在凉州城得的病?”
“是啊,镇子起病不过短短几日,凉州却是有些时候了。你娘亲那天在镇子同我闲话,我无意提到凉州疫病,她是个心善的医术又颇为高超便不顾劝阻去了凉州。”
“唉,造化弄人。”货郎再次叹息一时也有些感伤,不欲多说转身走了。
乌芽紧握手里的胡柳,喃喃:“凉州、凉州。”
“乌芽姐姐!你总算回来!”
乌芽恍恍惚惚应了一声,踌躇一会儿问小学徒:“你知道凉州城要怎么去吗?离镇子远吗?”
“凉州城?”小学徒也没出过临沙镇,只是听过凉州城这个西境第一城,“我不知道,或许来福客栈租马车的知道,馆长应当也知道。”
答完,小学徒才后知后觉问:“乌芽姐姐你要去凉州?那你还回来吗?”
小学徒落了几滴眼泪,他想,要是乌芽姐姐走了他又是有得忙了,这几日得乌芽姐姐照顾他可轻松不少。
乌芽扯走被学徒拉着的衣袖,安慰道:“也不一定,只是问问。”
“哦、哦,乌芽姐姐你可一定不要走!我和馆长忙不过馆里的!”
馆里、馆里,乌芽叹息,她哪里不知道这小学徒只是想偷个懒。可凉州之疫娘亲未竟,乌芽做不到无动于衷,她是势必要去凉州的,而且要治疫病只能去凉州这个源头大城探查才可避免波及更广。
长街亮起点点灯光,檐下灯笼轻轻摇晃,疫病之下人人自危,放眼看去家家紧闭门户,少了人气多了些冷清。
乌芽叩响客栈的门,依旧是第一日的老伯来开门。
一见乌芽他便亮了眼睛,谄媚笑着问:“姑娘又来了?住店吗?”
“你知道如何能去凉州城吗?”
“凉州城?”老伯略一思索,摸着下巴对乌芽道,“那怕是只有马车了姑娘。”
“马车?那别的呢?”乌芽皱眉,心想马车肯定很贵,待她到了凉州城还有的是地方花钱呢。
“唉,姑娘。”老伯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你也知道镇子这些日子不太平,好些人都租了马啊骆驼的跑外头避难了,能有马车已是不易啊!“
乌芽沉默一会,咬牙问:“马车多少钱?”
“不多。”老伯比了个八,“八十文。”
八十文!
乌芽盘算自己这会还有多少钱。
光是那天住店一日她便花了一百文,虽说后面医馆都包了她吃住,但也足够捉襟见肘。
实在没辙,她双手合十恳求道:“能不能便宜点?实在有急事!”
“得得,看你这姑娘也不容易,让你五文。”老伯摆摆手,“如果要了两日后便可启程。”
太好了,乌芽连连点头:“要的!两日后我再来给钱可好?”
“行行行,真是我这老头心善哪还有这么好说话的!”
乌芽感激道:“多谢!”
半夜,乌芽辗转难眠。
说是两日后给,可她在医馆一日只有十五文,如果不抓紧赚点钱乌芽进了凉州城就要睡大街了。
可是怎么赚钱呢?真是愁煞人也!
睁眼天亮,街上终于有了寥寥的几个人。
“一入夏蚊虫多了不少。”
“是啊是啊,觉都睡不安稳哪来力气干活呢?”
乌芽咬着馒头从旁边路过听了一耳朵。
“挂艾草也不行吗?两位姐姐。”
“哎呦!”
两个妇人装扮的女子被突然出声的乌芽吓了一跳,拍着胸口道:“你这丫头吓死人!——挂了比不挂好些,但也只是好些,家里那位这两日被闹得睡不着都没力气做工了!”
“我那位也是,昨儿刚被扣了工钱。”
“唉!”
两人齐齐叹道。
这不巧了!
乌芽一拍手,想到个绝妙的点子——她要卖驱蚊香囊!
大漠的蚊虫比外边都要毒,那时娘亲将艾草挂满了整屋子也不过摆设,可以说儿时夏夜她就没有睡过一场安稳觉。
后来娘亲心疼她整日没精神,捣鼓了个把月制出了个功效奇绝的驱虫香囊里里外外将屋子挂了个遍。
从此乌芽的夏夜总是伴着那阵清苦的香气。
乌芽回到医馆把娘亲留下的医书掏了出来,细细翻看终于找到了那个香囊的制作方法。
“艾草二两,薄荷紫苏叶各一两,藿香白芷金银花再各半两磨成粗粉,辅之枸橼汁水几滴以提香。”
趁着早晨医馆尚不忙碌,乌芽照着做了一个挂在门口。
“什么味道?好香!”
小学徒一进来就觉得心旷神怡。
“倒显得馆里凉快不少。”
馆长猛吸一口,舒展眉眼连连点头。
乌芽捧着新煎好的药出来不免得意:“这是我家的驱蚊秘方,试试看好不好用。”
“嘿,看来我俩这艾草叶是白买了,亏我赶着去买了最新鲜的一批。”
馆长捧场道:“比艾草香得多,今晚应当能睡个好觉。”
“大夫,艾草有没有?”
来了个客人,馆长立刻迎了上去:“有的有的,您要干艾草还是新鲜的?”
“还有新鲜的?那来新鲜的吧,刚去问都卖完了!今夏的蚊子比往年毒。”
“是呢!艾草您拿好了,共四文。”
客人数出四文钱放到馆长手上:“你们家什么这么香?”
“哦!这是我家帮工做的香囊,说是驱蚊有奇效!”
“驱蚊奇效?”
“是。”馆长招招手把乌芽拉到跟前,“就她配的,闻着不错!”
“要是好用,我可一定买!”
“哎,慢走!”
……
待客人走远,乌芽抬眼看向馆长:“馆长,若是好用我想卖点挣钱。”
馆长一喜:“我正要问你呢!本来还怕你不卖!倒省了我口舌。”
一整日,医馆的人比前两天还要满。
倒不是疫病严重了,实在是外头炎热蚊虫满天,让馆里成了一方净地。
“你们这香囊真是不错,什么时候卖?”
“是啊是啊,我都不想回去了!”
乌芽端着茶水分了下去:“明日就开卖了,各位可要来捧场!”
“好、好!肯定来!”
小学徒在一旁抹了抹额头:“人太多,实在要把我累死!”
馆长一巴掌拍到他后脑勺,骂道:“挣钱还嫌累!明天买的人多了更是有你累!”
果不其然,第二天乌芽刚把香囊摆好就惹来一群人乌泱泱地围上前,嘴里直喊“给我来个给我来个”!
“慢慢来慢慢来!”乌芽扯着嗓子,手忙脚乱地把香囊递过去。
小学徒也是慌手慌脚收起钱来,大清早就累得不成样子。
不过一时半刻摊子上便空空如也,还有好些没买到的得了乌芽“明日还有”的承诺,这才不甘不愿地走了。
小学徒在一旁数钱数的笑眯了眼。
昨日馆长说赚得多能给他买糖人。
馆长将乌芽拉到一边,轻声说:“这香囊的钱我们就四六分了吧,你拿大头。”
喜出望外,香囊的药材都是医馆出的,乌芽本想着五五开就满足了。
“你昨日辛苦折腾一晚上拿这香囊出来卖,想必有些要用钱的地方,我就不跟你抢。”
乌芽冲馆长鞠了一躬:“多谢!”